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终于穿回了常服。她把恼人的裙子往旁边一丢,调节完拳套袢扣,又松活了几下大衣内的肩膀。这间小前厅被她选中用来快速换装,她又在一扇窗前捕捉到自己的倒影,只不过这次她对自己的形象满意太多了。
去他妈装出来的优雅。这才是她真正的自己。父亲的好姑娘。
现在该去秘窟了,和雅各布一样,她将喧嚣的宴会抛在身后,冲向事先了解到的圣器所在地。也和他一样,她抵达时发现大门开着。她冲下斜坡进入地道,接近洞开的门口时,刹住了脚步。
里面传来扭打的声响。不会错的,雅各布正在受苦。袖剑瞬时弹出,她冲进了门,正好看到斯塔瑞克身披裹尸布,一只手牢牢挟制着雅各布。
她原地愣怔了一秒。这怎么可能。以斯塔瑞克的年纪和体格,居然制服了雅各布?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以裹尸布圣器为媒介,斯塔瑞克如血蛭般吸食着雅各布的生命力。“让你不听话。”他刚好说到这句。而她视线游移,最终定格在一只纹饰繁复的匣子中。原先里面那些珠宝似的物件,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枚枚缓缓升起,在密窟污浊的空气中,放射出邪性的光芒。上升、旋转,这批守护飞行器似乎筑起一道防护层,包围了圣殿大团长和他那毫无还手之力的俘虏。
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强大,她正欲一探究竟,入内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响动。她旋身看见一名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向斯塔瑞克报告道:“先生,出——”
永远没有下半句了。突然闯入门口的行为似乎触发了守护飞行器,其中一枚激射出一道闪电,正中卫兵的脸,一股力量推着他倒飞出去——未及落地就死透了。
死者焦黑的面孔垂向一边,她意识到问题出在动作,任何激烈动作都将触发它们。她静止不动,余光监视着这些盘旋头顶的致命飞虫,同时关注房间中央的事态。斯塔瑞克俘获了她弟弟,正在汲取他体内的能量。
情势危急,雅各布尽管还在坚持,但眼看着要撑不住了。
“伦敦很快就能从你们制造的混乱中解脱了!”斯塔瑞克咆哮道。他双目圆睁,露出狂热的神色,唇边沾着唾沫星子。“这座城市原本是个安全的港湾,是一切人性之光。你们却宁可破坏社会的基本结构!你们有什么替代方案么?疯人院?”
自由,伊薇心想,却没有出声。她将精神力倾注到弟弟那儿,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仿佛它直接施加了在自己身上。“雅各布,撑住。”她喑哑地喊道,声音中充满无助和苦恼。弟弟的眼珠鼓了出来,脖子上青筋暴起,她生怕它们什么时候就爆裂了。
“伊薇,”他费力地开口,“别过来。”
“你根本不懂怎么用圣器,”伊薇冲斯塔瑞克喊话,“裹尸布不是留给你这种人的。”
然而斯塔瑞克充耳不闻。他越发用力地扼住雅各布的脖子,伴随这一举动,力量汹涌地灌入他的身体。他嚣叫着完成死亡一握。
此时,守护飞行器像是预感到事情即将终结,慢慢撤下,规律明灭的光线也一点点消退。伊薇趁机挑衅地大吼一声,向前冲去。袖剑挥起斩落,斯塔瑞克享受着圣器的辅助,看似轻轻松松躲过这一击。可她至少干扰到了他的平衡,下一秒,只见雅各布就着石板地一滚,喘着粗气、手捂脖子又呛又咳,终于从克劳福德·斯塔瑞克魔爪下逃过一劫。
忽然被卷进裹尸布、长方匣和飞行器三件遗物的光场,伊薇蓦地晕头转向,下一刻便被斯塔瑞克抓起,用对待雅各布同样的方法钳住了她。
“又来个弗莱喂饱我。”他得胜般喊着,狂热的目光死死盯住伊薇。两人跳舞时她就怀疑过他的精神状态,现在更是确认无疑。纵使克劳福德·斯塔瑞克还有残存的理智,那也已经深深埋藏。他现在神游天外。“我钦佩你的胆魄,”他说,唾沫喷了她一脸,“但你已经无能为力。我是不死的,正如耶稣本人。瞧瞧这裹尸布的力量。”
“耶稣披着更合适,”她艰难地开口。斯塔瑞克即便听到了也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
“我会重新来过。这座全新的伦敦将更辉煌!第一个倒下的就是你们,然后是女王。”
在她四周,飞行器开始一圈紧一圈地环绕飞转,仿佛在主动迎合斯塔瑞克愈加强烈的情绪。又或者——这种可能性更大——它们以某种精密的方式连接着他身上的裹尸布,借助圣器涌动的光脉冲,从他高昂的激情中获得能量。
不管是哪种可能,雅各布站了起来,却被它们拦住去路,不得再靠近一步。如今换作他鼓励姐姐不要服输,抵抗斯塔瑞克死亡的黑手。飞行器一道道射出电光,逼他退后。
“再多计划、再大的权势也打不倒我了,”斯塔瑞克已在疯言疯语,“历史站到了我这边。伦敦当得起这样一位领袖,他将始终警醒,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城市陷入混沌。”
“造成混沌的恰恰是你,”他一边喊一边靠过去,希望在躲开守护者的同时攻到斯塔瑞克。
还是太慢了。一道能量光柱轰在他身上,将他砸向一旁的墙面。
斯塔瑞克利用这个当口,用几乎超出想象的巨大力量猛扑上来,扼住了他的脖子。
此刻,圣殿大团长同时掌控着伊薇与雅各布。裹尸布散发出的能量似乎在布料上流淌,顺着他的胳膊、透过他弯曲的手指,加大了攥握双胞胎的力量,以至于将两人像战利品般高高举起。再使劲挤压。他们无助地悬在半空,肩膀垂落、下巴杵着、牙关紧咬,痛苦太过剧烈,都无法喊出声。
伊薇感到生命的精髓从体内被抽走。她喘不上气,眼前迷迷糊糊,大脑微弱地发出抵抗信号,肌肉却拒绝回应。斯塔瑞克如爪的手捏着她的喉咙,感觉上却像一柄长矛扎穿了她的脖子。
“滚、出、我、的、城、市!”他咆哮道。这番话,她意识到,将是她听到的最后声音。对方手上的力度在持续加大,而她的神智逐渐模糊。种种念头滑过她行将湮灭的脑海。后悔。她再也没机会向亨利传达自己的心意,再不能陪他探访阿姆利则。还有,她再也无法同雅各布和解,告诉弟弟她爱他。再没有机会,能让她为事情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