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吧:我后来喝了不少的酒。借着酒劲,我看到了一些人,一些属于过去的人:卡罗琳,伍兹·罗杰斯,巴塞洛缪·罗伯茨。
还有鬼魂:白棉布杰克,查尔斯·维恩,本杰明·霍尼戈,爱德华·萨奇。
以及玛丽·里德。
终于,在这场久到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放纵之后,我的救星阿德瓦勒来了。他在金斯敦的海滩上出现在我面前,我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另一个鬼魂,是我看到的幻觉。我以为它是来嘲笑我的。是来提醒我过去的种种失败的。
“肯威船长,你看起来就像一碗葡萄干布丁。”
一定是幻觉。是鬼魂。是我可怜的、宿醉的大脑对我的恶作剧。噢,既然说到这个了,我的酒瓶去哪儿了?
直到他朝我伸出手,而我也伸出手去,以为他的手指会化作轻烟消失无踪,可我错了。他的手硬得就像木头,也像木头那样可靠,而且实实在在。
我坐起身来。“老天啊,我都宿醉十来天了……”
阿德拉着我起身。“站起来。”
我站在那儿,揉搓着我可怜的、隐隐抽痛的脑袋。“是你让我陷入了困境,阿德瓦勒。你把我抛弃在那儿,现在我看到你,本该觉得生气才对,”我看着他,“但基本上,我真他妈高兴。”
“我也一样,兄弟,而且还有件事会让你高兴:你的寒鸦号仍然完好无损。”
他扶着我的肩膀,指向海洋,也许是酒让我变得多愁善感了,但再看到寒鸦号,我不由得双眼含泪。水手们站在舷缘,爬在索具上,从船尾炮口里探出头来,每个人都看着海滩这边,看着我和阿德瓦勒站着的地方。他们来了,我这么想着,有滴泪水流下我的脸颊,而我用袍子的衣袖拭去——这是安·塔拜分别时送我的礼物,虽然我从那以后做的事没怎么给他们增光。
“我们要出海了吗?”我问他。可阿德瓦勒已经转过身,朝着内陆的方向走去。
“你要走了?”我在他身后喊道。
“是啊,爱德华。我在别处还有使命未尽。”
“可是……”
“等你的心灵和头脑都做好准备,就去找刺客组织吧。我想到那时,你应该就能理解他们了。”
于是我听取了他的建议。我让寒鸦号去了图卢姆,回到我最初和安·塔拜见面的地方。到了那儿以后,我把船员们留在寒鸦号上,自己去寻找安·塔拜,看到的却是袭击之后的惨状,我走进冒出浓烟、尚未彻底熄灭的刺客村庄,发现阿德瓦勒也在那儿。也就是说,这儿就是他的使命所在。
“基督啊,阿德瓦勒,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因为你,爱德华。你在六年前造成的破坏并没有消除。”
我发起抖来。这就是原因。我卖给圣殿骑士团的那些地图至今仍在影响刺客组织的安危。
我看着他。
“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是吗?所以你才会到这儿来?”
“爱德华,我很难和只重视私利和个人荣誉的人并肩战斗。我只是觉得刺客组织——以及他们的信条——更值得尊敬而已。”
这就是原因。玛丽·里德和安·塔拜的那些话没能打动我,可阿德瓦勒却一直在细心聆听。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一样。
“我这么做是否很不公平?”他问我。
我摇摇头。“好些年来,我一直在四处闯荡,拿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却毫不在意自己伤害了谁。看看现在的我……有了财富和名声,却半点也不比离家时更明智。当我转过身,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只发现我爱过的所有人都离开了我。”
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是安·塔拜。“还有时间补救,肯威船长。”
我看着他。“玛丽……她死前要我去做些好事,去解决我留下的烂摊子。你能帮助我吗?”
安·塔拜点点头。他和阿德瓦勒转过身,走进了村子。
“玛丽很欣赏你,爱德华,”安·塔拜告诉我,“她觉得你很有潜力,希望你在某天能和我们并肩战斗。”他顿了顿,又说:“你是如何看待我们的信条的?”
我们都清楚,换作六年前——基督啊,甚至是一年前——我肯定会对他们的信条嗤之以鼻,并称其为愚蠢。但现在,我的答案不同了。
“很难说。因为如果万事皆虚,那又为什么要去相信?如果万事皆允……那又为什么不去追求所有的欲望?”
“是啊,为什么呢?”安·塔拜露出神秘的笑容。
我的思绪开始在脑海里碰撞:我的大脑为新的可能性而欢唱。
“也许这个概念只是智慧的雏形,而非其最终的模样。”
“和我多年前遇见的那个爱德华相比,你真是迈进了一大步,”安·塔拜满意地点着头说,“爱德华,这儿欢迎你。”
谢过他之后,我又问:“安妮的孩子怎样了?”
他摇摇头,垂下目光,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很坚强,但她并不是铁打的。”
我想象着她在威廉号的甲板上,痛骂其他水手是懦夫的画面。据说她还朝那些藏在甲板下面的懦夫开过枪。我相信这是真的。我能想象出她那天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的样子。
我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越过树梢,看向大海。她抱着自己的双腿,苍白的脸微笑着转向我。
“爱德华。”她向我打着招呼。
“节哀顺变吧。”我说。
如今的我开始了解那种感受,而且每过一天,体会都会更深。
“如果我留在监狱里,他们会把孩子带走,”她面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叹了口气,“我的孩子就能活下来。也许这是上帝在告诉我,我做出过那样的事,因此不配当个母亲。因为我说脏话,喝酒,还跟人打打杀杀。”
“没错,你是个斗士。在监狱里,我听说过臭名昭著的安妮·伯尼和玛丽·里德的故事,他们说你们虽然只有两人,但面对英国海军毫不退让。”
她先是大笑,随后又转为叹息。“这是真的。要不是杰克和他那些人喝得不省人事,我们原本是能赢的。噢……爱德华……所有人都不在了,对吧?玛丽。拉克姆。萨奇。还有其他人。我想他们,不管他们有多粗鲁。你也有这种感觉吗?就好像心里空荡荡的?”
“我也一样,”我说,“该死的,我也一样。”
我想起玛丽曾经把她的手按在我的膝盖上,于是我也这么对安妮做了。她盯着我的手看了片刻,知道这个动作既代表邀请,也代表安慰。于是她按住我的手,头靠在我的胸口,我们就这样待了一会儿。
我们都没说话。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