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埃尔考虑了一阵子。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些人奋斗的目标和他们开出的条件。不知怎的,他这辈子都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怀疑自己胸口跳动的并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之情。
“好,”加布里埃尔说道,“我会学习你们教给我的任何东西。但是如果你们背叛了贞德,我会亲自杀了你们。”
西蒙真的感觉要吐了。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他自己的先祖——居然是个刺客?这不可能!西蒙是一个圣殿大师,内殿团的成员。他的父母都是圣殿骑士,而他的祖母也是圣殿骑士,曾经在温斯顿·丘吉尔的陆军部背后秘密工作过。在他的家族谱系里,还有好几个成员都是圣殿骑士。西蒙感觉,被迫见证加布里埃尔和敌人结盟就像是在他们的坟墓上吐痰。
“我期待的并不比这要少。”德·梅兹说道,声音里的幽默已经消失不见了。加布里埃尔听到了奇怪的切割声,接着感觉到绑着自己的绳子被切断了。当他的手重获自由时,他马上就把眼罩摘下,眯眼看着从弯曲的石墙狭窄垂直的缝隙里射入的阳光。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上,一排排的石头拱成了令人赏心悦目的弓状,他还注意到有人曾经在石墙上雕刻了一些奇怪的图案。一条弯弯曲曲的楼梯是唯一的出口。他回头看着德·梅兹,目光停留在从这位年轻贵族右腕衣袖下伸出来的剑刃上。德·梅兹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明显他一直在等着加布里埃尔发现这把剑。随着一记快速的轻弹,剑刃消失在他的袖子里。
“这个,”他安静地说着,“是我们传统的武器,袖剑。”在轻微的动作下,袖剑随着轻微的声音又滑了出来。“它们能在字面意义上立刻出现在手上,能让我们在尽量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完成我们的任务。这就是我们的第二则教条所说的:大隐于市。”
他要杀掉我的话该有多容易啊,假装做一个友好的动作,把手伸到我身上就可以了。加布里埃尔想到。他的第二个想法就是,他也想要戴上这个优雅小巧而致命的武器,他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些要伤害贞德的人使用袖剑。
他让自己的目光远离了袖剑。“我们在哪儿?”
“库德赖城堡的地牢。”刺客回答道。
“会有人发现我在这里的,”加布里埃尔讥讽道,“我可以朝窗户大喊的。”
“嗯……如果我把这东西插进你的喉咙的话那就不会了。”德·梅兹用让他感到震惊的流利语气说道,“肯定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就在从这里出发到米琉塔的隐秘通道里。”加布里埃尔感到整个人都变苍白了。所以……他们对他进行的威胁并不是无意义的。
“另外一个人是谁?”他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地问道。
“你以后会知道的——在时间合适时,或者是时候到了的话。关于我们的人员,你知道的越少,背叛我们的可能性就会低。”
“只要你们能保护贞德,我不会背叛你们的。”
“你不知道我们的敌人用的温和游说方法是什么,”德·梅兹严肃地说道。“而他们,也曾经在这里活动过。”
“圣殿骑士?在希农吗?”
“不只是在希农。当我说他们曾在这里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就在这个地方。他们的大团长,雅克·德·莫莱,还有另外三个高阶圣殿骑士都曾经被囚禁在这个地牢里长达好几个月。”他指着先前加布里埃尔留意到的那些刻划。“我想知道你能不能感觉到这上面的东西。有一些刺客——也许还有像你这样的人——似乎可以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在我们兄弟会里,我们称呼这种能力为鹰眼视觉。这里肯定留下了一些信息。圣殿骑士可不会花费精力去画些有趣的图案。”
加布里埃尔把目光定在石头上的那些划痕上。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上面写着的是胡乱的拉丁语短语——他只能认出来是拉丁语,但还不能够阅读。还有一些看上去杂乱无章的符号:十字架、伸出来的手、还有太阳——但画得并不对称,看上起像是一滴倒着的泪珠,或者是一滴血,而不像是一个天体。它的光芒洒满在一个人的侧脸上。墙上还有其他的图案,有一些画的是戴着兜帽的人,其他的可能是天使。
“好吧,”他轻快地说道,“真不能说这些圣殿骑士能让画家们丢掉饭碗。”
“曾经有一些圣殿骑士是艺术大师,”德·梅兹说道,“虽然我得承认,德·莫莱大团长似乎并不在这些人的行列之中。你有发现什么吗?可以留意到些什么吗?”
加布里埃尔极力想要给德·梅兹提供一些珍贵的情报。一些能让那个年长的人为能训练他而感到高兴的线索。所以他一直在观察着。最后,他叹了口气。一串字母和符号的组合,很明显是什么暗号,但他并没有能破译这个暗号的任何希望。两个六芒星,三个互相交叉的圆。一朵鸢尾花。一个看上去像是被箭头穿过的心。还有另外一个心在那只伸出来的手附近。
“有发现什么吗?”
加布里埃尔叹了口气。“好吧,那边有个图案看上去像一只鸭子。”
德·梅兹先是皱起眉头,接着看了看墙上的雕刻,随即大笑起来。加布里埃尔也笑了,觉得不安感正在消退。
加布里埃尔感到了懊悔和一丝尴尬;而西蒙在自己拥有刺客血统这一令他不快的事实被揭露后,已经稍微平静了下来。这是一次在墙上的涂鸦质量良好时做出的,时间够长久的观察,研究密码学的扎克瑞·摩根斯顿在看到之后肯定会十分激动。而且这还是他的研究方向行得通的另一个有力理由。这不是他主要目标的,即对伊甸神剑进行定位和亲眼观察,并找到修复它的方法的一部分,但这些对圣殿骑士来说都是无价的知识,不如此的话它们可能就会遗失在历史之中。
“我很抱歉,”加布里埃尔对德·梅兹说道,“我理不清这些东西。”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德·梅兹说道,“虽然这提醒了我,永远不要给你留下带符号的口信。我们把时间花在更高效的训练上吧。”加布里埃尔点点头,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不是要回到庭院里。这个特别的技能需要私下学习。通常我们不会让一个不完全是兄弟会成员的人学习,不过……你倒是有一些有趣的能力。”他露齿而笑,“心怀感激吧,嗯?”
说话的时候,他把衣袖拉了上去,将戴在右手小臂上的袖剑完全露了出来。他灵活地把袖剑解下,递给了加布里埃尔,而加布里埃尔几乎是心怀感激地接过袖剑。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它不光有独特的设计和功能,而且在外表上可谓精美绝伦。用铁做的利刃被雕刻上了华丽的标志,被打磨得十分尖锐和致命。剑刃被十分明智地套入了十分贴合的皮质袖套中,这样一来,这件武器就能隐藏在上衣的衣袖下,不被留意。甚至袖套也是让人十分激动,那是一件皮制做工、具有残忍的高效功能的杰作。
德·梅兹用熟练的速度把袖剑绑在了加布里埃尔的右臂上。“你要记住的第一件事——让你的手远离袖剑出鞘的方向。在更早的年代,刺客们要砍掉自己的无名指,以此证明自己对兄弟会的全身心奉献。”
“这会让你更容易被发现,”加布里埃尔观察着说道,“特别是如果你们还认为要‘大隐于市’的话。”
德·梅兹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你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是贞德的小羊羔,对吧?”
贞德的小羊羔。这是一句友善的玩笑话,但仍然是一句玩笑。但奇怪的是,贞德并没有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羊羔。羊羔是无助的生物,需要被保护起来。而贞德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狮子,他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价值的,他可以帮她改变世界。这就是他现在做这些事情的目的。
“我属于贞德,”他只是这样说道,“但我不是一只小羊羔。现在,”他笑着对德·梅兹说道,“让我看看这要怎么用!”
两个骑在马上的对手正在面对面,身穿厚重的皮制保护盔甲。虽然盾牌都是真材实料,但他们手上的矛都被磨钝了。和德·梅兹回到庭院的时候,加布里埃尔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那个穿着不合身盔甲的娇小士兵是贞德。她用脚后跟踢了一下她的马,而她的对手做了相同的动作,他们的坐骑慢慢跑向对方。贞德用盾撞击的动作十分坚定正确。她的身体因为撞击产生的力道猛地向后退,她手上的剑和矛都在振动着。
她的马受到了惊吓。贞德的脚从马镫里滑了出来,她在马背上剧烈地摇晃着,她在试图恢复平衡的时候不停挥舞着手臂。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她似乎会掉下去,被马蹄踩踏。但接下来,她不知怎的还是让自己恢复了平衡,重新牵起缰绳,而且让加布里埃尔感到震惊的是,她还让马调转方向,前去她新侍从的所在,侍从把她先前掉落的武器递给了她。
另外一个骑士保持紧握手中长矛的动作,让他的马准备待战。贞德坐在马鞍上,把马带上练习场准备开始第二轮。
她手上的矛在这匹巨大的马踏向对方骑士时不停颤抖着。加布里埃尔看着贞德,几乎不能呼吸。他看到贞德的矛尖晃动着,然后似乎突然就对准了方向,像就他轻弹手腕甩出袖剑时的动作。贞德的动作稳定而精准,当贞德的长矛刺中了骑士盾牌的致命中心时,加布里埃尔感到一股欢呼的声音憋在他的喉咙就要爆发出来了。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贞德的矛断成了两截,把骑士手上的盾打了下来,那个骑士正在努力让自己坐在马背上。
然后,他的矛靠近了贞德。
“他们这样练习多久了?”加布里埃尔目瞪口呆地问道。
“我们离开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她今天早上跟着王储做了弥撒。最多就一个小时吧。”德·梅兹回答道。他看着加布里埃尔,眨了一下眼睛。“就像我说的,你们两个学东西的速度都很快。”
在欢呼声中,贞德摘下了头盔,甩着她被汗水浸湿的短发。她的脸变得通红,而且还气喘吁吁,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加布里埃尔还是看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熟悉光芒。
“朕已经感到王冠在自己头上了,”王储的声音说道。加布里埃尔和德·梅兹在他过来的时候恭敬地朝他鞠躬。查理身边还有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人,有着深色的头发,身材瘦弱,但举止十分得体。他的脸色很健康,但也有着一丝世故圆滑。他那优雅的身躯和走在国王身边的从容姿态,都在暗示着他也是一个贵族。他走动的样子就像是谷仓里的猫,加布里埃尔这样想到。他走路的动作流畅,毫不费力,但其中还有着一丝微弱的紧绷,似乎已经准备好随时弹跳起来。
“你们好,我的王储殿下和公爵大人!”贞德说道。她让自己的马向他们的方向跪下。公爵的那一丝警惕完全放松了下来,他英俊的脸庞在贞德向他问好的时候露出了微笑。贞德在寻找加布里埃尔,招手让他过去。加布里埃尔一路小跑,来到还坐在马上的贞德身边,向他们鞠躬。
“这是我的表亲加布里埃尔,他从一开始就跟随着我。这位是让,阿朗松公爵,我们今天在弥撒的时候见过一面。我告诉他,现在他来得正是时候。为法兰西挺身而出的王室成员越多,形势就会越好!”
公爵大笑了一声。“我在英格兰人愿意放我走的时候就马上过来了。”他告诉加布里埃尔,“过去的五年,我一直是他们极不情愿的宾客。我重获自由才没几天,我的国王就已经要求我前来了!当然我还是很高兴自己来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回到了贞德的身上,她也直率而充满信赖地回以微笑。“我也从来没想到能看到一位能如此挥矛的女士。我的朋友查理给你的这匹农场里的老马可不能在战场上陪你冲锋陷阵,贞德。”实际上这匹马并不是来自农场,而是军队用来训练的马匹,马儿疑惑地摇了摇耳朵,像是在抗议公爵所说的话。“让我给你买一只听过武器碰撞的声音、也不会被剑掉在地上的声音惊吓到的马吧。你会需要的。”
虽然贞德脸上的表情从愉悦突然变成了惊喜,查理还是举起手,做出了一个谨慎的手势。“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让少女上战场,”他说着,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公爵。“但我们的朋友愿意送她这样一件礼物,真是太好了。这里仍然有很多想要质疑你的人,少女。”
贞德喜悦的表情消失了,但当她看着公爵的时候,身上的光芒仍然在闪耀。“我对我的新坐骑表示感激,我将会骑着它前往奥尔良。”她说着,声音十分轻盈和高兴,几乎是到了顽皮的地步。
查理看上去很为难。他的目光从阿朗松公爵移到了贞德的身上,他高高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一只手正在转动着另一只手上戴着的戒指。“好吧少女,虽然我们还是必须要听取那些受人尊敬的博学教士们是怎么评价你的,但也许我们也可以允许你带上一些武器前往战场——也是以防万一。也许,会是一把为你量身打造的好剑。比起一匹马这更能让你感到高兴,不是吗?”
听到王储的话之后,阿朗松公爵还是笑着,并没有对他的君主明显地想要比他赢得更多来自贞德的赞许感到窘迫。
“我的那些派遣我来护送您到兰斯的声音,向我许诺说已经有一把剑在等待着我。您不用麻烦铁匠再为我打造一把剑了。”
查理眨了眨眼,转动戒指的动作变多了。“是吗?”
“是的!”贞德迫切地说道,“您一定要请求圣卡特琳德菲耶尔布瓦的高级教士把那把剑赐给我。我知道那把剑到底在哪里。我可以口述一封信,告诉他们去哪里找到它。”她顽皮地笑着,“您会看到的。”
“我要去,”加布里埃尔听到自己这样说着,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变红了,“我会去拿到的。”
他回想起他之前在贞德身边祈祷的时候他经历过的那种感觉,那股来自祭坛的吸引力。他渴望能再次体会感觉,他不能忍受没有道德准则的人在找到贞德的剑之后还带着它逃走这种可能。
“我会陪同他前去。”让·德·梅兹说道,“当然,前提是您能允许。”
贞德回头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怀疑之情。“你和德·普朗吉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跑回沃库勒尔的,是吧?”
“当然不会,我的女士。我会遵守对您许下的诺言。除非我被下达了命令,否则我是不会自愿放弃对您的效忠的。”
她点了点头。“很好。那么我对你还有另外一个要求。在你们前往圣卡特琳德菲耶尔布瓦的途中,让我的随从加布里埃尔平安。”
“绝对没问题,我向您发誓,”德·梅兹回答道,“很明显,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把您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人。”他露出了渴望的眼神—并不是色欲或者是欲望,而是不舍。加布里埃尔能理解。一个能看到贞德身上光芒的人要想远离她,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才可做到。如同飞蛾扑火,只不过并没有那么残忍的结局。
加布里埃尔转头看向了新加入的公爵。他在公爵的脸上看到了和德·梅兹脸上相似的表情。毫无疑问,也和加布里埃尔自己的表情很相似。
他能看到她,加布里埃尔意识到了。接着,他马上明白了过来:他和我一样,和德·梅兹一样。
像刺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