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是谁?”当记忆走廊轻柔的雾气笼罩着西蒙的时候,维多利亚问道。

“我不知道,”他说。“没有文献记载提到过有个女孩同贞德一起旅行。每次有其他女性出现,贞德显然都对她们没有多少兴趣。而且其中大多数女性也想要成为女预言者,当然,由于贞德是唯一一个真正的所谓由上帝派遣的圣女,所以她鄙视这些女人。我没法想象她会和一个自己驱逐过的妓女交朋友,但是……好吧,事实如此。”

“嗯,我觉得很高兴。我喜欢这个弗勒尔。”

西蒙也一样,可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在这个女孩身上会发生什么,而五个多世纪以来,似乎也没有记载提到过她,所以他不想对她投入太多的感情。光是贞德就已经够糟了,等到她——

“私生子在5月1号去了布卢瓦征调援军,”西蒙干脆地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贞德骑马巡游,和市民们会面,诸如此类。她还侦查过城外的状况,亲自了解她的士兵们面临的危险。奥尔良人为她举行了一场‘游行’,向她奉献礼物等等,实际上是在提前感谢她解救他们。私生子在4号带领着援军归来。我觉得我们应该从这里开始。”

“你确定你已经准备好了吗?你今天已经看过好几场模拟了,时间也快要到晚上了。”

“时间紧迫,维多利亚。”他感觉自己就像贞德,想要更进一步解除英军对奥尔良的围攻,却受到了所谓的睿智头脑们的阻挠,“我们继续吧。”

1429年5月1日

“我听说你挑衅了英格兰人,”在私生子、贞德、加布里埃尔还有拉海尔在布歇的餐桌上吃饭的时候,私生子说道。这一餐简单快捷,准备方便——乳酪、面包,还有煮熟的鸡蛋,鸡蛋是几天前那个晚上车队带进城里的母鸡下的。

“没错,而且我还亲自考察过他们的防御情况,”贞德说道。“等我们吃完饭,我跟你讲过这些事情以后,就终于可以发动进攻了!”

“我觉得这主意听起来不错,”拉海尔说道,“我支持少女。我已经准备好开战了。”

贞德抛给他一个愉快的微笑。“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她说道,“你、私生子、还有你们所有的人马——你们直接走进了勃艮第门,而英格兰人甚至都没有试过要阻拦你们!”

“我有些你还不知道的消息,”私生子瞪了拉海尔一眼,说道,“我们听到传闻,据说约翰·法斯托尔夫率领着一支英国军队,正在靠近奥尔良。他们应该会从北方过来。”

“那就更应该开战了!现在我们有你坚持要征调的援军,人民也支持我们,他们早就准备好要迎接自由了!私生子,以上帝的名义,我命令你,只要你一听说法斯托尔夫到了奥尔良,就要马上让我知道这件事。因为如果他抵达了奥尔良而我还不知道的话,那么我发誓我会砍掉你的脑袋!”贞德说着,同时比划着她的餐刀。

所有人都笑了,就连私生子也笑了。“少女,我对你的誓言毫不怀疑!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加布里埃尔!”

他在楼下的一张椅子上睡着了,但是弗勒尔刚一摇晃他,他就蹦了起来。“怎么了?”

“是少女,”她说道,“她——她醒了以后大喊大叫,说她的声音告诉她,此刻法国正在流血!布歇夫人和她女儿都在楼上陪着她,帮她穿衣服。”

“我来帮她穿盔甲。”加布里埃尔说道,他们俩都跑上了楼。

可怜的路易站在门口,他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十分的苦恼。

“我要砍他的头!”贞德的声音响彻整座房子,“他答应我他会告诉我的!还有路易,你这淘气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路易,”加布里埃尔说道,“跟扈从们说,让他们把少女的马备好。把我的马也备好。让娜,让我来帮你!”

过了一会儿,贞德穿着盔甲匆忙走下了楼梯。加布里埃尔还在努力穿他自己的盔甲,路易也在帮着他穿。弗勒尔穿着几件贞德的男士衣服,她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她也会帮着搭把手。加布里埃尔穿戴整齐以后,就赶到了门口,贞德、她的兄弟们还有她的几个手下都在这里等他。街道上非常拥挤嘈杂:贞德很可能是最后一批听说这场突袭战的人了。

她突然惊恐地倒抽了一口气。“路易!”她召唤道,“我的军旗!”

“在这里!”男孩大喊道,他把旗帜从窗户上降下来递给她。贞德抓住军旗,那一瞬间,她紧紧地攥住了旗帜,随后她把军旗插进了马镫旁边的圆筒里。显然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是哪里打起来了?”加布里埃尔问道。

“圣卢堡垒。”答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回答他的人是拉海尔,他脸上带着平时一贯的那副烦恼神情。加布里埃尔并不确定他烦恼的究竟是谁——是私生子,因为他没有通知让娜,还是说他烦恼的其实就是少女本身。显然有许多将军都不想让贞德来扮演这样一种积极的角色。“不是法斯托尔夫,别担心——你还没错过他呢。我们在展示结束围城的决心。私生子认为,如果我们能拿下这座相对小一些的堡垒,就能够打击英格兰人的士气,我们也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但是战斗要比我们预期的激烈了一些。”

加布里埃尔清楚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如果法军的奇袭失败的话,那么受到鼓舞就会是英格兰人,而法军将再一次陷入绝望。

“不用再说了。”贞德说道。她站在马镫上立了起来,拔出了她的剑。

加布里埃尔又一次差点忘记了呼吸,因为神剑在贞德的触碰下仿佛活了一般,骤然放射出明亮的光芒。放射光彩的不单是伊甸神剑,还有手持神剑的女孩——怎么可能只有少数人才能看见这耀眼的光辉呢?不过,虽然他们看不见这光芒,但还是感觉到了变化。人群一度焦虑嘈杂,人们在街道上转来转去,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而现在他们全都注视着贞德,人们微微张开了嘴,全心全意地倾听着贞德的话。她是他们的救世主,他们全都爱她。

“奥尔良的人民!”贞德大喊道。“我向你们承诺过,我会结束这场围城,今天,我终于可以开始兑现这个承诺了。我只是上帝宏伟计划中的一部分。你们,这座城市里善良的人民,你们一直向英格兰人展现着你们的抵抗与决心。现在,我们要行动起来了!拿起你们的武器,骑上你们的骏马,和我一起出发!”

西蒙手臂上的毛发都耸立起来了,他在高高扬起的欢呼声中感觉心潮澎湃。欢呼声整耳欲聋、激动人心,极具感染力。贞德的脸像灯塔一样闪耀光芒,当她踢马向前奔驰的时候,她、她的兄弟们、加布里埃尔、拉海尔,还有其他的战士都在前方引领着他们各自的小股部队。

兴奋的人流簇拥着他们迅速冲向勃艮第门。但在他们抵达城门,沿着道路向东前往圣卢堡垒之前,人流突然起了变化。

经历了头一个小时战斗的伤者和死者回来了。

人们步履蹒跚,他们在战友的搀扶下、或是悬挂在马匹上,又或是躺在担架上进入城门。加布里埃尔的目光越过城门,他看见有几个人被简单的放在了地上,无人照料,有些人在痛苦的翻滚挣扎,有些人却一动不动,眼看着凶多吉少。远方胜利和蔑视的欢呼声中,现在又掺杂了伤者们近在眼前的呻吟声,还有时而响起的痛苦尖叫声。这里有一股仿佛似曾相识的气味,加布里埃尔已经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味道了。他住在南希的时候,经常不得不经过屠户的肉铺和附近的屠宰场。

那是带着金属气息的血腥味。

拉海尔嘴里嘟哝着。“多数都是英格兰人,”他说,“来吧,少女,堡垒那边需要你。”

但贞德却摇了摇头,她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不,”她说,贞德慢慢地环顾四周,“这里需要我。”

拉海尔盯着她,随后又盯着加布里埃尔,后者也跳下了马,然后他点了点头。“也许你是对的,”他说,“等你做好准备,还在战斗的人都会欢迎你。”

“我会去的。”贞德说。她挪到一边走出城门,径直走向那些被遗忘或放弃的人,跌坐在她看见的第一个伤兵身边。

他仰卧在地上,头盔不知是被摘下还是打掉了。一道剑伤沿着他的脸划开了口子,但这并不是他最严重的伤口。尽管身上依然全副武装,但他身下已经渗出血来,红色的血泊显现出他的伤势有多么严重。贞德摘下手套和头盔,伸手摸了摸他血淋淋的前额,她小心避开了还在流血的伤口。她的另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胸甲,放在了胸甲下隐藏的暗袋上,放在了她的心口上。

“我很抱歉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的敌人和兄弟。”她低语道,直到这时,加布里埃尔才意识到这个人的确是穿着英军的制服。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战争的伤痛,眼前的场景如此恐怖和震撼,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你的指挥官选择了投降,我会很乐意送你回归家乡。上帝为你悲伤,我也一样。”

她眼中确实盈满了泪水,不经意间泪滴已从她柔软的脸颊上滑落。男人睁开了眼睛,寻找着她的身影。她的光芒明媚耀眼,柔和、温暖又宽慰人心,加布里埃尔希望这垂死的人也能看见。

“圣——圣女。”他说。他嘴里浸满了鲜血,血液随着他呼唤她的名字喷溅出来,鲜血从他的侧脸流淌下来,有如红色的泪水一般。

“是的,”她把手盖在他的手上,“你不会孤独的死去,我会为你祈祷。”

他似乎并不明白贞德的意思。加布里埃尔并不确定这是因为他不懂法语,还是说他已经奄奄待毙,无法理解这句话了。贞德的嘴唇轻轻启合,男人的紧张似乎有所缓解。他深深叹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男子被鲜血染红的嘴唇上浮起一丝微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贞德轻抚他苍白的额头,然后转向了下一个人。

法国人还是英格兰人,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加布里埃尔不知道自己跟着她站了多久,他保护着贞德为垂死的伤者们祈祷。最后,她站起身来,伸手抹干了泪湿的脸颊。

“这一切都是不必发生的,”她喃喃低语,伸手拿起她的头盔重新戴上,“我恳求过他们投降。现在,我们去堡垒吧!”

他们沿着勃艮第大道骑马慢跑。头盔盖住了贞德的脸,因此加布里埃尔看不见她的光芒,但他知道那光芒正在闪耀。她的旗帜在身边随风飘动,猎猎作响。他们听见了枪声、炮声,还有金铁交鸣的锵锵声。

贞德拔出神剑。“我在这里!”她大喊道,在这一片嘈杂中,她的声音似乎反而传播得更远了,“我在这里,法兰西的人民!英格兰人,我就是少女让娜!以上帝的名义,战势正在逆转,你们将被彻底击败!”

神剑闪闪发光,光芒明亮又炽热。闪电沿着剑身劈啪作响。加布里埃尔开始同贞德的军队一起疯狂的欢呼,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喊得生疼。他踢了一下马腹,纵身向前冲去,感到手中的长剑如臂使指,他的手臂与他的心和灵魂合而为一。他向着一群下马的法军士兵冲去,想要解救这些被包围的战士。

这些士兵以寡敌众,却像着了魔一样疯狂的战斗。按理来说,英格兰人本该紧握优势发动进攻,但他们却反常的犹豫不决。其中一个英军士兵甚至朝远离战斗的方向望去,被贞德高高扬起的白色军旗吸引住了。与他作战的士兵抓住了敌人分心的机会,将剑尖扎入敌人颈甲和头盔之间的薄弱点,刺进了英格兰人的脖子。

他身边的士兵尖叫着逃跑,想要飞奔回安全的堡垒。加布里埃尔踢马上前追上了他。英军士兵跌倒在地,马蹄踏碎了他的盔甲。加布里埃尔拉着他的坐骑退后,这个士兵依然还活着,加布里埃尔躬身伏在马颈上,将他的长剑透过英格兰人头盔上狭窄的视孔刺了下去。

此刻英军已经兵败如山倒,他们不是被杀,就是在试图逃跑。怒吼的法军追赶着敌人,涌动的人潮正如贞德所预测的一样席卷而去。有些士兵还在疯狂的负隅顽抗,但已经于事无补,而大多数敌人都选择了立即投降,恳求宽恕。

加布里埃尔低头看着手中血淋淋的长剑,感觉有些晕眩。他逃跑了,他想着。他应该投降的。我会饶恕他的性命。

他多么希望这句话能够成真。

他艰难地转身返回贞德策马奔驰的地方,她的旗帜迎风飘扬。贞德已经摘下了头盔,因此她的部下们都可以看见她的脸,她身上光芒四射。

“为了法兰西!”她高声喊道,“为了法兰西!我告诉你们,在五天以内,围城就会结束,英格兰人将被赶出我们的城门!”

加布里埃尔对她的话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