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沃金看见祝踏岚如同撑起屋顶的挺拔石柱一般站在那里的时候,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你想让我们做些什么,沃金?”
巨魔有些不信任地看了人类一眼,然后张开双手。“向整个村庄发出信息。召集民兵,准备防御。召集你的精英队伍,将他们部署在卓金村。集结你的舰队,防止赞达拉登陆。”他看着地图继续说道,“我需要其他的地图,绘有更多细节的战略地图。”
提拉森走向前。“山谷地势狭长,可以作为据点。我们可以……等等,这是什么?”
老武僧抬起下巴。“沃金,在你家乡的岛屿上,你们都会用什么东西来抵御我们现在面对的这种暴风雪?”
“没有任何东西,回音群岛上从来没有过暴风雪。”一种即将面临大灾难的感觉让他的胃缩得紧紧的,“恶劣的天气和入侵可不是一回事。”
老武僧略微有些僵硬地耸耸肩。“如果没有黑夜,就不会需要灯笼。远在有迹可循的历史之前,我们熊猫人就一直依赖迷雾作为防御。”
“但是你们也并不是毫无防守之力。”提拉森向院子里指去,“你们的武僧可以徒手劈碎木头。我看过他们射击,也见过他们演练剑术,他们完全可以媲美世界上最厉害的战士。”
“他们是战士,但是却不能称之为军队。”祝踏岚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我们的数量不多,而且都分散在整个大陆上。我们是潘达利亚唯一的防御线,但是我们不仅仅是一支防御力量。我们在武术方面的训练不仅仅是为了杀敌。举个例子,我们学习箭术不是因为军事原因,而是为了平衡。通过训练箭术,我们可以将空间中的两个点贯穿起来,掌握和平衡好距离、力量、路线和风向之间的关系,以及了解箭的本质。我们保卫潘达利亚,我们也保卫平衡。”
沃金指着地图说:“这可是战争,而你还在跟我讨论哲学。”
“巨魔,你能告诉我,战争仅仅是这么一张地图吗?仅仅是钢铁、鲜血和骸骨吗?”祝踏岚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们俩都有身体上的伤痛和更深的心理创伤。战争早就让你们失去了平衡,让你们对它变得如此渴望。”
巨魔按捺不住咆哮起来。“战争本身就是不平衡的。如果他摧毁了你,你还能谈什么平衡。”
老陈走过去站在他们中间。“我刚刚才从卓金村回来,而且丽丽马上就会到那里。雅丽亚的家人也都还在那里。赞达拉会让那里的一切都失去平衡。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让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
人类赞许地点点头。“如果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可以提醒那里的村民,让他们及时撤离。”
祝踏岚闭上眼睛,神情镇定。“你们三人的世界是迷雾之外的世界。你们的经验让你们把紧迫性置于这里习以为常的从容性之上。你们行事果断,把怠惰看成阻碍。你们精于战略,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作为影踪禅院的领导者,我的职责在于处理更大的事务。”
沃金不以为然地扬起眉毛。“保持平衡吗?”
“战争不会永远存在。只有当世界不能从中恢复之时,战争才会胜利。你们希望阻止战争,而我希望征服战争。”
沃金本想严厉地打断祝踏岚,但是这番话语中有些东西刺中了他的心。这和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是何其相似。在一个属于沃金和父亲的私密时刻,在一个被一场夜雨洗刷过后的清澈的世界中,他曾经那么说过:“我多么希望世界永远是这样。没有鲜血,没有痛苦,整个世界充满了幸福的泪水和对阳光的希望。”
巨魔盘膝而坐,低下头。“你们武僧的武技依然是可以用得上的。”
“是的,你会得到他们的帮助,虽然不足以让你赢得战争,但却足以延缓他们的脚步。”祝踏岚睁开眼,慢慢地呼了一口气,“我会给你十八名武僧。他们也许不是最强壮或最矫捷的,但他们是最合适与你一同战到最后的人。”
提拉森张开嘴,感到既诧异又震惊。“十八名武僧,加上我们三个。”他望向沃金,“你看到的那只舰队,是……两艘战舰的人?”
“是三艘,还有一艘稍小一点的。”
“这根本不能延缓他们的入侵,只能去给他们挠痒痒而已。”这个人类摇摇头,“我们需要更多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派给你们更多人手。”这位影踪派的领导人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而且,只有这样的小分队才能及时赶到卓金村,以提供有效的帮助。”
沃金觉得自己对于准备战争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而且还可以让他跟自己的过去再次建起联系。但是熊猫人的盔甲重重地挫败了他。这些盔甲又短又肥,而且里面那一层用丝绸包裹着的棉花衬垫又太过轻薄,根本起不到缓冲作用。条状的金属鳞片全部是用彩色的绳子系在一起,而漆过的皮质护胸又被吊在一个完全不合适的地方。这些都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但一名武僧却在他眼前飞快地把全套盔甲从头到脚穿戴整齐。沃金暗自发誓,开战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扒下一副赞达拉盔甲给自己套上。
但想到这里他又笑了出来。跟熊猫人相比他要高出不少,但是跟赞达拉战士相比又要矮上许多。那些巨魔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头,而且如果傲慢也可以换算成高度的话,他们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还要再高出他一倍。沃金不喜欢他们那种看谁都低人一等的眼神,但他不得不承认,赞达拉巨魔洁净健硕的四肢和贵族气质的容貌确实让人感到赏心悦目。他曾经听一名人类把赞达拉比喻成“巨魔中的精灵”,但赞达拉却觉得这是一种莫名的侮辱,而他们对这个称呼的反感总是让沃金感到很好笑。
当他在适应那身盔甲的时候,周围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战斗。老陈非常自豪地递给他一把双刃重剑。“我让铸剑师把两把弯刀的刀柄去掉,然后熔铸在一起,重新固定上一个竹制的剑柄,并且用鲨鱼皮包裹了起来。这不是你常用的阔剑,但是看上去也足够吓人了。”
“当它沾上赞达拉的鲜血时,会更加恐怖的。”沃金握住这把双刃剑开始挥舞起来。他向下一击,一声清响之后剑刃停了下来,颤抖着发出阵阵奇特的低吟。尽管这不是他的阔剑,但用起来也算是相当顺手了。“看来除了酿酒之外,你又多了一门手艺。”
“不是我。是跟我们一起喝酒的肖兄弟做的。”老陈笑着说,“我告诉他想要替你打造一件武器,就是你从那酒里回忆起的武器。”
“他做得很好。”
提拉森进入门厅的时候低低吹了一声口哨。他穿着一件用金属片铆接起来的皮革护甲,头盔下方还带着一圈铁锁织成的垂边,保护着他的脖子,后背背着两张战弓以及六个装满箭矢的箭囊。“好剑,到时候肯定会派上大用场。”
提拉森扔给沃金一个箭囊。“这已经是他们军械库里最好的东西了。然后我又把箭镞都拿去清洗打磨,挑出了其中能用的。这些箭矢都被分发到各地的武僧手里了。它们能飞,但恐怕没法穿透盔甲。”
沃金点点头。“那你射击的时候得小心点了。”
“对付巨魔的话,只要瞄准双耳中间再往下三英寸的地方,很容易地就能击中脊骨,然后就可以收获猎物了。”
老陈显得有些骇然。“我想,沃金,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巨魔看着提拉森说道,“但这些是赞达拉巨魔,他们耳朵的位置要更高一些,你应该往下瞄四英尺。”
老陈和提拉森跟着沃金一起走进影踪禅院的院子里。这些将会成为防御力量的武僧看起来就像是盛装的人类一样,他们每个人的前胸和后背上都印有象征着禅院的白虎纹章。此外,他们每个人的头盔上都悬挂着一根布条,一半人是红色的,另一半人是蓝色的。祝踏岚没有说谎,这些不是沃金会挑选的武僧,但是他相信这位大师对自己人的了解。他很吃惊雅丽亚·圣言竟然也在这十八名武僧之中,但他立刻想到此行是为了保卫她的家乡,她对那里地理环境的熟悉会对起到很大的帮助。
当沃金走到影踪禅院和大山之间时,他突然明白了祝踏岚为什么只给他们那么一点兵力。十一头飞兽,每一头都被装上了两个鞍座,还驮着一些皮革小包,里面装着可以供给他们的为数不多的贫乏物资。他曾看过这些飞兽被刻在墙上,或是被塑成石像放在影踪禅院的壁龛中。他突然明白了这些就是熊猫人文化中所说的翔龙。
雅丽亚上前向他们招呼,并为每人都安排好坐骑。“这些都是翔龙,以前熊猫人对它们都很害怕,直到一名勇敢的年轻女子与它们建起了友谊。她告诉我们这些翔龙可以用来做什么,现在它们已经不是普通的野兽了。影踪禅院一直在驯化它们。”
沃金向后回望影踪禅院,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祝踏岚掌门。老武僧看上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沃金,但是这骗不了巨魔。祝踏岚声称自己对战争一无所知,但他相当清楚获取信息是战争的关键,可现在必要的信息却被他层层限制。沃金本应该第一时间被告知有关翔龙的事情,但是却没有。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那么当我被赞达拉抓住的时候,也就没法吐露任何东西。
巨魔感觉自己被刺激到了,他突然意识到他虽然即将奔赴战场,但这不是他的战争。赞达拉入侵的是潘达利亚,而不是回音群岛。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战斗,是因为老陈在北海岸有一座酿酒坊?还是为了挫败赞达拉?
一些思绪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引出了一个低沉而遥远的声音。这是邦桑迪的声音,正从虚无中传来。或者仅仅是为了证明沃金还没死。
沃金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当一名武僧爬上他身后的鞍座时,他匆匆为自己找了一个答案。邦桑迪,我奔赴战场,是为了给你的永恒之境多带来一些客人。你或许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我了,但是我还认识你。你也该意识到这一点了。
负责御龙的那名武僧一声令下,翔龙们便纷纷向山崖边行去,然后向下一跃,开始滑翔起来。沃金没有戴头盔,因为影踪禅院里找不到与他相衬的尺寸。他感觉自己的红发正被呼啸而过的狂风拨乱,这让他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
接着冰冷的山风灌入了他的肺里,喉咙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咳嗽起来,感到身侧被缝起的伤口正在慢慢撕裂开来。巨魔咆哮一声,然后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用鼻子呼吸。他憎恨上一次战斗带给他的伤痛。
翔龙们盘旋着飞上天空。它们健硕的身体扭动着、飞舞着,愉悦地嬉戏着。可能下一次沃金乘坐在它们背上的时候可以好好享受这种愉快的感觉,但此次飞行的目的显然与这愉悦感格格不入,战争的严峻与冷酷无时无刻不让沃金感到阵阵纠结。他们所要面对的不是快乐与希冀,而是与之相反的东西。他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能在灾难发生之前将其阻止。
他们在最紧要的关头抵达了卓金村附近的山头。沃金希望他们要是早一点到就好了,或者更迟一点到。五艘战舰已经全部进入了海港。海面上一艘渔船在燃烧,而且已经快烧到水位线上了。为了更适合装在战舰上,敌人的攻城器械都被改装成了更小的尺寸。石块被不停地掷向村庄,飞滚着击碎房屋,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看见村民被砸碎的尸体。
沃金仔细研究了一下战争的进程,然后拍了拍旁边一名武僧的肩膀。他用手指画了一个圈,然后朝南方指去。有一只山羊正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走出村庄,看起来熊猫人都已经向那边撤退了。
信息是战争的关键。赞达拉不可能允许警告的信息传遍整个村庄。
提拉森大声地吹响口哨,也朝那个方向指去。他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还是他单纯地知道赞达拉会在那个地方设下埋伏,这也都不重要了。沃金朝那边指着,领头的两头翔龙立刻从空中冲了下去。
御龙大师飞到他们面前停下,然后将这些飞兽排成一个长长的曲线队形。他们在山丘的遮蔽之下飞了过去,然后在那条小道西方大概一百五十码的地方降落了下来。武僧们都默默地从翔龙背上下来,提拉森握紧长弓,沃金也同样做好了准备。他们俩在前面开路,武僧们在后面紧紧相随。
这片大陆虽然不属于巨魔和人类,但是对于战争,他们所知的东西要远比其他武僧更多。当然,老陈也算是久经沙场了,他领着蓝色小队,直抄近道朝那条路走去。红色小队的武僧们则紧随在沃金和提拉森之后往北边推进,但进展却不太顺利。
前方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名张弓搭箭的赞达拉射手。提拉森发现了他,并且立即以行云流水之势将箭矢搭上弓弦。他凝神测距,然后以恰到好处的力量放出一箭。弓弦嗡嗡作响,离弦之箭穿过那些宽厚的叶片,正中巨魔的颈项。箭镞以微微向上的角度从下巴之下寸许的地方刺入,然后从另一侧的耳边穿出。
那名赞达拉巨魔仓促射出的箭矢毫无力道可言,在他举起手摸到自己颈部的伤口之前,他射出的箭矢就以一个大幅度的弧线坠落到了地面。巨魔想要看看那支穿透他脖子的利箭,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越是转动脑袋,那露出的尾羽也就越是躲着他。最终,尾羽停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瞪着双眼,口中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替代了一切言语。他慢慢瘫倒,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战争,终于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