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正是阿茜。她手中握着把短刀,身上已沾满了血痕,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汉子。这些汉子长长短短,但个个孔武有力,正是铁心手下的八天王。船中那些张永和谷大用的爪牙都颇为不弱,但阿茜与八天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些人不少尚在睡梦中,便被扫荡一空。待阿茜出舱,见哥哥竟然与少芸动上了手,少芸被哥哥一拳击得飞出船舷去,不由惊叫起来。铁心虽然还看不清,听得却清清楚楚。他一拳打出,本来另一拳也要跟上,一听得阿茜的声音,单腿忽地一屈,左拳疾向下打去。船的甲板比船舷更要坚实,他这一拳力量虽然极大,也没打穿甲板,只发出了“咚”一声响。原来这招“天鼓雷音”已然使发,铁心若是强行收拳,只怕自己臂骨都会被震断,也只能如此来收住拳势。
少芸本是扶住船舷跃起,此时船舷被打塌,她的身体已然在船身之外。福船虽以航行平稳著称,但这样的风浪天里,仍在不住地左右晃动。此时若是落水,定会被船身撞得昏死过去,立时沉入海底。阿茜一出舱便见这情景,已是又惊又惧,也顾不得再多说,一个箭步便向少芸冲去,想要拉住她。
阿茜的身法极快。她刚伸出手去,却见少芸袖中飞出一条黑索,正搭在一边船舷上,少芸便如风筝一般飞身又跃回船上。她没想到少芸还有这等本事,不由一怔,就在这时,船身猛然一震。
这一下震动极是突然,阿茜正站在船舷破口边。她身体甚轻,被突然震得站立不定,下意识便要去抓船舷。但她站的这一段船舷已被铁心一拳击塌,伸手抓了个空,身形一歪,便直摔了出去。此时铁心正在她身边,也被震得立足不定。只是他武功非凡,下盘极稳,猛然间变拳为抓,一把抓住了船舷的断口处。五指直如五根钢钉,将船舷都抓出了五个洞,深深陷入了舷板里,这才稳住身形。另一手待要去抓阿茜,只是他武功虽强,速度却不算快,何况眼睛虽然终于能够渐渐视物,却仍然看不太清,这一把根本不曾碰到阿茜,阿茜已然摔了下去。铁心心中一沉,一旁忽然飞过一道黑索,正缠住了阿茜的腰肢。
那正是少芸的绳镖。少芸借这绳镖飞身跃回船上,却见阿茜摔了下去。她手疾眼快,这绳镖更是使得熟极而流,不等自己站稳,便再次出手。阿茜摔下去时也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觉身上受力,一把抓住了绳镖。她身子虽轻,但带着下落之势,少芸自己也不曾站定,一下竟然将少芸也拖得滑出少许。此时铁心轻舒猿臂,一把抓住了黑索。他的力量比少芸大得太多,一把便将阿茜拉了回来。
阿茜死里逃生,一张脸已吓得煞白。还不待她说出什么来,船底突然冒出了一片亮光。
那是两条长长的火柱。借着火光,只见一艘小艇从船尾直冲出去,飞进了海中。这些大船都备有小艇,以备在船只遇难之时逃生所用。但这些小艇都挂在船边,从来没见过是从底舱中冲出来的。甲板上三人都是一惊,盯着这艘驭火飞出的小艇。
火柱是从那小艇尾部喷出的,小艇中有两个人。借着火光,看得出正是张永与谷大用二人。铁心先前只觉胜券在握,谷大用和张永的党羽已被自己手下的八天王尽数翦除,不必急在一时,却万万没想到他们还留了这个后手。见这艘小艇在海面行进之速,真个有若电抹,船尾的两点火光一眨眼便小得看不见。此时与阿茜一块儿从舱中出来的那八天王总算跑了过来,其中一个跑得快,正好见到这艘小船喷火飞出,惊道:“直哥,这……这是什么?”
是火龙出水。少芸暗暗想着。
火龙出水,是大明水师一种海战武器,是用极粗大的毛竹做成,填以火药,点燃引线后贴水而飞,能在水面上滑行二三里之遥。一旦击中敌船,火药炸开,便将敌船炸沉。少芸在出海时听朱九渊先生说起过,正德十六年,佛朗机入寇广东,广东海道副使汪鋐便是在离这儿不远的屯门用这种武器大破佛朗机战船,将那些佛朗机海寇驱出内海。这艘小艇上装的,应该并不是火龙出水,而是类似的东西。张永与谷大用定然发觉大势已去,这才弃船而逃。
这时阿茜挣开了铁心的手,从腰间解开了绳镖,道:“少姐姐……”
少芸手轻轻一抖,将绳镖收回了袖中,说道:“快到鬼门礁上去,这船要沉了。”
少芸已然发现这艘巨大的福船有些异样。这等风浪天里,船头和船尾一直都会有起伏。但正常的起伏都是一头起来后马上又会落下,幅度也不会太大。然而现在这船却是左右摇晃远大于首尾的起伏,现在已经可以感觉得到船头正在翘起,这情形只有一种解释,便是船尾已然进水。
张永和谷大用借助这种装有喷火装置的小艇逃走,自是发觉回天乏力,决意弃船了,他们自然也就做好了沉船的准备。阿茜亦是目瞪口呆,忽然向铁心斥道:“哥哥,都怪你!你做什么与少姐姐动手?”
铁心常年在海上,对海上地形熟之又熟,他先前躲在附近,就等阿茜的信号。只是他太过托大,只想着手下八天王齐聚,又是趁虚而入,定然一现身便技压当场,稳操胜券,定将张永与谷大用生擒。哪知武功不能奈何张永,又中了谷大用的暗算,反与少芸缠斗了半天,结果让张永与谷大用逃走。只是他哪肯自承其非,只是向八天王恨恨道:“你们怎么来这么晚!”
八天王中领头的名唤叶宗满,是铁心的膀臂,也是他结义兄弟,平时最说得上话。听铁心口气大是不悦,心知定是自觉理亏,所以要找人撒气。叶宗满甚是圆滑,忙道:“是,是,直哥,都怪我们平时不曾好生习练。”
眼见功亏一篑,又被张永逃走,少芸心中也极是难受。只是现在纵然责怪铁心也没用了,她道:“先别管这些了,快下船吧。”
福船停靠在鬼门礁边,但碍于吃水,离礁岛还有个数丈之遥。这种大船沉没之时,往往会激起漩涡,若不能及时逃开的话,漩涡会将周遭的东西尽皆卷入海底。阿茜道:“是,这船上已没活口了,哥哥,我们先下去……少姐姐,你往哪儿去?”
这样的风浪天,张永所乘小船因为用火药推进,尚可行驶。铁心乘来的这艘海船较这福船也远远不如,实不能再冒险出海,只能先到礁上暂避。只是她正待下船,却见少芸转身反向舵舱上跑去,不禁大急。却听少芸道:“那儿还有个人!”
方才听阿茜说船上已无活口,少芸心中便是一动。铁心出手如此狠辣,看来他上船后,先将船上的水手除尽了才出手对付张永。翦除羽翼,再击本原,这也是兵法正道,张永和谷大用定然已经发觉手下尽遭诛戮,所以不得不下狠心弃船而逃。那些水手都是谷大用的心腹党羽,有许多还是谷大用执掌西厂时带出来的,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然而少芸想到是舵舱中守夜的那水手,这人先前被少芸点了穴道,根本动弹不得,若是不管他,这人要活活被带入海底淹死。就算此人跟着谷大用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但一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要死得如此之惨,少芸终是不忍。
舵舱就在上方,少芸也不过两三步便进了舱中。那守夜的水手被封住穴道后,身体动弹不得,耳目却是无碍,眼见船要沉了,已然吓得屁滚尿流。少芸解开他的穴道,低喝道:“要命的,快随我来!”
此时这福船的船头已越翘越高。张永与谷大用驾驶那艘喷火的小艇冲出船腹后,已将船底炸开了一个大洞。此时底舱水已越进越多,整艘船都快要竖起来了。亏得福船比寻常的船只宽很多,若是一般的船,竖起来的话会被重量折成两半。然而船身纵然不断,已然四处发出“吱吱”之声,看样子随时都会散架。少芸带着那水手跑到船尾时,船尾离水面已不过两三尺高了。船尾处停着两艘小艇,一艘是阿茜和铁心坐着,另一艘则是刚才铁心来时所乘,现在挤了叶宗满等八个手下。眼看着那福船就将沉没,阿茜心急如焚,见少芸回来,忙站起来叫道:“少姐姐,这边!”
阿茜生怕少芸会上不了小船,因此一直靠着船身。少芸飞身一跃,已跳上了小船,扭头对那水手道:“快上来!”那水手也知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就算这小船上尽是敌人,也只有拼死吃河豚,活得一时是一时。他心一横,一下跳上了小船。少芸跳上船时身轻似燕,小船几乎不动分毫,这水手武功远不及少芸,可跳上来时也甚是巧妙,那小船也没晃动多少。只是一见这人,原本坐在船头的铁心忽地站了起来,右手握住了拳。少芸便知他起了杀人之心,忙道:“铁心先生,请不要动手!”
铁心捏了捏拳,倒没有再说什么便坐了回去。因为要等少芸耽搁了这一阵,福船已经沉了近半,现在必须尽快上岸。他这一党有十人之多,要灭此人之口也不急在一时。
这艘小艇中原本便有四把桨,他们四人一人一把,阿茜与铁心坐在船头,少芸与那水手坐在船尾,急急向鬼门礁划去。叶宗满那边虽然已经坐船,但铁心不动,他们也不敢动,此时才开始跟着驶了出来。福船靠岸停泊时离岸仍有个六七丈,铁心与阿茜都精擅划船,少芸从船上救下的那水手也是一把好手。虽然这艘船只坐了四人,其中两个还是女子,反而比叶宗满那边八条大汉划的小艇更快,只不过片刻便靠到了礁边。少芸刚上了礁石,却听得海面上发出汩汩之声,回头看去,只见那艘福船突然间没入了海面。沉船都是如此,刚进水时下沉甚慢,但沉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就是一瞬间之事。船头原本还露出水面有两三丈高,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仿佛海底有个巨大无比的水怪将其拖入。
从张永与谷大用夺路而逃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片刻而已。仅仅这短短一瞬,一艘足可乘载数十人的大船便沉入了海底,几人都不由有些心悸。踏上了鬼门礁,少芸看了看海面,海面上那漩涡尚未完全消散,但已经渐渐平息。她暗暗舒了口气。只是想到既没能夺回盒子,又再一次被张永逃走,少芸心中不禁有些功亏一篑的沮丧。
鬼门礁方圆十余丈,不过一所小宅院的大小,而且崎岖不平,寸草不生,其实就是块高出水面数丈的礁石。铁心一上岸,也不理旁人,只是快步向最高处走去。那最高处十分狭窄,顶多只能站得两三人,倒是下面还有一块四五丈方圆的空地,足可站得百十来人。此时铁心带着叶宗满诸人往那空地而去,就阿茜还在一边。阿茜道:“少姐姐,那边可以坐,去歇息一下吧。”
鬼门礁连一根草都没有,更不消说淡水了。现在福船已沉,他们身边全无给养,但阿茜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少芸迟疑了一下,问道:“阿茜,现在该如何?”
阿茜犹豫了一下,正在这时铁心在那边高声叫道:“阿茜!”阿茜抬起头,低低道:“少姐姐,哥哥叫我了。”她顿了顿,又小声道:“放心吧,哥哥一定会拿主意的。”
放心?少芸暗暗苦笑了一下。若是阳明先生还在,定然会集中力量杀上张永所踞的秘岛上去,铁心应该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现在没了阳明先生,少芸也越来越怀疑铁心的诚意,她渐渐明白夫子对铁心所下的那个“可用而不可信”的论断了。铁心根本不想分担丝毫风险,现在要杀上张永的巢穴去,势必更加危险,他到底还能不能有这个担当?
看着阿茜向着空地走去,少芸陷入了沉思。虽然阿茜至今尚不曾明言,但少芸也猜得到他们定然不是寻常人,多半是些不公不法之辈。尽管少芸自己也是钦犯,但她实不愿与这些法外之徒多生瓜葛。只是不管怎么说,眼下铁心他们至少算是同路人,也只能依靠他们的力量。看着铁心,她突然想起了在平乐府官道上救自己出来的那神秘之人。
那边铁心正在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也听不太清楚。忽然他手下那八人齐齐喝了一声,向着铁心行了一礼。
一见这情形,少芸心头便是一动。她只道海盗都是些乌合之众,哪知铁心这批手下人数虽然不多,却是严整无比,七八个人隐隐然竟有千军万马之势。这时又听得阿茜厉声说了两句什么,又有一个人躬身作答。此人说的话却清楚了许多,可少芸连一个字都听不懂,想必也是闽广一带哪方的乡音。但见铁心的手下对阿茜居然也同样大为恭敬,对铁心更是奉若神明,少芸心道:“这铁心竟然有以兵法部勒其众之才,如今势力还不甚大,其志着实不小。”
阿茜与那人一言一语又说了几句,少芸仍是一字不懂,也不耐烦再听,正待转身坐下歇息,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咯咯”的轻响。定睛看去,这声音却是那水手发出的。此人跟着他们到了鬼门礁上,一直一言不发,但此时却死死盯着那边,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那声音竟是牙齿正在不住地捉对厮杀所发出的。
这人在怕什么?
此时铁心突然厉声说了一句,下面几人齐齐大喝一声,随即欢呼起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阿茜却离众而出,向少芸这边走来。少芸心中狐疑,迎上前道:“阿茜。”
阿茜听得声音,站定了道:“少姐姐。”
阿茜虽是个少女,但说话向来干脆利落,可这时声音里却听得出有犹豫不决之意。少芸道:“阿茜,你们方才说了些什么?”
阿茜道:“哥哥说,那两个阉人是逃去魔烟岛了。现在已到此地,也已经与他们结下大仇,如果不趁此机会斩草除根,那些阉人定然会派水师来围剿我们。”
尽管阿茜仍然不曾明说,但这话的意思便是直承自己是海盗了。少芸心知以张永之能,只消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对头在,肯定会辣手无情,一举除之而后快。先前在船上没能将张永与谷大用除掉,铁心也知道自己已经濒临绝境,唯有鱼死网破地一拼,所以这回已不得不冒一下风险了。她问道:“魔烟岛?”
“嗯。这岛便是那些阉人与佛朗机人的巢穴,只是那岛上机关重重,至今还不曾有人成功上得岛去。哥哥已然要破釜沉舟一搏了,少姐姐你若不愿……”
少芸打断了她的话道:“阿茜,我自然也要去,不必说了。”
杀掉张永,夺回先行者之盒,这是少芸眼下唯一的信念。她只担心铁心会知难而退,不敢再招惹张永而打退堂鼓,现在铁心既然有决一死战之心,她自然不肯置身事外。听得少芸一口应承,阿茜长吁一口气,显是大感欣慰,说道:“是,我就跟哥哥说过,少姐姐你定然也会去的。只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
“哥哥说,假如少姐姐准备一同去魔烟岛,那人的性命便不能再留了。”
阿茜说的自是少芸在船沉前救下的那个守夜水手。在船上铁心便有杀他之心,被少芸拦下,因此这回他也不肯自己开口,而是由阿茜转达。少芸还不曾回话,身后忽然一个黑影直蹿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少芸跟前,哑着声道:“娘娘,娘娘,求求您别杀我,纵然要做牛做马,我也不敢推辞,只求饶我一命。娘娘,您不是要去那魔烟岛吗?我去过好多次,知道此中秘道。若是不知底细,多半会被暗礁撞沉,根本靠不到近前。”
这人说得很是没骨气,但听得他最后这几句,阿茜也不由动容,失声道:“你知道魔烟岛?”
“那个岛是不是形状便如半个去了尖的纺锤,平时总有烟冒出?姑娘,这岛周围遍布暗礁,若不知秘道,寻常船只一靠近便会触礁沉没。”
阿茜只觉呼吸也有些紧迫。此人所言确实不虚,那魔烟岛因为经常会有烟气冒出,岛周围又暗礁林立,根本无法靠近。偏生还时不时能听到岛上传来的种种怪异之声,仿佛有什么异兽在痛苦呻吟,让人听了毛发直竖。传说岛上有妖魔出没,寻常没人敢去一探究竟。铁心他们这一党因为常年在海上,隐约也知道这地方,可是魔烟岛周遭数里之内尽是狼牙暗礁,在海面上却根本看不出异样来。当初也有胆大的想要上岛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然而去的人从来都不曾回来过,因此铁心自也不会冒这无谓之险。现在他决定杀上那魔烟岛,实是有所求,才甘冒如此大险。既然已决定冒险,自要做得干手净脚,绝不留下半点把柄。少芸救下的那水手万一逃回去,此人已见过自己这一党所有人,恐怕会后患无穷,因此铁心才决定,若是少芸愿去,无论如何都要灭掉那水手的口。还有句话虽然不曾明说,但阿茜也知道,如果少芸不肯同去魔烟岛的话,连少芸都要被灭了口。阿茜知道哥哥的用心,因此听得少芸要一同前往魔烟岛,她心中这块石头才放下。待听得那水手讨铙之话,她心头一亮,忖道:“不错,这人定然往还多次。有他带路的话,那此行凶险至少已经少了一半,幸好不曾除掉他。”想到此处,阿茜忙向少芸道:“少姐姐,你等一下。”转身向铁心那边跑了过去。
虽然不知到底如何,但这人也已松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条命多半已保住了一半。他这口气尚未吐完,却听少芸沉声道:“你真知道魔烟岛?”
“回娘娘的话,张公公和谷公公管这岛叫岱舆岛。”
少芸知道人在性命关头多半会胡说八道,泼天价许愿,心中多少还有些怀疑,生怕此人听了个魔烟岛的名目就顺竿爬,先留得性命再说。但听他说出“岱舆岛”三字,她心中也是一震。
岱舆本是上古的海上五仙岛之一。因为被龙伯国巨人钓走了承托岛屿的巨鳌,结果此岛流于北极,沉于大海。虽然那个写着“岱舆”二字的卷轴是正德帝临终前亲手交给她的,但少芸原本也不知这二字的含义,还是听阳明先生说起方知。这人看样子便不是个读书之人,就算要他编,也应该编不出“岱舆”二字来。这一次功亏一篑,又被张永逃脱,少芸也知道等张永内伤痊愈,恐怕就再没有杀他的可能了。因此就算此行凶多吉少,她仍想一试。在她心底,实已有种若不再成功,就无颜苟活的心思了。哪知否极泰来,又重现一线生机,她心中实是无比欣慰,但脸上仍是一片淡然。顿了顿,她道:“你叫什么?”
这人道:“娘娘,小人名叫冯仁孝。”
少芸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这名字是令尊给你取的吧?”
冯仁孝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他也知道少芸的意思,他父亲给他取这名字,自是要他常怀仁心,谨守孝道。冯仁孝这人孝道倒也尽了,但他跟随谷大用多年,虽然不曾亲手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这些年不知帮着谷大用卖了多少劫掠来的平民百姓去吕宋岛了,这个“仁”字绝对是谈不上了。少芸见他面有愧色,心想此人倒也不是厚颜无耻之辈,便道:“我先前救你一命,也只是不想你被活活淹死。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愿你知耻而后勇,痛改前非。若你还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日后我再见到你,剑下定不相饶。”
冯仁孝读书不多,也不知少芸口中那阳明四句教的后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少芸是劝自己不要再为谷大用作恶。他背后已是冷汗涔涔,点了点头道:“是,是,谢娘娘教诲。”他年纪其实比少芸大了一辈有余,只是这年轻女子身上有一种异样的正气与威严,让他不由得战战兢兢。
想要进入那座魔烟岛,现在只有依靠这冯仁孝带路。也许是上天眷顾自己,所以这才留下此人性命。少芸抬头看了看,见阿茜与铁心一同走了过来,看样子定然商议停当,要让这冯仁孝带路了。她站起来道:“话已至此,走吧。”
冯仁孝没口子答应道:“是,是,娘娘说得是,小人绝不敢再有二心。”
少芸见他嘴上说没二心,脸色却仍是惊魂未定,心想这人仍不可全信。只是要上岱舆岛,又非他不可。好在同舟共济,此人胆子不大,应该不会有舍命也要为张永尽忠之心,想来同在一条船上也不会起异心。她道:“此事一了,你也回乡找个行当度日去吧。”
冯仁孝道:“娘娘说得极是,小人回去就找份买卖做……”
他还不曾说完,却见铁心与阿茜两人大踏步向这边过来。少芸道:“冯仁孝,看来你的命能留住了,但愿你不要出尔反尔。”
冯仁孝微微翕了翕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