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元曜、狐尾花、草帽花一起围在黑色的猫耳花边,元曜准备再一次进入猫耳花的梦境。
一个恍惚之间,元曜又来到了离奴的梦里,他发现胡十三郎和草帽花并没有跟来。看来真如草帽花所说,并不是谁都能进入浮生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能自由进入离奴的梦里,但只要能进来,总算是有希望。
离奴的梦境是缥缈阁中。
夏日炎炎,离奴正躺在后院的回廊下悠闲地吃着香鱼干,元曜跪坐在旁边给它打扇,整个后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鱼,连草地上都堆满了各色香鱼干。
离奴一边吃香鱼干,一边使唤元曜,一会儿让他去拿冰块上来,一会儿让他给自己揉头顺毛,一会儿又骂他偷懒不干活。离奴梦境里的元曜不敢作声,逆来顺受地被离奴使唤。
元曜见了,十分生气,他灵机一动,飘过去附身在梦中的自己身上,开口道:“离奴老弟,请不要再使唤小生了!”
离奴一愣,骂道:“反了你了!死书呆子,你居然还敢顶嘴?!”
离奴伸爪挠小书生,小书生一边抱头逃跑,一边道:“离奴老弟,你不要再做梦了!快醒醒吧,我们得去救白姬!”
离奴道:“主人在二楼睡觉,又没遇到危险,为什么要救她?!”
元曜苦口婆心地道:“说来话长。离奴老弟,你现在在一场浮生梦之中,快点醒醒吧!”
离奴骂道:“书呆子,你读书读昏头啦!爷又没睡觉,本来就醒着呀!”
元曜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他又让离奴去跳井,估计离奴会直接挠死它。
就在这时,天空中的浮云突然汇聚,逐渐变成了一只大鱼的形状。
元曜和离奴停止了追打,都惊呆了。
大鱼迎风而动,向缥缈阁卷来。它盘旋在离奴上空,张开巨口,把满脸惊愕的黑猫吞了下去。
离奴就这么没了,元曜急得要哭,大鱼突然变幻了模样,变成了一只九尾狐。
胡十三郎的声音从天空传来。
“元公子,你不要着急,那黑猫已经被某吞下,某分了狐珠一半的灵力给它,它一会儿就会醒了。趁着它的梦境还没有崩塌,元公子,你赶紧从梦里出来吧!”
胡十三郎的话音刚落,天上的九尾狐云纹就消散了形迹。
元曜感到周围的梦境正在变得缥缈,似乎要消失。他想了想,鼓起勇气在离奴的梦里大声道:“离奴老弟是世界上最懒最馋,脾气最臭的黑猫!!!”
喊完之后,元曜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离奴总是欺负他,无论是在现实之中,还是在浮生梦里,他不敢反抗。如今能在离奴的梦里吼上一句,不管离奴听不听得见,他郁闷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一个恍惚之间,元曜回到了曲池坊黄先生的庭院里。他还是一株透明的花,蓝色草帽花、红色狐尾花都在,黑色猫耳花如梦初醒,在月光下伸展花叶。
猫耳花打着呵欠道:“好像做了好长的一场梦。”
元曜喜道:“离奴老弟,你醒了?!”
离奴盯着元曜道:“爷不是在做梦吧?这株花的口气怎么像书呆子?!”
元曜摇摆着花枝道:“离奴老弟,你没有做梦,就是小生呀。”
狐尾花骂道:“臭黑猫,为了让你清醒,某把狐珠的灵力分了你一半,你不要再做白日梦了,赶快一起去救白姬吧。”
猫耳花吃惊地道:“主人也来了?!”
元曜道:“是啊!白姬也被黄先生变成了花,我们赶紧去,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猫耳花一听白姬出事了,急得挣扎跃动,可是却因为花根埋在土壤里,它无法动弹。
猫耳花见琉璃花、狐尾花、草帽花都在月光下愣着,急道:“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爷拔出来啊!”
琉璃花、狐尾花、草帽花如梦初醒,一个挖土,两个用力扯,合力把猫耳花拔了出来。
四株花见四下无人,看清了道路,悄悄地穿过庭院,跑向大厅。
风不鸣枝,月色清润。
琉璃花、狐尾花、草帽花悄悄地来到大厅外,大厅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有光。
猫耳花就要往里冲,琉璃花、狐尾花、草帽花急忙拦住它。元曜道:“离奴老弟,先别莽撞,先看看黄先生在哪里。如果被他逮住了,恐怕又得被困进浮生梦里。”
狐尾花小声地道:“这么晚了,黄先生想必休息了。”
草帽花眼尖,透过大厅的门缝看见了里面的情形。浮世床上白光如水,黄先生扑倒在床边,似乎昏死过去了。
“嘘!你们跟我来!”草帽花小声地道。
草帽花小心翼翼地从门缝挤了进去,琉璃花、猫耳花、狐尾花急忙跟了上去。它们一进入大厅,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厅之中,浮世床上,一株雪白的花静静地盛开着。那白花光芒万丈,十分耀眼。白花的根茎扎于浮世床上,并覆盖了整张浮世床,四面八方地延伸开去,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地上,甚至爬上了墙壁。
黄先生扑倒在地上,身上缠满了花根,不知生死。地上的各种花草都枯萎了,天地间似乎只剩白花与浮世床在较劲。
琉璃花、猫耳花、狐尾花、草帽花都惊呆了。
元曜首先回过神来,它跑到扑倒的黄先生身边,低头望去,不由得又吃了一惊。
黄先生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真人大小的木偶。他表情僵硬地睁着眼,空洞的眼睛望着深邃的黑暗。
元曜又向罗汉床上望去,那雪白的花静静地却又放肆地绽放着,在黑暗之中十分耀眼,晶莹的白光由花枝花叶的纹路扩散开去,使整个大厅都浮现出幽魅的光海。
这朵白花是白姬吗?!
嗯,一定是白姬!除了那条天龙,还有谁即使变作了花,也有那么压倒一切的惊人气势?
草帽花望着盛开的白花,道:“元公子,白姬的梦境跟你的梦境很相似,有无数的缝隙,似乎可以进入呢。不过,能不能唤醒它,就不一定了。”
元曜道:“我们四人一起进入白姬的梦境,试一试吧。”
猫耳花、狐尾花、草帽花点点头,四朵花鼓足勇气,一起进入了白姬的梦境。
白姬的浮生梦会是什么样子呢?是缥缈阁里她与自己、离奴琐碎的日常?还是长安城中千妖百鬼的各种欲望?
元曜的念头刚一浮起,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幕惊人的景象。
那是白姬的梦境。
天地分裂,洪荒始开,在一片苍茫的大海之中,有一座巨鲸化作的陆岛。巨鲸驼着海岛,在沧海之中游荡。
鲸岛之上,有一片奇石嶙峋的荒凉峡谷。峡谷是暗红色的,堆满了人与非人密密麻麻的尸体。四条巨龙盘旋在山谷之中,望着天上。
天空之上,风起云涌,有两条龙正在激斗。一条白龙,一条赤龙,赤龙的身影比白龙大出三倍。两条龙在天空殊死搏斗,龙火飞卷,大海风起浪涌,天空风云色变,不时有龙吟啸空,蓝血飞洒,让人不寒而栗。
赤龙暴虐,白龙嚣狂,天地之间因这一场龙斗杀伐而变得肃静,万物皆由生到寂灭,轮回不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天与海皆成赤血幽蓝时,赤龙悲鸣一声,从天空重重地摔到了鲸岛上。
鲸岛之上,峡谷断裂,赤龙横亘在地上,它的龙躯上残破不堪,头颅也几乎断裂了,冰蓝色的龙血覆盖了暗红的土地。
赤龙还有一丝气息,它无神的巨目深深地望着天空。
天空之中,白龙翩然飞至,化作一个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她垂下灼灼金眸望着被自己打败的赤龙,用鲜红如血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
“吾打败你了。龙王。”
赤龙发出微弱的悲鸣。
之前观战的四条巨龙飞腾而至,它们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赤龙闭上了眼睛。
就在赤龙闭眼的那一瞬间,一团冰蓝色如王冠般的火咒从赤龙身上腾起,飞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伸出双臂,欣然接纳,王咒没入了她的胸口。
驮岛的巨鲸发出一声吟啸,那吟啸在冥冥沧海之中传远,向海中万物宣告,新的龙族之王诞生。
从此,天地六合,众生皆知,白龙取代赤龙,成为了龙王。
在白龙的气势之下,观战的四条天龙尽皆臣服,它们将赤龙的尸体踩在脚下,对新的龙王顶礼膜拜,山呼龙王六合尊圣,寿与天齐。
“当上了龙王,好像也挺无趣的。这个世界,太无趣了。”白衣女子烦闷地自语道。
白衣女子再度化身为龙,盘踞于鲸岛的最高处,它俯视着整座鲸岛,注意到堆积如山的尸体。
白龙想起了什么,问道:“吾来鲸岛上挑战赤龙时,你们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吾看见了不少人类。”
东方之龙恭敬地道:“回龙王,我们在举行祭祀。赤龙性情残暴,喜欢食人,这鲸岛上的人类尸骨都是赤龙吃剩下的,这些人类是四海之内各个部族送来的祭品。这一次祭祀的祭品赤龙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您……”
“吃人很有趣吗?”白龙问道。
东、南、西、北四海之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东方之龙道:“龙王您试试就知道了。反正,这些人类都是您的祭品。”
白龙道:“把祭品带上来。”
一群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女被带到了白龙面前,他们因为看见山谷下赤龙巨大的尸体而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抬头仰望白色的新王。
白龙虽然巨大,但看上去美丽而温柔,它的金眸如水一般流动,映照出尘世间的芸芸众生。
白龙招手,一个精壮的青年应势而动,走出了人群。
青年走到白龙面前,仰头望着白龙。
白龙也俯视着青年。
青年被白龙注视着,他觉得白龙看上去比赤龙温柔许多,赤龙的暴虐四海皆知,身为祭品被送来鲸岛的他早已对生绝望,可是造化神奇,情势逆转,在他即将赴死之时,龙族突然换了新王。如果这新龙王有一颗慈悲之心,不会吃人的话,那他就能活着,更甚者说不定还能回到部族,能再度看见他心爱的姑娘。
青年正沉浸在对“生”的渴望之中,他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他低头一看,白龙尖利的爪子刺透了他的胸膛,他火焰般的鲜血顺着龙爪滴在地上。
生和死,只在一瞬,如同浮生一梦。
白龙杀死了青年,张嘴吃掉了他,其余的祭品吓得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们不该期冀白龙比赤龙慈悲,因为杀掉了暴虐的赤龙的白龙,绝对不可能慈悲,它只会比赤龙更加暴虐和残忍。
白龙伸出舌头,舔舐滴血的爪子。
“吃人倒是没什么乐趣,但是杀人,很有趣。不像冰冷的龙血,人类的鲜血真温暖,颜色也鲜艳,像火焰一样。火焰让这个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了。哈哈哈——”白龙疯狂地笑道。
只为了感受人类鲜血的温暖,白龙杀掉了男女祭品各九十九人。
“从今以后,人类各部族每年祭品的数量增加十倍。如不照办,则灭族。”龙王如此道。
东、南、西、北四海之龙皆不寒而栗。
从此,鲸岛上的尸体堆积得更多了,甚至连鲸岛周围的海水都被染成了红色,如同海洋之中腾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