本该与冷雨相伴。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但却并未带来温暖,反而像是在嘲笑她一般。卡拉站在驳船的船头,并不是为了发号施令,而是因为从这里可以一览无遗地观察整个海岸。
这艘驳船将一艘浮在水上的长艇轻轻推到一边,激起了一阵温柔的涌浪。死去的领航员双手依然还架在舵盘之上。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这肯定很痛,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却丝毫没有为之所动。他盯着前方,双眼逐渐失去光彩,蝇虫也慢慢围了上来。
驳船慢慢靠近海岸,船底的泥沙发出嘶嘶的声响。她跳下船,黑色的斗篷在风中轻摆着。两名战士在等候着她——是尼尔赞船长和一个相貌丑陋,手持巨盾的高大巨魔。他们啪的一声立正,并利落地向她敬礼。
她致以回礼,表情却十分不满。“你们弄清楚情况了吗?”
“已经尽可能去确认了,我的女士。”尼尔赞把脸转向内陆方向,“为了战前的渗透调查,我们派出了一小队斥候穿过山谷向西。其中两名队员游上对岸,干掉了两个在那里钓鱼的熊猫人,并且占领了那边的高地。他们现在也还留在那里等待下一道命令。在此期间,其他斥候则继续向内陆前行,一切都按部就班。”
她挥出一只手,扫过眼前这片破败的土地。“但随后计划就被打乱了。”
“是的,我的女士。”
“为什么?”
这个赞达拉战士的眼睛瞪得直直的。“了解过程比解释结果更加重要,我的女士。”
于是她跟着他进入山谷,走到一幢距海岸约五十码的房屋残骸前。当他们抵达的时候,另一名战士单膝蹲下,拖出了一张芦苇编织的睡席。这上面留着一个脚印。
她感到一阵凉意穿过身体。“这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一个巨魔留下的,但他的体型要比赞达拉小上许多。”
卡拉转身望向身后的海岸。“就是他射死了舵手?”
“以及那艘艇上的一名战士。”
“这一箭射得真准。”
尼尔赞指着东边。“在那边,你和副官见面的地方,还发现了另一道足迹。是一名人类,他用我们的箭杀死了另一名舵手。”
她估量了一下那个人类士兵的潜伏点与海湾之间的距离。“而且还是用我们的战弓,对吧?碰运气射中的吗?”
尼尔赞抬起下巴,清了清喉咙。“我也希望如此,可惜并不是这样,运气可没法让我们的长弓留下这样的痕迹。”
“你说了实话,很好。”她缓缓点了点头,“还有什么?”
这名战士领头走出村庄,沿着道路朝南走去。“我们还在城镇里找到了更多的尸体。这两名弓箭手射得又快又准。他们在为其他人争取撤离的时间。大量的足迹表明他们向着南方逃脱了。还有些东西您会感兴趣的。”
他带她来到一个身中两箭,倒地而亡的熊猫人面前。即使已经倒地身亡,即使穿着一副纹绘咆哮之虎的铠甲,这种生物还是表现出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谐趣与友善。她蹲了下来,用手指戳了戳这名熊猫人的大腿。这具尸体已然僵硬,但她还是可以判断出这名熊猫人生前肌肉健硕紧实。
她抬起头。“我没看见武器,也没看见弹药。”
“爪子,我的女士。”
她抓起熊猫人的一只爪子,用拇指在其中一个关节上擦过。爪上的细毛都已经被磨去,黝黑的皮肤上长满了老茧。“她不是渔民。”
“我们还找到了四名。有些还带着武器。”这名战士犹豫了一下,“都被杀了。”
“让我看看。”
他们先是继续向南,然后转向东边,来到了一片道路之旁被青草覆盖的凹地。卡拉选中了这个地方作为伏击点。她原本想让斥候小队杀掉一些难民,然后把其他人赶回村庄。一旦她的军队占领了这里,这些熊猫人就会被用来当作苦工。
她调查了现场的狼藉。她的伏兵们都身着轻甲,携带轻便的武器,以求行动迅捷,但现在这支队伍却零落地瘫倒在四下。三十多名斥候葬身此地,却只让对方牺牲了四五名熊猫人?从她视线中的两具熊猫人尸体可以推断,对方并没有打算移走自己的死者。
“你们有没有统计过熊猫人的数量?”
“他们分别活动在南面和东面,东面的数量稍多一些。我们还发现了那名人类与巨魔的脚印,还有其他一些野兽的痕迹。”
“我要的是总数,尼尔赞!”
“我们靠近这里的时候他们有二十一个人。”
卡拉站起身来大步向凹地的中间走去,那里躺着一具非常高大的尸体。是塔格卡尔副官。至少她认为是。他的脸已经被毁容,但是从这具尸体的高度判断,肯定是他无疑。这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侦查队员。
而他辜负了我的期待。
她踢了一脚那具尸体,然后转向尼尔赞船长。“我希望看到一份翔实的报告。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位置,他们的伤亡程度,所有的一切。我要知道所有你确证的信息,我不要看到什么猜测和估计。我要知道这些熊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们被告知他们没有军队,没有民兵,没有抵御能力。看来我们的情报来源造成了一些相当可悲的误导。”
“遵命,我的女士。”
“还有,我要知道村民们都转移去了哪里。”
这名赞达拉战士点点头。“我们已经挑选出一支队伍继续跟踪。我们追踪到那两名弓箭手——人类和巨魔都往东边去了,但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难民是往南面撤离。我们还发现那些野兽又转回来载走了伤者和老人。”
“很好,我还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她停下来,从一名死去的巨魔脖子里拔出一支染血的箭矢。细长的箭杆上装着一只极其简陋的箭镞,“山间匪贼都不会稀罕这些玩意儿。我们带来一支军队,而他们竟然用玩具进行反击?”
“他们一直在夺取我们的物资,我的女士。”
“还有一次组织得很好的撤退。”卡拉拿箭指着那名斥候的尸体,“等你把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我会很有兴趣把他们剥皮实草,插在这条道路的两旁,然后把掏出来的鲜肉扔到海里喂鱼。”
“知道了,我的女士,但是恐吓对熊猫人很难起到实质作用。”
“这不是为了恐吓熊猫人。这是为我们余下的人所树立。”卡拉把箭矢随手挥掉,箭支从盔甲上反弹出去,没进了草丛中,“任何一名相信自己生来就该沐浴在帝国荣光中的赞达拉都必须记住,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是以鲜血换来的。尼尔赞,记清楚了,我不允许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沃金从梦中惊醒过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在梦中正被赞达拉追捕,实际上他很享受这一点,能够成为赞达拉的目标,说明他是个有分量的人。看到赞达拉满怀愤怒与恐惧地在后面紧紧追赶,让沃金倍感愉悦。激起敌人内心的恐惧是他过去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如今想要重拾的一部分。
他周身上下都处于疼痛之中,大腿处尤为剧烈。他仍然能感受到身侧的剧痛和喉咙处重新被唤醒的苦楚。这些伤口都缝合起来了,但完全愈合还需要时间。他非常厌烦这反复纠缠着他的伤痛,倒不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而是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曾经离死亡有多接近。
他和人类一起按照计划撤退。在既定的掩藏地点,他们找到了武僧们留下来的弓弩和箭矢。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食物留在那里,他们随即一扫而光,然后拨乱地上的石块继续前行。石头排成的线路指引着他们去往下一个地点,如果没有这些标记,他们很可能早就迷失在原野上,然后被敌人发现并且杀掉。
赞达拉紧紧地跟在后面,但是人类和巨魔都已经了解了他们的作战方式。他们优先解决掉了敌人的弓箭手,从而在远距离战斗上获得了优势。赞达拉的弓箭手并不弱,沃金大腿上那条染血的绷带证明了这一点,只不过他们遇上了更加优秀的沃金和提拉森。而且沃金很不情愿地承认,提拉森要比他厉害得多。他仅用两箭就搞定了一名相当麻烦的赞达拉射手——第一箭从石缝中穿过,而且在其命中之前就算准了敌人的撤退路线并放出第二箭。沃金曾经见过同样精准的箭术,但那从来都不是在敌人正激烈反击的战场上。
沃金被惊醒是因为他所处的环境。白虎寺虽然完全称不上华丽,但是却温暖舒适,充满光明。沃金被分配到一间单人小屋,这间小屋的面积不比他在影踪禅院的那间大多少,但是周遭浅浅的色调以及从窗户透进来的盎然绿意,都让这里看起来显得空间充足。
他起身前去洗漱,待到回房的时候,他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件白色的长袍。他穿上长袍,然后跟着一阵奇妙的长笛声来到了一个离寺庙大殿很远的院子。老陈和提拉森都站在那儿,红蓝小队的武僧也都在。祝踏岚也出现了,无疑是乘坐翔龙而来。他们所有的人都身着白色衣衫。有一些武僧也同沃金一样在战斗中负伤了,他们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吊着胳膊。
这里有五尊白色的小雕像,俱由柔石雕刻而成,不过一个手掌的高度。它们被放在桌子一边,旁边摆着一面铜锣、一只蓝色的酒瓶和五只蓝色的小杯子。祝踏岚对着石像鞠了一躬,然后向聚在一起的大家也鞠了一躬,众人也都回之以礼。接着这位掌门大师望向了老陈、提拉森和沃金。
“当一名熊猫人正式成为影踪派一员的时候,他会随我们的工匠大师一同前去昆莱山深处。他们会深入地底,寻找到山脉之骨,然后在上面圈出一小块地方。工匠会将武僧的相貌雕刻在上面,使武僧和山脉之骨联系起来。当命运轮转,时光流逝,在这名武僧去世之后,脱离连接的雕像便会被收集起来,贮藏在庙宇之中。这样,所有人就都能记得有多少人曾在这尘世间来过。”
雅丽亚·圣言从武僧队列中站出来,敲了一下桌上的铜锣。祝踏岚掌门叫出第一个武僧的名字,每个人都鞠躬致敬,直到他的声音消失。接着他们挺直身体,然后锣声再次响起,祝踏岚喊出另外一个名字。
这些名字让沃金大感吃惊,他颇有印象,而且能将其与往昔的音容笑貌联系起来。不是在武僧们奔赴战场之时,而是在那之前,在他得以康复的那段日子里。其中有一人给他喂过肉汤,另一人帮他换过绷带,还有一人则总是会在他玩机会棋的时候从旁轻声提醒。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他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如今逝者往矣,让他周身的痛苦更加剧烈,但也让伤口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恢复。
他想起了加尔鲁什。他想,如果这五名武僧随意交换一下位置,加尔鲁什一定无法分辨出谁是谁。他会调查他们,会评估他们的军事能力,会计算他们可以为自己增加多少战力,但这便是加尔鲁什在乎的所有事情了。无论是五个人还是五千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对于战争的渴望让他眼里只剩下军队,再也不知战士为何物。
我不希望成为这样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在回音群岛的时候,他时常都会和那些在训练中表现优异的巨魔进行交谈。他努力想要记住每一个人,以及他们的名字。他珍视他们,也希望他们能明白这一点。这不仅仅是因为首领的关注可以让战士们感到骄傲自豪,还因为这可以提醒他不要把活生生的战士只看作是投入战争的数字。
当最后一名武僧的名字被念出之后,每一个人都挺直了身体。雅丽亚又敲了一下锣,然后回到了队列中去。老陈迈出上前,拿起桌上的杯子——那些杯子跟他的手掌相比显得特别袖珍——然后放在每一个雕像前面,接着他拿起酒瓶。
“我所拥有的东西不多,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你们应得的远比我可以给予的更多,但我的朋友曾说,对抗赞达拉是一份让人口干舌燥的工作,所以我谨以此酒,为诸位解渴。我很高兴接下来将会和在场的所有人分享这酒,但这第一轮,当敬给你们五人。”
他将瓶子里的金色液体均匀地倒进五只杯子里。当每只杯子都被盛满之后,他鞠躬行礼,然后把酒瓶放回原位。祝踏岚弓下腰身对老陈致以敬意,接着再向雕像鞠躬,余下的人也都跟着他如是而为。
掌门大师看着其他的人。“倒下的兄弟姐妹会非常欣慰你们还活着。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所拯救的诸多生命,让逝者得以带着荣耀而去。你们或许从未想过完成这项任务会带来诸多遗憾,但这并不是阻挠我们的理由。我们沉思、悲痛、祈祷,但你们要知道自己完成的任务保护了千万人的‘平衡’。毕竟,这才是我们的信仰。”
又一轮鞠躬完毕之后,祝踏岚走到三个局外人面前。“希望你们可以帮我个忙,和我一起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祝踏岚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放满了关于潘达利亚各地区详细情况的地图,而机会棋子被摆放在上面,代表着双方的势力。沃金怀揣着一线希望,但愿这“棋局”反映的不是现实状况。因为如果真如此局,那潘达利亚恐怕命不久矣。
但祝踏岚冷峻的表情暗示着这些棋子象征的意义还要更糟:乐观估计。
“我必须承认,我现在有些不知所措。”这位老僧用手爪扫过地图,“联盟和部落的入侵没有带来大规模的屠杀。他们互为平衡,任何一方的存在对于解决难题都是相当有用的。”
提拉森合上眼。“就像在神龙之心的时候那样。”
“是的,就像疑之煞被释放的时候那样。”祝踏岚把手背在身后,“联盟或部落中的任何一方都比我们要适合对抗现在这种入侵。”
沃金摇摇头。“每一方势力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们互不信任,肯定会谨慎前行。他们不会告诉我们行动计划,也不会在缺乏补给和掩护的情况下贸然出兵。”
祝踏岚抬起头来。“你们谁都没法劝得动旧日的盟友吗?”
“我已经被自己人谋杀过一次了。”
“让他们相信我已经死了比较好。”
“那么潘达利亚看来是保不住了。”
沃金笑了,露出闪亮的牙齿。“我们虽不能出面,但可以告诉你怎么和他们接洽。他们会权且一听你的说辞,所以我们需要找到足够的情报去打动他们。而我,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获取这些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