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握着真龙令牌,感觉着上面雕刻的龙纹和他掌心的苍鹭烙印相互摩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上面的一条条纹路,如同自己的指尖从上面抚过去一样,但那却像是另外某个人的手。如果一刀将它割断,他会感觉到疼痛,但也仅此而已。他会继续前进。那会是其他人的疼痛。
他飘浮在虚空中,被未知的空旷所包围;阳极力充满了他,在冻碎钢铁的严寒和烧毁岩石的灼热中,要把他压成粉末,同时也将暗帝的污染压进他的骨骼。他有时会恐惧,这样的污染或许已经注入了他的灵魂。现在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觉得那么恶心、难受了,但感到更加恐惧。穿过火焰、寒冰和秽恶的洪流,他能够感受到生命,那是另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阳极力要毁灭他。充满他的阳极力为他带来无限的生命。它威胁着要埋葬他,同时又诱惑着他。为生存而战斗,为了避免被吞没而战斗,相比之下,纯粹的生命欢喜广阔得没有边际。即使在秽恶的纠缠中,它仍然是那样甜美。如果是洁净的,它又会是怎样?那是超出他想象的。他只想吸入更多,全部吸进来。
这样的诱惑是致命的,一次失足,导引的力量就会将他永远烧毁。一次失足,他的理智就会消失,也许连同他的肉体都会一并被摧毁,也许还有他周围的一切。这不是疯狂,是为了存在下去而努力战斗。就像被蒙住眼睛,走在空中的一根绳索上,下面是立满了尖树桩的深坑。但沐浴在如此纯粹的生命力之中,想到要放弃它,就像是想到世界将永远变成灰色。不是疯狂。
他的思绪随着他和阳极力的舞蹈飞速旋转,在虚空表面滑过。看着安诺拉盯着他的那种两仪师特有的目光,贝丽兰在玩什么把戏?她从没提到过她有两仪师资政。还有凯瑞安的其他那些两仪师,她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来?城外那些叛军,是什么让他们有胆量行军至此的?他们有什么意图?该如何阻止他们,或是利用他们?他已经开始擅长利用别人了,虽然有时他仍会对自己的想法觉得恶心。瑟瓦娜和沙度。鲁拉克已经向弑亲者之匕山脉派去了探子,但那些探子顶多也只能确定沙度的位置和行动方向。智者们能够刺探沙度的计划,但智者们不会这么做。瑟瓦娜身上还有许多疑团。伊兰和艾玲达。不,他不要想到她们,不要想到,不要。佩林和菲儿。菲儿真是个性格如火的女人,用猎鹰作为她的名字很适合她,她成为克拉瓦尔的近侍真的只是为了搜集证据吗?如果转生真龙陨落,她也会保护佩林吧!如果她认为有必要,她会为了保护佩林而攻击转生真龙,她的忠诚是对佩林的,不过她会为了实现这样的忠诚而自行决定应该怎么做。菲儿不是那种听丈夫的话的柔顺女子。佩林那双金眼里散发出来挑战和轻蔑,为什么他在两仪师的事情上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在杜麦的井那里和科鲁娜一伙人打过不少交道,两仪师真的能在他身上动什么手脚吗?两仪师。兰德不自觉地摇摇头。绝不能再有了,绝对不能!信任就会遭到背叛,信任就是痛苦。
他想把这些思绪推开,这已经有点像胡思乱想了。没有人能活在绝对不信任的环境里。不能信任的只有两仪师。麦特,佩林,如果他不能信任他们……明,绝对不要怀疑明是不可信任的。他希望明能陪在他身边,而不是躺在她的床上。但所有那些身为囚犯的日子,那些充满焦虑的日子(明对他的忧虑比对她自己的还要多);那些受到盖琳娜审问,当她的回答无法取悦两仪师时,她也同样要遭受虐待的日子——想到这里,兰德不禁咬牙切齿起来——所有这些,特别再加上最后接受治疗造成的影响,已经耗尽了明的精力。即使这样,明仍然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她不支倒地。最后是兰德将她抱到卧室去的,而她在半睡半醒之中还在说着要和他在一起。没有明在这里,他得不到安慰,也不会有笑容,更无法忘记转生真龙。留给他的只有和阳极力的战争,还有纷乱的思绪,还有……
他们必须要得到处置。你必须下手,你不记得上一次了吗?在那些井边的事情只是雕虫小技,烧毁整座城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曾经毁灭了世界!听到我的话了吗?他们一定要被杀死,把他们从世界的表面抹去!
这不是他的声音,虽然它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叫喊着。不是兰德·亚瑟,是路斯·瑟林·特拉蒙,那个在三千年前就死掉的人。他在兰德·亚瑟的脑子里说话。至上力总是将他从兰德意识的阴影中拉出来,兰德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样。他是路斯·瑟林的转生,是转生真龙,他无意否定这点。但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的转生,另外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的转生,这是因缘造就的结果。每个人都会死去,然后转生,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永远没有尽头。但其他人从不会和他们的前生对话,其他人的脑子里不会有别人的声音,除了疯子之外。
我呢?兰德心想。他的一只手紧握住真龙令牌,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柄。你呢?我们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只有寂静。路斯·瑟林经常都不会回答他。也许他永远都不要回答最好。
你是真的吗?那个声音最后带着疑问的意味说道。它通常不是拒绝回答,就是否认兰德的存在。我呢?我对某个人说话,我想我是这样做的。在一个盒子里,一个箱子。喘息的笑声,非常低弱。我是死了,还是疯了,或者两者都是?没关系,我肯定是该死的,我是该死的,这里是末日深渊,我是……该……该死的,那个笑声变得疯狂,这里是末……末日深……
兰德将那个声音压抑成如同小虫般的嗡嗡声,这是他被两仪师塞在箱子里的时候学会的办法。那时,他孤身一人沉陷在黑暗里,陪伴他的只有痛苦、干渴,还有那个死掉的疯子的声音。有时那个声音也会变成安慰,变成他唯一的伙伴,他的朋友。一些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不是景象,只是色彩和动作的残片。不知为什么,它们让他想到了麦特,还有佩林。这种光影残片的闪现是从他在那个箱子里时开始的,在那里,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些光影,还有千万种其他的幻觉。盖琳娜、布莲安和嘉德琳每天在拷打过他之后,就将他塞进那个箱子里。他摇了摇头,不,他已经不在那个箱子里了。他感觉到握住令牌和剑柄的手指处传来了疼痛。只有记忆留了下来,记忆是没有力量的,他并没有……
“如果我们必须在你吃饭之前进行这次旅行,就让我们开始吧!其他人早就吃完晚饭了。”
兰德眨眨眼,苏琳在他的瞪视下后退了一步。苏琳是一个站在猛豹面前也不会退缩的女人。兰德让自己的表情和缓下来,至少他努力这么做。他觉得那张脸是别人的,只是戴在他脸上的一副面具。
“你还好吗?”苏琳问。
“我在思考。”兰德松开双手,耸了耸肩。他已经换下了从杜麦的井穿回来的外衣,现在他身上是一件没有装饰的蓝黑色衣服。这件外衣合适多了。即使已经洗过了澡,他仍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干净的,因为还有阳极力在他的体内。“有时候我会想太多事情。”
二十多名枪姬众簇拥在这个没有窗户、围着暗色墙板的房间一端。靠墙立着八支镀金灯架,灯架后面立着镜子用来增加照明。兰德很高兴有这些灯,他已经不再喜欢黑暗的地方了。这里还有三名殉道使,艾伊尔人聚在房间的一端,殉道使在另一端。乔南·亚德雷虽然有着这样的名字,却是个阿特拉人。他将双臂抱在胸前,一跳一跳的眼眉如同黑色的毛虫,看样子,他正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他差不多比兰德大四岁,现在他正为了得到献心士的银剑而努力。艾本·霍普维比起兰德第一次看见他时身上有了更多的肉,脸上的青春痘也少了一些,但他的鼻子和耳朵看上去仍然是身体上最大的部分,他总是用手指去摸衣领上的剑徽,仿佛是吃惊地发现它在那里一样。费德文·穆尔也有了那个剑徽,但他现在穿着一件绿色外衣,在袖口和翻领上有一点银线刺绣,好像是个富商或小贵族。他和艾本的年纪差不多,只是身体被艾本更壮实一些,脸上几乎没有青春痘。他的黑色外衣放在他脚边的皮袋子里,这似乎让他很不高兴。他们就是路斯·瑟林嚎叫着要毁灭的人,他们和其余所有殉道使。殉道使、两仪师,任何能够导引的人都会让路斯·瑟林变得狂暴凶野。
“想太多,兰德·亚瑟?”安奈拉一只手抓着一根短矛,另一只手抓着皮盾和三根短矛,但她的神态仿佛是正在向兰德晃动着一根手指。殉道使们都皱起眉看着她。“你的问题是,你任何事都不想一想。”其他一些枪姬众都轻声笑了起来。但安奈拉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比这里的其他枪姬众至少要矮一拳,有着一头火焰色的头发,也有着同样火烈的脾气。对于自己和兰德的关系,她有着特别的看法,她的朋友索麦莱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看法。索麦莱有着亚麻色的头发,肩膀比安奈拉的头顶还要高。对于和兰德的关系,她的看法和安奈拉完全一致。
兰德没有理会安奈拉的评价,但他还是不禁叹了口气。索麦莱和安奈拉是最糟糕的。实际上,所有枪姬众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应该是对之唯命是从的卡亚肯,还是唯一被枪姬众所知的枪姬众的孩子。枪姬众们全都把他看作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兄弟,甚至有少数枪姬众更把他看成是她们的儿子。刚刚脱离童稚没几年的嘉兰妮似乎也认为兰德是她的弟弟,而头发已经全灰,像苏琳一样满脸皱纹的克拉娜,却又像对待兄长般对待他。所幸她们只是在单独与兰德相处时会这样对待他。如果周围有别的艾伊尔人,她们就会把他当成是卡亚肯了。他对她们是有亏欠的,她们为他而死,无论她们怎么想,他对她们是有亏欠的。
“我不打算把整夜时间都浪费在这里,让你们玩‘吻雏菊’的游戏。”兰德说道。苏琳瞥了他一眼——无论是穿着裙装还是穿着凯丁瑟,女人们全都擅长抛出那种目光,就像农夫们擅长于抛撒种子一样。殉道使们没有再去盯着枪姬众;他们将行囊背到了肩上。兰德曾经命令马瑞姆对他们严加训炼,让他们成为武器,马瑞姆认真地执行了他的命令。他们都是优秀的武器,只要兰德能确定他们的锋刃不会突然倒转过来。
今晚他有三个目的地,其中一个是不能让枪姬众知道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另外两个之间的优先级是他早已确定的,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次行动很快就会被别人知道,但为了某些原因,他还是要尽量保密。
当通道在房间中央打开时,一股任何农夫都很熟悉的甜香气息飘了过来,那是马粪的气味。苏琳在戴上面纱时皱了皱鼻子,然后就率领半数枪姬众跃过了通道。看了兰德一眼之后,殉道使们也跟着过去了。他们都吸纳、维持了最大限量的阳极力。
因为这样,所以当他们经过兰德身边时,兰德能感觉到他们的力量。否则如果想确认一个男人是否有导引能力,就要费更大的力气和更长的时间,而且还需要对方的合作。没有人像他那么强大。现在还没有,除非一个男人的导引能力已经成长到了极限,否则没有人知道他的导引到底能有多强。费德文是他们三个之中最强的,但他有马瑞姆所说的阻滞。费德文并不相信自己的至上力能在一定距离外发挥作用,结果就是在五十步以外,他的能力就开始衰退了。到了一百步,他连一根阳极力的细线都编织不出来。看样子,男性导引能力的成长比女性快,这是一件好事。这三个人都已经可以制造出能够使用的信道了。只有乔南在这样做的时候还很勉强。兰德留下的所有殉道使都已经超过了这个水平。
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杀死他们,在他们发疯之前。路斯·瑟林悄声说道。杀死他们,杀死沙马奥,还有狄芒德,所有的弃光魔使。我必须把他们全部杀死,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他又开始试图从兰德那里抢夺对至上力的控制。经过一番争斗,他失败了。最近他做这种争夺的次数似乎愈来愈多,他也总是想自己去抓住阳极力,这种尝试比前一种要危险得多。兰德相信当自己抓住真源时,路斯·瑟林是无法夺走的。但他怀疑,如果路斯·瑟林抢先抓住真源,他同样也无法从路斯·瑟林手中把它夺回来。
那我呢?兰德想道。那几乎已经是吼叫了,而且像路斯·瑟林一样凶恶。他被至上力包裹着,愤怒如同蛛网般覆盖在虚空的表面。我也能引导。疯狂也等待着我,而你已经疯了!你杀死了你自己,弑亲者,在你杀死你的妻子、孩子和无数其他人之后。我不会进行不必要的杀戮!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弑亲者?回答他的只有静默。
兰德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覆盖在虚空表面的火焰蜘蛛网闪烁着,在远处发出刺眼的光芒。兰德以前从没这样对那个人说过话——那是一个人,不止是声音,而是拥有记忆的一个完整的人。也许这样能将路斯·瑟林赶走。那个人半数的嚎叫都是对他死去妻子的哀悼。他真的想把路斯·瑟林赶走吗?那个他被封闭进箱子里时唯一的朋友。
兰德答应过苏琳,要在数到一百下之后再过去,但他却是以五的倍数去数。然后他就跨过四百五十里的距离来到了凯姆林。
夜幕已经笼罩了安多的王宫,月影罩住了结构精巧的尖顶和黄金圆顶,但夜晚的微风并不能带走空气中的炎热。几乎还是圆形的月亮挂在空中,散发出些许的光亮。带着面纱的枪姬众在宫殿中最大的马厩后面奔跑着,她们身边是排列整齐的马车;这些马车是用来每天将马厩中的马粪拉出去的,它们的木板都已经被马粪浸透了。殉道使们都用手捂住了鼻子,艾本干脆把鼻孔捏住。
“卡亚肯数得真快。”苏琳嘟囔着,但她还是放下了面纱。这里并不会出现任何预料之外的状况,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停留。
其余的枪姬众过来之后,兰德关闭了通道。当通道一闪而逝时,路斯·瑟林低声说,她消失了,几乎是消失了。他的语气显得放松了下来。护法和两仪师之间的约缚在传说纪元并没有出现。
埃拉娜并没有真正消失,自从违抗兰德的意愿约缚了兰德之后,她的存在就不曾中断过。不过现在这种存在感确实减弱了,而这种减弱却让兰德想起了埃拉娜。一个人可以习惯于任何事情,并且把它当成是理所当然的。兰德在埃拉娜附近时,她的情绪就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她的身体状况也是一样。如果兰德想到她,就会确切地知道她的位置,就像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一样。但也就像他对自己的手一样,除非他刻意去想,否则手并不会干扰他的思维。在相隔很远的距离之后,兰德仍然能感觉到她在自己东边的某个地方。兰德想感觉到她。就算路斯·瑟林陷入沉寂,就算在那个箱子中的所有记忆被他从脑中抹去,他仍然有一个约缚来提醒他——永远不要信任两仪师。
突然间,他意识到乔南和艾本仍然维持着阳极力,便严厉地说道:“放开。”这是马瑞姆使用的命令。他感觉到阳极力从他们身上消失了。优秀的武器,至今仍然还是。
杀死他们,不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路斯·瑟林喃喃地说着。兰德故意放开了真源,虽然他并不愿意这样做。他总是痛恨这种放弃生命的感觉,他对周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许多。他依然保持着紧绷的情绪,随时准备将真源再次抓紧,现在他总是这样。
我必须杀死他们。路斯·瑟林低声说着。
兰德猛地将那个声音推回去,命令一名叫作妮芮莉的枪姬众(她是一名方脸的女子)进入宫殿。然后他就在马车旁踱步,思绪又一次转动起来,比以前更快。他不该到这里来的。他应该派费德文送一封信过来。伊兰。艾玲达。佩林。菲儿。安诺拉。贝丽兰。麦特。光明啊,他不该来的。伊兰和艾玲达。安诺拉和贝丽兰。菲儿和佩林,还有麦特。闪动的色彩,一闪而逝的动作。一个疯子在远处恼怒地嘟囔着。
慢慢地,他开始觉察到枪姬众们正在议论着什么,好像是关于这里的气味,她们在暗示这种气味和殉道使们有关。她们想让别人听到她们说话,否则她们就用手语了。这里的月光足够让她们看见彼此的手势,也足以让兰德看清艾本的脸色,以及费德文咬牙的模样。也许在杜麦的井之后,他们不再是男孩了,但他们仍然只有十五六岁。乔南的眼眉垂了下来,眉梢快要垂到脸颊上了,但至少没有人再次抓住阳极力。
兰德本想朝那三个人走去,转念一想,便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我能容忍枪姬众的愚蠢,你们也应该可以。”
艾本脸上的颜色变得更阴沉了,乔南咕哝了一声。他们三个全都将拳头放在胸前,向兰德致敬,然后他们开始相互交谈起来。乔南低声说了些什么,眼睛一直瞥着枪姬众,费德文和艾本笑了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对枪姬众有这样的表现,以前他们总是既想多看这些陌生的人种两眼,又害怕这些在传说中杀人无数的艾伊尔会要了他们的性命。现在他们已经很难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他们需要重新学习畏惧。
枪姬众们瞪了兰德一眼,开始使用手语了。偶尔她们还会轻笑两声。她们虽然对殉道使保持着警戒,但枪姬众就是枪姬众——艾伊尔就是艾伊尔——危险只会让她们觉得更有趣。索麦莱大声嘟囔着艾玲达会来对付他,众人用力地点头表明对她的赞同。那些传说里的英雄可从没有过如此混乱的人生。
妮芮莉回来之后,报告说她已经找到了达弗朗·巴歇尔和贝奥(部族首领贝奥负责统领驻扎在凯姆林的艾伊尔人)。兰德解下剑带,费德文也这样做。嘉兰妮拿出一个大皮袋,将剑和真龙令牌放了进去。然后她拎着那个袋子,仿佛里面装满了毒蛇,或者是腐烂的死尸。实际上,如果皮袋里装的真是这种东西,嘉兰妮就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提着它了。兰德从克拉娜手中接过一件有兜帽的斗篷,将手腕在背后交叉,让苏琳把它们捆起来。她低声嘀咕了两句,但还是把绳子绑得很紧。
“真是胡闹,就连湿地人也会觉得这是胡闹。”
兰德尽量不让自己退缩,苏琳的力气很大,而且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你从我们身边跑掉的次数太多了,兰德·亚瑟,你根本不注意照顾自己。”苏琳把兰德看成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兄弟,只是这个兄弟有时候很不负责任。“法达瑞斯麦维护着你的荣誉,你却毫不在乎。”
费德文在双手被绑的时候显得很是气恼,虽然绑他的那名枪姬众看上去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乔南和艾本看着这一切,紧皱起眉头。他们像苏琳一样不喜欢这个计划,而且也不明白兰德到底要做什么。转生真龙并不需要为自己做解释,卡亚肯也是一样。不过殉道使什么都没有说。武器不会提问题。
苏琳绕到兰德面前,看着兰德的脸,她的呼吸停滞了。“她们这样对你。”她轻声说着,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重匕首。那把匕首的钢刃长度超过了一尺,几乎可以算是一把短剑了,但只有傻瓜才会说艾伊尔人的腰间佩着一把“短剑”。
“给我戴上兜帽,”兰德粗声粗气地说,“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我在见到贝奥和巴歇尔之前不能被别人看见。”苏琳犹豫着,注视着兰德的眼睛。“我说了,戴上兜帽!”兰德吼了一声。苏琳能用一双空手杀死大多数男人,但她将兜帽在兰德脸旁边整好的时候,手指非常轻柔。
嘉兰妮笑着拉下兰德的帽沿,遮住他的眼睛。“现在你可以确定没有人会认出你了,兰德·亚瑟,但你必须跟着我们走了。”几名枪姬众也笑了起来。
兰德全身僵硬,他差点就抓住了阳极力。路斯·瑟林胡乱地吼叫着。兰德强迫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的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月光从帽沿下面渗透了进来。即使这样,当苏琳和安奈拉握住他的手臂,引领他向前走的时候,他还是踉跄了一下。
“我想你的年纪已经够大,应该能走得更好一些。”安奈拉带着嘲笑的口吻,故作惊讶地叨念着。苏琳抬起手,兰德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她是在拍自己的手臂。
兰德眼前只能看见很小一片被月光照亮的石板地面,然后是石头台阶,被灯光照亮的大理石地面,有时又会是一段长长的地毯。当有人影从他眼前经过时,他总是会紧张地去感觉是否有人导引了阳极力,或者更糟糕的,是否有女人导引阴极力时那种刺麻感出现。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很可能会无法及时发现突然出现的攻击。他能听见几名仍然在忙碌的仆人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但对于看管着两名囚犯的五名枪姬众,没有人会过来找麻烦。现在是贝奥和巴歇尔住在这座宫殿里,他们的人管辖着凯姆林。宫殿的走廊里出现一些陌生人不会是奇怪的事。走在这里就像是行走在迷宫中一样,自从离开伊蒙村之后,他总是会走进一个接着一个的迷宫。甚至当他以为自己面前的道路毫无阻碍时,他其实仍然是陷在迷宫里。
如果我看见一条坦荡的道路,我能认出来吗?他心想。或者我会将它看成是一个陷阱?
没有所谓坦荡的道路,只有陷阱、机关和黑暗。路斯·瑟林的嚎叫声显得吃力而绝望。就像兰德自己的感觉一样。
当苏琳终于引领众人走进一个房间,关上房门时,兰德用力扬起头,将兜帽甩到背后——随后他愣了一下。他预料到贝奥和巴歇尔会在这里,却没想到巴歇尔的妻子黛拉也在,同样没想到在场的还有麦兰和多灵达。
“你还活着,卡亚肯。”贝奥是兰德见过的最高的人。他盘腿坐在铺着白绿色地砖的地面上,显得闲适安逸,却又能在眨眼间就发动凌厉的攻击。这位高辛艾伊尔的部族首领已经不年轻了(没有任何部族首领是年轻的),他的深红色头发里有着不少灰丝,但任何以为他已经被岁月削弱的人,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悲惨教训。“愿你总是能找到清水和阴凉。我立在卡亚肯身边,我的枪矛立在我身边。”
“清水和阴凉是很好,”达弗朗·巴歇尔说道,他坐在一把镀金椅子里,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但我自己更喜欢凉酒。”他比安奈拉稍高一点,蓝色短外衣敞开着,汗水在黝黑的脸庞上闪闪发光。他有一双眼角上翘、精光四射的眼睛,夹杂着些许灰色的浓密髭髯上面是高耸的鹰钩鼻。尽管他摆出一副慵懒的模样,但他比贝奥更像是个厉害的人物。“为了您脱离险境和您的胜利,我向您祝贺。但为什么您会伪装成一名囚犯到这里来?”
“我更想知道他是不是带来对付我们的两仪师。”黛拉插话道。这名身材高大的女人穿着一件绿丝绣金长裙。在场的枪姬众里,只有索麦莱比黛拉更高。菲儿的母亲留着长长的黑发,只是鬓角处的头发都已经变白了。她的鼻梁并不比她丈夫的矮多少,目光里有比她丈夫更多的烈性。在一件事上,她和她的女儿很像——她的忠诚是对丈夫的,而不是兰德。“你已经让两仪师成为了囚犯,我们现在是否可以期待白塔会为了取下我们的头颅而全体出动?”
“如果她们这样做,”麦兰整理着披巾,一边严厉地说道,“她们会得到她们应有的下场。”这位太阳色头发、绿眼睛、容貌美丽的智者,从面容判断,只比兰德大几岁。最近她成为了贝奥的妻子。无论是什么改变了智者们对于两仪师的看法,麦兰、艾密斯和柏尔是智者当中改变最大的。
“我想知道的是,”等在房里的第三名女子说,“你会如何处置克拉瓦尔·赛甘。”黛拉和麦兰气势逼人,多灵达的气势却压倒了她们两个,但兰德很难说清楚这是为什么。这位烟泉堡的顶主妇是一位坚定、有着母性威严的女子。她的相貌用“英俊”来形容更为贴切。她的眼角已经有了许多鱼尾纹,浅红色头发中的银丝几乎和贝奥头发里的灰丝一样多。任何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在这三个女人里,她具有绝对的影响力。“麦兰说柏尔认为克拉瓦尔·赛甘并不重要,”多灵达继续说道,“但智者们会犯和男人同样的错误——当她们关注于眼前的战斗时,却看不见脚下的蝎子。”她朝麦兰抛出一个微笑,除去了刚才那番话中的尖刺。麦兰回报以一个微笑,向她表明自己并不介意。“顶主妇的工作就是在人们被螫伤前找到那些蝎子。”多灵达也是贝奥的妻子,这种事情一直让兰德感到惶恐不安——这三名艾伊尔人的婚姻完全出自于多灵达和麦兰的选择,身为男方的贝奥只能被动承受。在艾伊尔人当中,如果某个男人的妻子选择了一位姐妹妻子,那么这个男人并无权表达什么意见。
“克拉瓦尔已经被流放到农场去做工了。”兰德恼怒地说道。众人都朝他眨眨眼,寻思着这是不是个笑话。“太阳王座再次空出来,等待着伊兰的到来。”兰德考虑过是否要编织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但结界可以被任何进行探测的男人和女人察知,并让他们由此知道这里正有人在谈论重要的话题。不管怎样,这里所谈论的任何事,很快就会传遍从龙墙到大海的每一个地方。
费德文正在揉搓自己的手腕,嘉兰妮将匕首插回鞘里,没有人看他们一眼,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兰德身上。兰德皱眉看着妮芮莉,摇晃着被捆住的双手,直到苏琳割开了绳结。然后兰德说道:“我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场家庭聚会。”妮芮莉看上去似乎有点羞愧,但房里只有她有这种表情。
“等到你结婚后,”巴歇尔带着微笑喃喃说道,“你就必须学习如何谨慎地选择有什么事情是应该向你的妻子隐瞒的。”黛拉瞥了他一眼,咬住了下唇。
“妻子们是巨大的安慰,”贝奥笑着说,“只要男人不告诉她们太多事情。”多灵达微笑着用手指抚过丈夫的头发——然后突然抓住他的头发,仿佛要把他的头揪下来一样。贝奥哼了一声,但不只是因为多灵达的手指。麦兰在自己宽大的裙子上抹了抹小刀,把它收回鞘里。这两个站在贝奥两侧的女人彼此笑了一下。她们的丈夫则揉着肩头凯丁瑟上的一小片血迹。黛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是有了什么主意。
“我对哪个女人能有那么深的恨意,会让她成为转生真龙的妻子?”兰德冷冷地说。这句话在房里造成了一阵让人喘不过气的静默。
兰德努力想拉紧自己愤怒的缰绳。他应该想到这个的,麦兰不止是智者,她还是梦行者,就像艾密斯和柏尔一样。她们可以在梦中交谈,也可以在梦中将讯息告知他人。这真是个有用的技能。但至今为止,这个技能她们只为他使用过一次。她们是智者,做什么事要由她们自己决定。麦兰知道凯瑞安所发生的事情丝毫也不奇怪,她肯定也会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多灵达,这两个女人既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姐妹。麦兰在告诉贝奥绑架的事情之后,贝奥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巴歇尔。期待巴歇尔会向他的妻子隐瞒这件事,就如同期待他不把家中着火的事情告诉黛拉。兰德一点一点地将怒火收了回来,在心里熄灭它们。
“伊兰到了吗?”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随意,但是失败了。没关系,所有人都知道他会为此而焦虑。安多也许不像凯瑞安那样动荡,然而让这两个地方恢复平静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伊兰登上王位,也许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还没有。”巴歇尔耸耸肩,“但已经有传闻从南方传来,说一支有两仪师参加的军队正在莫兰迪的某个地方,或者也许是阿特拉。那可能是年轻的麦特和他的红手队,王女和逃出白塔的两仪师应该是和他们在一起。”
兰德揉搓着被绳子弄痛的手腕。刚才他会那么无聊地装成囚犯,都是为了躲过伊兰。伊兰,还有艾玲达。那样他就可以在她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前来并离开。也许他会想办法看她们一眼。也许……他是个傻瓜,这点是确定无疑的。
“那些两仪师也向你宣誓效忠了吗?”黛拉的音调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她不喜欢兰德,在她看来,她丈夫现在走的这条路早晚会让他的脑袋被插在塔瓦隆门口的矛尖上,而让她丈夫走上这条路的正是兰德。“你对两仪师做的那些事,白塔不会置之不理的。”
兰德向黛拉微一鞠躬。如果黛拉将他的这个动作看成是嘲讽,那就烧了这个女人吧!黛拉·尼·德·加林恩·巴歇尔从没有在称呼兰德时用过任何尊称,她甚至没叫过兰德的名字。她对兰德说话就像是在对一名步兵说话,而且还是一名愚笨又不被她信任的步兵。“如果她们选择立誓,我会接受她们的誓言。我怀疑她们之中到底有多少人真的想回到塔瓦隆。如果她们有别的选择,她们可以走自己的路,只要她们不和我对抗。”
“白塔已经在对抗你了。”贝奥说。他将拳头杵在膝盖上,身体向前倾过来。那双蓝眼睛比黛拉的声音更加冷酷。“来过的敌人还会再来,除非他们被阻止,我的枪矛会跟随卡亚肯到任何地方去。”麦兰点点头。她大概很想将每一名两仪师都屏障住,让她们跪倒在地上,甚至被捆住手脚。多灵达也在点头,还有苏琳。巴歇尔若有所思地用指节搔着胡子。兰德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难道你们不认为我的盘子早已经盛满,再也放不下一场对抗白塔的战争了吗?爱莉达是掐住了我的喉咙,但她已经遭到了挫败。”地面在火焰中崩裂,血肉四散纷飞。乌鸦和秃鹰都塞满了肚皮。有多少人死了?这只是挫败了爱莉达而已。“如果她够聪明,能够就此止步,我也会的。”当然,他不会信任爱莉达。那个箱子。他摇了摇头。依稀察觉到路斯·瑟林突然开始为那里的黑暗和干渴呻吟起来。他可以忽略,必须忽略,但他不能忘记,也不能信任。
贝奥和巴歇尔开始争论爱莉达既然已经开始行动,她是否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自己该停手了。兰德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走向墙边一张放置有各种地图的桌子。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织锦,织锦上描绘了一场安多白狮取得辉煌胜利的战役。很显然,贝奥和巴歇尔一直是在这个房间里拟定各种计划的。稍一搜检,兰德就找到了他需要的地图。那是一张巨大的卷轴地图,上面标明了从迷雾山脉到艾瑞尼河的全部安多领土,以及安多南边的一部分区域,包括海丹、阿特拉和莫兰迪。
“被关在毁树者国度的那些女人禁止制造任何麻烦,那么我们为何要允许其他那些女人肆意妄为?”麦兰说道,她显然是在回应某些兰德没听到的话,语气显得很恼怒。
“我们会做我们必须做的事,黛拉·德·巴歇尔。”多灵达平静地说。她的声音一直都是平静的。“坚持你的勇气吧!我们会去我们必须去的地方。”
“当你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时候,”黛拉答道,“你能做的只有坚持住自己的勇气,希望悬崖底下会停着一辆干草车。”她的丈夫笑出了声,仿佛她在说一个笑话。但黛拉的语气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兰德展开地图,用墨水瓶和沙瓶压住四角,以手指丈量着地图上的距离。如果传闻属实,那么麦特的前进速度就不是很快;而红手队快速前进的能力已成为麦特的骄傲。也许是两仪师减缓了他的速度,那些女人还带着仆役和马车;也许那里的两仪师比他估计的要多。兰德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握成拳头,便将它们放开。他需要伊兰。伊兰要掌握住这里和凯瑞安的王座,这是他需要她的原因,仅此而已。艾玲达……他不需要她,完全不需要,而且艾玲达也已经说清楚了,她同样不需要他。只要离开他,她就是安全的,他要让她们两个尽量远离他,这样才能保证她们的安全。光明啊,如果能看她们一眼就好了。但他需要麦特,佩林太顽固了。他不知道麦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精通了战场上的一切知识,就连巴歇尔也钦佩麦特的观点,至少在战争方面是这样。
“她们将他当作歹藏对待。”苏琳恼恨地说,其他一些枪姬众的眼里也都射出了恼恨的目光。
“我们知道,”麦兰凶狠地说,“她们没有荣誉。”
“如果一切都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么他真的能隐忍下来,就此止步吗?”黛拉用不相信的口吻问道。
地图所标明的范围并没有向南扩展到凯瑞安——桌上没有一张地图上有伊利安的任何一部分出现,但兰德能够根据地图上的莫兰迪大致估算道尔隆丘陵的位置。那片地区在伊利安东北部边境,那里有一系列依附山丘而建的堡垒工事,任何入侵军队都不可能忽视那个地方。在东边大约两百五十里,穿过马瑞多平原,正驻扎着一支军队。自从二十年前,诸国聚集在塔瓦隆城下共同对抗艾伊尔人之后,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军队,也许要追溯到亚图·鹰翼的时代才能找到如此大规模的军队。提尔人、凯瑞安人、艾伊尔人全都被部署在那里,准备一举击溃伊利安。如果佩林不愿意率领这支军队,那么麦特就必须指挥他们。只是现在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他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
“烧了我的眼睛吧!”巴歇尔喃喃地说道,“你从来没提到过这件事,麦兰。卡莱琳女士和托朗姆领主就在凯瑞安城扎营,还有达林大君也在那里?他们在这时候聚集在一起绝非偶然,那是一个挡在家门口的毒蛇坑。”
“让持枪矛者舞蹈吧!”贝奥说,“毒蛇死了就不会咬人了。”
沙马奥总是最擅长自我防御。这是路斯·瑟林在暗影之战中的记忆。两个处在同一颗脑子里的人,记忆总是会相互混淆的。路斯·瑟林会不会忽然发现自己正在回忆牧羊、劈柴和喂鸡的情景?兰德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嚎叫,关于杀戮,关于毁灭。每次想到弃光魔使,路斯·瑟林几乎都会被拉到他思绪的边缘。
“黛拉·德·巴歇尔说的是实话,”贝奥说,“我们必须坚持我们已经在走的路,直到我们的敌人被毁灭,或者是我们被毁灭。”
“这不是我的意思,”黛拉冷冷地说,“但你是对的,我们现在别无选择。敌人毁灭,或者我们毁灭。”
兰德研究着地图,死亡、毁灭和疯狂飘浮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军队发动攻击之后,沙马奥很快就会前往那些堡垒。沙马奥和他弃光魔使的力量,传说纪元的知识。他自称为布兰德大人,九人议会的成员,那些拒绝承认弃光魔使已经逃出封印的人们也这样称呼他。但兰德知道他是谁。根据路斯·瑟林的记忆,他认识沙马奥的脸,对他的了解一直深入他的骨髓。
“戴玲·塔拉文会如何处置娜埃安·阿劳恩和爱伦娜·撒安德?”多灵达问,“我承认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隔离她们。”
“她做的那些事并不重要。”巴歇尔说,“让我关心的是她和那些两仪师的会晤。”
“戴玲·塔拉文是个傻瓜,”麦兰喃喃地说,“她相信关于卡亚肯已经向玉座下跪的谣言。如果没有两仪师的允许,她连梳头都不敢。”
“你误解她了,”黛拉坚定地说,“戴玲有足够的力量统治安多,她已经在亚林吉尔证明了这一点。当然,她会听取两仪师的建议——只有傻瓜才会无视两仪师——但听取并不等于遵从。”
从杜麦的井带回来的马车需要重新进行搜索,那个雕刻成小胖男人形状的法器一定是在那些马车里。逃走的两仪师们不会知道那是什么,除非,也许,有人会拿走一样转生真龙的东西当作纪念品。不,它一定是在马车里。有了它,他的力量绝对就能超越任何的弃光魔使了。没有它……死亡、毁灭和疯狂。
突然间,那些他一直在无意中倾听的交谈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怎么回事?”他从那张象牙镶嵌的桌边转过身问道。
人们带着惊讶的表情转向他,本来斜倚在门框上的乔南站直了身子,轻松地蹲在地上的枪姬众立刻露出警觉的神情。她们本来只是在聊天,但现在她们在兰德身边时比原先更加警戒了。
麦兰用手指触摸着象牙项链,与贝奥和巴歇尔交换了个决定的眼神,然后她率先说道:“有九名两仪师正在银天鹅客栈里,在巴歇尔·巴歇尔所称的新城一带。”她说到“客栈”和“城”这两个词时,语气都很古怪。越过龙墙之前,她只是在书本里看过这种地方。“他和贝奥说我们不能去招惹她们,除非她们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放任两仪师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兰德·亚瑟。”
“如果说有人犯错,”巴歇尔叹了口气,“那就是我犯了错,但我并不知道麦兰究竟想怎么做。几乎一个月以前,你刚刚离开后,就有八名两仪师住进了银天鹅客栈。偶尔会有新的两仪师来加入她们,偶尔也有人离开。但同时在那座客栈里的两仪师从没超过十个人。她们一直深居简出,没有制造过任何麻烦。据我和贝奥所知,她们没有向别人询问过任何事情。也有少数几名红宗两仪师进入凯姆林,她们的踪影被见到过两次。那些在银天鹅客栈里的两仪师全都有护法,这些却没有,我认为她们是红宗。被看见的红宗两仪师有两个或三个,她们在查问前往黑塔的那些男人。只过了一天左右,她们就离开了,我肯定她们并没有得到什么信息。黑塔在保密方面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她们也没有制造麻烦。所以,除非我确定有必要,否则我宁可不去惹她们。”
“我指的不是这个。”兰德缓缓地说。他坐进一张正对着巴歇尔的椅子里,抓着椅子扶手,直到指节处开始疼痛。两仪师聚集在这里,两仪师聚集在凯瑞安,是巧合吗?路斯·瑟林吼叫着死亡和背叛,如同地平线远方的滚滚沉雷。应该警告马瑞姆,不是关于银天鹅客栈的两仪师——马瑞姆肯定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他没提到这件事?——而是要让马瑞姆记得离那些两仪师远一点,管住殉道使。如果杜麦的井是一个了结,那么现在就又有了新的开始。有太多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控制,他愈是努力想将一切掌握在手里,就有愈多出乎预料的事情,局势就变化得愈快。迟早一切都会坍塌下去,摔个粉碎。这个想法让他的喉咙发干。汤姆·梅里林曾经教过他一点抛球的小戏法,但他从不曾将这些戏法练得很纯熟。而现在,他必须能够将远比那些戏法复杂许多的手段运用自如。他希望能有东西润润自己的喉咙。
嘉兰妮站起身,跑到房间对面一张放着大银罐的小桌前,兰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把想法说了出来。她将一只锻银杯倒满,微笑着把它递给兰德。兰德接过杯子时,她张开了嘴,兰德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教训或挖苦的话,但嘉兰妮的表情变了变,只说了一声:“卡亚肯。”就回到她原先的位置上。她那种严肃的模样仿佛是在仿效多灵达,或是黛拉。索麦莱用手语和她交谈,突然间,所有枪姬众红着脸,咬住嘴唇,像是拼命想要克制住笑意的样子,而嘉兰妮已经一脸通红。
银杯中的酒尝起来是用李子调味的。兰德还记得小时候河对岸果园里肥大甜美的李子,他爬上树去摘它们……他一扬头,将杯中的酒喝光。在两河有李子树,但没有李子果园,而且两河肯定没有那么宽阔的河面。把你那些该死的回忆留给你自己吧!他向路斯·瑟林喊道。他脑海里的那个男人只是自顾自地咯咯笑着。
巴歇尔对着枪姬众们皱起眉头,然后又瞥了贝奥和他的妻子们一眼。那三个人全都像石头般毫无表情。最后,巴歇尔摇了摇头,他和贝奥处得不错,但艾伊尔人总是令人困惑不解。“既然没有人会为我倒酒,”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为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然后抹抹胡子,“嗯,凉快多了。马瑞姆招募新兵的办法大概把所有愿意追随转生真龙的人都招揽来了。他还给了我一支不错的部队——那些遴选殉道使时被淘汰下来的男人。他们全都瞪大眼睛谈论那些一步就穿过空气中的窟窿,但这些人从来没接近过黑塔。我正在试验年轻的麦特想出的一些点子。”
兰德挥了挥拿着空杯子的手,挥开这个话题。“告诉我关于戴玲的事。”如果伊兰出了什么事,塔拉文家族的戴玲将会是安多王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兰德已经告诉过她,伊兰正在返回凯姆林的路上。“如果她以为她能得到狮子王座,我也可以为她找一座农场。”
“得到王座?”黛拉难以置信地说。她的丈夫大声笑了起来。
“我不明白湿地人的想法,”贝奥说,“但我不认为那个女人想要这个。”
“绝对不会。”巴歇尔拿起酒罐,为兰德倒了更多的调味酒,“一些低阶贵族本想拥戴她在亚林吉尔称王,好从中获利,而戴玲女士行动得很快,在四天时间里,她就绞死了其中两名带头的人,对另外二十人判处鞭刑,罪名是背叛王女伊兰。”他又赞许地笑了两声,他的妻子则哼了一声。如果换作是黛拉,从亚林吉尔到凯姆林的一路上大概都要立满绞刑架了。
“那么那些关于她要统治安多的谣言呢?”兰德问,“还有她为什么要监禁爱伦娜和娜埃安?”
“她们都在谋取王座。”黛拉说。她的黑眸里闪烁着恼怒的光芒。
巴歇尔点点头,他比他的妻子更平静。“三天前,克拉瓦尔加冕的讯息传来,使得你已经去了塔瓦隆的传言显得更加真实。两国的贸易恢复之后,每天都有许多鸽子在凯瑞安和凯姆林之间穿行,你甚至能踩着它们的背脊在天上走路了。”他放下酒罐,坐回椅子里。“娜埃安在那天上午宣布自己有权得到狮子王座,爱伦娜在中午之前发出了同样的宣告。日落时,戴玲、佩利瓦和鲁安逮捕了她们两人。第二天,他们宣布戴玲为安多摄政,直到伊兰返回凯姆林,那时他们将拥戴伊兰为安多女王。大多数安多贵族都已经宣布支持戴玲,我想,其中有些人是希望戴玲自己坐上王座的,但亚林吉尔让即使是最有权势的贵族也不敢乱说话了。”巴歇尔闭上一只眼睛,瞄着兰德。“至于你,他们全都绝口不提。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像我这种脑子就想不清楚了。”
黛拉冷笑着望向兰德:“那些你允许他们随意进出宫殿的……势利小人,都已经逃离凯姆林了,有传闻说,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已经逃离了安多。你应该知道的,他们或者支持爱伦娜,或者支持娜埃安。”
兰德小心地将装满酒的银杯放到椅子旁边的地毯上。他留下里尔、亚瑞米拉和其他人是为了迫使戴玲和她的支持者与他合作,他们绝对不会把安多丢给像里尔大人这样的人。只要有时间,只要伊兰回来,这种办法也许仍然有用。但所有的事情都变化得愈来愈快,远远超出他力所能及的范畴。不过,仍然有些事情是他能够控制的。
“费德文是一名殉道使。”他说道,“我在凯瑞安时,他可以向我报告这里的讯息,如果有必要的话。”说这句话时,兰德瞪了麦兰一眼,麦兰只是用最冷漠的目光回望着他。黛拉望向费德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过于热情的狗丢在她的地毯上的死老鼠。巴歇尔与贝奥的目光则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而处在众人目光焦点的费德文只是在努力地想把身体站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是谁,”兰德继续说道,“任何人都不行,所以他才没有穿上黑衣。今晚我还要送两名殉道使到赛玛拉迪领主和维蓝芒大君那里去。当他们在道尔隆丘陵和沙马奥作战时,会用得上殉道使的。看样子,我还要在凯瑞安忙一段时间。”也许安多也有他要忙的。
“就是说,你终于要命令枪矛前进了?”贝奥问,“今晚你就会下达命令吗?”
兰德点点头,而巴歇尔怪笑了两声:“真该为这个好好喝几杯,不过现在这种天气已经让人的血变得像热麦片粥了。”他的笑容很快又变成了满面愁容。“烧了我吧!真希望我能在那里。不过,为转生真龙守住凯姆林应该也不是小事情。”
“你总是想到刀剑出鞘的地方去,丈夫。”黛拉的语气中充满了喜爱。
“那五分之一,”贝奥说,“沙马奥完结的时候,你会允许艾伊尔得到伊利安的那五分之一吗?”艾伊尔的传统允许他们在战争后拿走战败一方的五分之一财产,但兰德禁止他们在凯姆林这样做,他不会将一座受到任何伤害的城市交给伊兰。
“他们会得到那五分之一。”兰德说道,但他现在想的不是沙马奥或伊利安。快点带伊兰来,麦特。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闪动着,压过了路斯·瑟林混乱的叫喊。快点把她带来,不要让安多和凯瑞安在我面前崩溃。蓝色窄圣巾。和艾雯不同,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条圣巾非常适合雪瑞安,有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