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图塔回来时的种种,还是有种负罪感。他刚回来说“我找到她了”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找到了肯萨。
然而并没有。不过他给我们找到了一处居所,那里住着他的母亲和妹妹,这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
于是我们走进城镇,从市集里穿过,行走在城市之中的我,只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人间琳琅喧腾的一切给撞了个满怀。太阳在我们的头上照耀着。不管下面是一片繁荣景象的扎蒂,还是被战火留下了好似永世不消创痕的底比斯,都被他赐予了同样的恩泽。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里的人比起扎蒂的民众,看上去好像更加的邋遢和颓唐。这先不说,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们三个在旁人看来,肯定更加不堪。毕竟我们一路风尘,现在已经成了一副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样子了。
接着我们进到了贫民区,这里到处都是连幢的房子,经年恶臭弥漫。也许这味道来自河中,但是更有可能要归罪于街上横流的污水。
“他们就是我说的人了,母亲。”我们刚到了图塔家,他就和自己的母亲这样说道。
这房子从外面乍看之下和贫民窟里其他房屋没什么不同,里面却是一间陈饰简朴,充满温馨之气的居室,这股慈爱的氛围只要你一跨进门槛,就会被包围其中。这种感觉,就好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整间屋子。
图塔的母亲看起来是个很有压迫感的人,她的块头不小,但总是笑吟吟的,眼中也流转着和图塔一样狡黠的光芒。而她身旁站着的小女孩,我猜大概有五岁,已经长得没法再躲进妈妈的裙子里了。要说原因的话,肯定是因为在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受到了惊吓。现在她看我们的眼神还是好奇里带着警惕,不过倒是没有什么恐惧。
图塔走过去,和他们站在了一起。要说他们和当时扎蒂城里那个酒气熏天的混账有什么关系,还真是叫人难以置信——毕竟刨去那个浑蛋,这一家人看着真的是平常不过了。仔细观察以后,我发现他们确实都抛开了自己黑暗的过去,迎来了新的日子。
“我叫巴耶克,锡瓦的萨布的儿子。”图塔没作声,却给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开了腔。
“我叫艾雅,来自亚历山大和锡瓦。”
图塔的母亲郑重地回应了我们,然后才介绍了自己:她叫作伊密,而旁边的小女儿是她的女儿琪娅。“你救了我儿子的命,把他从那个浑账的爪子底下救了出来,真的非常感谢你。”她接着说道。
我冲着艾雅笑了笑,然后把事情说明:救出图塔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人之功。我接着讲了下去,故事说到艾雅给图塔的父亲,那个叫作帕涅布的浑账断罪的地方时,伊密的目光转到了艾雅身上,开始打量起来。我不知道她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我说道:“蒙扎蒂的守护神乌普奥特引导,我们今日才能在此相聚,我希望护佑底比斯的神明们也垂下同样的恩典,帮助我们完成使命。”
“我听说,你在找一位锡瓦出身的旧友。记得她是个努比亚人,跟她的部落一起住在底比斯,对吧?”
“没错。”我们异口同声地做出了回答,她也痛快地点了点头。
“那么在找到她之前,就在我家住下吧。要说找人这种事情,就交给图塔吧。他和城里的混混们还挺熟络的,如果是这种事情,这班人肯定派得上大用场。”
伊密的视线转向了图塔,投去了嬉笑中带着责备的目光,图塔见状,做了个不知是笑是羞的鬼脸,作为回应。
“不过,”伊密接着说道,“你们也应该去卡纳克神庙,去找一下那里的女祭司。她肯定也能帮上你的忙,这我可以打包票。不过,前提是你能和她说上话。”
听完这话,我扬了扬眉毛,伊密也深吸了一口气,正过神色,然后碰了我一下,以示关心。“估计你从这城市的模样也已经看出来了,底比斯现在只能说是萧条不堪,那群希腊人从来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看,他们现在也一直在这么做,弄得本地人满腹怨气,妒意横生。如果要行走街面,这件事你千万要挂在心头。”
第二天图塔和我们告了别,不消说,他肯定是去底比斯城不见天日的那些街头去了,不过他临走之前,倒是给我们指出了神庙的方向。“这女祭司很聪明,不过也有点神神道道的,至少别人是这么跟我说的。要我说,如果谁能请她出山帮忙,那肯定就是你了。”
他冲我们咧嘴笑了笑,然后就离开了,我和艾雅也一道出发,开始探索这座昔日的宏伟都市。
我们不紧不慢地走着,满心想着要感受这座陌生的废都和她的居民散发出的气氛。然而,我们刚走近没几步,便被眼前这些被岁月侵蚀的一切震惊不已:很明显,底比斯曾是一座以诸多富有生机的色彩而自傲的城市,城中诸多带有漆迹的各色石柱还有围墙都是最好的证明。然而,时光也好,太阳也好,对修缮的怠慢也好,都让这些建筑物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现在我们所见到的,只有石柱基座和塑像上剥落的漆皮罢了。呵,要用这样的东西来回忆一段繁荣远胜今日的过去,该是多么叫人感伤!
“你看到了什么没有?”我们正在街上走着的时候,艾雅突然问道。
“比如?”
“伊密说得没错,”她压低了嗓门,“这里的气氛确实有些紧张。”
“你是说这里的局势么?”我指了指刚才经过的地方,那里的墙上有些用拉丁文和希腊文写成的涂鸦,全是一些怨气腾腾的脏话,这种东西没起到别的作用,只让这里邋遢的程度又重了几分。
“还有呢,不过……”她把手指绕在一起,揉了揉,拿出一副验证药草品相的架势,“还有一种感觉,不仅是这里,整个城市的情势都非常紧张。”
话是没错,我们一路上见过带着埃及用人的希腊人,也见过带着成群埃及保镖出行的希腊贵族,他们就像是忘了——或者是压根儿不在意群众的冷眼一样,在埃及人的城市里如此恣睢着。
不过,我们终于还是顶着大太阳,从卡纳克神庙前夹道而立的硕大黑猫塑像中间穿过,来到了斯芬克斯巷。我们在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神殿回廊之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了进去。神庙确实占地广大,然而和这座城市其他的部分一样,它的里里外外也已经被岁月侵蚀,不复当年的光彩了。然而,即便如此,这里的圆柱也还是比底比斯其他地方的都要高上一倍,上面的雕花也更加华丽纷繁。能够得见这样的建筑,实在是大饱眼福。
我们拾阶而上,进到了神庙的内部,向里面的工作人员打听女祭司的位置。那人一直在用温和而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最后还和我们挥手了道别,一路目送着我们走进了远处通往内部圣所的回廊。
从高耸的石柱和斑驳的大理石密布的回廊走出之后,我们遇见了一位工作人员,他的行头比起其他人要体面许多。
“如果条件允许,能否让我们和女祭司见上一面?”艾雅用一副可人的声音发了问。
我站在她的旁边,别过头去。那种饱含愿对神献身般虔诚的目光,我是真不想去面对。在神庙里一路走下来,这种感觉已经快把我塞满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们一遍,下巴抬到了一个刚好能用鼻孔对着我们的角度。我们到了底比斯以后,好歹也算洗净了一路上的风尘,但看样子这人还是认为我们没有觐见女祭司的资格。不过,他刚要开口回绝,另一个声音便打断了他。
“且慢。”话音还未落,声音的主人便从圣堂远端的阴影里现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