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玲达本想坐在地板上,但另外三个女人占据了这个船舱里狭小的空间,所以她只能满足于盘腿坐在靠墙的雕刻木椅上。这个样子并不很像是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但至少舱门是紧闭的,而且船舱里没有窗户,只是在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镂空雕刻着一些蔓草花纹。艾玲达不必看到包围她的水面,但盐味仍然不停地从墙壁的镂空花纹里涌进来,撞击船壳的波浪和划动的船桨引起一阵阵让艾玲达感到难受的起伏,就连外面尖锐悠长的鸟叫声也让人不由得想到广阔的水面。艾玲达看见过人们为了抢着一步就能跨过的水面而死亡,但这片水实在是苦得超出想象。它看上去和尝起来完全不一样。她们登上这艘小船(这艘船上的两名桨手都用一种古怪的、恶意的眼光瞟着她们)时所在的河面至少曾经有半里宽。半里宽的水面,却没有一滴适合饮用。谁能想到会有无用的水?
这时,小船晃动的方式改变了,变成了前后起伏不定。她们已经离开了那条河,进入了被称作“海湾”的地方了吗?伊兰说过,那是宽广得多的水面。艾玲达紧抓住膝头,拼命地去想一些别的事情,如果船舱里其他的人看到她害怕了,这种羞耻一定会一直跟随她到世界末日。最糟的是,她会在这里是出于自己的建议;她听到过伊兰和奈妮薇谈论海民的生活,但她没想到这种感觉会如此糟糕。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现在她身上的蓝色丝绸长裙让她感到难以置信的平滑。她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上面。她还是没办法完全适应裙装,她仍然在渴望着智者们强迫她烧掉的凯丁瑟。现在她却穿上了一件丝裙,她还拥有另外三件!丝绸长袜代替了结实的羊毛袜。丝绸衬裙让她以从未有过的方式感觉着自己的肌肤,她不能否认这身衣服很漂亮,无论她觉得自己的样子有多么奇怪。丝绸是珍贵而稀少的,一个女人即使只有一块丝绸方巾,在节日上戴一戴,也会让其他女人感到羡慕。而那些湿地人就不一样了,虽然不是她看见的每个人都穿戴着丝绸,但在某些时候,至少每两个人里就有一个人身上有丝绸。一批批船队从三绝之地对面的土地上带来了大批丝绸。是船从海洋中运过来的。如果艾玲达理解得没错,海洋中的水面会一直填满地平线,在那里完全看不到陆地。这是不可能的,但这个想法总是让她想发抖。
舱中的人看上去都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伊兰心不在焉地转动着右手的巨蛇戒,盯着某样并不在这四壁之中的东西。她的心神经常会被忧虑充满。她要承担两个责任,其中一个更贴近她的心,但她选择了她认为是更重要、更符合荣誉的一个。她有权力也有义务成为安多的女王——就是那一群湿地人的首领,但她选择了继续寻猎的任务。她这样做是把其他事情置于她的部族和团体之上,但艾玲达能感觉到她的自豪。伊兰对于荣誉的观念有时就像是让女人成为首领一样奇怪,她能够成为首领只是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首领,但她做得很好。柏姬泰穿着宽松的红裤子,黄色短上衣——艾玲达很羡慕她能够穿裤子——现在她正玩弄着自己齐腰长的金色辫子,像伊兰一样神情恍惚,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也许她是在分担伊兰的忧虑。她是伊兰的第一名护法,这点引来泰拉辛宫里面那些两仪师的无穷烦恼,而那些护法们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湿地人的传统真是奇怪,他们自己却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
伊兰和柏姬泰是没有心思说话,坐在艾玲达旁边,面对着她的奈妮薇·爱米拉则以严肃的表情杜绝了任何说话的可能。是奈妮薇,不是奈妮薇·爱米拉,湿地人喜欢别人只叫他们的名字。艾玲达在努力记住这一点。艾伊尔人只有在对爱人时才会这么叫,而兰德·亚瑟是艾玲达曾经有过的唯一的爱人,她甚至还不能这样亲密地叫他。但艾玲达必须学会湿地人的方式,如果她要与他们之中的一员结婚的话。
奈妮薇深褐色的眼睛仿佛穿过了艾玲达的身体,在望着艾玲达背后的某个地方。她紧抓住黑色的粗辫子,指节都泛白了,而她的脸色不仅是在发白,甚至有些发绿。她不时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她并不经常出汗。她和伊兰也把这个技巧传授给艾玲达。奈妮薇简直是个谜,她有时候会勇敢到几近疯狂,并且非常害怕别人会认为她懦弱胆怯;而现在她却毫不掩饰地在她们面前显露出她的羞耻。她显然并不害怕这么多水,难道是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晃动让她变成这样的吗?
又是水。艾玲达闭上眼睛,不去看奈妮薇的脸。但这只是让鸟叫声和波浪拍击声更加充满她的脑海。
“我一直在想,”伊兰忽然开口,然后她停了一下,“你还好吗,艾玲达?你……”艾玲达脸红了。不过伊兰至少没有大声询问艾玲达,为什么一听到她说话就会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伊兰似乎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损害了艾玲达的荣誉,所以当她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脸上也飞起两抹红晕。“我在想妮可拉和爱瑞娜,还有艾雯昨晚告诉我们的事情。她们不会给她制造麻烦吧,会吗?艾雯会怎么做?”
“解决掉她们。”艾玲达用拇指在脖子上一抹。终于有人和她说话了,松弛的心情让她差点喘了口大气。伊兰显得非常吃惊,她有时候实在是过于心软了。
“也许这么做是最好的。”柏姬泰说道。柏姬泰从没说过她的姓是什么,艾玲达认为她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时间久了,爱瑞娜难免不会做出些事情来,但……不要这样看着我,伊兰,不要让你掉进自己脑子里那点正义和愤慨的窠臼。”柏姬泰在伊兰身边有时是一名忠心耿耿的护法,有时却又仿佛是伊兰年长的首姐妹,不容置疑地教导伊兰各种人情世故。现在,她正一边说话,一边带着教训的神情向伊兰晃动着一根手指。“如果玉座能够用洗衣服或其他杂役解决掉那两个人,她就不会告诫你和奈妮薇远离这起事端。”
伊兰重重地哼了一声,但她并不能否认这一点。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绿色丝裙,它的裙摆不知何时已经被拉了起来,露出里面蓝色和白色的两层衬裙。伊兰的穿着属于本地风格,在她的手腕和脖子上都系着奶油色的缎带,它们和伊兰脖子上的织金短项链都是泰琳·青泰拉送给她的礼物。艾玲达不喜欢这种穿着,这衣服的上半身就像那条项链一样紧贴着身体,一处椭圆形的开口甚至露出了伊兰的乳沟,平时在所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和在出汗帐篷里不一样。城中街道上的那些人并不是奉义徒。艾玲达自己的衣服有一直顶到下巴的缎带高领,也没有半点额外的开口。
“而且,”柏姬泰继续说道,“我觉得玛丽甘应该更让你们担心。她就一直让我感到恐惧。”
这个名字立刻在奈妮薇身上引起了反应,她的呻吟声停止了,而且她也坐直了身体。“如果她追踪我们,我们就要再次想办法对付她。我们要……我们要……”奈妮薇深吸一口气,瞪着舱中的其他人,仿佛她们正在和她争吵。然后她虚弱地说:“你们觉得她会吗?”
“烦恼是没有用的。”伊兰对奈妮薇说。艾玲达心想,如果一名暗影灵魂盯住了她,她肯定没办法像伊兰这么镇静。“我们必须照艾雯说的那样去做,并且要多加小心。”奈妮薇低声嘟囔了些什么,可能是对伊兰的话表示赞同。
船舱中又陷入了寂静,伊兰的表情比刚才更加沉闷,柏姬泰将下巴支在一只手上,紧皱眉头望着前方。奈妮薇仍然在悄声嘀咕着,她已经将双手按在肚子上,不时会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水浪拍击声和鸟叫声似乎更大了。
“我也一直在想……”艾玲达和伊兰还没有彼此接受到首姐妹的程度,但艾玲达相信她们会的。她们已经为彼此梳过头发,每晚她们都会分享绝不告诉别人的秘密,但那个叫明的女人……等以后再说吧!等到她们单独相处的时候。
“想什么?”伊兰嘴里问着,心思却明显还在别的地方。
“我们的搜寻。我们要取得成功,但我们和成功之间的距离仍然和刚开始的时候一样遥远。难道我们不该利用手中的一切武器吗?麦特·考索恩是时轴,但我们一直在躲避他。为什么不让他与我们合作?有了他,也许我们就能找到那个碗了。”
“麦特?”奈妮薇难以置信地喊道,“那就像是在你的衬衣里塞满荨麻一样!即使那个碗就在他的口袋里,我也无法忍受他。”
“哦,安静,奈妮薇,”伊兰冷静地低声说道。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完全没注意到奈妮薇瞪向她的目光。奈妮薇是个“多刺”的人,但她们都已经习惯了。“为什么我没想到这点?这实在太明显了!”
“也许,”柏姬泰冷冷地嘟囔着,“是因为你对麦特的成见太深了,以为他只是个无赖,所以你看不到他的作用。”伊兰扬起下巴,冷冷地瞪着柏姬泰,但她忽然又扭曲了一下面孔,不情愿地点点头。她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批评的。
“不!”奈妮薇的声音尖锐却又虚弱,她脸上苍白的影子变得更深了,而且这已经不再是船颠簸造成的了。“你们不可能真有此意吧!伊兰,你知道他会制造出什么样的麻烦,他是多么顽固,他会坚持带上他的那些士兵,让这次的搜寻变成节日游行。想一想,带着一票士兵能在拉哈德区找到什么?!而且他一参与进来就会想要掌控一切,他会四处吹嘘那件特法器。他比范迪恩、艾迪莉丝和茉瑞莉更坏一千倍。他会为了看熊一眼而钻进熊窝里去!”
柏姬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仿佛是觉得很有趣。奈妮薇阴沉地瞪了她一眼。她温柔又无辜地看着奈妮薇,让奈妮薇发出一阵窒息的声音。
伊兰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艾玲达觉得她也许能让因水而起的血仇化为无形。“他是时轴,奈妮薇,他会改变因缘,改变事情发生的几率。我已经准备好承认我们需要运气,时轴比运气更强。而且,这样我们可以同时达到两个目的。我们不该让他随意行动,无论我们有多么忙。这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对他最没有好处。他需要成为能发挥作用的、适当的同伴,我们要让他成为这样的人,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收紧他的缰绳。”
奈妮薇用力地平整着自己的裙子。她自称像艾玲达一样对穿衣打扮没兴趣(她总是叨念着结实朴素的羊毛衣服对所有人都好),但她身上的蓝色裙子和裙摆与袖子上的黄色花纹,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样式。这套裙装全部用丝绸缝制而成,上面还装饰着刺绣,艾玲达相信它的缝纫和剪裁都非常精致。
这一次,奈妮薇似乎终于明白她不可能让局势随着自己的意愿发展了。有时候她会在这种情况下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怒气,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是在乱发脾气,不过这次她凶狠的目光很快就消退成闷闷不乐的模样。“谁去跟他说?无论谁去,他都会逼着那个人乞求他才肯罢休。你们知道他会的。与其让我去求他,我还不如嫁给他!”
伊兰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柏姬泰会去的。她不会去求他,只会平等地和他说话。如果你用坚定、自信的声音说话,大多数男人都会听从你的。”奈妮薇看上去有些犹疑,柏姬泰则在凳子上猛然直起身子,这是艾玲达第一次看见柏姬泰有吃惊的表现。如果柏姬泰现在的表情出现在别人身上,艾玲达就能有把握地说那个人是有一点害怕。身为一名湿地人,柏姬泰表现得像法达瑞斯麦一样好,而且她使用弓箭的技巧实在是强得惊人。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柏姬泰。”伊兰继续快速地说了下去,“奈妮薇和我是两仪师,艾玲达也是一样,我们不可能在和他对话时仍然保持应有的尊严。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种坚定、自信的声音能起多大作用?艾玲达只记得索瑞林能够用这种声音指挥所有男人,但索瑞林并没有和麦特·考索恩打过交道。“柏姬泰,他不可能认出你。如果他认出了你,他早就会说些什么了。”
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柏姬泰靠在墙上,交叉十指,捧着肚子。“我应该知道,你迟早是要报复我的,因为我说过你应该高兴你的屁股不会……”她停住了口,一丝满意的笑纹出现在她的唇角。伊兰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但很显然,柏姬泰认为自己已经复仇了。她一定能从护法的约缚上感觉到一些什么。伊兰的屁股怎么了?有时候,艾玲达完全想不通湿地人怎么会如此……奇怪。柏姬泰仍然带着那一丝微笑,继续说道:“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一看见你们两个就会显得异常恼火。那不可能是因为你们把他拉到这里来,是艾雯让他到这里来的,我看见他对待艾雯比对大多数两仪师都更加尊敬。而且,我见过他从‘流浪的女人’里走出来的样子,他看上去情绪很不错。”柏姬泰的微笑变成露齿的笑容。伊兰则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这是一件我们需要改变的事情,正派女人不可能和他一起待在那种地方。哦,把那种傻笑从你的脸上抹去,柏姬泰。我发誓,你像他一样坏,至少有时候是这样。”
“那个男人生来就是要被审讯的。”奈妮薇没好气地嘟囔着。
突然间,艾玲达身边的一切都震了一下,这让艾玲达想起她们是在一艘船上,而这艘船现在停下来了。大家急忙站起身,抚平裙子,披上了轻斗篷。艾玲达没有这样做,这里的阳光不算强烈,她不必用兜帽遮住自己的眼睛。柏姬泰也只是将斗篷搭在一侧的肩膀上,然后就推开了舱门。没等她迈步,奈妮薇已经一只手捂着嘴,冲了出去。
伊兰先系好斗篷的丝带,又整好兜帽,让金红色的发卷从脸侧均匀地垂下来。“你说的话不多,姐妹。”
“我只说了我必须说的,做决定的是你们。”
“但关键的想法是你提出的。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些人的脑子都不管用了。嗯,”她向舱门转过身,又停了一下,“有时候,长时间待在水面上会让我不安。我想我会只看着船,看着我自己,而不去看其他地方。”艾玲达点点头,她的这位姐妹有一颗精细的心。她们一同走上了舷梯。
在甲板上,奈妮薇刚刚推开柏姬泰搀扶的双手,扶着船栏直起了腰。当她用手背去抹嘴的时候,那两名桨手都饶富兴致地看着她。这两名家伙都光着上身,两侧耳朵上都挂着一个黄铜环,他们一定经常使用别在背后腰带上的弯匕首。不过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长柄船桨上,他们不停地前后走动着,使这艘小船能够贴附在一艘大船旁边。那艘大船的规模几乎让艾玲达停止了呼吸,在它旁边,艾玲达脚下的这艘船忽然变得特别窄小。那三根粗大的桅杆比艾玲达进入湿地以来见过的一切树都更高。她们会选择这艘船,是因为它是停泊在海湾中几百艘海民船里最大的一艘,在一艘如此巨大的船上,艾玲达觉得自己肯定能忘记环绕在她周围的水面。只是……
伊兰并没有承认她的羞耻,而且,姐妹即使知道你心底最深处的羞耻也是没有关系的,但艾密斯说过,她太骄傲了。她强迫自己转过身,向小船外面望去。
艾玲达一生中还没见过这么多的水,即使把她以前见过的每一滴水都加在一起,也没有眼前这么多,所有这些灰绿色的水都在不停地波动着,掀起一片片白色的泡沫。艾玲达急忙移开目光,竭力避免再去看那些水。这里的天空都变得更加巨大、浩瀚,熔金般的太阳正从东方冉冉上升。一阵阵风不断地吹过,仿佛永远不会止歇,不过这些风至少比陆地上的要凉爽一些。飞鸟结成云团一般的群落,从空中飞过,这样的云基本是灰色和白色,偶尔也有黑色的。所有的鸟都在发出尖锐的叫声。有一种鸟,除了头部以外全身都是黑色的,它们贴着水面飞行,不时将向下弯曲的长嘴探进水里。一种难看的褐色鸟(伊兰管它们叫鹈鹕)会突然收起翅膀,逐一扑进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然后冒出水面,扬起大到难以想象的嘴。到处都有船只,其中有许多几乎和艾玲达背后的那艘船一样大。比较小的,只有一根或者两根桅杆的船只挂着三角帆,在海湾中来回穿行。还有像她乘坐的这种没有桅杆的小船,有着高而尖的船头和靠近船尾的低平船舱。它们在水面上航行的动力是一对、两对或三对船桨。一种窄长的小船足有二十对桨,看上去就像是掠过水面的百足虫。这里也能看见陆地,距离艾玲达大概有七八里远。阳光照射在城市的白色建筑上,泛起一片耀眼的亮色。
艾玲达吞了口水,以更快的速度转过了身,她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比奈妮薇刚才更白。伊兰正在看着她,同时竭力保持面容的平静,但湿地人的表情是那么明显,艾玲达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思。“我是个傻瓜,伊兰。”即使是对伊兰,只叫她的名字也让艾玲达感到不安,等到她们成为首姐妹,成为姐妹妻子时,一定就容易多了。“聪明的女人应该听从睿智的建议。”
“你比我更勇敢。”伊兰回答道。她的声音很严肃。她是另一个一直在否认自身勇气的人,也许这也是湿地人的传统?不,艾玲达听到过许多湿地人谈论他们自己的勇敢,比如这些艾博达人,他们只要一开口就离不开吹嘘自己的胆量。伊兰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坚定自己的意志,然后才说道:“今晚我们谈一谈兰德的事。”
艾玲达点点头,但她不明白刚才还在说勇气的伊兰,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不过,如果姐妹妻子不能详细谈谈她们的丈夫,她们又怎么能共同拥有这个丈夫?年长的女人和智者们都这样跟她说过。当然,她们并不总会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她曾经向艾密斯和柏尔抱怨说她一定是病了,因为她觉得兰德·亚瑟带走了她的一部分,而那两位智者只是大笑着跌坐在地上。你会明白的,她们一边笑着一边对她说,如果你是穿着裙子长大的,你就会明白得更早。就好像她只想当一辈子枪姬众,只想和她的枪之姐妹四处乱跑一样。也许伊兰能感觉到像她一样的空虚。谈论他也许能填补这样的空虚,但她的心却仿佛更空了。
艾玲达感觉到了逐渐增大的说话声,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听清楚那个声音。
“……你们这些戴耳环的小丑!”奈妮薇正朝着那艘大船上一名皮肤黝黑的男人挥舞着拳头,那个男人只是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奈妮薇。艾玲达看不见奈妮薇身周有阴极力的光晕。“我们不是来请求乘船旅行的,不管你们会不会搭载两仪师都没关系!你立刻把梯子放下来!”那两名桨手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们显然没认出巨蛇戒,而且他们肯定不高兴知道他们船上的这些女人是两仪师。
“哦,天哪!”伊兰叹了口气,“我必须去处理一下,艾玲达,否则我们就要浪费掉这个上午。奈妮薇也就白白吐掉早餐的麦片粥了。”然后她走过甲板(艾玲达能够叫出这艘小船各部分的正确名称,她对此感到很自豪),向大船上的那个男人喊道:“我是伊兰·传坎,安多的王女以及绿宗两仪师,我的同伴说的是实话。我们不是来乘船远行的,但我们有紧急的事情要和你们的寻风手谈一谈。”
那个男人皱起了眉,然后一言不发地突然离开了。
“那个女人也许会以为你要泄露她的秘密,”奈妮薇嘟囔着,拉起斗篷,用力系上领口处的缎带,“你知道她们非常害怕两仪师发现她们会导引,然后把她们都掳到白塔去。伊兰,只有傻瓜才会相信在狠狠威胁过别人之后,自己还可以什么事也没有地走开。”
艾玲达突然笑了起来,奈妮薇惊讶地瞪了她一眼——奈妮薇显然没弄懂自己话中的可笑之处。伊兰的嘴唇也在微微抖动,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要控制住它们。艾玲达觉得自己永远也没办法明白湿地人的幽默,他们总是对一些奇怪的事情感到很可笑,却往往会错过最好的笑话。
然后伊兰付了钱给那两名桨手,并叮嘱桨手要等她们回来。奈妮薇一边埋怨伊兰给的钱太多了,一边警告两名桨手,如果他们敢偷偷溜走,她一定会甩他们的耳光——这让艾玲达又笑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不管寻风手是否感觉受到了威胁,海民似乎已经决定让她们上船了。船上没有放绳梯下来,而是垂下了一片木板,系住木板的两根绳子另一端系在一根从船桅上转过来的杆子上。奈妮薇坐到那片木板上,一边用凶狠的眼神警告那些桨手——不要企图抬头看她的裙子底下。伊兰红着脸,用手将裙摆紧裹在腿上。当她摇摇晃晃地升上去,消失在大船的船舷后面时,那种弯着腰的姿势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下来。还是有一名船夫忍不住抬起了头,却被柏姬泰一拳打在鼻子上。柏姬泰升上去的时候,他们全都用力低着头。
艾玲达腰带上的匕首很小,刀刃还不到半尺长。但是当她把匕首抽出来时,两名桨手全都担忧地皱起了眉。她一扬手臂,匕首旋转着飞过那两名桨手的头顶,铿的一声戳在小船头的粗木柱上。两名桨手立刻趴在甲板上。艾玲达将斗篷像披巾一样搭在臂弯里,把裙子拉到膝盖以上,迈过船桨,拔回匕首。然后她坐到垂下来的木板上。她没有将匕首插回鞘内。那两个男人交换着困惑的眼神,但他们一直都没敢抬起眼来。也许她已经开始对湿地人的传统有点了解了。
上了大船的甲板,艾玲达惊讶地抽了一口气,差点忘了要从小木板上跳下来。她在书中读过亚桑米亚尔的记载,但书中所闻和亲眼所见是完全不同的,就像这里的咸水只有亲口尝到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些人的肤色都很深,比艾博达人更深得多,甚至比大多数提尔人还要深。他们都有着黑色的直发和纯黑色的眼睛,两只手上都刺着文身。光着上身、赤着脚的男人们腰间系着颜色鲜亮的窄腰带,深色的宽松裤子仿佛浸过油一样,女人们的宽松上衣也都是颜色鲜艳。所有人全都在不停摇摆的船上平稳迅捷地做着各种事情,他们的身子随着船的轻晃优雅地摇摆。根据艾玲达读过的记载,海民女人对待男人有着非常奇怪的习俗——全身一丝不挂地跳舞,只用一片纱巾遮住身体,甚至更糟。不过现在让她惊讶的是这些女人的耳环,她们大多戴着三四个耳环。耳环上缀着光亮的宝石,其中有几个人的鼻子上还穿着小圆环!男人们也都戴着耳环,脖子上还挂着粗大的金链和银链。他们都是男人啊!一些湿地男人会戴耳环——大多数艾博达人都戴耳环。但这些男人竟然戴着这么多耳环!还有项链!湿地人的方式确实很奇怪。在艾玲达读到的记载中,海民绝不会离开他们的船,书里还说他们会吃掉同胞的尸体。她知道不能完全相信书里的话,但如果连男人都会戴项链,谁又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那个来接待她们的女人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裤子、外衣和腰带,只是她的衣服质料是黄色丝绸锦缎。她的腰带系成错综复杂的结饰,末端一直垂到膝盖。她的一条项链上缀着一只工艺精巧、花纹细腻的小金匣。一股甜美的麝香气息围绕着她。她的面容严峻肃穆,头发多已经变成了灰色。她的耳朵上各挂着五只粗厚的小金环,其中一只金环上连着一根细链,细链的另一端连接着穿在她鼻子上的一个同样的金环。细链上挂着许多抛光的黄金小徽章,随着她上下地打量着她们,那些小徽章不停地晃动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艾玲达不禁伸手抚过自己的鼻子——戴着那条链子,一定会不时扯到自己的鼻子,勉强压制住想笑的欲望。湿地人的传统怪异得难以置信,尤其是这些海民。
“我是梅玲·丁·特莱奥·破浪,”那个女人说道,“索玛林部族的波涛长,驰风号的领航长。”波涛长是像部族首领一样的重要人物,但她却显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端详了她们许久,最后目光落在伊兰和奈妮薇戴着的巨蛇戒上,然后她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吁了口气。“是否愿意随我来,两仪师?”她对奈妮薇说道。
这艘船靠近船尾处比甲板高出了许多。她领着她们走进那里的一道门,然后是一段向下的走廊,最后她们来到一个天花板低矮的大房间——船舱里。艾玲达怀疑兰德·亚瑟甚至不能在这些粗重的屋梁下站直身体。除了几只漆光匣子外,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被固定住的——沿墙壁排列的箱子、有房间一半那么长的长桌和长桌周围的扶手椅,无一例外。很难想象如此规模的大船会完全是用木头制的。虽然已经在湿地待了这么久,看到这么多抛光的木材还是让艾玲达差点倒抽了口气,它们几乎像那些镀金灯盏一样闪闪发亮。那些灯现在并没有点亮,它们被固定在某种笼子里,这样它们在颠簸的船上也不会剧烈晃动,而且能够一直保持火焰向上。实际上,这艘船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晃动,至少和她们刚才乘坐的那艘小船相比,这艘船好多了。但不幸的是,这个船舱的一面墙壁,也就是这艘船的船尾是一排窗户,镀金绘彩的百叶窗现在恰巧又全都敞开着,让艾玲达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海湾。更糟糕的是,艾玲达从这些窗户中完全看不到陆地。完全没有陆地!艾玲达用力收紧自己的喉咙。不能说话,她不能尖叫,虽然这是她最想做的事。
片刻之间,艾玲达的视线完全被窗外的景象抓住了,以至于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舱中的人。真不错!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轻松地杀掉她。这些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但对于湿地人保持怎样的警觉都不为过。
一名身材瘦高、眼窝深陷的老人轻松地坐在一只箱子上,在他头顶,所剩不多的头发都已经白了。他的黝黑面容看上去很和善,但十几个耳环和他脖子上的数条粗金链让艾玲达觉得他的模样实在很古怪。像甲板上的海民一样,他赤着脚,光着上身,只是他的裤子是用蓝黑色丝绸做的。他的长腰带是亮红色,腰带上插着一把象牙握柄的长剑和两把弯曲的匕首。艾玲达轻蔑地瞥了那把长剑一眼。
引起艾玲达更多注意的是一名身材苗条、面容俊俏的女人。她交叠着双臂,紧皱眉头,表情严峻,仿佛是预兆着某些可怕的事情。她的两侧耳朵上各戴着四个耳环,鼻炼上的徽章也比梅玲·丁·特莱奥的少,她的衣服质料是红黄两色的丝绸。她能够导引,在这么近的距离,艾玲达能够确信这一点。她一定是她们要找的女人,那名寻风手。不过,真正让艾玲达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另一名女人,伊兰、奈妮薇和柏姬泰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那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正从一张摊开在桌面的地图上抬起头看着她们,从她的满头白发看来,她的年纪也许和房间里的那名老人一样大。她的个子很矮,可能比奈妮薇还要矮。她的身材似乎曾经非常强健,现在正开始变得圆胖起来。她的下巴像锥子一样朝前突出,黑眸里闪烁着智慧和力量。不是至上力,而是一种领袖的力量,非常强大。她的裤子是绿色的丝绸锦缎,上衣是蓝色丝绸。她的腰带像那位老人一样,是亮红色的,腰带上别着一把镀金刀鞘的宽刃短匕首,匕首柄端的圆头上镶嵌着红色和绿色的宝石——艾玲达相信那是火滴石和翡翠。这个女人鼻链上的徽章比梅玲·丁·特莱奥的要多一倍,另一根更细的金链连接着她两侧耳朵上的各六只耳环。艾玲达差点再次用手按住自己的鼻子。
那名白发女子一言不发地站到奈妮薇面前,粗鲁地上下打量着她,特别对她的面孔和她右手指上的巨蛇戒皱起了眉。片刻之后,她哼了一声,开始用同样专注的目光察看伊兰,然后是柏姬泰。最后,她说道:“你不是两仪师。”她的声音就像是翻滚的岩石。
“以九风和带来风暴者的胡子起誓,我不是。”柏姬泰回答道。有时候,她说的话就连伊兰和奈妮薇也弄不懂。但那名白发女子仿佛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然后她盯着柏姬泰看了很久,才皱着眉头转向艾玲达。
“你也不是两仪师。”经过同样的察看之后,她用那种坚硬的声音说道。
艾玲达感觉那个女人仿佛翻过了她的衣服,正将她的身体抛来转去,好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她挺起身子:“我是艾玲达,来自塔戴得艾伊尔,苦漠氏族。”
那个女人的惊讶程度足有对于柏姬泰的两倍之多。她瞪大一双黑眼睛。“你的穿着与我预期的完全不同,女孩。”说完这句话,她就走回到桌子的另一端,将双手叉在腰间,盯着她们四个,仿佛是在看着一群她从没见过的动物。“我是耐丝塔·丁·瑞埃斯·双月,亚桑米亚尔的诸船长。你们是怎么得到信息的?”
从第一次接触那个女人的目光开始,奈妮薇就一直满脸怒容,她不客气地说道:“两仪师自然会知道她们应该知道的。我们本以为会得到更加礼貌的接待,就像我们上次在海民船中时那样。也许我们应该去找找别人,并非所有人都会闹牙痛的。”耐丝塔·丁·瑞埃斯的表情更加阴沉了。伊兰及时插了进来,她取下身上的斗篷,将它放到桌边。
“光明照耀您和您的船,诸船长,愿劲风鼓满您的帆篷。”她行了个有深度的屈膝礼。艾玲达现在已经能够判断这些礼仪的意思了,但她仍然认为这看上去是女人能做出的最笨拙的事。“如果我们有语言顶撞,请您原谅,我们并不想冒犯亚桑米亚尔的女王。”伊兰同时瞥了奈妮薇一眼,似乎是想要她也说些什么,但奈妮薇只是耸了耸肩。
伊兰再次介绍了自己和其他同伴。不过她得到的响应很奇怪。王女的身份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应,虽然这在湿地人中被认为是崇高的地位。当她说出自己和奈妮薇分别是绿宗两仪师和黄宗两仪师时,耐丝塔·丁·瑞埃斯哼了一声,那名瘦高的老人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她们一眼。伊兰眨眨眼,停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毫无滞涩地说道:“我们来这里有两个目的。比较次要的目的是询问你们将如何帮助转生真龙,就是那个根据真玳预言,被你们称作克拉莫的人。更重要的目的是寻求寻风手的帮助。很抱歉,”伊兰温和地说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名能够导引的苗条女子立刻红了脸。“我是多芮勒·丁·爱兰·长羽,两仪师,如光明所愿,也许我能帮忙。”
梅玲·丁·特莱奥也表现出不安的样子。“我的船欢迎你们,”她低声说道,“在你们离开他的甲板前,光明的仁慈将一直眷顾你们。”
耐丝塔·丁·瑞埃斯的表情却没有改变。“契约是属于克拉莫的,”她用严厉的口吻说道,同时用力做了个劈砍的手势,“陆民与此无关,虽然他们也必须承认他的到来。你,女孩,奈妮薇,哪艘船曾经让你们乘坐?谁是他的寻风手?”
“我记不起来了。”奈妮薇做作的语调和她脸上冰冷的微笑显得很不协调,她紧紧抓住辫子,但至少还没有拥抱阴极力。“我是两仪师奈妮薇,不是女孩。”
耐丝塔·丁·瑞埃斯双手按在桌上,瞪视奈妮薇的目光让艾玲达想起了索瑞林。“也许你是忘了,但我会知道是谁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信息,那时她就可以学会该如何保持沉默了。”
“裂开的帆就已经裂开了,耐丝塔。”那名老人忽然说道,他的浑厚声音完全不像是如此削瘦的人能发出来的。艾玲达原本以为他是一名护卫,但他的语气表明他和诸船长有着同等的地位。“最好问一问两仪师要向我们寻求什么样的帮助。克拉莫已经到来,狂怒的海洋将涌起无止境的风暴,预言的末日将在海面上横行。她们是两仪师?”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向寻风手挑起了眉弓。
寻风手用尊敬的语调低声回答:“其中三人能导引,包括她。”她指了一下艾玲达。“我从没遇到过像她们这么强大的人,她们一定是两仪师,否则又有谁敢戴上这样的戒指?”
耐丝塔·丁·瑞埃斯挥手示意她安静,然后用铁一般的目光望向那名老者。“两仪师从不会寻求帮助,巴洛克,两仪师从不需要外人的力量。”老人温和地回望着她。片刻之后,诸船长却叹了口气,仿佛是被老人的威势压倒了。但她转向伊兰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缓和。“你要我们做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安多的王女?”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奈妮薇表现出要进行反击的模样(在泰拉辛宫中,艾玲达不止一次听到过那些两仪师激烈而冗长的训话,她们老是忘记奈妮薇和伊兰同样是两仪师。而如果某个甚至不是两仪师的人也要否认奈妮薇和伊兰的身份,也许会因此而酿成一起流血事件也说不定),但奈妮薇刚刚张开口,伊兰就碰了碰她的手臂,又用艾玲达听不清的耳语向她说了些什么。结果奈妮薇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双颊仍然通红,辫子仿佛也会被她从头皮上慢慢拔下来。也许伊兰真的能平息争夺清水的血仇。
当然,伊兰也不可能对诸船长的话感到高兴。耐丝塔·丁·瑞埃斯不仅不相信她的两仪师身份,甚至对她的王女身份公开表示怀疑。其他人也许会以为伊兰仍然平静如常,但艾玲达能看出她表现出的一些迹象。高高抬起的下巴表示着愤怒,那双眼睛睁大到了极限,伊兰心中的怒火肯定能压倒奈妮薇的余烬。柏姬泰也将身体的重心转移到了脚尖上,面容仿佛石雕,目光如同火焰。她并不常反应伊兰的情绪,除非那情绪非常强烈。艾玲达伸手握住腰间的匕首,做好拥抱阴极力的准备。她会首先杀死那名寻风手,那个女人的导引能力并不弱,她会是危险的。这里还有许多船,她们还可以再去找别人。
“我们在寻找一件特法器。”除了声音异常冰冷,任何不了解伊兰的人都会以为她是绝对平静的。她正看着耐丝塔·丁·瑞埃斯,但她是在对所有人说话,特别是那名寻风手。“有了它,我们相信我们可以改变现在这种恶劣的气候。这种气候给你们造成的伤害,一定不比对陆民造成的伤害小。巴洛克说到过无止境的风暴。你们在海洋中一定也能看到暗帝对这个世界的碰触,风暴之父的碰触,就像我们在陆地上所看到的一样。有了那件特法器,我们能改变现状,但只有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这需要许多女人协力合作,也许需要能够充满一个连结的十三名女人。我想,这些女人中应该包括寻风手。在世的两仪师中,没有人对气候的了解能够像寻风手这般详细透彻。这就是我们寻求的帮助。”
房里陷入一片死寂,直到多丽勒·丁·艾兰小心地说:“这件特法器,两仪师,它叫什么名字?它看上去是什么模样?”
“就我所知,它没有名字。”伊兰回答道,“它是一只厚重的水晶碗,很浅,但直径超过了两尺,在它里面雕刻着云的图案。当对它进行导引时,那些云就会动起来——”
“风之碗。”寻风手兴奋地打断了伊兰的话,然后她仿佛是不自觉地朝伊兰走去,“她们有了风之碗。”
“你们真的得到它了?”梅玲·丁·特莱奥盯住伊兰,目光中充满期待,且她也在不知不觉间迈出了一步。
“我们正在寻找它。”伊兰说,“但我们知道它在艾博达,如果它就是你们所说的——”
“它一定是,”梅玲·丁·特莱奥喊道,“就是你所说的,一定是!”
“风之碗,”多丽勒·丁·艾兰喘息着说,“想一想,两千年之后,它将在这里再次被找到!一定是克拉莫,他一定已经——”
耐丝塔·丁·瑞埃斯用力拍了一下双手。“这就是波涛长和寻风手的风范吗?或者你们只是刚刚上船的两名甲板女孩?”梅玲·丁·特莱奥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但其中透露出一种自豪的愤怒。她僵硬地低下头,这个动作里也包含着自豪。多丽勒·丁·艾兰的脸比波涛主妇的更要红上一倍,她弯下腰,用指尖分别碰触了前额、嘴唇和心口。
诸船长先是皱起眉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后才继续说道:“巴洛克,召集港口中的其他波涛长,以及十二首,让寻风手全都随她们一起来。让她们明白,如果她们不以最快的速度行动,你会用她们的帆索把她们吊起来,让她们只能用脚趾碰触甲板。”巴洛克站起身时,她又说道:“哦,安排好茶水,制定这份协议大概会很让人口干舌燥。”
那名老人点点头,仿佛吊起波涛长和为她们备茶都是同样平常的事。他最后看了艾玲达和其他人一眼,以海民那种略有些摇摆,却又流畅平稳的步伐走了出去。艾玲达在他的注视下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也许首先杀死寻风手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巴洛克出去没多久,一名身材清瘦、面容秀气的年轻男子就走了进来。他的两侧耳朵上分别只有一个小耳环。在他的手上捧着一只木制托盘,盘中放着一只黄金把手的蓝釉方形茶壶和厚陶的蓝色大茶杯。耐丝塔·丁·瑞埃斯挥手示意他出去。年轻男子离开后,波涛长说道:“如果让他听到不该听的东西,就会有许多谣言被传播出去了。”然后她命令柏姬泰倒茶。让艾玲达惊讶的是,柏姬泰听从了她的命令,也许柏姬泰自己也在为此而惊讶。
诸船长让伊兰和奈妮薇坐到桌子一端的椅子里,显然她是要和她们开始商谈了。艾玲达和柏姬泰被请到了桌子的另一端。艾玲达拒绝了椅子,柏姬泰选了一张坐了下去,那张椅子的扶手本来是张开的,柏姬泰坐进去之后,不知怎么弄的,椅子扶手被扣合在了一起。波涛长和寻风手也被排除在这次商谈之外。她们三个说话的声音非常小,艾玲达完全无法听清楚。不过她能看见耐丝塔·丁·瑞埃斯在强调每一件事情时都会用手指像矛一样戳着。伊兰将下巴抬得更高了。奈妮薇先前的表情也许还算平静,现在她恨不得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自己的辫子上。
“如光明所愿,也许我应该和你们谈一谈。”梅玲·丁·特莱奥看着艾玲达和柏姬泰,“但我想,我应该先听听你的故事。”然后她就坐到了柏姬泰面前。柏姬泰似乎被她的举动给吓到了。
“也就是说,如光明所愿,我可以先和你聊聊。”多丽勒·丁·艾兰对艾玲达说道,“我在书中读过艾伊尔人的故事。如果你愿意,请告诉我,如果艾伊尔女人每天都要杀死一个男人,你们之中怎么可能还有男人活下来呢?”
艾玲达竭力不显露出吃惊的样子。这个女人怎么能相信这种胡言乱语?
“你什么时候在我们之中生活过?”梅玲·丁·特莱奥一边啜饮着茶,一边向柏姬泰问道。柏姬泰则用力靠在椅背上,仿佛要翻过椅背,爬到椅子后面去。
在桌子远端,耐丝塔·丁·瑞埃斯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来找我,而不是我找上你们,这是我们协议的基础,即使你们真的是两仪师。”
巴洛克走进房间,在艾玲达和柏姬泰之间停了一下。“看样子,你们的船在你们上来之后马上就离开了,不过别担心,驰风号会安排小船送你们上岸。”然后他走到伊兰和奈妮薇身边,坐到椅子里,加入她们的商谈。这样,海民一方也可以在一个人说话时,由另一个人不动声色地进行观察了。伊兰和奈妮薇失去了一个优势,一个她们需要的优势。“当然,这个协议要以我们为主。”巴洛克的语调仿佛是不相信还能有别的方式。诸船长则安静地审视着伊兰和奈妮薇,像是一个女人正看着两只她准备为筵席而宰杀的羊。巴洛克的微笑几乎像父亲一样慈祥。“提出要求的一方当然要付出比较高的代价。”
“但你一定在我们之中生活过,才会知道这个古老的誓言啊!”梅玲·丁·特莱奥坚持说道。
“你还好吗,艾玲达?”多丽勒·丁·艾兰问,“虽然这里的海水很平静,对陆民还是有影响……没有吗?我的问题有没有冒犯你?那么告诉我,艾伊尔女人真的将男人捆上,才会和他……我是说,当你和他……当你……”她的脸颊浮现红晕,露出虚弱的微笑。“有许多艾伊尔女人都像你一样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吗?”
这时,艾玲达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不是因为寻风手愚蠢的问题,也不是因为柏姬泰显露出一副如果能打开围住她的椅子扶手,立刻就会逃走的样子,同样不是因为奈妮薇和伊兰发现自己在那两名老海民面前变得如同两名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她们全都要怨怼她了,而且确实是她错了。正是她提出,如果她们在找到那件特法器之后无法带着它回到艾雯身边,为什么不先去海民那里寻求帮助?不能浪费时间空等到艾雯·艾威尔通知她们可以回去的时候。她们会责备她,而她会承担她的义。但现在盘旋在她脑子里的却是她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些紧密排列在一起的小艇,它们没有任何可以做为遮蔽的舱篷。她们会责备她,但亏欠她们的总能还清。如果要她坐在那种敞开的小艇里,渡过七八里的水面,那样的羞耻要比她这次亏欠她们的更严重一千倍。
“你们能给我一只水桶吗?”她虚弱地问寻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