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伊兰反对道。她并没有被允许坐下,刚才她想坐下,但却被明白地命令她继续站着。有五双眼睛在盯着她,眼睛后面是五个女人严肃、冷峻的面孔。“你们仿佛是认为我们做了可怕的事情,但我们所做的只是寻找风之碗!”伊兰希望,至少她们的寻找已经接近成功了。拿勒辛跑着带回来的讯息并不是很清楚,麦特临走时喊的那句话应该是指他已经找到了,拿勒辛也承认至少应该是很接近的意思,但拿勒辛对这点显得愈来愈没把握了。柏姬泰还在监视黎恩的房子,她似乎对此感到疲惫且无聊。不管怎样,行动仍然在继续。伊兰想知道奈妮薇那里有什么进展,希望会比自己好。她绝对没想到,本来是要报告她们的成果,却落得如此下场。
“你们正威胁到一个秘密,两千年来,这个秘密一直被每一名戴披肩的女人严守着。”茉瑞莉僵硬地坐着,为了避免抽搐而紧绷住的嘴唇,几乎彻底破坏了她两仪师的平静。“你的神智一定是有问题!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
“什么秘密?”伊兰问。
范迪恩阻止了茉瑞莉和她的姐妹,用力调整了一下浅绿色丝裙,说道:“等你得到正式晋升以后吧,孩子,我本以为你还是有些理智的。”艾迪莉丝穿着褐色镶边的深灰色羊毛裙,她不悦的模样几乎就像是范迪恩的翻版。
“这孩子不能因为揭露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秘密,而被认为是犯错。”坐在伊兰右侧的凯瑞妮·佛朗西一边说,一边在镀金绿色扶手椅里挪动着身躯。她算不上肥胖,但也相当壮实,她的肩膀和手臂像大多数男人一样粗壮。
“白塔的法律不允许借口。”赛芮萨立刻插话进来,她的语气很高傲,平时充满好奇的棕色眼睛现在变得十分严厉。“一旦某个借口被接受,就会有愈来愈微不足道的借口冒出来,直到法律本身彻底消失。”她的高背椅在伊兰的右侧,众人之中,只有她戴着披肩。茉瑞莉的起居室已经被布置成了法庭的样子,只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直接说出来而已。茉瑞莉、艾迪莉丝和范迪恩像审判官一样坐在伊兰的正前方,赛芮萨坐在指控席的位置,凯瑞妮坐在宽恕席的位置。但是当出身提尔的褐宗姐妹继续对伊兰进行指控时,原本应该维护伊兰的阿拉多曼绿宗姐妹也开始若有所思地点起了头。“她已经亲口承认了罪行。我建议让这个孩子在这座宫殿里禁足,直到我们离开,而且要有一些严格的工作占据她的思想和双手。我还建议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她接受一顿拖鞋的抽打,以提醒她不要以姐妹的方式行事。对于奈妮薇也该采取同样的措施。”
伊兰吞了口口水。禁足?也许她们不会称此为一场审判。赛芮萨也许还没有获得那种毫无瑕疵的面孔,但另外那些女人的年纪似乎都化成了重量压在伊兰身上。艾迪莉丝和范迪恩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就连她们本应光洁无瑕的面容也显现出岁月的痕迹。茉瑞莉的头发仍然光亮乌黑,但伊兰知道,她戴上披肩的时间比一般人能活的年纪都要久。在这一点上,凯瑞妮也和她一样。她们之中的任何人在至上力上都无法与她相比,但……她们拥有丰富的经验和知识,还有……权威。她们总是在提醒她,她才十八岁,在一年前还穿着初阶生白袍。
凯瑞妮没有任何反驳赛芮萨的动作,伊兰觉得也许应该为自己辩护一下:“你们所说的秘密显然是和那个社有关,但——”
“家人与你无关,孩子!”茉瑞莉厉声喝道。她深吸一口气,抚平了有金色饰纹的银灰色裙子。“我提议进行判决。”她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我同意,并且我将服从你。”艾迪莉丝说。她紧皱眉头,失望地看了伊兰一眼,摇了摇头。范迪恩轻蔑地摇摇手:“我也同意并将服从你,但我赞同指控席的建议。”凯瑞妮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点同情,也许真的有一点。
茉瑞莉张开口。
就在这一瞬间,门口轻微的敲门声显得非常响亮,如同寂静中的响雷。
“光明在上,出什么事了?”茉瑞莉气恼地说道,“我告诉过珀尔,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凯瑞妮?”
凯瑞妮不是最年轻的,但是她们之中力量最弱的,她站起身,向门口快步走去。虽然体重不轻,但她移动起来总是像天鹅一样轻盈。
站在门口的是珀尔本人,她是茉瑞莉的女仆。门一开,她先向左右各行了个屈膝礼。这名身材苗条的灰发女子常常比她的主人更严守礼仪。她紧皱眉头,露出焦虑的神色——毕竟她在受到茉瑞莉的吩咐后还是闯进了房间。伊兰还从来没有如此高兴地看见一个人的出现……或者,只有当麦特·考索恩出现在提尔之岩时,她比现在更高兴——这真是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不是艾玲达确认她已经承担了自己的义,伊兰也许真的会要求麦特抽她一顿鞭子,以解除她的苦恼。
“女王亲自带来了这个,”珀尔一边喘息着,一边呈上一封有着红色封蜡的信,“她说如果我不立刻把它交给伊兰,她就亲自交给她,她说这关系着那个孩子的母亲。”伊兰几乎咬碎了牙齿,这些女仆把她们主人称呼奈妮薇和她的口吻都学了起来。
没等茉瑞莉开口,伊兰已经怒气冲冲地抓起那封信,伸出拇指抠破了封蜡。
伊兰女士:
我要将一则令人欣喜的讯息告知安多王女。我刚刚获悉,您的母亲,摩格丝女王还活着,并前往阿玛多,成为了培卓·南奥的客人。现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与您会合,一同胜利地返回安多。我可以提供军力,护卫您通过盗匪丛生的阿特拉,让您以最快的速度平安到达母亲身边。请原谅我的言辞粗陋,匆忙间不能达意,但我知道您一定想尽快知晓这个美好的讯息。希望能尽快将您送至母亲身边。
光明之印记
贾西姆·卡林丁
信纸被伊兰揉成了一团。他怎么敢这样做?哀悼母亲死无葬身之地的痛苦刚开始从伊兰心中消退,贾西姆却敢如此嘲弄她?伊兰拥抱至上力,一甩手将那团肮脏的谎言掷向远方。火焰凭空射出,最后蓝金色的地板上只落下了一点飞灰。她这么做是针对贾西姆·卡林丁,也是对这些……女人!安多女王的千年骄傲如同钢铁的毅力和勇气灌注在她的背脊之中。
茉瑞莉猛地站起身:“你没有得到允许导引!放开——”
“出去,珀尔。”伊兰说,“马上。”女仆愣了一下,但伊兰的母亲训练过伊兰如何使用命令的语调,那是女王在王位上所使用的语调。珀尔飞快地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只犹豫了一下就跑出房间,并关上了房门。大概她都没想到自己的速度会这么快。当然,这个房间里的事情只与两仪师有关。
“你究竟在想什么,孩子?”茉瑞莉还维持着镇定,但怒火不停从她身上喷发出来。“立刻放开真源,否则我现在就拿拖鞋打你!”
“我是两仪师。”伊兰的声音如同深冬的寒风,丝毫不容辩驳。贾西姆的谎言和这些女人让她受够了。茉瑞莉要拿拖鞋打她?她们必须承认她是一名姐妹。她和奈妮薇找到了那只碗!至少是就要找到了。对于那只碗的使用安排也在进行着。“你们要惩罚我,因为我触及了一个只有姐妹们才能知道的秘密,但在我获得披肩时,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你建议要像对待初阶生或见习生那样惩罚我,但我是两仪师,是艾雯·艾威尔,你们发誓效忠的玉座赐予了我披肩。如果你们否认奈妮薇和我的两仪师身份,你们也就否认了派我们来寻找风之碗的玉座。而且我们就要完成这个任务了。我不会承认这种指控!我要求你认真考虑,茉瑞莉·辛德文,顺从玉座的意愿,否则我会要求以叛徒的罪名审判你!”
茉瑞莉的眼珠鼓了起来,她大张着嘴,但与凯瑞妮和赛芮萨相比,她还算是沉着的,那两个人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范迪恩似乎是有一些惊疑,她微微睁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用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艾迪莉丝在椅子中向前倾过身体,紧盯着伊兰,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她。
伊兰导引至上力,让一把高背扶手椅飘到身后,坐了下去,将裙子整理得没有一丝皱褶。“你也可以坐下了,茉瑞莉。”她仍然在使用命令的语调——显然,这是唯一让她们听她说话的办法,但是当茉瑞莉真的缓缓坐回到椅子里,一边还用凸起的眼珠盯着她时,她也吓了一跳。
伊兰维持着平静冰冷的外表,但愤怒已经在她心中沸腾了。秘密,她一直认为两仪师有着太多秘密,即使在姐妹之间也是一样,也许姐妹之间隐瞒的秘密更多。实际上,伊兰自己也有一些秘密,但那都是不得不隐瞒的,而且她也会把它们告诉所有需要知道的人,而这些女人却要为了她们的秘密惩罚她!“你的授权来自白塔评议会,茉瑞莉;奈妮薇和我的来自玉座,我们所获得的授权在你之上。从现在开始,你将从奈妮薇和我这里得到指示,我们当然也会认真听取你所有的建议。”茉瑞莉的眼珠早已经鼓起来了,而现在……
“不可能,”灰宗姐妹仓促地说,“你们——”
“茉瑞莉!”伊兰厉声说道,她的身体向前靠了过去,“你仍然否认玉座的权威吗?你还敢继续这样做?”
茉瑞莉的嘴无声地翕动了两下,她又舔舔嘴唇,痉挛般地摇摇头。伊兰感觉到一阵喜悦的颤栗。所谓茉瑞莉要服从她的指示的话当然是无端的恐吓,但这样能制造压力。汤姆和母亲都说过,想得到一,就必须要求到十,但这并不足以让伊兰的怒火熄灭。她几乎想拿起拖鞋,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出些什么来,不过这样会把一切事情都搞砸。她们很快就会记起她的年纪,以及她才脱下初阶生白袍不久,她在她们的眼中很快又会变成一名愚蠢的孩子了。想到这里,她的怒火又炽烈地燃烧起来,但她还是平静地说道:“茉瑞莉,你可以先安静地想一下,身为两仪师,我还应该被告知些什么样的信息。艾迪莉丝和范迪恩可以先向我介绍我所威胁到的这个秘密。你们是否要告诉我,白塔一直都知道社,或者像她们对自己的称谓——家人?”可怜的黎恩和她躲避两仪师的愿望。
“我想,还有她们一直在依照姐妹的方式活动。”范迪恩回答。她的口吻很谨慎,现在她也开始像她的姐妹般专注地审视着伊兰了,但身为一名绿宗,她有许多和艾迪莉丝一样的怪癖。凯瑞妮和赛芮萨看起来很吃惊,她们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目光在面红耳赤的茉瑞莉和伊兰之间不停地来回移动。
“即使在兽魔人战争时期,也会有人因为试炼失败、力量不够,或者其他原因被遣送出白塔。”艾迪莉丝的声音和她姐妹的一样,就像是在讲课,不过其中并无恶意,褐宗在解释某个问题时就是这样。“以当时那种状况,自然有一些人害怕单独返回白塔以外的世界,她们也许纷纷逃来巴莱斯塔——这是当时人们对这里的称呼,当时巴莱斯塔的主体部分位于现在的拉哈德区。当然,巴莱斯塔城到现在连一块石头都没留下,在大多数时间里,兽魔人战争都没有真正地波及艾哈隆,但到战争末期,巴莱斯塔也彻底陷落了,就像巴辛、沙峨姆,或者……”
“那些家人……”范迪恩温和地插话道。艾迪莉丝向她眨眨眼,然后点了点头。“那些家人们即使在巴莱斯塔陷落后依然坚持了下来,就像以前一样,收纳野人和离开白塔的人。”伊兰皱起眉。安南大妈也说过家人会收纳野人,但黎恩当时似乎是非常急于要让她和奈妮薇证明她们不是野人。
“没有人会在那里待太久。”艾迪莉丝补充说,“大概五年,或者,我想现在应该能到十年了。一旦她们认知到这个小组织不可能代替白塔,她们就会离开,成为乡村中的行医者、乡贤,或者类似职业的人。或者她们之中有人会放弃至上力,停止导引,开始以手工艺或贸易为安身立命之业。不管怎样,她们可以被称为是消失了。”伊兰很奇怪怎么能有人如此轻易地放弃至上力,导引的欲望,真源的诱惑,它们永远都在。但两仪师似乎相信有些人可以将它们置之度外,只要她们确认自己无法成为两仪师。
范迪恩又成为做解释的人。这对姐妹经常相互交替地说一段话,她们衔接的顺畅程度就如同那段话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白塔几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家人的存在。起初,毫无疑问,战争才是最重要的,尽管她们结成了组织,但她们所做的正是我们想让她们做的。她们一直躲藏在暗处,同时也竭力隐藏她们的导引能力,避开所有人的注意。经过许多年,她们甚至建立了传递讯息的手段——当然,是在谨慎而秘密的情况下——互相通报那些佯装是两仪师的人。你说什么?”
伊兰摇摇头:“凯瑞妮,壶里还有茶吗?”凯瑞妮稍稍愣了一下。“我想艾迪莉丝和范迪恩也许想润一下她们的喉咙。”阿拉多曼女子没有去看仍然在发呆的茉瑞莉,就走到了放银茶壶和茶杯的桌子旁。“但这并不能解释我的疑问,”伊兰继续说道,“为什么她们是需要如此严格保守的秘密?为什么不驱散她们?”
“为什么?”艾迪莉丝的语气仿佛这是全世界最显而易见的事情,“其他逃亡者的组织一经发现都立刻被驱散了——最后一个这样的组织是两百年前被发现的,但家人一直严格保持低调,与世无争。两百年前被驱散的那个组织自称为‘沉默的女儿’,但她们从没保持过沉默,她们一共只有二十三人,差不多全是野人,经过两名正式见习生的训练,但她们——”
“逃亡者。”伊兰一边重复艾迪莉丝的话,一边从凯瑞妮手中接过茶杯,并微笑着向凯瑞妮道了谢。伊兰并没有为自己要茶,但她不经意地发现凯瑞妮把第一杯茶端给了她。范迪恩和她的姐妹在前来艾博达的路上就说了不少关于逃亡者的事。
艾迪莉丝眨眨眼,然后回到了主题上。“家人帮助逃亡者。她们一直都派遣两到三个人在塔瓦隆盯梢,所以她们几乎能联络到所有被遣送出白塔的人,而且她们也能找到所有逃亡者,无论是初阶生还是见习生。当然,她们的方式一直都很慎重,但至少在兽魔人战争以后,如果没有她们的帮助,没有人能逃出塔瓦隆。”
“哦,是的。”当艾迪莉丝停下来从凯瑞妮手中接过茶杯时,范迪恩接口说道。那杯茶本来是要递给茉瑞莉的,但茉瑞莉只是颓然坐在椅子里,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所以如果有人逃走,我们立刻就会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她。所以逃亡者几乎总是会回到白塔,并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懊悔万分。只要家人不知道我们知道她们,事情就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但如果这个秘密揭露了,一切就会回到家人出现之前的样子——逃离白塔的女人有可能消失在任何一个方向。当时逃亡者的数量比现在更多,有些年份里,会有三分之二的新人逃走;另一些年份里则会有四分之三。借着家人,我们能追回至少十分之九的人。你明白为什么白塔会如此重视家人的秘密了吧!”
伊兰当然明白,任何人都不能在白塔抛弃她之前先抛弃白塔,而且,这样白塔就拥有了不会放过任何逃亡者的名声。
伊兰站起身,令她吃惊的是,艾迪莉丝和范迪恩也站了起来。范迪恩甚至还摇手拒绝了凯瑞妮递过去的茶杯。赛芮萨也随之离开了椅子。过了一会儿,连茉瑞莉也起身了。她们全都期待地看着伊兰,就连茉瑞莉也不例外。
范迪恩注意到伊兰惊诧的的表情,微笑着说:“还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我们两仪师在很多方面都是纷争不断的一群,我们都在嫉妒彼此的地位和特权,但只要有人被置于我们之上或者能自立于我们之上,我们大多会在相当程度上顺从她,不管我们私下会有多少埋怨。”
“是啊,我们就是这样。”艾迪莉丝愉快地喃喃说道,就好像她刚刚发现了什么。
茉瑞莉深吸一口气,专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裙子,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范迪恩是对的,你以自身的力量立于我们之上。我也必须承认,你也已经被置于我们之上。如果我们将因为刚才的行为而进行苦修……嗯,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应该也会告诉我们。现在请容我问一句,我们将跟随你去何处?”她的话里没有任何讽刺和挖苦,甚至比刚才伊兰被审问时的口吻还要礼貌。
伊兰觉得任何两仪师如果能像她现在这样控制住表情,一定会骄傲得不得了。她只希望她们承认她是真正的两仪师。现在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对她们承认自己还太年轻、太缺乏经验。她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这个冲动压下去。“你永远都不能把蜂蜜放回蜂巢里”,伊兰小时候莉妮经常这么对她说,况且艾雯也不比她更年长。
伊兰深吸一口气,露出温暖的微笑:“我首先要强调的是,我们都是姐妹,不管从任何角度去理解都是这样。我们必须同心协力。风之碗太重要了,我们对此不能有任何懈怠。”她希望当她告诉她们艾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们也都会如此热心地点头。“也许我们应该再坐下来。”她们都等到伊兰先入座之后,才纷纷坐回椅子里。伊兰倒希望奈妮薇现在过得能有她的十分之一那么好。不过,如果奈妮薇看到这一幕,大概会立刻昏过去。“我也有一些关于家人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没多久,茉瑞莉就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就连艾迪莉丝和范迪恩也显得很吃惊,不过她们立刻就说道:“是的,伊兰。”“如果你这样说,那就这样,伊兰。”也许从现在开始,她们就可以顺利合作了。
轿椅在码头边的狂欢人群中勉强前进着,魔格丁也在此时发现了那名女人。她正从一辆四轮马车里出来,登上一艘靠在岸边的小船,她的身边一直有一名穿白绿色制服的男仆搀扶着她,一副宽大的羽毛面具彻底覆盖了她的面孔,不像魔格丁只戴着半脸面具。但魔格丁从她坚定的脚步认出了她,无论从任何角度,在任何的光线下,魔格丁都能认出她。轿椅窗口的雕花栏杆也无法妨碍魔格丁。两名腰间佩剑的男人从马车后面跳下来,跟在那个女人后面。
魔格丁向轿椅捶了一拳,喊道:“停!”轿夫立刻停了下来。魔格丁差点向前栽过去。
向前移动的人群也因轿椅突然停下而发生了骚乱,有些人在骂轿夫挡了路,有些人则发出和善的喊声。河边的人潮比较稀疏,她可以轻易地从人群间看出去;而魔格丁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艘船上。现在那艘船已经从岸边拉开,它非常引人瞩目,矮船舱的顶棚漆成了红色,石砌长码头上只有一艘这样的船。
魔格丁舔舔嘴唇,打了个哆嗦。她接受的命令很清楚,违抗命令的代价同样清楚得令人难以忍受,但稍微耽搁一下不会有什么害处,只要他不知道就行。
魔格丁推开轿门,走到街上,匆匆地向四周看了一眼。那家客栈就在码头旁边,还有这条河。她拉高裙摆,快步向前走去,完全不害怕也许会有人雇走她的轿子。只要她对那些轿夫的心灵压制没有解除,他们会拒绝一切新的雇主,并且一直站在这里,直到饿死。一条路在魔格丁面前展开,戴羽毛面具的人们和魔格丁还有一段距离时就会跳到一旁,一边还会发出尖叫,并伸手捂住身上他们以为被刺到的地方,或者说是真的被刺到的地方——对这么多个意识编织心灵压制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不过一阵用风之力编织的针雨也同样好用。
“自豪桨手”的矮胖老板娘看到魔格丁走进她的大厅时吓了一跳。魔格丁穿着华丽的猩红色丝裙,上面点缀着金线和如同黄金般闪光的黑色丝绸。她的面具边缘延伸出一根根黑色翎毛,中间是一只锋利的黑色鸟嘴——一只乌鸦。这是莫瑞笛的玩笑,这副面具和这身衣服都是出于他的命令。他说他的颜色是黑色和红色,魔格丁既然要侍奉他,自然也应该穿成这种颜色。无论多么华贵,魔格丁的身上只是一套仆人的服装。每想到此,魔格丁都恨不得杀死所有看见她的人。
不过,魔格丁现在只是立刻朝那名老板娘的圆脸上编织了心灵压制。老板娘猛地直起身子,眼睛也鼓了起来——现在没时间对编织精雕细琢。魔格丁要看看楼顶,老板娘立刻跑上了侧面没有扶手的楼梯。魔格丁微微笑了笑,那些披着羽毛的酒客们大概也看不出老板娘有任何不正常,毕竟这间客栈恐怕也从来没招待过她这种阶层的客人。
在楼顶平台上,魔格丁快速地估量了一下杀死或放过这名老板娘的危险。尸体最终总会提供出一条线索,如果要安静地藏匿在阴影里,就绝对不能进行没必要的杀戮。她飞快地调整了心灵压制,告诉老板娘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好好睡一觉,忘记刚刚看到的一切。因为动作有些匆忙,可能会让这个老板娘睡上一整天,或者是在醒来后智力衰退。魔格丁有时也会怨恨,如果她对心灵压制这项异能更精通一些,她的人生一定会容易许多。但不管怎样,那个女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遵照她的命令跑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通往屋顶的小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魔格丁站在积满尘土的白色屋顶上,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和灵魂正被手指抚摸着。她不禁猛抽一口气,有时候莫瑞笛会这么做,他说这是对她的提醒,魔格丁几乎要回过头去看看他是不是正站在身后。她的皮肤上冒出了鸡皮疙瘩,仿佛被一阵突来的冷风吹过。抚摸的感觉消失了,她又打了个哆嗦。这确实提醒了她。莫瑞笛本人也能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地方,她的动作一定要快。
魔格丁快步走到环绕屋顶的矮墙边,沿着下面的河道向远处搜寻。几十艘大小各异的小船伸开桨,在大船中间穿行。魔格丁所注意的那些小船舱的舱顶大多都是素色的,她看到了一个黄色舱顶,一个蓝色舱顶,在河中央,向南快速航行的……红色舱顶。一定就是那艘船。她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魔格丁抬起手,但是当烈火刚刚射出时,有什么东西在她旁边闪了一下,魔格丁猛地转过头。莫瑞笛来了,他就在这里,他会……魔格丁瞪着一群飞走的鸽子。鸽子!她几乎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随后她的视线转回到河面上,立刻怒吼了一声。
因为她刚才转头的动作,本来应该射向船舱和乘客的烈火射到了船中桨手和保镖们所在的位置。桨手们前一段时间在因缘中的命运丝线也被烧断了,小船剩下的两段全都回到了百多步外的河道上游。不过,她也许还没完全搞砸。因为那艘船中间的一段也随桨手们一同彻底消失了,河水立刻灌进了小船剩余的部分。结果船头和船尾很快就在一片泡沫中沉没,将它的乘客带到了河水深处。
突然间,魔格丁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大吃一惊,她一直在幽暗中活动,一直保持着隐匿的状态……而现在,城中所有能导引的女人都会知道有人使用了大量的阴极力,而这里所有的人都会看见一道如同液体的白色火焰横过半空。恐惧让她如同生出双翼,不是恐惧,而是惊恐。
魔格丁拉起裙子,跑下楼梯,冲过大厅,丝毫不在乎撞歪桌子,撞倒客人。她一直跑到街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都被她伸出双手用力地拨开。
“跑!”她一步跳进轿椅里,一边尖声高喊着,她的裙子卡在轿门上,也被她用力撕开。“跑!”轿夫们立刻依照她的命令开始行动,让她在轿子里饱受颠簸,但她并不在乎,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雕花窗栏,身体却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没有禁止这种情况,他也许会原谅她,或者甚至不会在意她在这里的擅自行动,只要她能顺利地、有效率地完成他的命令。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要让法理恩和伊丝潘匍匐在她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