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昆德确实是座魔法森林,这在碟形世界倒没什么稀奇。可它还拥有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名字——在当地的方言里,斯昆德的字面意思就是“你的指头你这个傻瓜”。
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实在是常见到了令人遗憾的地步,这里的第一批探险者来自温暖的“环海”地区,一行人刚抵达这片冷飕飕的穷乡僻壤就立刻着手填补地图上的空白之处。他们所采取的方法是拉住离自己最近的当地居民,指指远处的某个地方,抬高嗓门清晰地提问,然后把这个被弄得糊里糊涂的人所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如此一来,以下这些古怪的地理学名词就在一代代的地图中获得了永生:不过是座山,不知道,啥?当然,还有你的指头你这个傻瓜。
积雨云在奥尔斯昆拉霍德山巅聚集(在当地方言里,这名字的意思是“这个连山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是谁啊”)。行李箱在一棵滴水的大树下找了个舒服点儿的位置,这棵树也挺想聊聊,不过没有成功。
双花和灵思风展开了一场辩论。这场争论的焦点正坐在自己的蘑菇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他看上去像是个住在蘑菇里的人,这让双花心烦意乱。
“那他为什么没戴一顶红帽子?”
灵思风一阵迟疑,绝望地试图追踪双花的思想轨迹。
最后他只能举手投降:“什么?”
“他该戴着红色的帽子。”双花说,“还有,他肯定应该更干净些,还要有种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地精。”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瞧瞧他的胡子。”双花严厉地说,“奶酪长的胡子也比那强。”
“你看,他只有六英寸高,还住在一朵蘑菇里。”灵思风咆哮道,“他当然是个该死的地精。”
“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已。”
灵思风低头看了地精一眼。
“失陪一下。”说着,他把双花拉到了空地的另一头。
“听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假如他有十五尺高,说自己是个巨人,我们也只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不是吗?”
“他也可能是个小妖怪。”双花满脸抗拒。
灵思风回头看看那个小家伙,对方正专心致志地挖着鼻孔。
“唉?”他说,“那又怎么样?地精、小妖怪、小精灵——有什么关系?”
“不是小精灵。”双花坚定地予以否认,“小精灵穿的是各种绿色组合起来的衣服,戴的是尖帽子,头上还有像一节一节的天线那样的东东。我看过图片。”
“在哪儿?”
双花迟疑地望着自己的双脚,“我想书名是——呃,呃,呃。”
“啊?叫什么来着?”
这个小矮子突然对自己的手背产生了兴趣。
“《小朋友们的花仙子》。”他嘟哝道。
灵思风一脸茫然。
“是教你怎么躲避花仙子的书?”
“喔,不是的。”双花的声音有些慌张,“是教你到哪儿找它们。我现在都能回想起那张图。”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灵思风心里暗暗叫苦,“甚至还有一种特别的仙子会来带走你的牙齿。”
“什么,真会来把你的牙齿拔出来——”
“不,不,当然不是。我是说在牙齿脱落以后,你只需要把牙齿放在枕头底下,然后仙子就会来把它带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它干吗收集牙齿?”
“它就是收集牙齿。”
灵思风试着在心里描绘住在牙齿宫殿里的怪家伙。那绝对是一幅你巴不得立即忘记的画面——而且通常难以成功。
“天哪。”他说。
红帽子!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个观光客弄明白地精生活的真相。一只青蛙堪称一顿美餐,兔子窝就算得上遮风挡雨的好地方,猫头鹰则是夜色中飘浮的无声的恐怖。鼹鼠皮的裤子听上去自然很优雅,只可惜你必须亲自把这种凶猛的小东西困在地洞里,然后亲手把做裤子的原材料从它原来的主人身上扒下来。至于红帽子嘛,任何胆敢在森林里穿得光鲜靓丽的家伙都只能显摆很短、很短一段时间。
他想说:听着,地精和小妖怪的生活既肮脏又粗野;他们本人也是一样。
他很想这么说,却又说不出口。虽然双花渴望能看到整个无限的大千世界,可实际上,他从未走出过自己脑袋里的那个世界。告诉他真相,这种做法跟踹一只温顺的哈巴狗同样残忍。
“斯微–兀微–微都–微特”,声音来自灵思风脚边。他低下头,那个自称斯外尔斯的地精正仰视着他。灵思风很有语言天赋,他听出对方说的是:“我还有些昨天剩下的蝾螈果汁冰糕。”
“听上去很不错。”灵思风说。
“另外那个大人,他还好吗?”地精热心地问道。
“受了现实的打击。”灵思风说,“顺便问一句,你不会刚好有顶红帽子吧?”
“啥?”
“算了。”
“我知道哪儿有大人吃的东西,”地精说,“还有住的地方。不远。”
灵思风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日光正从大地撤退,云层像是听说过“下雪”这回事,而且正在考虑要不要来上这么一出。当然,住在蘑菇里的人并不一定可靠,但此时此刻,一个用热饭和白床单作诱饵的陷阱已经足以让巫师一头钻进去。
他们出发了。几秒钟之后,行李箱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噗兹!”
它缓缓地一转,小腿以一种特别复杂的模式运动着,像是在抬头往上看。
“感觉好吗,被做成木工活?”刚才为它遮风挡雨的大树焦急地问道,“痛不痛?”
箱子似乎在思考。每一个黄铜把手、每一个洞都辐射出极度的专注。
然后它晃晃盖子,摇摇摆摆地走开了。
大树叹口气,摇掉了树枝上的几片枯叶。
这间农舍面积狭小、摇摇欲坠,华丽程度与一张桌布不相上下。灵思风推测这儿曾经住过一个疯疯癫癫的雕刻家,在被人轰走之前大干了一场:每扇门、每扇百叶窗上都刻着一串串的木葡萄和半月形图案,墙上到处是一堆一堆的松果浮雕。他几乎认定会有只巨大的布谷鸟从窗户里蹦出来。
还有一样东西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空气中有种熟悉的油腻感。他的指甲里冒出了细小的绿紫色火花。
“强大的魔法力场,”他喃喃自语道,“至少一百毫驮母。”
“屋里到处是魔法,”斯外尔斯说,“曾经有个老女巫住在这儿。她已经离开很久了,可是魔法还在维持这个地方。”
“喏,这扇门有些古怪。”双花说。
“一幢房子干吗需要魔法维持?”灵思风问。双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堵墙。
“黏糊糊的!”
“奶油杏仁糖。”斯外尔斯说。
“老天啊!一间真正的姜饼屋!灵思风,一间真正的——”
灵思风阴郁地点点头。“没错,糖果建筑学派,”他说,“从没能真正流行起来。”
他满脸猜忌地看着甘草糖做成的门环。
“你知道,它有种类似再生的能力。”斯外尔斯说,“非常了不起,真的。这样的房子可不是哪儿都能找到的,姜饼可不好找啊。”
“真的?”灵思风兴味索然地应道。
“进来吧,”地精说,“不过,小心擦鞋垫。”
“怎么?”
“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