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骑士?”加布里埃尔惊恐地说。阿朗松看起来如此苍老,西蒙想起来了,他如此憔悴。但加布里埃尔也同样不再是一个年轻人了。
“刺客随时都可以救出让娜,”阿朗松忿忿地说,“但他们选择不去救她。我质问过德·梅兹和约朗德,但他们拒绝告诉我原因。”
“让娜曾经说过,‘我无所畏惧,除了背叛’。”
公爵的黑眼睛悲伤地看着比他年轻一些的男人。“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会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勃艮第公爵从来没有想过,更不用说下令,处死贞德。”
加布里埃尔对此嗤之以鼻,他对阿朗松的暗示既恼火又反感。阿朗松安抚的举起一只手。“求求你,我的老朋友,且听我说完。当然他想要阻止她。她已经威胁到了圣殿骑士的计划。他们没料到会出现一个有她那种血统的女孩,更不要说她会找到一把伊甸神剑。是菲利普的人,利尼伯爵卢森堡的约翰俘虏了她。你记不记得他关了她多久?”
“好几个月,”加布里埃尔回忆道,“而且,”他很不情愿地补充道,“他们待她很好。可他把她卖给了英格兰人!”
“圣殿骑士必须要败坏查理的声望,”阿朗松说,“让娜和他关系密切。如果她被裁定为异端,就会让查理非常难堪。因此圣殿骑士——勃艮第人和英格兰人——同意尝试将她判为异端。”
“一场结果,”加布里埃尔冷笑道,他依旧非常愤怒,“早就注定的审判。”
“是的,”阿朗松说,“她的审判,她的判决——她的出路是公开放弃异端信仰,然后她会在三年、也许是四年内获释——你说的没错。全都是计划好的。加布里埃尔……他们想要的、他们所需要的,只是消除她的威胁。查理已经抛弃了让娜,这个世界也会抛弃她。”他轻轻地说,“她可以回到栋雷米镇。结婚。成家。计划本该是这样的。”
即使是现在,他和其他人一样在旁观这一段记忆,可西蒙依然记得他听到这个消息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娜,和她的家人一起回到家乡。也许……也许是和他一起,还有他们的孩子。加布里埃尔瘫倒在两人说话位置旁边的石墙上,阿朗松扶着他。
“我——我不相信你。”他轻声说。他不想去相信,因为如果他相信的话,这简直会让他觉得更加痛苦。刺客辜负了贞德,而圣殿骑士却在设法救她的命?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在审判期间,他们做过另外一项检查,验证让娜是否依然是处女。而她确实还是。如果一直以来在她牢房里的那些人都恨她的话,她怎么可能还能保持清白?因为菲利普告诉过那些卫兵,如果他们胆敢侵犯让娜,他就会处死他们!”
加布里埃尔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理清这一切。“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皮埃尔·科雄主教和检察官让·迪斯蒂韦神父。问题就出在他们俩身上。他们想要出名,想要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科雄想要成为鲁昂的大主教,而且他个人对让娜怀恨在心。至于迪斯蒂韦……”阿朗松啐了一口,“他就是喜欢让别人受苦。”
加布里埃尔依旧头昏脑涨,但阿朗松却毫不留情。“菲利普担心他们会坏事。他在五月中旬,也就是她被处决两周前,派利尼伯爵去了让娜的牢房,向她提了一个建议。只要她同意不再起兵反对勃艮第人或者英国人,利尼就会把她赎回来。可是……她——”
“她认为那是一个陷阱。”
“是的。她同意以后不再穿男装,菲利普以为这样就万事俱备了。可是后来……哦,加布里埃尔……”阿朗松看上去像是要崩溃了,“科雄命令卫兵们拿走她的衣服。他们只给了她男人的衣服……不然就没有衣服穿。”
“这就是为什么她的处境会再次恶化,”加布里埃尔低声说。随后,他厉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死。”
“让娜只是一个姑娘,她根本就不明白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甚至都不是一个刺客。圣殿骑士对此非常清楚。她不应该死的,加布里埃尔。你还记得雅克·德·莫莱吗?”
“什——什么?我记得……”加布里埃尔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有些困惑。
“他为所有的圣殿骑士树立了榜样。”阿朗松的黑眼睛里充满了热情。“我们相信让娜的剑曾经属于他。那把剑正是遵照德·莫莱所想的方式行事的。他就是被当做异端烧死的。他最不想要——绝对不想——他的骑士团做的事情,就是把一个和他一样心地善良的姑娘烧死,尽管她自己并不知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加布里埃尔抽泣着质问道。
“因为你需要知道,圣殿骑士曾经尝试过,反复地尝试过,想要阻止让娜的死。骑士团并没有杀死她——是两个自私的人干的。他们在意的不是人类的福祉,而是他们自己的欲望。骑士团认为你也许有兴趣帮助他们替天行道。”
加布里埃尔慢慢抬起了头。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细线,脸色铁青。
模拟场景改变了。一个老人坐在椅子上,有位仆人正在照料他,他把一块温热的布盖在老人的眼睛上,随后拿出了一把小剃刀和一块肥皂,他把剃刀和肥皂放在桌上,准备给老人修面。
一个影子移动到他身后。加布里埃尔用胳膊搂住了仆人的脖子,他用力勒紧胳膊,直到吓坏的仆人晕了过去。加布里埃尔尽量安静地把他慢慢放倒在地板上。然后他走上前来,拿起剃刀,架在了老人的喉咙上。
“艾蒂安?”皮埃尔·科雄问道,那块布还盖在他眼睛上。他的声音又尖又高。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强大的演说家,能够用连续几个小时的提问欺凌一个饥肠辘辘、精疲力竭的年轻女人。
“我不是艾蒂安,”加布里埃尔答道。“你不认识我。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见证者,见证了你对少女让娜所做的一切。你的主子们放过了你,但现在……现在他们觉得是时候杀掉你这条老狗了。”
西蒙知道加布里埃尔有多么渴望能亲手宰了他。但在他划开科雄的喉咙之前,老人剧烈地痉挛起来。他喘着粗气,使劲抓挠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然后他半瘫在椅子上——死了。
“加布里埃尔没能享受到亲手杀死科雄的快意,”西蒙继续说道。“但让·迪斯蒂韦就没那么走运了。人们在下水道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喉咙被一把细长、尖锐的利器刺穿。民众称之为上帝的正义,是他对贞德的恶行招来的报应。”
西蒙停顿了一下,他振作精神,准备迎接否定和攻击。但否定和攻击并没有出现。他看不懂他们的表情:圣殿骑士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扑克脸。但他们还是允许他继续讲下去。
“你们应该还记得,”他说,“在我开始讲解的时候,我请你们记住三件事。”他点了一下遥控器。场景重置了,开始随着他的讲解显现出每一件物品。“德·莫莱留下的涂鸦、异乎寻常的太阳图形和拉丁箴言。贞德戴在脖子上的吊坠。还有神剑对她的反应。对此,我要再补充两点:泰拉热的陈述,贞德的心脏无法被焚烧;还有关于勃艮第公爵菲利普的情报,他曾经反复尝试让贞德活下来,并且对贞德的两位法官等同于背叛圣殿骑士团的行径非常愤慨。”
他又点了一下遥控器。另一幅图像出现了,但这并不是阿尼姆斯记忆,而是一张简单的照片,拍摄的内容是德·莫莱涂鸦。“留意那个太阳,”他说,“现在它是一个凹坑。曾经有东西放在那里,然后被盖了起来……直到正确的人找到它。无论加布里埃尔看到它的时候里面藏着什么,后来都被人拿走了。我相信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西蒙的心脏砰砰狂跳。一切都取决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把手慢慢伸进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小东西:这东西在他口袋里放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它悄然流露出一股平静的气息,让他如潮的思绪镇定下来。他把它放在桌上,打开了手帕。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所有人都俯身向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东西差不多有大颗的葡萄那么大,它是一个完美的、散发着光芒的绯红色球体,正在有节奏的律动。西蒙看到几位内殿团成员明显放松了下来。它并没有在控制他们。但他们能够感觉到它,也在回应它的能量。
“这个东西,”他说,“我称之为圣心。它是神剑的心脏,也是贞德身上无法焚烧的那颗‘心脏’。就是它让雅克·德·莫莱和贞德可以真正运用这把剑的力量,而日耳曼却不行。”
西蒙相信他的讲解十分顺利,他开始讲述圣心的故事。他告诉内殿团,圣心曾经是伊甸神剑上固有的一部分。只要不在战斗中使用这件武器,德·莫莱会让圣心和神剑一直保持分离,以防万一神剑丢失或者遭遇背叛,这两件伊甸碎片不会一起被夺走。不知怎的,德·莫莱通过某种渠道——西蒙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偷偷把圣心带进了库德赖地牢。他在地牢墙壁上凿出一个凹坑,把圣心放在里面,又用同样是偷偷带进地牢的石膏把藏匿点掩盖了起来。他甚至还留言告诉那些能读懂拉丁文的人该如何使用圣心:“心若强健,其必无恙。”
“他相信会有正确的人找到圣心——圣心会呼唤他们,”西蒙继续说道,“这个人就是贞德,在一个多世纪之后。错误的读者会被箴言误导。它并不是说‘如果你的内心坚强,它——你的心灵——就不会受伤’。它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内心坚强,它——神剑——就不会受损’。讽刺的是,贞德本人却是个文盲。”
他会失去一部分人的支持——斯特恩斯、吉勒曼,瑞金,当然。但其他人都倾向于支持他。相对于谨慎,他们现在更多是好奇。
“那是在她抵达希农之后,加布里埃尔注意到贞德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袋子。她在库德赖塔楼待了一段时间——她在此受到召唤,找到了密封在塔楼地牢里的圣心。我相信,她把圣心和她家人的戒指一起放在了那个袋子里。她第一次接触神剑的时候,身上就挂着那个袋子——在此之前,神剑一直都处于休眠状态。它被激活是因为圣心——它的能量源——就近在咫尺。而且极有可能也是因为它的使用者拥有高浓度的先驱者DNA。
“于是贞德不可思议的,有些人可能会说是奇迹般的一连串胜利就这样开始了:这些战斗的胜利靠的是她从逻辑上不可能知道的军事策略,靠的是她那些追随者的激情和热忱。驱动神剑靠的并不是征服和痛苦,而是履行正道的信念。‘心若强健,其必无恙。’”
西蒙打开了盒子。
神剑光彩熠熠——温暖、美丽,因为靠近圣心,它变得活跃起来。但现在它还并不完整。他伸手抓住剑柄末端的圆头,开始旋转它。这东西在他手里很轻松就拧开了。西蒙向全神贯注的圣殿骑士们展示这个圆头。它是中空的——而且空洞的大小恰好可以装下光芒四射的圣心,西蒙把圣心装进去。他把圆头重新装好,然后松开手。
“圣女贞德被烧死的时候,圣心就挂在她脖子上。刽子手无法摧毁它,就把它扔进了塞纳河。正如你们有些人知道的,潜水是我的爱好。我去了塞纳河,到了我相信她的骨灰被丢弃的地方。”
“我并不是贞德。”他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随它去吧,他想,他们面前的东西比他们自己更有价值,而现在他们将要见证的事情已经有超过500年未曾现世了。“我甚至也不是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但我确实拥有先驱者DNA。就像加布里埃尔能感觉到伊甸神剑被埋在教堂祭坛后面无人知晓,我能感觉到圣心就在塞纳河底,它想要被人找到。我花了一些时间……但我找到它了。”
“圣心远离它的家园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能理解神剑本质的人使用过这把剑。”
他抬头看着他的圣殿骑士同仁,无比期望他们能够明白,能够理解,就像他自己一样。“就像我说的——我并不是贞德。但在我通过加布里埃尔的记忆看过、感受过之后——根据我对骑士团的全部了解,对这个我的家族有好几代人有幸加入的组织,这个我本人已誓言将奉献终生的骑士团——也是你们立誓要奉献终生的组织——我相信,我也敢说,在此时此地,我的内心足够坚强——而且满腔热情。”
西蒙·海瑟威伸出一只手,他握住伊甸神剑,把它举了起来。
清澈纯粹又明亮的光芒突然照亮了整个房间。他们所有人都平等地沐浴在这光芒下——从瑞金到西蒙、到赖德、再到英格兰——西蒙突然感觉仿佛一辈子,也许是几辈子的负担都从他的肩膀上消失了。所有人都同样保持着沉默,惊讶地凝视着眼前的奇观。
它放出的光芒并没有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所见的那么明亮。的确,西蒙并不是贞德。
但他相信神剑所代表的一切。而神剑也心知肚明。
“这才是圣殿骑士团该有的样子!”西蒙大喊道,喜悦和坚定在他的血液中涌动。“它是危难时的武器,是全始全终的启迪。是人类最危难时的指路明灯。这才是雅克·德·莫莱的目标。这就是为什么神剑会在贞德的触碰下焕然新生。这就是为什么,如果你们将我的话视为谎言,将我的作为看做异端,那么我也将和过去持握神剑的人一样欣然面对死亡:他们蒙冤受难,为了自己全心全意相信的理想而死。”
他伸出神剑,直视着每一位内殿团成员的眼睛。“这把剑的剑刃非常锋利,它的力量也已经恢复。这是一件优雅而致命的武器。你们之中有谁坚信我是异端,有谁认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坚强,足够清白纯洁,可以用这把剑打倒我?”
不止一位圣殿骑士团内殿团的成员——八位最高层的高层圣殿骑士——都朝着神剑动了动。
“我呼吁撤销所有针对西蒙·海瑟威的指控。”西蒙看着屏幕,这句话出自奥措·博格之口让他十分惊讶。西蒙一直把这个男人看作是一位暴徒,现在博格的脸色带着几分惊奇,变得几乎有些柔和起来。
“我附议,”赖德说。她表现得很镇静,但她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西蒙,你完成了你为自己设定的目标。如果说你拿走了圣殿骑士团的财产,那么你也只是让它重新变得完整而已。而且我也同意,我们的某些方法,确实和德·莫莱的剑代表的理想并不完全一致。”
并不是每一张脸上都饱含着理解。瑞金、斯特恩斯、格拉马提卡和吉勒曼什么都没说,但他们显然不为所动。最后,瑞金开口了。
“你给了我们很多值得思考的想法,西蒙。不过你大获成功以后,我也很难表示反对。你可以在历史研究部按你的想法继续工作,你也可以随意调用阿尼姆斯。但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想把我的剑拿回来。”
围绕着会议桌的轻笑声打破了几分神剑的魔咒,但并没有完全抵消它的影响。尽管有些不太情愿,但西蒙还是毕恭毕敬地把这件精致的神器放回原处,然后将关好的盒子交给了瑞金。
他不禁注意到,阿布斯泰戈工业公司的CEO始终都没有碰过德·莫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