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舟绞杀号
“平,丑时方向,逆风,向上!”
“回避!准备冲撞!”
巫镜听到这话,顾不得吐出已经冲到嗓子眼的东西,拼命坐回椅子,两手死死抱住椅子前立着的柱子,心中狂叫道:“天杀的风!”
“咚”的一声巨响,绞杀号浮空舟吓杀人地剧烈震动起来,向右歪倒。巫镜的脸和柱子在一瞬间碰撞了十几二十次,等到身子跟着船身歪向一边时,鼻血已经流到了下颚。但是没有时间去抹了,刚才那一下异常猛烈,船身差点被拦腰撞翻,此刻所有的木条、铜钉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舱内能移动的东西都飞速向右面滑去。巫镜死抱住沾满鼻血的柱子,一面躲闪着砸向自己的重物,一面拼出所有的力气吼:“人都死光了吗?为什么稳不住船身!”
没有人理他,左舷那人继续趾高气扬地喊:“上,寅时方向,急风,向下!”
“左舷,冲撞犄角破裂!左舱,上层舱门破裂!右舷,弦三、弦四断裂!”
“回避!准备冲撞!补上!放弃左右冲撞犄角,松开左舷三根弦,拉紧主帆!”
巫镜恨不能上前将那装扮得花里胡哨的妖族家伙一脚踢下船去,一整晚上就听到他不停的说:“回避!准备冲撞!回避!准备冲撞!”要么就是:“修修!补上!”这不是废话吗?
这是他坐过的最小最破的浮空舟,维持浮空力量的“玄瑛”就那么赤裸裸地坦露在主舱中间……主舱?没有什么主舱,根本就只有一个舱,四名船员。巫镜每次听见左边那个妖族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左舱……左舱……”就觉得深受羞辱。主帆就一根,可是连旋动轴都没有,直接穿过龙骨固定在舱里。辅帆?没有。侧向滑翼?没有。主翼?缺了一半。横浆?两根木头。冲撞犄角?亏这些人想得出来,破烂的船头一早被风暴刮跑了,露出的朽木还好意思叫冲撞犄角?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安在那里当犄角?巫镜看着当头的妖族人恶狠狠的想。妖族人容貌不会衰老,但这个外表看似人族青年的家伙总是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巫镜于是称他老家伙。老家伙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回过头来裂嘴一笑。
“小子,没见过这么可爱的暴风吧?嘿嘿嘿嘿!” “我……呕……”巫镜一开口,顿时止不住呕吐起来,直吐得苦水都出来了。老家伙嘿嘿笑得更大声。巫镜心中悲苦莫名,本来想说:“没见过这么烂的船!”可惜身体不争气,实在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徒被他人耻笑,颜面无存。
出于保密的考虑,八隅司特别安排巫镜上了这艘船坞内最小、最破的妖族浮空舟。传闻八隅司秘密关押和审问下界各族人犯,谁知道这是不是偷偷运输这些勾当的船?
本以为这时节不会有大的风暴,在巫昊的另一支使节团浩浩荡荡向齐国进发,以吸引天下人注目时,他们混在一支联合商队内,向东行驶了一千多里。今日寅时时分,趁着天还没亮,他们悄悄脱离了队伍,升高两百丈,借着南下的风向巴国前进,没想到刚过了午时,就闯入这片正处于风暴中的云海,已经挣扎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能找到方向。此刻巫镜肚子里翻江倒海,除了两只手还不可思议地有力气抱住柱子外,全身其余的地方统统像抽了筋一样,连歪开的嘴都没力气闭上。
“这该死的……”他昏昏沉沉的想,随即又反悔了:“不!不该死!我才不要死在这里呢!”
忽地眼前一闪,舱内刹时变得通体雪亮。雷从浮空舟侧面滚过,整个船跟着它隆隆的声音剧烈抖动。巫镜耳朵里嗡嗡作响,撑起身子,从右旁的窗户望出去,只见浮空舟穿出了刚才的云团,此刻正行进在两座云山之间的峡谷中,不时有闪电掠过峡谷上空,雷声就在两山间回响滚动。两边的云壁高愈千丈,巫镜看得背上发凉,只觉若是两面的山都坍塌下来,浮空舟只怕要被辗成齑粉。
老家伙自言自语地咕噜道:“恐怕得降低一百丈……喂,小子,这场面没见过吧?哈哈……”
同一个舱内却自称左舷的家伙突然道:“上,卯时方向,大批云生兽穿行!”
那正在看巫镜笑话的老家伙骤然收起笑容,问道:“老三,有多少?”老三凑到晶玉做的窗前细看,道:“很多……非常多……”
老家伙忙对右后方操纵风翼的那人道:“老四,你看看呢?”老四探头看了看身旁的窗,也道:“平,戊时方向,云生兽……很多,很多!”他同时看了看身后的窗,道:“平,子时方向也有……真多……向上方卯时方向集结……”
那老家伙脸色沉了下来,放开一直维护着的玄瑛,来到左舷前探头看,他的副手,负责掌舵的妖族人也放了舵,跑到他身边一起观察。巫镜也老实不客气地挤到窗边,只见果然有无数云生兽正在远处越过峡谷顶端,其数量之多,简直铺天盖地。那些云生兽通体暗红,不知为何已陷入疯狂之中。
老家伙看了一会儿,面色凝重,跟那掌舵的相互低声嘀咕了一阵,回头道:“小子,恐怕我们得改变计划,必须马上下沉了。这天……变得太快……听我的命令,准备……”
巫镜呸呸两声吐掉嘴角残留的污物,喝道:“不行!我的目的地是巴国都城,谁也不能乱改!”
老家伙道:“不是乱改。你瞧外面,这么多云生兽在前方聚集,不是好兆头,一定有更猛烈的风暴在等着……不能再坚持下去了,我们必须马上落地,等避过风头再走。”
巫镜才不相信他的话呢,况且事关重大,巫昊一再交代必须尽快赶到,否则一旦云中族抢先一步到就麻烦了。这些妖族人果然如传说的那样狡猾得紧,我可不能任由他们摆布!巫镜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厉声道:“放肆!你们受命于八隅司,应该知道违背命令的下场。不许更改,向南,一直向南!我还没见过能持续这么久的风暴,马上就会冲出去的!”
那老家伙和掌舵的对望了一眼,老家伙咽了口气,重新回到舱中间的“玄瑛”基座上坐下。老二、老三、老四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老家伙喊道:“准备突进!主帆,全开!左右风翼,全开!放弃左、右舷定风弦索!”
左舷的家伙负责操纵主翼,叫苦道:“主翼损失了三根梁,已经很难稳住了……”
老家伙道:“不用主翼,这么大的风,我们只用风翼和主帆就够了。前面的风翼放低,后舱风翼收起来!保持船头,不要太平,否则冲不出去。我们沿着谷走。”
掌舵的老二瓮声瓮气地道:“走多远?”
老家伙眯着一只眼窥看外面,仿佛看得穿这些云壁一般:“一……二……三百丈吧,然后看看能不能向左拐进去。”他顿了片刻,直到右舷的家伙升起主帆,左舷的家伙手忙脚乱固定好主翼支架,才沉声喊道:“全体突进!”
巫镜在舱里趾高气扬地监工,绞杀号浮空舟艰难地在风暴中前行时,在他们看不见的前方,两座巨大的云山之间拉开了一道裂缝,慢慢亮了起来。但那不是天空的亮色,而是狂暴的闪电开始从撕开的地方向外游蹿——天地间的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