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有繁荣,不再有美好,因为世界与转生真龙是一体的——他与世界密不可分。火焰的灵魂,石头的心,他骄傲地征服了骄傲的人们,强迫高昂的头向他低垂,命令山峰向他屈膝,海洋为他让路,天空也要匍匐在他脚下。我们只能祈祷,祈祷石头的心还记得泪水,火焰的灵魂还记得爱。
——来自饱受争议的“真龙预言”译本
实奥塔诗人奇耶拉·忒盟德翻译
据信流传于自由纪700年到800年
爱莉达面前这扇高拱窗离地将近八十幅,已经离白塔的塔尖不远了。透过这扇窗户,爱莉达的视野可以拓展到塔瓦隆城外数里,越过艾瑞尼河岸边,直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平原和森林。艾瑞尼大河从西北方流向这里,被这座白色围墙的巨型岛城一分为二。晨光中,长长的影子想必遮住了这座城市的许多地方,但爱莉达所在之处可以看清下面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即使是传说中凯瑞安的“无尽高塔”也无法和白塔相比,塔瓦隆这些较矮小的塔群更不用说了——虽然它们有着人们广为传颂的“天脊拱桥”。
在这样的高度,持续不断的微风明显减轻了肆虐全世界的不正常高温。圣光节已经过去,皑皑白雪早该覆盖地面,但现在的气候却仿佛是最炎热的夏日。这是另一个最后战争临近、暗帝碰触世界的迹象,这样的迹象现在已经够多了。当然,无论在什么地方,爱莉达都不会让这种高温触及自身,凉风并不是她不顾这层层麻烦的阶梯,将自己的居所移到这简朴房间的原因。
这些房间里朴素的黄褐色地砖、白色大理石墙面和墙上装饰的几幅织锦挂毯,完全无法和远在下方的辉煌的玉座书房相比。爱莉达仍然会偶尔使用那间玉座书房——它在某些人的意识里是和玉座的权威连结在一起的。但她居住在这里,也经常在这里工作。她喜欢这里的景观:不是下面的城市、河流和森林,而是正在白塔旁边慢慢构建的那一片建筑。
被挖出的大坑和地基散布在曾经是护法训练场的地方,高耸的木制起重机和堆叠的大理石、花岗岩随处可见。石匠和工人们如同一群群蚂蚁在烈日下劳动,马车队络绎不绝地穿过大门,进入白塔周围的庭院,带来更多的石材。在工地的一侧放置着一座木制的“工作模型”——石匠们是如此称呼它的。它的体积大到足以让任何人蹲着走进里面的每一个房间,看清里面的每一处细节、每一块岩石应有的位置。毕竟,大多数的工人不善阅读——不论看的是文字还是石匠们的工程蓝图。整座“工作模型”就像某些贵族宅邸一样大。
既然任何国王和女王都有宫殿,为什么玉座只能居住在比普通姐妹稍好一些的房间里?玉座的宫殿应该像白塔一样宏伟,而且还要有一座比白塔更高十幅的尖塔。当石匠总管听到这个计划时,他脸上的血色立刻完全消失了。白塔是巨森灵的杰作,当时两仪师也使用了至上力予以巨森灵许多协助。但勒曼师傅只是看了爱莉达的脸一眼,就急忙一鞠躬,结结巴巴地说,一切都会如她所愿地完成,不过好像要完成这件事可能还是会有些问题。
爱莉达恼怒地咬住了嘴唇。她本来希望巨森灵石匠能够前来为她服务,但不知为什么,巨森灵只是顽固地坐守在他们的聚落里。她向位于黑丘的珍棠聚落发出召命(那里是距离塔瓦隆最近的聚落),却遭到了拒绝。巨森灵礼貌而明确地拒绝了她,拒绝了玉座,甚至没有任何解释。看起来,巨森灵选择了隐遁,要避开现在人类世界中的这些冲突。
爱莉达坚定地将巨森灵从思想中赶了出去,她一向以自己认清事情可行性的能力感到骄傲。巨森灵只是一件小事,他们和这个世界的唯一关系,就是他们在很久以前建造的那些城市,而他们现在已经极少去修缮那些建筑了。
下面那些像虫子一样在工地忙碌的人群让爱莉达微微皱起了眉,建筑正在一寸一寸地立起来,但进度实在太慢了。也许巨森灵是不会来了,不过她至少还有至上力可以使用,能够将地之力运用自如的姐妹非常少,但将石块固定、把石头结合在一起并不需要很多的地之力。是的,爱莉达的脑海中已经完整地构筑出了那座宫殿,那些柱廊,巨大的圆顶闪耀着镏金的光辉,高耸的尖塔直逼苍穹……爱莉达抬眼望向无云的天空,那座尖塔将会到达的地方,长长地吁了口气。是的,那些命令将要在今天发布。
她背后的高大时钟正鸣响起第三响,城市里的各式大钟也同时发出了鸣音。传到这么高的地方,那些钟声已经变得很小了。爱莉达微笑着离开窗边,抚平身上缀着红色条纹的奶油色丝裙,又整理了一下肩上宽阔的玉座圣巾。
在那座工艺精致的镏金座钟上,金、银和珐琅制成的小雕像正在随着钟声表演。长有尖角和利齿的兽魔人正从一位披着斗篷的两仪师面前逃走;在另一个场景中,一个男人——一名伪龙正竭力避开一道劈向他的银色闪电,那是从另一位姐妹手中发射出来的。在钟面的高处,戴着王冠的王者们都跪倒在玉座面前,那位玉座肩头的圣巾用七彩珐琅制成,上面的塔瓦隆之焰是一块巨大的月长石,在她的头顶上方则是一道黄金环拱。
爱莉达很少会笑,但每次看到这座钟时,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轻笑出来。它是以灰宗晋升的玉座赛梅勒·索林森尼命令制作的,赛梅勒梦想着要让白塔恢复兽魔人战争以前的荣光。在那时,没有白塔的许可,任何统治者都无法保住自己的王位。赛梅勒伟大的计划最终变成了一场空,她自己的命运亦然。在三百年的时间里,这座钟被放在储藏室中,积满尘埃,成为没有人敢公然展示出来的尴尬装饰品。但爱莉达将它重新找了出来。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曾经出现过的还是有可能重现,并且终将重现。
这座钟的对面是通往起居室的门,里面还有爱莉达的卧室和更衣室。来自提尔、坎多和阿拉多曼的精美织锦上闪烁着金线与银线的光泽,在这个房间里以严谨的对称形式悬挂着:爱莉达喜欢严格的秩序。覆盖了大部分地板的丝绸地毯来自塔拉朋,上面绣着红色、绿色和金色的图案。丝质地毯是最为昂贵的。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各有一个方形大理石基座,上面各放着一只白色的海民瓷器花瓶,每个花瓶里精心插放着二十四朵红玫瑰。在这种炎热干旱的气候下,要让这些玫瑰花绽放需要至上力的作用,爱莉达认为这么做很值得。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椅子(现在已经没有人坐在她面前了)和写字台,上面满是凯瑞安风格的镀金雕花——这实在是个简单的房间,它的天花板几乎还不到两幅高,但在宫殿完成之前,这里已经足够了,而且她很喜欢窗外的景观。
爱莉达所坐的这把高背椅的椅背上方镶嵌着由月长石组成的塔瓦隆之焰。抛光的桌面上非常干净,只有三只整齐排列的阿特拉雕漆匣。她打开那只有白云和金鹰雕刻的匣子,从里面的报告和信函上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
这张纸条她一定已经读了上百次,一只鸽子在十二天前把它从凯瑞安带到这里来。在白塔,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张纸条的存在,而知道纸条内容的人只有她一个。想到这点,爱莉达不禁笑了出来。
鼻环已经套在公牛的鼻子上。我期待前往市场的愉快旅行。
没有签名,也不需要签名,只有盖琳娜·卡斯班会送出这个荣耀的讯息。除了自己之外,爱莉达相信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只有盖琳娜。当然,爱莉达并不会真正去信任任何人,但她对红宗首脑的信任总会比其他人更多一些,毕竟她晋升自红宗,而且至今她在许多地方仍然将自己视为红宗成员。
鼻环已经被套在公牛的鼻子上。
兰德·亚瑟——转生真龙,那个即将吞掉整个世界,并已经吞噬大半个世界的男人。兰德·亚瑟已经被屏障,并且处在盖琳娜的控制之中;而且支持他的那些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百分之百地确定这种情况,这封信中的言辞就绝不会是这样。根据早先得到的信息判断,兰德似乎是已经重新发现了穿行的方法,这种异能在世界崩毁时就失传了,但这并不能拯救他。而且,这一点反而被盖琳娜所利用。很显然,兰德习惯于不告知别人就随意前往其他地方。有谁会想到,这次他并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被抓走了?爱莉达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再过一个星期,顶多两个星期,兰德就会被带到白塔,被严密地监管,直到末日战争,而他对世界的破坏将从此被制止。让任何能够导引的男人拥有自由,都是疯狂的行为,让预言中注定将要在最后战争中与暗帝对抗的男人拥有自由,则是最疯狂的行为。虽然这种恶劣的天气似乎昭示着同样恶劣的前景,但爱莉达希望最后战争还可以再拖个几年,她需要用几年时间让这个世界步入正轨——从消除兰德已经造成的影响开始。当然,兰德如果还是自由的,那么他已经造成的破坏就绝对无法和他将要造成的破坏相比,更不用说他有可能在发挥作用之前就将自己杀死。那个麻烦的年轻人将要被安全地裹进襁褓里,像婴儿般放进母亲的臂弯里,直到他被带到煞妖谷。在那之后,如果他还活着……
爱莉达咬住嘴唇。根据真龙预言的内容推测,他大概不会活下来。毫无疑问,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吾母?”奥瓦琳的声音几乎让爱莉达吃了一惊,她走进来时竟然连门都不敲!“我从各宗派那里为您带来了讯息,吾母。”身材苗条、表情冰冷的奥瓦琳披着白色的窄圣巾,和她的衣服颜色完全一样,这些都表明她来自白宗。在她的嘴里,“吾母”这个词没有任何尊敬的含意,仿佛只是对另一个身份相当的人的称呼。
奥瓦琳的出现完全破坏了爱莉达的好心情。这名撰史者来自白宗,而不是红宗,这件事永远都在啮咬着爱莉达,让她明白自己的缺陷。至今为止,这些缺陷已经得到了部分修补,但还没完全除去。她已经懒得继续去懊悔她在安多以外的地方是那么地缺乏私人眼线,而前任玉座和撰史者的逃脱(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她们逃走的),让她失去了一些关键的要素,以至无法掌握庞大的玉座情报网。
爱莉达很想掌握本该属于她的情报网,但依照以往的习惯,各宗派都只是把她们愿意和玉座分享的零星情报交送到撰史者那儿。而爱莉达相信,即使是这种零星的情报,奥瓦琳也没有完全告诉她。但她不能直接向各宗派询问情报,有这些缺陷就够糟的了,如果还向世人乞讨,那岂不是自曝其短?而这座白塔,重要性几乎就等同于整个世界。
爱莉达保持着和奥瓦琳一样的冷静,装作在检查匣中的文件,只是向奥瓦琳点了点头。她缓慢地一页一页翻阅着这些文件,又将它们缓慢地放回匣子里。实际上,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让奥瓦琳等待是痛苦的,因为这样的反击实在太过渺小,而对于这名应该是她奴仆的人,她却只能进行这样的反击。
玉座能随心所欲发布任何法令,她的话就是法律,必须得到绝对执行。但实际上,没有白塔评议会的支持,许多法令就只是在浪费墨水和纸张。没有姐妹会违抗玉座,至少不会直接违抗,但有许多法令还需要上百个其他条件才能得到执行。在最好的情况下,所有这些条件将慢慢具备,但有时候,这个速度缓慢到最终的结果永远不会实现——而现在远不是最好的时候。
奥瓦琳只是站在她面前,平静得如同冰冻的池塘。爱莉达合上那只阿特拉漆匣,只是将那张表明了她必然胜利的纸条留在手中,她正不自觉地用手指抚摸着那张纸条,如同抚摸着一个护身符。“苔丝琳和裘丽恩终于肯告知她们安全到达之外的其他讯息了吗?”
爱莉达要提醒奥瓦琳,没有人能认为自己可以置身于玉座的权威之外。没有人在乎艾博达,爱莉达最不在乎,即使阿特拉的首都沉没到海里,除了那些商人之外,就连其余的阿特拉人也不会注意。苔丝琳在将近十五年前就已经进入了评议会。如果爱莉达能派遣一名宗派守护者,一名曾经支持她登上玉座的红宗守护者,作为使者去见一名权势低微的统治者——而除了许多谣言四处流传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么所有人都会害怕自己成为爱莉达的下一个目标。裘丽恩被派去的原因则有所不同,她得到绿宗守护者的位置只有几个星期,所有人都相信,绿宗会让她成为守护者只是表明她们不会被这位新的玉座吓倒。这位玉座也让裘丽恩经历了一次可怕的苦修。这种傲慢是绝对不会被纵容的,所有人也都应该明白这点。
爱莉达要让奥瓦琳明白,她是处在弱势的一方,但这名身材苗条的女人只是冷冷地微笑着。只要评议会还保持现状,她就可以无视玉座的权威。她漫不经心地翻检着手里的文件,从里面抽出一份:“苔丝琳和裘丽恩没有传来讯息,吾母,不过,从您已经收到的来自于诸王座的……”那种微笑逐渐变得明显,流露出某种危险的愉悦,“他们全都要试试自己的翅膀,看看您是否像……像您的前任那样强大。”即使是奥瓦琳也知道不要在爱莉达面前说出史汪·桑辰的名字。但奥瓦琳的话是真的,每一名国王和女王,即使是一些贵族,似乎也都在测试爱莉达权能的底限。她必须让他们看到一些实例。
奥瓦琳瞥了那张纸一眼,继续说道:“不过还是有来自艾博达的讯息,是灰宗送过来的。”她强调这个是要将碎片刺得更深吗?“伊兰·传坎和奈妮薇·爱米拉到了那里,她们正以两仪师的姿态行动,和前去见泰琳女王的……反叛的……使节们在一起。那里还有另外两名姐妹,没有确定身份,她们也许在和前两个人在做着同样的事。看来叛徒的名单并不完整,或者她们也许只是恰巧成为同伴,灰宗对此无法确定。”
“光明在上,为什么是艾博达?”爱莉达不屑地说道。如果有这方面的讯息,苔丝琳肯定会让她知道的。“灰宗一定只是听信了谣言。塔娜的讯息说她们在沙力达,和其他的叛徒在一起。”塔娜·弗尔的报告里还说史汪·桑辰也在那里;还有洛根·埃布尔拉,他正在那里传播阴险的谎言。没有任何红宗姐妹会自贬身份去承认这种事,更不会去否定这种事。那个叫史汪的女人一定参与了这桩污秽的阴谋,否则明天的太阳就会从西边升起来。为什么她不能爬到阴暗的角落里安静地死掉,不要让别人再看到她,就像其他被静断的女人那样?
爱莉达费力地压抑住自己想要深呼吸的冲动。当叛乱得到压制后,洛根就可以立刻被安静地吊死。绝大部分的世人都以为他早已经死了,且那种红宗扶植他成为伪龙的丑恶谣言也将随他一同死亡。当叛乱得到压制后,那个叫史汪的女人将会交出玉座眼线的控制关键,并供出帮助她逃跑的叛徒。爱莉达有些希望史汪供认的名单里会有奥瓦琳,不过这是个愚蠢的希望。“我看不出为什么那个叫奈妮薇的女孩会跑到艾博达去伪装成两仪师,伊兰更不可能这么做了,你说呢?”
“您命令要找到伊兰,吾母。您说,这就像用套索拴住兰德一样重要。当她在三百名沙力达叛徒中的时候,我们对此无能为力,但她在泰拉辛宫中不会得到很好的保护。”
“我没时间为谣言和胡扯烦恼。”爱莉达轻蔑地吐出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奥瓦琳提到了兰德和套索,她是否知道了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我建议你再读一遍塔娜的报告,然后自问一下,是否叛徒们会允许见习生假装戴上披肩。”
奥瓦琳明显忍耐着听爱莉达把话说完,然后又检查了一遍手中的数据,从里面抽出四张纸。
“灰宗的密探送来了草图。”她不带任何表情地说着,将那四张纸递了过来。“那个密探不太擅长绘画,但伊兰和奈妮薇的形貌还是可以辨认的。”她等了一会儿,看爱莉达没有接过那些草图的意思,将草图又收回其他文件里。
爱莉达感到脸颊因愤怒和羞窘而变红,奥瓦琳没有一开始就拿出那四份草图,她巧妙地让爱莉达被她牵着鼻子走。爱莉达没有去看那些草图,现在任何东西都只会增加她的困窘。她的声音变得冰冷阴森:“逮住她们,并带回我面前来。”
奥瓦琳脸上漠然的表情让爱莉达又开始寻思,这个女人到底知道多少她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个叫奈妮薇的女孩和兰德来自同一个村子,她也许会成为一个牵制兰德的把柄。所有姐妹都知道这点,就像她们知道伊兰是安多的王女,以及她的母亲已经死了。有一些含混的谣言将摩格丝和白袍众牵扯在一起,这当然是无稽之谈,摩格丝绝对不会向圣光之子寻求帮助,她死了,甚至连尸体也没留下,而伊兰将成为女王。当然,要在安多贵族们将戴玲推上狮子王座之前,将伊兰从叛徒手里抓出来。比起其他特别有权力继承王座的贵族,伊兰重要得多,但这其中的原因是别人不知道的。当然,伊兰有朝一日会成为两仪师,这点也很重要。
爱莉达偶尔会有预言的能力——在她之前,很多人都认为这种异能已经失传了——而她很早就预见到安多王族掌握着赢得最后战争的钥匙。二十五年前,当摩格丝·传坎在继承战争后已经确定要继承安多王位时,爱莉达就把目标锁定在当时还是女孩的摩格丝身上。现在爱莉达还不知道伊兰究竟有多重要,但预言绝不会错。有时候,爱莉达几乎痛恨这种异能,她痛恨一切她不能掌握的事情。
“我想得到这四个人,奥瓦琳,”另外两个肯定是不重要的,但她不能心存侥幸,“立刻将我的命令发给苔丝琳,告诉她——还有裘丽恩——如果她们从现在开始再不送常规报告来,我会让她们希望自己从没被生出来过,也包括那个叫麦克拉的女人的讯息。”说出这个名字时,爱莉达的嘴角扭曲了一下。
这个名字也让奥瓦琳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这并不奇怪,伦蒂·麦克拉那种肮脏的药剂,会让任何一名姐妹感到不舒服。叉根并不是致命的药剂,虽然喝下它的人会陷入沉睡,但迟早还是会醒来,但能够抑制女人导引能力的药茶,却肯定蕴含着对两仪师的恶意。这个讯息是在盖琳娜离开后才传到白塔的,这点非常可惜,如果叉根对男人也有着对女人同样的功效,它肯定能让盖琳娜的任务轻松很多。
才一眨眼,奥瓦琳所有不安的神情已经消失,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如同一堵冰墙般不可动摇。“如您所愿,吾母,我相信她们立刻就会二话不说地遵从您的命令,就像她们所应该做的那样。”
一阵突然的怒意扫过爱莉达的心中,如同野火扫过干燥的草原。世界的命运掌握在她手中,而她却感觉到脚下出现愈来愈多窒碍难行的碎石。那些叛徒和拒不从命的统治者们已经够让她头痛了,而她背后还有那么多心怀鬼胎或牢骚满腹的宗派守护者,那些人都成了她面前这个女人培养自身权势的肥沃土壤。现在她确定握在手里的宗派守护者只有六个,她怀疑至少有同样数量的守护者在表决之前会听从奥瓦琳的指示,除非奥瓦琳同意,否则任何重要的事情肯定无法在评议会中通过。没有公开的同盟,没有任何人承认奥瓦琳具有超越一名撰史者的影响和权势,但如果奥瓦琳反对……至少她们还没有到彻底拒绝爱莉达命令的程度,她们只是一味地拖延,让爱莉达的意愿经常无疾而终。这种情况当然无法令人高兴。在白塔的历史上,确实有一些玉座变成比傀儡强不了多少的角色——评议会在拒绝这种玉座的提议时尝到了甜头,便习惯了拒绝她的一切提议。
爱莉达握紧拳头,手中的纸条发出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鼻环已经被套在公牛的鼻子上。
奥瓦琳看上去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像般沉静,但爱莉达已经不在乎了。那名牧羊人正在被带往这里的路上,叛徒必然受到镇压,评议会将被慑服,奥瓦琳迟早要跪倒在她面前,所有那些妄自尊大的统治者们都会向她乞求饶恕——从沙戴亚的泰诺比女王开始,这个女人一直对她的使者避而不见;然后是伊利安的马汀·斯戴潘诺王,他总是在左右逢源,想要同时讨好白塔和白袍众,据她所知,马汀甚至还在讨好兰德·亚瑟;伊兰会被安置在凯姆林的王位上,并将深知是谁让她坐上了王位,同时她的哥哥不会从中作梗。只要让这个女孩回到白塔,不必多久,她就能成为爱莉达手中的泥偶。
“我要把那些男人连根拔除,奥瓦琳。”不需要说明她指的是哪些男人。现在白塔里有一半的人唯一的话题就是那些黑塔中的男人,而另外一半也都在角落里悄声耳语着与他们有关的话题。
“有许多恼人的报告,吾母。”奥瓦琳又一次在她的文件中翻检着,但爱莉达认为她的这个动作只是为了找些事情做。奥瓦琳这次没有抽出任何报告,如果还有什么东西能持久地烦扰这个女人,那一定就是凯姆林城外那些不洁的垃圾了。
“更多谣言?你相信真的有几千人聚集在凯姆林,回应那污秽的特赦令?”这是兰德所有罪行中很严重的一桩,但还不足以为之过度担忧,他们只是一堆在伊兰于凯姆林加冕前必须清除的污秽而已。
“当然不,吾母,但——”
“托薇恩将成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这个任务理当由红宗完成。”托薇恩·加萨在被爱莉达召回之前已经离开白塔十五年了,和她一起遭到压制,“自愿”退位的另外两名红宗守护者——莉伦妮和苏塔玛——现在已经变成了神经质的女人。和那两个女人不一样的是,托薇恩在孤身流放的历程中只是变得更加刚强。“她要带五十名姐妹去。”爱莉达相信,那个黑塔里真正能够导引的人不会超过两或三个,五十名姐妹可以轻易压倒他们,但那里也许还有其他渣滓要处理——在那里混吃混喝的人、盲目跟从的人、脑子里充满各种虚妄幻想和疯狂野心的傻瓜。“她还要带上一百名……不,两百名卫兵。”
“你确定这样是明智的吗?那里有几千人的谣言一定是疯狂的,但一名在凯姆林的绿宗密探说黑塔现在的人超过四百。那个密探是个聪明人,他似乎是根据出城的补给马车数量判断人数的。而且你知道,有传闻说马瑞姆·泰姆也在那里。”
爱莉达竭力保持住面容的平静,而她的努力差点就失败了。她禁止人们提到马瑞姆的名字,但她现在却不能以此处罚奥瓦琳!这让她感到无比痛苦。这个女人直视着她的眼睛,现在连一个敷衍的“吾母”也懒得说了,而且她竟敢质问玉座是否明智!爱莉达是玉座!不只是一群平等的人之中的领导,而是玉座!
爱莉达打开那只最大的漆匣,映入眼帘的是许多放在灰色天鹅绒上的象牙小雕像。玩弄她的这些收藏品总是能让她抚平自己的心神,而且这样做可以产生的效果并不止这些。就像她的另一个兴趣——打毛线——一样,它能让任何前来谒见她的人明白她们的地位。在她的眼里,她们也许还不如这些匣子里的小雕像。爱莉达先是抚摸着一只姿态优雅、灵动而圆润的猫;然后是一个雕工细腻的长袍女子和一只精巧的小动物,那只小动物想必是雕工所想象出来的,长得就像一个浑身长满毛发的男人,正蜷伏在那名女子的肩头;最后,爱莉达选择了一条鱼,它的雕工是如此精致,虽然象牙本身已经因长久的岁月而泛黄,但它看上去仍然是那么地栩栩如生。
“四百名乌合之众,奥瓦琳。”爱莉达内心平静不少,因为她看到奥瓦琳也抿起了嘴唇。她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但爱莉达不会放过她那张面具上的任何一丝破绽。“如果真的有那么多人,也只有傻瓜才会相信那里能够导引的人会超过一或两个,最多也不过一两个!在十年时间里,我们只找到了六个有这种能力的男人,在过去二十年里也只有二十四个,你知道我们是如何搜索这个世界的。至于马瑞姆……”这个名字灼烧着她的嘴。那是唯一落入两仪师手中,又逃脱了被驯御命运的伪龙,这绝对不是她希望在自己统治时期被记录在史书里的事迹,尤其是她现在还没决定好该如何记录这件事。现在《历代记》中还没有任何关于马瑞姆被捉拿后的记录。
爱莉达的拇指抚过那条鱼的鳞片。“他死了,奥瓦琳,否则我们早就会听到他的讯息,而且他不会侍奉兰德。你能相信他从自称为转生真龙,转而去侍奉另一名转生真龙吗?你能相信他可以和达弗朗·巴歇尔一同待在凯姆林,却不被巴歇尔杀死吗?”当爱莉达想起沙戴亚元帅正在凯姆林听从兰德的调遣时,她的手指移动得更快了。泰诺比在玩什么把戏?但爱莉达并没有表现出这些情绪,她的面容像手上的象牙雕刻般沉静。
“二十四是一个危险的数字,”奥瓦琳的平静中似乎带着凶恶的预兆,“如同两千一样危险,记录在《历代记》中的只有十六个。现在最不该出现的事情就是那些年代重新出现,或者那些姐妹们知道事实,即使是那些被你召回白塔的姐妹也都保持着沉默。”
爱莉达刻意露出困惑的表情,就她所知,奥瓦琳是在成为撰史者之后才知道那些年代的事实。但爱莉达还知道许多更加私密的信息,那是奥瓦琳不可能知道的,至少她不可能肯定地知道。“女儿,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有所畏惧,谁会处罚我进行苦修,以什么样的罪名?”这句话很巧妙地避开了事实,但它显然没有对奥瓦琳造成任何影响。
“《历代记》记录了一些玉座因为不明原因而进行公开的苦修,在我看来,有这种记录的玉座都是因为别无选择——”
爱莉达用力一拍桌子:“够了,女儿!我是白塔的法律!已经被隐瞒的仍然将被隐瞒下去,就像以前那二十年一样——这是为了白塔的利益。”直到此时,爱莉达才感觉到手掌的疼痛,她抬起手掌,看见那条鱼断成了两截。它有多久的历史了?五百年?一千年?现在她只能勉强做到让自己不因愤怒而颤抖,她的声音肯定因此变得粗重了。“托薇恩将率领五十名姐妹和两百名白塔卫兵前往凯姆林,镇压黑塔,她们将驯御所有能够导引的男人,将他们吊死,并把捕捉到的其余那些乌合之众也全都吊死。”对于这种严重违反白塔法律的命令,奥瓦琳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爱莉达要在一切事情上成为白塔的法律,这一点她是认真的。“把那些战死的也都吊起来,让他们成为警告,告诫所有男人们不要妄想碰触真源。让托薇恩来见我,我想听听她的计划。”
“听从您的吩咐,吾母,”这个女人的回答仍如同她的面容一样冰冷平静,“但请允许我说一句,您也许应该重新考虑是否要派遣这么多姐妹离开白塔。很显然,叛徒们对您所提出的条件并不满意,她们已经离开了沙力达,正朝这里进军,我得到的情报是从阿特拉传出来的,但现在她们一定已经到了莫兰迪。她们还选出了一名玉座。”她看了最上面的文件一眼,仿佛是在搜寻伪玉座的名字:“似乎是艾雯·艾威尔。”
奥瓦琳将这项最重要的讯息一直留到现在才说;这样本来应该会激怒爱莉达的,但爱莉达却只是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她努力保持着庄重的仪态,让自己不至于狠狠地朝地板跺上一脚,奥瓦琳惊讶的表情让她的笑声更大了,甚至不得不用手指抹了抹眼睛。
“你完全没看出来,”爱莉达终于在笑声和喘息声中说出了话,“奥瓦琳,还好你是撰史者,不是宗派守护者,不然,在评议会里,像你这么盲目的人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其他人关进笼子里,直到需要你表决时才会把你放出来。”
“我看得很清楚,吾母,”奥瓦琳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温度,更贴切的说法是,她的声音冷得足已让四面墙结满冰霜,“我看见了三百名反叛的两仪师,也许还有更多,正朝塔瓦隆进军,陪同她们的还有一支由加雷斯·布伦率领的军队,那是一名威名卓著的将军。除去那些不实的报告,那支军队的人数也许会超过两万人。有加雷斯的率领,他们在沿途村镇还会招募到更多的士兵。当然,我不认为他们凭借这样的军力就能够占领这座城市,但我们绝不能等闲视之。库班将军应该被授命增加白塔卫兵的数量。”
爱莉达用厌恶的眼光看了那条断掉的鱼一眼。她站起身,大步走到离她最近的窗前,背对着奥瓦琳。下面正在建造的宫殿和她手中的纸条除去了奥瓦琳带给她的苦恼。
她低下头,带着微笑看着即将完工的宫殿。“三百名叛徒,是的,但你应该再读一读塔娜的报告,至少有一百名叛徒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她对塔娜有着相当的信任,那名红宗两仪师的脑子从没糊涂过,她报告说那些叛徒即使看到影子也会被吓一跳,并且说她们是在绝望中寻找牧羊人的羔羊。当然,塔娜是一名野人,但她也是个相当有理智的人。塔娜很快就会回来了,那时她就能给出一份更完整的报告。但爱莉达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了,她针对叛徒拟定的计划早已开始付诸实行,但这是她自己的秘密。
“塔娜总是相信她能让人们去做他们显然并不会做的事情。”奥瓦琳的语气是否在强调什么?爱莉达决定不去理会。她不得不对奥瓦琳太多的行为视而不见,但那一天总会来的,很快就会来了。
“至于她们的军队,女儿,塔娜说那里顶多有两三千个男人。如果她们有更多人,她们一定会努力让塔娜看到的,她们肯定会以此威慑我们。”在爱莉达的观念里,眼线们总是喜欢夸大其词,好让他们的情报显得更有价值。只有姐妹们会说真话,是可以相信的;至少红宗姐妹们是这样,至少一部分红宗姐妹是这样。“但即使她们真的有两万人,五万人,或是十万人,我也不会担心。你知道为什么吗?”当爱莉达转过脸时,奥瓦琳的表情依然静如止水,如同一张覆盖在盲目与无知上的面具。“你应该熟知所有白塔法律的条文,叛徒将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对于主犯,”奥瓦琳缓缓地说,“静断。”她微微皱起眉,裙摆随着双足的移动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很好,就连见习生也知道这些,而奥瓦琳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非常好。“对于某些共犯,也是一样。”
“也许。”那些主犯中的大部分也许能躲过这一劫难,如果她们以正确的方式向爱莉达投降。法律中最轻微的惩罚是在全体姐妹前接受鞭笞,然后进行一年零一天的公开苦修。但并没有条文指明这种苦修必须一次完成。她们会偶尔进行一个月的苦修,直到十年后,她们仍然要为犯下的罪行做出补偿,仍然要记得反抗爱莉达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当然,有一些人是必须静断的——雪瑞安,还有几名伪宗派守护者——不过只要足以让其余那些人恐惧就好了,没必要让白塔遭到削弱。白塔必须完整,必须强大;强大而且被她牢牢地握在手中。
“她们犯下的罪行里只有一条应该遭到静断的惩罚。”爱莉达说道。白塔在古代发生过叛乱,但这样的历史都被妥善地隐藏起来,极少有姐妹能知道这些事。《历代记》中的这些部分——那些被静断和被处死的名单只会向玉座、撰史者和宗派守护者们开放。另外知道它们的就只剩下不多的几名图书管理员了。奥瓦琳张开口,但爱莉达没让她有机会说话:“任何冒称自己为玉座的女人必须遭到静断,如果她们以为她们有胜利的机会,那么就该让雪瑞安成为她们的玉座,或是蕾兰,或是卡琳亚,或是其他人。”塔娜的报告中提及本已经退休的罗曼妲·卡辛也出现在沙力达,只要罗曼妲能看见十分之一的机会,她一定会用双手紧紧攥住圣巾。“但她们却选出一个初阶生!”
爱莉达饶富兴致地摇了摇头。她能引用法律中所有关于玉座选举的条文(毕竟,她自己也充分利用了这些条文)——那些条文中没有一个字提到必须是正式两仪师才能成为玉座。很显然,制定这些法律的人认为这一点是不言自明的事情,而那些叛徒们则是钻了这个漏洞。“她们知道她们的行为是毫无希望的,奥瓦琳,她们的计划中只有虚张声势和威胁恫吓。她们想要为自己将要受到的惩罚找一些保护伞,所以那个女孩就变成了她们抛出来的牺牲品。”这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那个名叫艾雯的女孩本来可以当成另一个控制兰德的把柄。而且,当她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至上力时,她将成为千年来最强大的两仪师之一,这实在太可惜了。
“加雷斯·布伦和一支军队在我听来并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奥瓦琳说,“他们要用五到六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塔瓦隆。在这段时间里,库班将军可以扩充白塔卫兵——”
“她们的‘军队’!”爱莉达冷哼一声。奥瓦琳真是个傻瓜,虽然她有一副冰冷的外表,但她的内心却像是只胆小的兔子,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相信史汪胡说的弃光魔使已经得到自由了。当然,她还不知道这个秘密,但这不会有什么差别。“拿着草叉的农民、拿着弓箭的屠夫和骑在马背上的裁缝!他们每朝这里跨出一步,都妄想要攻破闪亮之墙。即使是亚图·鹰翼的大军也被挡在那道墙外,一筹莫展。”不,奥瓦琳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只黄鼠狼,但她迟早会变成爱莉达斗篷上的镶边黄鼠狼毛皮,光明会让这一天马上到来的。“他们每向这里走一步都会失去一个人,或者是十个人,如果我们的叛徒们最后出现在这里时只带着她们的护法,我完全不会感到奇怪。”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了白塔的分裂,一旦这场叛乱被镇压,她可以让世人以为这是一种策略,或许是为了控制年轻的兰德而进行的计划的一部分。但这需要数年的努力,也许是数世代的努力,才能让世人的记忆消退。所有叛徒都要为此而跪在她面前,付出代价。
爱莉达紧握住拳头,仿佛是抓住所有那些叛徒的喉咙,或者是奥瓦琳的喉咙。“我要打碎她们,女儿,她们会像一堆烂瓜一样爆开。”她的秘密为她保证了这一点,无论加雷斯召集了多少农夫和裁缝,无论奥瓦琳是怎样想的。突然间,预言的力量抓住了她——那些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就像已经摆在她面前的一切事实一样,对于这种力量的信心让她可以闭上双眼,迈步走到悬崖之外。“白塔将重新统一,只有一些渣滓将遭到抛弃,成为被嘲笑的对象,统一的白塔将变得更加强大。兰德·亚瑟将面对玉座,知晓她的愤怒。黑塔将陷入血与火焰之中,姐妹们将行走在它之上。这是我所预言的。”
像往常一样,爱莉达在预言时就开始浑身颤抖,大口喘着气。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让呼吸平缓下来,她从不曾让任何人看到她虚弱的模样,但奥瓦琳……奥瓦琳睁大了双眼,张着嘴,仿佛已经忘了要说些什么。一张纸从她手中滑了出来,她急忙将手指握紧,才没让它落到地上。只是在转瞬间,奥瓦琳已经重新戴上那副冰冷的面具,恢复了两仪师完美的平静,但刚才她绝对受到不小的震撼。哦,这样非常好,就让她为爱莉达必然的胜利而咬牙切齿吧!最好她把自己的牙齿咬断。
爱莉达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到写字台的后面,将那只断掉的象牙鱼拨到自己视线之外的地方。现在应该是进一步扩展胜利的时候了。“今天还有工作要做,女儿,先要通知卡莱琳·达欧崔女士……”
爱莉达解说着她的计划,对奥瓦琳已经知道的信息进行更详细地解释,又让她知道了一些她还不知道的事情。玉座毕竟还是要和她的撰史者合作,无论她有多么痛恨这个女人。看着奥瓦琳的双眼,想到她正在暗自揣度还有多少事情她仍不知道,爱莉达感到一阵愉快。当爱莉达发布命令,为爱瑞斯洋和世界之脊中间的这一片世界做出各种安排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却在想象着年轻的兰德正被“运往”这里,如同一头被关在笼中的熊,她要教导他该用怎样的舞步来讨得自己的晚餐。
《历代记》中关于最后战争的纪录很难不牵扯到转生真龙,但她知道,有一个名字将要比其他所有名字写得更大——爱莉达·德·艾佛林尼·亚洛伊汉,莫兰迪北部一个小家族中最小的女儿,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最强大的玉座,这个世界历史上最强的女人,拯救了全人类的女人。
在枯草覆盖的山丘之间,站立着许多雕像般的艾伊尔人,他们丝毫没有理会随风而来的一团团尘土。本该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覆盖大地的皑皑白雪仍然不见踪影,这点也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困扰,他们之中没有人见过雪。而将要爬上天顶的太阳散发出来的高热,还不及他们在家乡已经习惯的热度。他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南方的山地中,等待那个标志着沙度艾伊尔命运来临的信号。
瑟瓦娜的外表和其他人没有区别,但环绕在她周围的一圈枪姬众让她十分显眼。那些枪姬众都安闲地站立着,黑面纱已经遮住了她们眼睛以下的面孔。瑟瓦娜也在等待,而且内心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平静。但她不会因此忽视其他事情。这是为什么她会发出命令,其他人只能服从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她知道摒弃捆住双手的陈年旧习与传统后该做些什么。
她的绿眼睛闪动了一下,看到左侧的十二名男人和一名女人,他们全都拿着皮制的小圆盾和三四根短矛,身上灰褐色的衣服像在三绝之地中一样完美地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艾法琳灰色的短发藏在束发巾里,不时瞥一眼瑟瓦娜,如果一名枪姬众也会表现出不安,那就是艾法琳现在的样子。一些沙度枪姬众已经去了南方,加入那些在兰德·亚瑟身边蹦跳的傻瓜中,瑟瓦娜毫不怀疑其他枪姬众也在谈论这件事。艾法琳一定在怀疑,是否为瑟瓦娜提供枪姬众护卫(就好像瑟瓦娜曾经是枪姬众的一员般)可以平息这种议论。不过,至少艾法琳没有怀疑真正的权力握在谁的手中。
如同艾法琳一样,那些统领其余沙度战士团的男人们也不时地面面相觑,特别是身材粗壮的赛亚东代表马里克和刀疤脸的法阿达扎丁代表本督因。过了今天,将不会再有任何事情阻止沙度艾伊尔派遣一名男人前往鲁迪恩,接受成为部族首领的试炼。在那之前,瑟瓦娜一直都会执掌部族首领的权力,因为她是最后一名沙度首领的未亡人——最后两名首领的未亡人。就让那些在背后诋毁她带来厄运的人继续自寻烦恼吧!
她理了理手臂上的暗色披巾,调整了一下项链,黄金和象牙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些项链大部分也是黄金和象牙的,但其中有一条用珍珠和红宝石串成的项链,它原先属于一名湿地女贵族。这条项链末端缀着一颗和小鸡蛋差不多的红宝石,正落在她的胸口上。现在那名女贵族已经穿上了白袍,和其他奉义徒一起在那座名叫弑亲者之匕的山脉里劳动。湿地人聚集了大量的财富。一颗巨大的祖母绿正在瑟瓦娜的手指上反射着阳光,闪耀绿色的火光——戒指是值得采纳的湿地人生活习惯之一,虽然有不少人会因此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如果还能找到如此华丽的戒指,瑟瓦娜一定也会将它们戴在手上。
大多数人都相信马里克或本督因会成为第一个得到智者允许,进入鲁迪恩的人。在那十三个人里,只有艾法琳怀疑不会有任何男人能得到这样的允许。她只是怀疑而已。她很聪明,只将这种怀疑以非常谨慎的方式对瑟瓦娜一个人透露过,其他人的思想还局限在旧的框架里。不过,即使瑟瓦娜迫不及待地要立下新的规矩,她也知道要慢慢地引导他们就范。自从沙度人越过龙墙,进入湿地(和三绝之地相比,这里仍然算是湿润的),已经有许多事情改变了,但还有更多事需要改变。一旦兰德·亚瑟落入她手里,一旦她与卡亚肯——所有艾伊尔首领的首领——结婚(那些所谓转生真龙的故事只不过是湿地人的胡言乱语),艾伊尔人就会以新的办法任命部族首领和氏族首领,甚至是战士团的代表。兰德·亚瑟将任命他们,当然,是在她的指导之下,而这还只是开始。湿地人会把自己的权势与地位让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继承,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向南吹的风更强了,它会遮掩住湿地人马匹和马车的声音。瑟瓦娜又整理了一下披巾,压抑住自己面容的扭曲,无论如何,她一定不能表现出紧张的模样。她向右瞥了一眼,紧张的情绪瞬间就消失了,就如来时般快速。在那里聚集了超过两百名沙度智者,如果在平时,其中至少一部分人看她的眼神和秃鹰毫无差别,不过现在她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山坡的方向。不止一名智者在不安地调整披巾或抚平宽大的裙子。瑟瓦娜的嘴角微扬。一些智者的脸上出现了汗水。她们的荣誉和勇气都到哪里去了?
当一名年轻的刀手众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变得有些紧绷。那名沙汾奈一边跑下山坡,一边放低了面纱。他径直朝瑟瓦娜跑来,这是应该的,但让瑟瓦娜气恼的是,他高亢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们的一名前哨逃掉了!他受了伤,但仍然骑在马背上跑了。”
战士团的代表们没等他说完话就已经有了动作,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他们是实际战斗的指挥者(瑟瓦娜自己从没用矛枪做过任何事),但她不会让他们有片刻忘记她是谁。“将所有握有枪矛的战士派出去,”她大声发出命令,“不要让他们做好准备。”话声一落,他们立刻不约而同不满地转向她。
“所有枪矛?”本督因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除了掩护——”
马里克瞪着瑟瓦娜,用比本督因更大的声音说道:“如果我们不留下预备队,我们会——”
瑟瓦娜打断了他们的话:“所有枪矛!我们要与之舞蹈的人里面有两仪师,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压倒他们!”艾法琳和其他大多数人脸上都毫无表情,但本督因和马里克皱起眉,仿佛仍想争辩。真是愚蠢。他们要与之舞蹈的大概只是几十名两仪师,再加上几百名湿地人士兵。他们拥有超过四万名持枪矛者,却还是希望能像与其他艾伊尔或湿地军队战斗时那样,留下掩护部队和预备队。“我所说的一切如同部族首领,”瑟瓦娜不该这么说的,但提醒一下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坏处,“他们的人数少到我们一手就能掌握。”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充满了轻蔑。“如果枪矛行动得够快,他们就会被击垮。你们已经准备好为迪赛恩报仇,难道我闻到了恐惧的气味?对于几个湿地人的恐惧?沙度的荣誉消失了吗?”
这番话让他们的面孔都变得像石头般僵硬,这正是她所预期的效果。就连艾法琳在戴上面纱时,眼睛也变得如同两颗光亮的灰宝石。她的手指打出一段枪姬众手语。当战士团的代表们开始行动时,瑟瓦娜周围的枪姬众们也全都跟了上去。这并不是瑟瓦娜想要的结果,但至少那些枪矛们都在行动了。站在谷底,瑟瓦娜能看见那些仿佛突然从平地上冒出来的、身穿凯丁瑟的人影,所有那些人都正用快如奔马的速度大步朝南方奔去。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瑟瓦娜带着以后要和艾法琳谈一谈的心思,朝那些智者们转过头去。
这些都是最强的沙度智者,她们的数量是兰德身边两仪师的六到七倍,但瑟瓦娜在她们的眼神中看到了犹疑。她们虽然竭力用僵硬的表情隐藏住这种心思,但瑟瓦娜看到了她们闪烁的眼神、舔润嘴唇的动作。现在已经有许多传统被抛弃了,比如古老、强大得如同法律的传统——智者们不会参与战斗、智者们要远离两仪师。她们知道那些古代的传说——艾伊尔人因为辜负了两仪师而被流放到三绝之地;如果艾伊尔人再次辜负两仪师,就会被毁灭。她们都知道那些历史,那些兰德·亚瑟向全体艾伊尔人公布的故事——那些她们的祖先侍奉两仪师的故事。那时的艾伊尔人全都发誓绝不沾染任何暴力。
瑟瓦娜曾经相信所有这些故事都是谎言,但近来她已经相信了智者们全都把这些事当真,当然,并没有智者明白地告诉过她。但这不重要,瑟瓦娜本人从没依照成为智者的必须条件进入过鲁迪恩,但全体智者已经接受了她,不管其中一些人是多么不情愿。现在她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接受,会有新的传统代替那些无用的老东西。
“两仪师,”瑟瓦娜轻声说道,伴随着手镯和项链的轻微碰撞声,智者们纷纷向她靠近,想要听清她所说的话,“她们控制着兰德·亚瑟——卡亚肯,我们必须把他从她们那里夺过来。”有一些智者皱起眉头,大多数智者相信她想要活擒卡亚肯,为死去的库莱丁——她的第二任丈夫复仇。她们理解这一点,但她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两仪师,”瑟瓦娜愤怒地嘶声说道,“我们遵守了我们的誓言,但她们打破了她们的。我们什么也没触犯,但她们却触犯了一切。你们知道迪赛恩是怎么被谋杀的。”她们当然知道,她们望向她的目光突然间变得锐利了,杀死一名智者等同于杀死一名怀孕的女子、一名孩子或是一名铁匠。一些目光锐利得如同刀刃,比如赛莱维的、瑞埃勒的……“如果我们允许这些女人肆无忌惮地这样做,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那么我们就连禽兽都不如,我们将没有任何荣誉。我要坚守我的荣誉。”
瑟瓦娜带着高贵的神态拢起裙子,高昂起头,朝山坡走去,她没有回头,确信其他人会跟在她身后。赛莱维、诺力和戴林会确保她们这样做。瑞埃勒、提盎、莫莱和其他那些在过去几天跟随她去看两仪师痛打兰德,并将他放回那只木箱里的智者也一样。她刚才的提醒对于这十三个人来说,比其他人更加严重。她们不敢辜负她,迪赛恩真正的死因将她们紧紧地拴在她身边。
智者们撩起裙子,迈开双腿,紧跟在那些持枪矛者身后跑开了;虽然她们的穿着让她们难以跟上那些穿着凯丁瑟、持枪矛的战士,但她们的速度仍然犹如疾飞。她们在起伏不定的丘陵间跑过了五里路程,最后跑上一座山丘,看到枪矛之舞已经以某种形式开始了。
成千上万戴着面纱的持枪矛者包围住湿地人的马车,形成一圈圈灰褐色的怒涛,向包围圈的中心涌去,那些马车则环绕在一片树丛周围。瑟瓦娜恼怒地吸了口气:那些两仪师甚至还有时间把她们的马匹全都牵进那一圈马车之中。环绕马车的枪矛不停地向她们施加着压力,箭雨朝那些湿地人倾泻,但那些在最前线的人似乎都在撞击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一开始,射得最高的箭还能越过那道墙,但很快便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反弹回来。智者群间传来一阵低沉的议论声。
“你们看见两仪师在做什么?”瑟瓦娜质问道,那语气仿佛是她也能看清至上力的编织。她想要冷笑,那些两仪师都是傻瓜,还有她们所吹嘘的那个愚蠢的三誓。当她们最终决定把至上力当作武器,而不仅仅是一道障壁时,很可能已经太迟了。但她觉得智者们站在这里观察情况的时间似乎有些太久了。兰德·亚瑟就在那一圈马车里的某个地方,也许仍然像一匹丝绸般,被折叠起来放在箱子里,等待着她将他握进手心。如果两仪师能够控制住兰德·亚瑟,那么她也可以——她拥有这些智者的支持。她还能够从兰德·亚瑟那里得到她想要的承诺。“赛莱维,现在带着你的一半人手去西边,准备好和我一同进行攻击。为了迪赛恩,还有两仪师欠我们的义,我们要让她们承担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格地承担。”
谈论让某些人承担她们没有承认的义,只是一种愚蠢的吹嘘,但在那些女人愤怒的议论声中,瑟瓦娜听到她们凶狠地承诺要让两仪师承担那个义。只有那些依照瑟瓦娜的命令杀死迪赛恩的智者们一言不发地站立着。赛莱维微微抿起嘴唇,但最后她说道:“就听你的,瑟瓦娜。”
瑟瓦娜轻松地大步奔跑着,率领她的一半智者赶往战场东侧——如果这片没有厮杀的混乱可以被称作战场的话。她本想留在一座视野良好的山丘顶上,就像一名指挥枪矛之舞的部族首领或战场指挥者那样。但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支持她,连赛莱维和其他那些知道迪赛恩死因秘密的人也是一样。智者们依照她的命令排开队伍,她们的样子和那些持枪矛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色的亚葛外衫和暗色的羊毛裙与披巾、光耀闪烁的手镯和项链,还有她们用头巾束起来的齐腰长发。她们相信,如果决定要投入枪矛之舞,就要全身全心地投入,而不是站在远离战场的山丘顶上。瑟瓦娜则相信她们并没有意识到,今天这场战争的真正主角是她们,而不是那些持枪矛者。过了今天,一切都将会发生改变。给兰德·亚瑟拴上缰绳,只是这改变中的一小部分。
在那些包围马车的持枪矛者之中,瑟瓦娜只能凭借身高区分男人和枪姬众。面纱和束发巾藏住了面孔,且瑟瓦娜分辨不出不同部族、氏族和战士团成员身上凯丁瑟的差别。包围圈最外围的人们都显得相当困惑,一边等待着前方状况的改变,一边低声嘟囔着。他们早已准备好要与两仪师来场闪电之舞,而现在他们却只能不耐烦地在原地绕圈子。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甚至无法用角弓将箭射进马车队里去。但瑟瓦娜相信,他们不必再等多久了。
她双手叉腰,对其他智者说道:“在我左侧的打断两仪师进行的编织,在我右侧的进行攻击,枪矛向前!”发布命令后,她转回头,等着看到两仪师的毁灭——她们以为她们要对付的只有钢铁。
什么都没发生,在瑟瓦娜面前依旧只是一大群躁动不安的持枪矛者,她听到的最大声音只是矛杆和皮盾的撞击声。她忍住怒气,将它们缠绕起来,如同将丝线绕在纺锤上。她曾经坚信,在迪赛恩的尸体被公开展示后,这些智者们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如果她们仍然认为攻击两仪师是无法想象的事,她会不择手段地让她们就范,即使要让她们蒙羞到穿上奉义徒的白袍。
突然间,一个人头大小的耀眼火球向马车飞去,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嘶声,然后是另一个,另外几十个。揪在瑟瓦娜心中的结松开了。更多火球从西边赛莱维那里飞过来,烟雾开始从燃烧的马车上升起,先是一缕缕的灰烟,然后是一团团浓重的黑烟。持枪矛者的嘟囔声发生了变化。瑟瓦娜面前的那些持枪矛者先前只是向前移动了一些,现在他们却推挤着涌上前去。马车那里传来了呼吼的声音,男人们愤怒地喊叫着,痛苦地嘶嚎着。两仪师们建立的那道障壁已经被摧毁。战斗开始了,而它只能有一个结果——兰德·亚瑟会成为瑟瓦娜的战利品。他将把艾伊尔拱手献给她,还有所有那些湿地人。在他死之前,他还会带给她继续统治艾伊尔的女儿和儿子们。她也许会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实际上,他非常英俊、强壮而且年轻。
瑟瓦娜并不认为两仪师会很容易被击败,而事实上也是如此。火球开始落在枪矛中间,将穿着凯丁瑟的身躯变成一支支火把,闪电从晴空中劈落,将人体和土石抛向空中。但智者们很快就从观察中学会了这些战斗方式,或者她们早已掌握了这些方法,只是刚才还有着最后的犹豫。大多数智者都极少进行导引,特别是在其他人能够看到的地方。只有智者们知道谁有导引能力。无论真正的情况如何,闪电才刚开始在枪矛间击下,很快地,便有更多闪电朝马车中间落去。
然而,并非所有的攻击都命中目标。现在,飞过空中的火球有一些已经像马那么大了,银色的闪电像落下晴空的长矛般刺向地面,其中却有一些在半途偏转,或者是尚未击中目标便已经猛烈地爆开,仿佛撞在无形的盾牌上;还有一些闪电是突然消失了。空气中充满吼叫与冲撞的声音,与之抗争的是各种喊叫与尖吼。瑟瓦娜欣喜地盯着天空,那番情景就像是她在书中读到的照明者的表演。
突然间,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变成了白色。她似乎飘浮了起来。当她恢复视力时,她正平躺在距离刚才站立点十几步以外的地面上,身上覆了一层尘土,每一寸肌肉都疼痛不堪。她挣扎着想要多吸进一些空气,觉得自己的头发仿佛都从头皮上挣脱开来。其他智者们也都倒在地上,她们中间出现了一个一幅宽的大洞,一缕缕蔓须般的轻烟正从一些人的衣服上飘扬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击倒了——火焰和闪电的战斗仍在继续——但倒下的人绝对不少。她必须逼她们起来,重新舞蹈。
瑟瓦娜强迫自己继续呼吸,踉跄着站起身,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得掸扫,就用力喊道:“推进枪矛!”她抓住埃塔兰瘦骨嶙峋的肩膀,将这个女人拉起来,然后才从她那双蓝眸里看见了死亡的气息,便放开手,让她重新倒在地上。然后,她拉起仍然处在晕眩之中的德瑞拉,又从一名倒在地上的雷行众手中拿起一根短矛,将它高高地挥舞:“枪矛向前!”一些智者依照她所说,真地冲进了持枪矛者的人群中。其他人的头脑还算清醒,她们纷纷开始扶起还能站立的人。火焰和闪电的风暴仍然持续着,瑟瓦娜在智者的队列中大步巡行,继续高喊着:“推进枪矛!枪矛向前!”
瑟瓦娜觉得很想笑,她真的笑了,虽然她现在满身泥土,周围充满了战争的喧嚣,但她这一生中不曾如此愉快过。她几乎希望自己曾经选择成为一名枪姬众。当然,法达瑞斯麦不可能成为部族首领,正如同男人不能成为智者。枪姬众取得权势的办法只有放弃枪矛,成为智者。而身为部族首领的妻子,瑟瓦娜在一名枪姬众刚刚被允许持有矛枪,或是一名智者学徒还在汲水的年纪时,就已经在玩弄权力了。而现在,她拥有了这一切——智者和部族首领,虽然她还需要做一些事情,好让部族首领的名衔成为事实。只要她拥有权力,名衔并不重要,但为什么她不能两者兼得?
一阵突来的尖叫声让她转过身,惊讶地看见一头毛发粗硬的灰色大狼咬断了多瑟莱的喉咙。未经思索,她就用手中的短矛刺穿了那头狼的肋侧。当那头狼扭曲着身体,一口咬住矛杆时,另一头齐腰高的狼已经越过她,扑到一名持枪矛者的背上。然后是另一头狼,更多的狼,放眼望去,所有地方都有狼牙在撕裂穿着凯丁瑟的躯体。
瑟瓦娜抽回短矛,一种茫然的恐惧戳进她的心中。两仪师召唤狼来为她们战斗。她没办法让自己的目光离开那头被自己杀死的狼。两仪师……不,不!这不能改变任何事,她不会让任何事有所改变。
她终于让自己的视线转到一旁,但还没等她再次向智者们发出激励的喊声,又有一番情景让她瞠目结舌——一队披挂着赤红色头盔和胸甲的湿地人骑兵,挺着骑枪冲进了持枪矛者的队列,并且纷纷举起长剑,大力砍杀。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瑟瓦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这个想法大声说了出来,直到瑞埃勒回答她说:“我告诉过你,瑟瓦娜,但你就是不听。”那名火焰色头发的女子厌恶地看着瑟瓦娜手中沾满鲜血的矛枪。智者不该使用矛枪,而瑟瓦娜则炫耀般地将矛枪斜倚在臂弯里——她看见首领们都是这么做的。瑞埃勒只得继续说道:“湿地人从南方向我们发动了进攻,湿地人和斯威峨门。”她说出最后这个意为“龙之枪矛”的词汇时,语调里充满了轻蔑。“还有枪姬众,而且……而且他们之中也有智者。”
“她们是来战斗的?”瑟瓦娜稍后才意识到自己声音中难以置信的语气。南边那些被太阳晒瞎的傻瓜还在称呼自己为艾伊尔,但既然她能够抛弃那些过时的传统,她们当然也能这么做,但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毫无疑问,是索瑞林带她们来的,那名老妇人让瑟瓦娜联想到了一场势不可挡的山崩。“我们必须立刻对她们发动攻击,她们不能得到兰德·亚瑟,或是阻挠我们为迪赛恩进行的复仇。”看到瑞埃勒睁大的双眼,她急忙又加上最后这一句。
“她们是智者。”瑞埃勒用刻板的声音说道。瑟瓦娜痛恨这句话,但她明白瑞埃勒的意思。智者们加入枪矛之舞已经非常糟糕了,而即使是瑞埃勒也不会同意智者攻击智者这件事。她当时同意必须置迪赛恩于死地——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其他智者和持枪矛者同意攻打两仪师,才能让兰德·亚瑟落入自己手中,才能得到整个艾伊尔。但那是秘密进行的,参与其中的都是志同道合的人,而这次无论她做些什么,都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这些傻瓜和懦夫!
“那么,就和所有你可以与之战斗的敌人作战吧,瑞埃勒。”瑟瓦娜用最轻蔑的语气吐出每一个字。瑞埃勒只是点点头,调整了一下披巾,又瞥了瑟瓦娜臂弯里的短矛一眼,才转身回到队列里。
也许可以让那些从南边赶来的智者们先行动,然后对她们发动突袭。但不管怎样,不能让她们夺走将要落入她手心的兰德·亚瑟。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能够来个会导引又不至于桀骜不驯的智者,多么希望能够站到一座山丘上,看看战局到底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瑟瓦娜紧握住手中的短矛,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狼(她视线中,所有的狼,只要是还没死掉的,都正不畏死地攻击着身穿凯丁瑟的男女),接着又开始高声鼓励着沙度人。在南方,更多火焰和闪电落在沙度人群之中,不过瑟瓦娜看不出沙度的攻势受到了什么影响。虽然战场上不断有火焰、土石和人体炸上半空,但持枪矛者们仍然都在猛烈地向前冲击着。
“推进枪矛!”她挥舞着手中的短矛,厉声高喊着,“推进枪矛!”在一片混乱的持枪矛者之中,她看不到任何在额头上绑着红头巾的愚蠢斯威峨门。也许他们的人数太少,完全不足以造成任何影响,那一点湿地人已经分散到战场各处,看上去也是少得可怜。她亲眼看到一名湿地人连人带马被蜂拥而上的枪矛所淹没。“推进枪矛!推进枪矛!”她的嗓音充满了喜悦。即使两仪师们召来一万头狼,即使索瑞林带来一千名智者、十万柄枪矛,今天的胜利显然已经属于沙度了,属于沙度,也属于她。祖矛沙度的瑟瓦娜——这个名字将被永远铭记。
突然间,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出现在战场上的咆哮之中,那似乎是从马车的方向传来的,但瑟瓦娜看不出究竟是智者们还是两仪师导致了那场爆炸。她不喜欢自己不明白的事情,不过也不打算问瑞埃勒或者其他人,让她们有机会嘲笑自己的无知和缺乏力量。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她是缺少这种力量的。虽然智者们并不把它当一回事,但另一件瑟瓦娜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别人拥有她所没有的力量。
她的眼角瞥到持枪矛者之中出现了一片光芒,仿佛是某种东西在转动。当她转头去看的时候,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一片光芒出现在她的视野边缘,她看过去时又是一无所获。有太多事情她不明白。
她一边发出鼓励的叫喊,一边去看沙度智者们的队列。一些智者的模样相当狼狈,头巾脱落,长发披散,裙子和外衫上满是泥土,甚至有烧焦的痕迹。至少有十来名智者躺在地上,被摆放成一排,不停地发出呻吟。还有七个人一动也不动,面孔被披巾覆盖。吸引她目光的是那些还站着的智者——瑞埃勒和一头罕见黑发已凌乱不堪的奥拉里斯;莎莫林,近来她开始习惯敞开衬衣的领口,胸前露出的肌肤比瑟瓦娜还多;莫莱,她的长脸比平时更加严峻;矮胖的提盎、皮包骨的贝林德,还有像大多数男人一样高的穆达拉。
如果她们之中有人做了一些之前没做过的事情,应该要有人告诉她。迪赛恩的秘密让她们和她紧紧相系,即使对于一位智者,这样的罪行被揭露时,随之而来的也只能是一生的痛苦——以及比痛苦更可怕的羞耻,才足以承担这样的义。然而更有可能的是,她们会被剥光衣服,扔到荒野去自生自灭,像野兽般遭到所有人猎杀。尽管如此,瑟瓦娜相信她们仍然像其他智者一样喜欢对她隐瞒一切——那些智者们在学徒生涯中以及前往鲁迪恩的旅程上学会的事。瑟瓦娜必须对此采取措施,但这是以后要做的事情。她不会问她们正在做什么,这样只能显示出她的弱点。
她转回头去看战场,发现战局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平衡,而且似乎是对她有利。落在南边的火球和闪电还像刚才那样猛烈,但已经逐渐向马车处推进,西边和北边也是一样。落向马车的火球和闪电大多数仍然无法击中目标,但两仪师的力量明显是比刚才减弱了。她们不得不在防御方面采取更多的行动。她就要胜利了!
就在这个火热的想法掠过她脑海时,那些两仪师平静了下来,只有在南边,火焰和闪电还落在持枪矛者之中。瑟瓦娜张开嘴,想要发出胜利的呼喊,但随即又领悟到了什么,让她没有发出声音。火焰和闪电的风暴扑向马车,却仍然撞在某种看不见的障壁上。燃烧的马车上腾起烟柱,然后沿着某种球形的轮廓弯曲、聚集,最后从那个轮廓最顶端的一处洞中飘散开来。
瑟瓦娜猛地转过身,望着那些智者们,有几名智者甚至转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抑或是不敢看她拿着那根短矛的样子。瑟瓦娜知道,她们一定以为自己真地要使用这短矛了。她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你们没有阻止她们?”瑟瓦娜吼道,“为什么?你们应该阻止她们的一切行动,不能让她们再做出任何障壁!”
提盎仿佛是要将胃里的一切东西吐出来的样子,但她将双手叉在粗壮的腰上,毫不躲闪地看着瑟瓦娜:“那不是两仪师。”
“不是两仪师?”瑟瓦娜喊道,“那会是谁?另一方的智者?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我们必须攻击她们!”
“那不是女人干的,”瑞埃勒说道,她的声音有些犹豫,“那不是……”她面色苍白地吞了口口水。
瑟瓦娜缓缓转回身,盯着那座透明的穹顶,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要呼吸。某样东西正随着喷涌的烟雾一起从圆顶最高处的洞中升起来——一面湿地人的旗帜,那些烟尘完全无法将它遮住。那是一面猩红色的旗帜,上面有一个半白半黑的圆形图案,黑白两色在圆形中央相交会,形成一条蜿蜒的曲线。瑟瓦娜在那些斯威峨门的头巾上也见过这个图案,那是兰德·亚瑟的旗帜。难道他已强大到能够挣脱禁锢,压倒所有那些两仪师,并升起那面旗帜?一定是这样的。
火焰和闪电的风暴仍然撞击着那座穹顶,但瑟瓦娜听到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那些女人想要撤退了。瑟瓦娜没有这个打算,她早已明白,获取权势的快捷方式就是征服那些已经拥有权势的男人,当她还是个小孩时,她已经相信自己生来就拥有征服他们的武器。沙度的部族首领苏拉迪克在她十六岁时就拜倒在她脚下。当苏拉迪克死掉时,她已经选择了最有可能成功的对象,莫拉丁和库莱丁都相信只有自己得到了她的青睐。当莫拉丁像其他许多男人一样没能从鲁迪恩中回来时,一个微笑让库莱丁相信自己征服了她。但部族首领的权力和卡亚肯相比,显得那样黯淡,而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却远远超越了她原本的想象。她颤抖着,仿佛在出汗帐篷里看到了最美丽的男人。等到兰德·亚瑟落入她的手中,她就能征服整个世界。
“用力攻击!”她命令道,“再用力一些!我们要为了迪赛恩挫败这些两仪师!”她一定要得到兰德·亚瑟。
突然间,战场前方传来一阵喊叫,那是男人的声音,是尖叫的声音。瑟瓦娜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无奈地咒骂。她又一次高喊着命令智者们施加更多的压力,但不管她如何叫喊,落在穹顶上的火焰和闪电开始变得稀少。很快地,她也依稀看到了前面的一些情景。
在靠近马车的地方,成堆的人体和泥土随着雷鸣般的爆炸声飞向半空,爆炸的地方不只是一个点,而是一条弧线。地面又一次爆炸,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距离马车更远一些。不只是一条弧线,而是一整个由炸裂开来的土地、男人与枪姬众连缀出来的完美圆环。瑟瓦娜相信,这个圆环必然是绕到马车的另一边,将马车整个围住。一次、一次、又一次,环形爆炸不断地扩展。突然间,持枪矛者们冲过她身边,挤进智者们的队列里,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瑟瓦娜用手中的短矛抽打着他们的头和肩膀,丝毫不在意矛锋上出现的红色。“停下来,战斗!停下来,为了沙度的荣誉!”他们只是没命地跑着,完全不在意她的命令。“你们没有荣誉!停下来战斗!”瑟瓦娜将短矛刺进一名枪姬众逃兵的后背,但其他人只是踩过那名女子的身体。这时,瑟瓦娜发觉有一些智者不见了,另一些智者正抱起那些受伤的人。瑞埃勒转过头也要逃,瑟瓦娜抓住那名高个儿女子的手臂,用短矛威胁她。她不在乎瑞埃勒的导引能力。“我们必须坚持住!我们仍然能得到他!”
瑞埃勒的脸上只有恐惧。“如果我们留下来,就必死无疑!或者我们会被她们用铁链拴在兰德·亚瑟的帐篷外!如果你愿意,就留下来等死吧,瑟瓦娜,我不是岩狗众!”她用力挣脱瑟瓦娜的手,向西方逃去。
瑟瓦娜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任由慌乱的男人和枪姬众们从她的身边推挤而过,然后她丢下短矛,摸了摸腰间的口袋,那里有一只雕刻着细密花纹的小石匣。她曾经想过要将这个东西丢掉,但这是她的一根备用弓弦。她拢起裙子,露出双腿,加入了混乱的逃亡中。其他人只是在惊恐中逃跑,但她的脑中却在酝酿新的计划。她会让兰德·亚瑟跪倒在她面前,还有那些两仪师。
奥瓦琳终于离开了爱莉达的居室,像任何时刻一样冰冷而高傲,但在心里面,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拧紧的湿抹布。她努力让自己以平稳的步伐走下弯曲的长阶梯。即使在这样的高度,这些阶梯仍然是大理石砌成的。穿制服的仆人们在为自己的事务忙碌的同时,纷纷向她鞠躬或行屈膝礼,他们只看得见平静而高贵的撰史者。随着楼层的降低,奥瓦琳开始看到其他的姐妹们,其中有许多戴着表明宗派所属的披肩,仿佛在强调她们是正式的两仪师。当奥瓦琳经过时,她们都会看她一眼,奥瓦琳在不少人的眼里看到了不安。唯一对她视而不见的只有黛妮勒,一名心不在焉的褐宗姐妹。黛妮勒参与了推倒史汪·桑辰、让爱莉达成为玉座的行动,她是个孤单的人,即使在褐宗里也没有朋友,但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孤立了。显得有些神思恍惚的她,似乎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挤到了一边。但有这种表现的仅她一人。贝莉萨是一名身材削瘦、目光严厉的灰宗两仪师;凯拉有着在提尔人之中偶尔一见的淡金色头发和蓝眼睛,以及在绿宗里经常能见到的傲慢。她们两个向她行了屈膝礼。诺琳本来作势要行礼,但后来并没有这么做。这个女人像黛妮勒一样有双大眼睛,也几乎像黛妮勒一样神色恍惚,缺少朋友。她对奥瓦琳怀有怨恨——她认为如果要从白宗里推选撰史者,那也应该是诺琳·多瓦那,而不是奥瓦琳。
姐妹并不需要对撰史者行屈膝礼,但毫无疑问,她们认为必须由奥瓦琳来缓和爱莉达的严苛。而另一些人也许是在怀疑奥瓦琳接受了什么样的命令,今天玉座是否又挑了某个姐妹的毛病。除非得到召唤,否则即使是红宗也不会靠近玉座居室五层内的空间。当爱莉达走下来的时候,绝对不止一名姐妹会躲起来。白塔中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加酷热,而让气氛变得沉重的原因与那些叛徒和能够导引的男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几名姐妹似乎想要对奥瓦琳说话,但奥瓦琳只是匆匆走过她们身旁,甚至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她几乎也没去在意当她拒绝停步时,那些两仪师目光中的担忧。爱莉达占满了她的脑海,就像其他人一样。爱莉达,一个有着许多面的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她是个高贵、矜持、美丽的女人;第二眼,她变得如同出鞘的钢刃。当其他人试图用劝说、外交手腕和贵族游戏解决问题时,她却喜欢强势压人,用绝对的力量压倒一切。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是聪明的,但和她共处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虽然她很有头脑,但她只会看到她想看的东西,只专注于让她认为是事实的东西成为事实。她有两个无疑是令人感到恐惧的特点——较小的一点是她经常会取得成功,较大的一点是她的预言能力。
预言的能力经常会被忘记,它是那样突兀而稀少,以至于它每次出现时,都会像迅雷般震撼人们的神经。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连爱莉达自己也不知道;没有人能够预先断言它接下来会表明什么。现在,奥瓦琳几乎感觉到爱莉达的影子正跟随着她,监视着她。
但杀死这个女人也许仍然是有必要的。如果真的有此必要,爱莉达将不是第一个被她秘密杀死的人。奥瓦琳仍然在犹豫的原因是她没有得到这样的命令,甚至没有得到这样的许可。
奥瓦琳走进自己的居室时,心中才感到一阵轻松,仿佛爱莉达的影子不能越过这个门槛。真是个愚蠢的想法,如果爱莉达已经有所怀疑,即使是三千里的距离也无法阻止她将双手伸向奥瓦琳的喉咙。现在,爱莉达会认为她正在勤奋地工作,亲手用玉座的签名和印信发布命令;但哪些命令会真正得到实行并不是爱莉达所能决定,也并非奥瓦琳自己所能决定。
这间居室比爱莉达占据的那间要小得多,而且天花板更高,一座阳台也可以俯瞰百尺以下白塔前方的巨大广场。有时候,奥瓦琳会站在阳台上,眺望铺展在她面前的塔瓦隆,这座全世界最宏伟的城市,充满了成千上万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的人。房间里的家具来自阿拉多曼,淡色条纹的木材上镶嵌着珍珠贝和琥珀,亮色的地毯上绣着花卉和螺旋纹样,颜色更加鲜亮的壁挂上绣着森林、花朵和悠闲嬉戏的鹿。它们属于这房间的前一名拥有者,奥瓦琳没有淘汰它们,并不只是因为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它们也在提醒她失败的代价。莉安·沙瑞福曾经试图玩弄权谋,但她失败了,现在她被永远地切断了与至上力的联系,成为一名只能依靠别人的施舍而活着的难民,注定要在悲苦的一生之后默默死去。奥瓦琳知道有少数几名女性在遭受静断之后活了下来,但她对那些女性的故事深表怀疑;她也绝不想亲眼见证那种人的存在。
她朝起居室内部走去。太阳刚刚爬过天顶,耀眼的光芒倾泻而至,但她刚刚走出几步,屋里的光线突然变得如同黄昏一般阴暗。这并没有让她感到吃惊。她立刻转过身,跪倒下去:“伟大的主人,我以我的生命侍奉您。”一名高峻的女人带着阴影和银光站在她面前,是麦煞那。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孩子。”那声音如同水晶般悦耳动听。
奥瓦琳跪在地上,重复了爱莉达所说的每一个字,虽然她怀疑这样是否有必要。一开始,她还省略了一些不重要的细节,但麦煞那总是能发现她有所遗漏,并且命令她描述爱莉达说每一个字时的每一个手势和脸上的表情。很显然地,麦煞那偷听了她们所有的对话。奥瓦琳曾经试图查出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从未成功过;不过在其他的事情上,她倒是能归纳出合理的结论。
奥瓦琳也遇到过其他使徒,当然,只有那些傻瓜会称他们为弃光魔使。兰飞儿也来过白塔,还有古兰黛,她们拥有超凡绝伦的知识与力量;和她们相比,奥瓦琳只不过是一名为各种杂役奔忙的奴仆,要为她们的一句赞赏而欣喜得颤抖不已。拜拉奥曾经在深夜将奥瓦琳从床上拉起来,将她带到她完全不认识的地方,那时奥瓦琳只想回到自己床上去,那比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更让她感到恐慌。对于拜拉奥,她甚至算不上是一条蠕虫,算不上是一个生命。她只是拜拉奥手中的一颗棋子,要依照拜拉奥的命令行动。而她见到的第一个是伊煞梅尔,那还是见到其他人之前数年的事情,是伊煞梅尔将她从黑宗里挑选出来,让她成为现在这个宗派的首脑。
她对每一名使徒下跪,说她以生命侍奉他们,尊奉他们的命令,而所有这些话都是真的。不论他们下的是什么命令,她都会毫无例外地执行——毕竟,他们的位阶仅次于至尊暗主,她也想得到他们已经拥有的不朽生命,她愿意服从一切命令来换取这样的奖赏。在所有她为之下跪的人中,只有麦煞那不曾让她见过真实的面孔。这件用黑影和银光编织的斗篷一定是用至上力制成的,但她看不出编织的方式。她曾经感受过兰飞儿和古兰黛的力量,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有远远凌驾于她之上的强大力量,但在麦煞那身上,她……找不到任何感觉,仿佛这个女人完全不能导引。
由此得出的结论清晰而又令人震惊——麦煞那如此隐藏自己,是因为她也许会被奥瓦琳认出来。她一定就居住在白塔内部。虽然这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奥瓦琳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解释;而且,她一定是一名姐妹,而不是出卖劳力和汗水的仆人。但会是谁?在爱莉达发出召命前,太多女人已有好几年没回到白塔,她们之中有太多人没有亲密朋友,或者根本没有朋友。麦煞那一定是她们之中的一人。奥瓦琳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即使她暂时还无法利用这个信息,但更多的信息就意味着更多的力量。
“那么,我们的爱莉达又有了一个预言。”麦煞那以优美的声音说道。奥瓦琳这才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的复述已经结束了。她的膝盖疼痛难忍,但她知道,如果没有得到允许,最好不要站起来。一根被阴影笼罩的手指正若有所思地敲击着银色的嘴唇。有没有哪位姐妹做过这样的姿势?“她所表露的信息是如此笃定,又是如此渺茫,这实在让人感到怪异。毕竟,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异能,而且大多数预言只有诗人能够明白。总是直到最后无可挽回时,我们才能明白它真正的含意。”奥瓦琳保持着沉默,使徒不会与她交谈,他们只会对她发出命令和要求。“有趣的预言,叛徒们分崩离析——像一个烂瓜——这也是预言的一部分吗?”
“我不确定,伟大的主人。”奥瓦琳缓缓说道。爱莉达是那样说的吗?但麦煞那只是耸了耸肩。
“答案只有两种,是或不是;而不管答案是那一个,我们都能加以利用。”
“她是危险的,伟大的主人,她的异能会揭示出不该被揭示的信息。”
清脆的笑声回应了奥瓦琳。“什么样的信息?关于你的?关于你黑宗的姐妹?或者也许你认为应该保护我的安全?有时候你真是个好女孩,孩子。”那笑声显得很愉快。奥瓦琳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她希望麦煞那认为这只是因为她感到羞耻,而不是发怒。“你认为我们的爱莉达应该被除掉吗,孩子?我想,还不行,她还有用处。年轻的兰德还没落入我们的手心。即使在那之后,我们依然可以利用她。将她的命令发布下去,并确保它们得到执行,看着她玩弄她的小游戏实在让人愉快。你们这些小孩们有时候还真的有些宗派的样子了。她能够成功地绑架伊利安王和沙戴亚女王吗?你们这些两仪师以前经常这么做,不是吗?不过这两千年里,你们没再这样做过了。她会让谁登上凯瑞安王位?对于达林大君而言,成为提尔国王的诱惑是否能够胜过他对于两仪师的反感?我们的爱莉达是否会先被她的挫败噎住喉咙?真是可惜,她拒绝扩大军队,我本以为她的野心会让她迫不及待地这样做。”
这次接见将要结束了——这样的接见总是在奥瓦琳做完报告,并接受了命令之后就会结束,但奥瓦琳还有问题要问。“黑塔,伟大的主人。”奥瓦琳悄悄舔了舔嘴唇。自从伊煞梅尔出现在她面前之后,她学会了许多事情。使徒并非是全知全能的。奥瓦琳能够成为黑宗的首脑,是因为伊煞梅尔杀死了黑宗的前任首脑——贾娜·玛莱瑞,伊煞梅尔在发现贾娜的行动后,恼怒地杀死了她。但在贾娜死后的两年时间里,直到另一位玉座死亡,贾娜所开始的事情仍然无法完全终结。奥瓦琳经常在思忖:玉座曦云·飞宇的死是否与爱莉达有关?黑宗从来没有想要谋杀这位玉座。贾娜杀死了泰姆拉·奥班亚——曦云之前的玉座,她将那位玉座如同一串葡萄般榨干,却没有得到什么汁液。虽然那位玉座在表面上是死于睡梦中,但在伊煞梅尔发现真相后,奥瓦琳和其他十二名大理事会的姐妹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才让伊煞梅尔相信,她们并没有参与此事。使徒不是全知全能的,虽然他们知道许多别人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不过,向使徒提问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为什么”是最危险的词汇,使徒从来不喜欢被问到“为什么”。“派遣五十名姐妹去镇压黑塔是安全的吗,伟大的主人?”
麦煞那一语未发,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如同两轮圆月瞪着奥瓦琳。奥瓦琳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寒冷,贾娜的命运闪现在她的脑海中。贾娜表面上属于灰宗,她从未对不知用途的特法器表现出兴趣——直到有一天,她被一件几百年中无人问津的特法器攫住了。那件特法器是如何被启动的,至今仍然是个谜。在十天时间里,没有人能接触到贾娜,人们只能听到她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尖叫。白塔中的大部分人都将贾娜视作美德的典范。最后,身在塔瓦隆和能够及时赶回塔瓦隆的每一名姐妹,都参加了贾娜的葬礼。
“你很好奇,孩子,”麦煞那最后说道,“如果方向正确,这将会成为一种财富,而如果方向错了……”威胁的语气悬挂在空中,如同一把闪光的匕首。
“我的方向将依从您的命令,伟大的主人,”奥瓦琳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她觉得嘴里有如尘土般干涩,“只依从您的命令。”但她还是会确保随同托薇恩前往镇压黑塔的两仪师中没有黑宗。麦煞那向她逼进,让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 那张黑影与银光交织的脸。突然间,奥瓦琳开始怀疑这位使徒是否知道她在想什么。
“如果你要侍奉我,那么你就必须全心全意地侍奉和遵从我,而不是色墨海格、狄芒德、古兰黛或其他任何人,只能是我。当然,还有暗主,但除了暗主之外,我要高于所有人。”
“我以生命侍奉您,伟大的主人。”奥瓦琳的话语沙哑,但她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双银光四射的眼睛眨也不眨地俯视着她。然后,麦煞那说道:“很好,我会教导你,但记住,学生不是教师。你要学什么由我来选择,我决定什么时候使用它们。如果我发现你把它们传出去——就算只有一丝一毫,或是未经我的指示就利用它们,我将消灭你。”
奥瓦琳的喉咙不那么干涩了,那优美的声音中没有恼怒,只有确定:“我以生命侍奉您,伟大的主人,我只要活着就会遵从您,伟大的主人。”她刚刚从使徒那里学到了某些她原本不相信自己能学到的事情,而知识就是力量。
“你有一点力量,孩子,不是很多,但已经够用了。”一道编织仿佛是凭空出现。“这个,”优美的声音说道,“就是通道。”
当摩格丝带着胜利的微笑将一颗白棋放在棋盘上时,培卓·南奥哼了一声。如果是一般的棋手,大概还会再争上二十几手,但他能够看到那个必然的结果;摩格丝也一样能看到。一开始,坐在棋盘对面的那名金发女子总是刻意失手,让棋局显得很惊险,以勾起培卓·南奥的兴趣,但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么做只会招致一次次惨败。而且培卓很聪明,能够看穿她的把戏,并不会对此有些许容忍。现在,摩格丝用尽她全部的技巧才赢得将近半数的棋局。已经有许多年没人能给培卓带来如此多的失败了。
“这一局是你的,”南奥对摩格丝说。安多女王点了点头。她将再次成为女王。培卓会为她确保这一点。摩格丝现在穿着绿色的丝裙,缎带高领直至下巴。虽然平润的脸颊上闪着一层汗光,但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彻彻底底地是一位女王。她显得非常年轻,根本不像是一名有了伊兰和盖温那么大子女的女人。
“你没发现我看出你在第三十一手时设下的陷阱,培卓大人,而你把我在四十三手的伪装当成真正的进攻。”她的蓝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神情,摩格丝喜欢胜利,即使这只是一场棋局。
当然,这些棋局和这些礼貌都是对培卓进行的哄骗。摩格丝知道自己是圣光城堡中的一名囚犯,一名奢华的囚犯,虽然名义上并不是这样。而且还是一名秘密的囚犯。培卓并没有禁止关于她的传闻四处播散,但也没有公开宣布她在这里的讯息。安多和圣光之子间有过漫长而激烈的对抗。在挟持摩格丝进军到安多境内之前,培卓不会公布任何讯息,摩格丝也很清楚这一点。很有可能摩格丝也知道自己安抚培卓的手段都已经被他看穿。摩格丝签署的条约让圣光之子在安多拥有了他们在阿玛迪西亚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曾拥有的权力。培卓相信,摩格丝已经在计划该如何削弱圣光之子对安多的控制,以及该如何尽快除去这种控制。摩格丝会签署条约只是因为她被逼进了角落,但即使被困在角落里,摩格丝仍然继续以相当优秀的技巧反击着,正如同她在这个棋盘上所做的事情一样。虽然姿容曼妙,但她是一名强硬的女人,不,强硬就是强硬,就是这样了。现在她确实过度地享受着这盘棋局,这也让培卓得到许多愉悦,所以培卓无法将此看成是她的失误。
如果培卓年轻二十岁,他也许会在摩格丝真正布局的游戏中多来几手。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鳏夫,而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的职位让他没有多少时间享受女人的欢愉。实际上,他几乎享受不到什么权位之外的快乐。如果他年轻二十岁——嗯,或者是二十五岁——而摩格丝又没有被塔瓦隆女巫训练过。当然,在摩格丝面前,这件事是很容易被忘记的。白塔是罪恶和暗影的渊薮,虽然摩格丝在白塔只居住了几个月的时间,但她已经深受影响。如果培卓许可,至高裁判者拉丹姆·埃桑瓦会立刻对她进行审判,并将她吊死。想到这里,培卓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摩格丝一直保持着胜利的微笑,但那双大眼睛却一直在审视着培卓的面孔,其中流露出她无法隐藏的聪慧。培卓拿起银酒罐,倒满摩格丝和自己的杯子,放置银酒罐的大碗里盛着冷水,这些水不久前还是冰块。
“培卓大人……”适度的犹豫,纤细的手向培卓半伸过来,停在棋盘中间,还有对他的尊称。摩格丝曾经只是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口气比叫一名喝醉的马夫时更加轻蔑。若不是他太清楚她的底子,她的犹豫就会是适度的了。“培卓大人,你肯定可以命令加拉德前往安多吧!那样我就能见到他,只要一天就可以。”
“我很抱歉,”培卓毫不迟疑地回答,“加拉德的职责是坚守他在北方的岗位。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他是圣光之子中最优秀的一名年轻军官。”摩格丝的继子是控制她的手段之一,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加拉德远离摩格丝。那个年轻人是名好军官,也许是培卓时代加入圣光之子中最好的军官。他已经立下誓言,所以不需要让他知道他的母亲在这里,而且是一位名义上的“客人”,以免他的誓言受到考验。
摩格丝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但这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失望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这不是摩格丝第一次提出这个请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摩格丝·传坎不会因为被击败过就轻易投降。“就照你的意思吧,培卓大人。”摩格丝说道。她的声音是如此恭顺,让正在喝酒的培卓几乎呛了一下。对摩格丝而言,恭顺是一种新的战术,她要适应这种战术一定还有些困难。“这只是一名母亲的——”
“大人?”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恐怕我有重要的讯息要立刻秉告您。”埃布尔玳·奥墨那身穿代表圣光之子指挥官的金白色战袍,骨骼粗大的面孔在鬓角处能看到几片斑白,显得深邃又深思熟虑。从头到脚,他都显出一副威严而令人敬畏的样子,而实际上,他是个傻瓜。当然,这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摩格丝在埃布尔玳面前绷紧了一下身体,不过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摩格丝相信埃布尔玳是圣光之子的间谍主管——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并且认为这是个像拉丹姆一样可怕的男人,甚至更加可怕。就连埃布尔玳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个装饰品,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们不会注意到真正的间谍管理者——那个只有培卓自己才知道的人,塞班·巴尔沃,培卓干瘦矮小的秘书。尽管是装饰品,一些有用的信息偶尔确实会从埃布尔玳的手中流出去;偶尔还会有相当危急的信息,只是这种情形非常罕见。培卓相信,除非是兰德·亚瑟已经站在圣光城堡的大门外,否则这个家伙不会如此冒失地闯进来。圣光在上,但愿这只不过是埃布尔玳又一次的愚蠢表现。
“恐怕今天上午的棋局要结束了。”培卓站起身,对摩格丝说道,然后向摩格丝微一鞠躬。摩格丝也随之起身,稍稍点头作为还礼。
“也许今晚我们还可以再见面?”摩格丝的声音仍旧保持着那种温顺的腔调,“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当然,培卓接受了她的邀请。他不知道摩格丝的新战术会指向何方——当然,绝不会是像一些蠢蛋所以为的那样——不过培卓觉得顺从摩格丝、观察她会如何行动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个女人总是让人感到惊讶,她受到那些女巫污染实在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埃布尔玳一直走到用金箔铺在地板上的阳光普照图案中间,那个图案又已经被脚步和膝盖磨损了,在许多世纪里,它已经被磨损了无数次。这是一个朴素的房间,里面的装饰除了地板上的这个图案之外,只有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之下的敌军战旗,这些被虏获的战旗也在漫长的岁月中破旧磨损了。埃布尔玳冷眼看着摩格丝绕过他身边,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当房门在摩格丝身后关上时,他说道:“我还没找到伊兰和盖温,大人。”
“这就是你的‘重要’讯息?”培卓气恼地问道。塞班报告说摩格丝的女儿在艾博达,仍然和那些女巫们搅和在一起,关于她的命令已经被传达给贾西姆·卡林丁。据推测,摩格丝的另一个儿子也还在白塔里,但塞班在塔瓦隆的眼线很少。培卓长饮一口凉酒,感觉到体内骨骼的衰老、脆弱和冰冷,但暗帝造成的高温足以让他的皮肤渗出汗水,并烤干他的喉咙。
埃布尔玳愣了一下。“啊……不,大人,”他在白色上衣的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支小骨管,上面有三道红色的条纹,“您说过,这种东西只要被鸽子送到,就要立刻被送交——”话没说完,培卓已经伸手把那根管子夺了过去。
这正是培卓等待的东西,正是为了等它,圣光之子军团才没有驱赶摩格丝向安多前进。培卓希望这不是瓦拉丁在疯狂中的胡言乱语,希望那个人没有因为见到混乱的塔拉朋就变得神经错乱。安多必须等待,其他更多的事情也必须等待。
“我……我已经确认白塔真的分裂了,”埃布尔玳继续说道,“那个……黑宗已经占领了塔瓦隆。”提到那些异端时,他的声音变得非常紧张。黑宗当然是不存在的,所有女巫都是暗黑之友。
培卓没理会他,低头用拇指的指甲撬开骨管的蜡封。他利用塞班将这样的谣言散播出去,现在,它们传回了他这里。埃布尔玳相信传进他耳朵里的每一个谣言,而且他会把所有谣言都塞进耳里。
“有报告说女巫们在协助那名叫兰德的伪龙,大人。”
那些女巫们当然会协助他!他是她们一手创造出来的,是她们的傀儡。培卓忽略了那个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傻瓜,转身走到棋桌旁,从骨管中抽出一个细小的纸卷。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种纸片中记录的信息,而且知道有这种纸片存在的人也只有极少几个。当培卓展开那张薄纸时,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自从七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踏上战场后,他的手就再没有颤抖过。现在这双手看上去只剩下一些骨骼和筋腱,但它们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去完成他要做的事。
纸条上的字迹并非来自瓦拉丁,而是亚西迪·费沙,他被培卓派往塔拉朋,去完成另一项任务。读过纸条上的文字后,培卓的肠胃纠成一团。记录这些信息用的是正常的语言,不是瓦拉丁的暗语,现在瓦拉丁的报告总像是一个濒临疯狂的人写出来的,但亚西迪却证实了情况比瓦拉丁的报告更加严重。兰德是一头狂暴的野兽,一个必须被阻止的破坏者,但现在又有一头疯兽出现了,一头也许比塔瓦隆女巫驯服的伪龙更加危险的野兽。光明在上,他该如何同时与两头疯兽作战?
“似……似乎泰诺比女王已经离开了沙戴亚,大人,还有……真龙信众们在阿特拉和姆兰迪各处烧杀抢掠。我听说瓦力尔号角已经在坎多被找到了。”
培卓有些烦躁地抬起头,发现埃布尔玳正站在他身旁,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毫无疑问,他很想瞥一眼纸条上写了什么。嗯,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似乎你那些荒唐的幻想中有一个还不算是非常荒唐。”培卓说道。这时,他感觉到刀刃穿过了他的肋骨。
培卓的身体在一瞬间因为惊骇而僵在原地,让埃布尔玳有时间拔出匕首,并再一次将它刺进去。培卓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死掉的最高领袖指挥官,只是他从没想过这样做的会是埃布尔玳。他想要抓住这名刺客,但他的手臂已经失去了力量,他将全身重量靠在埃布尔玳的手臂上,两个人彼此注视着。
埃布尔玳满脸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一定要这样做,一定要这样做,你让那些女巫在沙力达肆意妄为,还有……”他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用手臂抱着那个被他刺杀的人,于是他急忙将培卓推开。
现在,力量又从培卓的腿上流走了,他重重地跌在棋桌上,把棋桌撞翻在地,黑色和白色的棋子散落在抛光的木地板上。银酒罐撞击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葡萄酒洒了一地。培卓骨骼中的寒意立时涌向他全身。
培卓不确定是否只是他的时间变慢了,还是一切事情确实发生得这么快。靴子撞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培卓无力地抬起头,看见埃布尔玳张大了嘴,圆睁着双眼,正在艾阿蒙·瓦达面前一步步向后退去。埃布尔玳穿着金白色指挥官战袍和纯白的上衣,样子高大威武;艾阿蒙并不算高,也不显得孔武有力,但他黝黑的面孔像往常般冰冷严厉,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剑,是那把他极度珍视的苍鹭徽剑。
“叛徒!”艾阿蒙咆哮着,用那把剑刺穿了埃布尔玳的胸膛。
培卓如果做得到,一定会笑出声来,但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他能听到血液的气泡在喉咙中爆裂的声音。他从没喜欢过艾阿蒙,实际上,他非常轻视这个人;但必须有人知道这件事。他的目光挪动着,在手边不远处找到那张来自坦其克的纸条,也许这张纸条会被遗忘在这里,但如果他用手抓住它,它就不会被忽略掉——它绝对不能被忽略掉。培卓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是在地面上缓慢地蠕动着,碰到了那张纸条,他努力要攫住它,却只是将它向旁边推去。培卓的视野变得模糊了,他强迫自己看清楚,他必须……雾气变得更浓了。培卓告诫自己,并没有雾。雾继续变得浓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一个敌人,像兰德一样危险,比兰德更危险。那个讯息。什么?什么讯息?应该是跨上战马、抽出长剑的时刻,应该是最后战斗的时刻。光明啊,无论是胜利还是死亡,他来了!培卓想要吼叫。
艾阿蒙在埃布尔玳的袍子上擦净剑刃,才忽然发现这头老狼还在喘息,发出沙哑、模糊的声音。他扭曲着面孔弯下腰,想给培卓做一个了结,却被一只瘦削、细长的手抓住了手臂。
“现在你要成为最高领袖指挥官了吗,吾子?”拉丹姆那张憔悴的面孔完全是一副殉教者的模样,但他的黑眼睛里燃烧着猛烈的火焰。即使不知道他身份的人看见这双眼睛也会惊惶失措。“如果我证明你杀死了暗杀培卓·南奥的刺客,你很可能会成为最高领袖指挥官。但如果我看见你同样切开了培卓的喉咙,情况就不一样了。”
艾阿蒙朝他龇了一下牙齿当作是微笑,然后站直了身子。拉丹姆喜爱事实——真是个奇怪的喜好,拉丹姆可以将事实扭曲成各种模样,或者把它吊起来活活剥皮,任凭它尖叫,但据艾阿蒙所知,拉丹姆从没有说过谎。艾阿蒙看了一眼培卓失去焦距的眼睛,还有聚集在他身下的鲜血,感到很满意。这个老人的生命正在流逝。
“很可能,拉丹姆?”
至高裁判者的目光燃烧得更加炽烈,他向后退去,从培卓的血泊中移开雪白的长袍,即使艾阿蒙是指挥官,也不该用这么随便的口气跟他说话。“我说很可能,吾子,你不愿意承认必须将女巫摩格丝交给圣光之手,这点让我觉得很奇怪。除非你保证——”
“摩格丝还有用处。”打断拉丹姆的话让艾阿蒙感到很是愉快,他不喜欢这些自称为圣光之手的裁判者,他们只把没有武装、被锁链捆住的人当作敌人,而且他们还将自己和其他圣光之子区别开来,自成一统。拉丹姆的衣服上只绘着代表裁判者的猩红色牧人钩杖,没有艾阿蒙战袍上代表圣光之子的金色太阳图案。更恶劣的是,他们认为那些用刑架和热铁进行的工作是圣光之子唯一真正的工作。有谁会喜欢这样的人?“摩格丝会把安多送给我们,在我们得到安多之前,你不能处置她。而在那个先知的暴徒们受到镇压之前,我们还无法得到安多。”必须先处置那名先知,他在各处鼓吹转生真龙已经到来,他的暴徒烧毁了许多村庄,只因那些村庄没有及时向兰德宣誓效忠。现在培卓的胸膛已经看不到有起伏了。“除非你想在得到安多的同时丢掉阿玛迪西亚?我要吊死兰德,将白塔夷为平地,拉丹姆,我不会对你俯首帖耳,看着你把这一切都搞砸。”
拉丹姆没有退却,他并不胆小;至少在这座有几百名裁判者,而且大多数圣光之子都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城堡里,他不会胆小。他并不在意艾阿蒙手中的剑,那张殉教者的面孔上出现了哀伤的神情,他的汗水看上去就像是遗憾的泪水。“既然是这样,既然坎维指挥官相信法律必须得到遵守,恐怕——”
“恐怕坎维会赞成我的,拉丹姆。”拂晓时坎维已经向艾阿蒙表明态度,那时候艾阿蒙率领半个军团进入城堡,坎维不是傻瓜。“问题并不在于我是否会在今天日落时成为最高领袖指挥官,而是应该由谁来引领圣光之手寻求事实。”
拉丹姆并不胆小,而且他比坎维更聪明一些,他既没有退缩,也没有质问艾阿蒙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明白。”过了一会儿,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是要将法律完全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吾子?”
艾阿蒙几乎笑了起来。“你可以探察摩格丝,但还不能审讯她。等我利用过她之后,她就是你的了。”这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找到一个懂事的人坐上狮子王座绝对不会是一夜之间的事情,这个人必须要像这里的埃尔隆国王一样,能够认清自己与圣光之子之间的关系。
也许拉丹姆明白,也许他不明白,但他刚刚张开嘴,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吸气的声音。培卓那名满脸皱纹的秘书正站在那里,咬着嘴唇,眯起的眼睛试图审视房间里的所有地方,如果可以避开地上那两具尸体的话。
“一个哀痛的日子,塞班先生。”拉丹姆用吟咏的语调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悲伤,但却依旧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叛徒埃布尔玳刺杀了我们的最高领袖指挥官,光明照耀他的灵魂。”严整无误的事实。培卓的胸口完全没了动静。杀死他是理所当然的背叛。“艾阿蒙指挥官进来得太晚,没能挽救最高领袖指挥官的生命,但他杀死了罪恶深重的埃布尔玳。”塞班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揉搓双手。
艾阿蒙每次看见这个鸟一般的家伙,都会有一种浑身发痒的感觉。“既然你在这里,塞班,你也许能有些用处。”他不喜欢没用的人,而这个穷酸文人看上去一点用处都没有。“将讯息传达给城堡中的每一名指挥官,告诉他们最高领袖指挥官被刺杀了,我将召集涂膏人议会。”他成为最高领袖指挥官之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将这个干瘪的小个子踢出圣光城堡,把他踢得一路滚出去,然后选一个体面一点的人当自己的秘书。“不管埃布尔玳的主子是女巫还是那个先知,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您说得对,大人,”塞班的声音也是又干又瘪,“您说得对。”他似乎是发现自己终于能去看培卓的尸体了。当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鞠躬退下时,他几乎没有再看任何其他的东西。
“看起来,你将成为我们的下一任最高领袖指挥官了。”塞班离开后,拉丹姆说道。
“看来是这样。”艾阿蒙漠然答道。培卓伸出的手边有一张纸条,是那种用信鸽送来的纸条。阿蒙弯下腰,把它拿起来,然后恼怒地呼了口气。这张纸条被泼出的酒弄湿了,上面的墨水变成模糊一片,已经没人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当你利用完摩格丝的时候,就要把她交给圣光之手。”这句话中没有半点询问的口气。
“我会亲自把她交给你。”也许能够先安排一点小东西,满足一下拉丹姆的胃口,同时也能够保证摩格丝的顺从。艾阿蒙将那张破纸扔到培卓的尸体上,这条老狼已经被年龄腐蚀掉了他的狡诈和勇气,现在该是艾阿蒙·瓦达惩治女巫和伪龙的时候了。
盖温趴伏在山丘上,在下午的阳光中眺望着那场灾祸。杜麦的井在距他几里外的南方,他和那个地方之间分布着一些低矮山丘的平原,现在他仍然能看到从燃烧的马车上飘起的烟尘。在他聚集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青年军,冲出战场之后,他不知道那里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兰德似乎已经控制了局势,他和那些能导引的黑衣男子已经压制了两仪师和艾伊尔人。盖温看见两仪师在逃跑,他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希望自己能杀死兰德,为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死在兰德手上的,艾雯向他否认这件事,但她没有证据——也为了他的妹妹,如果明说的是实话(他真该把明从两仪师的营地中带走,不管明是怎么想的。今天有太多事情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出相反的决定)。如果明是对的,伊兰爱上了兰德,那么他即使为了终结这个可怕的命运也要杀死兰德。也许那些艾伊尔人已经替他做了这件事,不过他对此表示怀疑。
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盖温抬起了望远镜。望远镜的一圈金箍上有一段铭文——“安多女王摩格丝送给她心爱的儿子盖温,愿他成为他的妹妹和安多的守护之剑”。现在,这段铭文也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除了枯草和矮树丛之外,这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强劲的风掀起一波波浪潮般的尘土,偶尔在山丘的间隙中能看到影子一闪而过,说明那里有人在行动。盖温确信那是艾伊尔人,他们和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点穿着绿色外衣的青年军完全做不到。光明在上,但愿他没有找到的那些青年军也能逃过这场劫难。
他是个傻瓜,他应该杀死兰德,他必须杀死兰德。但他不能,不是因为那个人是转生真龙,而是因为他已经向艾雯承诺,绝不做任何对抗兰德的事。艾雯还是个地位低下的见习生,她匆匆离开凯瑞安,丢下了盖温,只留给盖温一封信。现在那封信在被读过许多遍之后,几乎要沿着折痕裂开了。如果艾雯已经去帮助兰德了,盖温丝毫不会感到惊讶。盖温不能食言,更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失望,无论他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希望艾雯会接受他以自己的荣誉而做出的这种折衷选择,他绝不会伤害兰德,但也不会帮助兰德——但愿光明让艾雯永远不要向他提出那种要求。据说爱情会搅乱男人的脑子,他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忽然将望远镜压回到眼睛上。一个女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在开阔地带一路疾驰,盖温看不清她的面孔,但仆人们不可能身穿开叉的骑马裙,所以,至少有一位两仪师逃脱了。如果两仪师能够逃出来,也许青年军同样可以逃出来,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能在艾伊尔巡逻队杀死逃散的青年军之前找到他们。但首先,他要关注的是那位两仪师。因为许多事情,盖温并不愿意和两仪师同行,但如果丢下她一个人,她很可能会被一根流矢取了性命。盖温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站起身,向那名女子挥了挥手。那名女子的坐骑却突然倒了下来,将她抛了出去。
盖温骂了一声,当他看见一支箭正插在黑马体侧时,不由得又骂了一声。他急忙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咬紧牙再次发出一声咒骂。大约二十多名戴着面纱的艾伊尔人正站在一座山丘顶上,盯着那名女子和她的马,他们和那位两仪师的距离还不到一百步。盖温快速地转移他的目光,那位两仪师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果她还保持着清醒,能够使用至上力,几名艾伊尔人将不会对她造成伤害,特别是如果她能够用那匹倒在地上的马当掩护,来躲避艾伊尔人的箭矢的话。但盖温还是必须尽快为那位两仪师提供保护。为了不让那些艾伊尔人看见自己,盖温滚下山顶,然后从山坡一直滑到山脚。
他在离开塔瓦隆时率领着五百八十一名青年军,他们全都接受过足够的训练,但在这座山谷里骑马等待他的青年军已经不到两百名了。在杜麦的井遭遇伏击之前,盖温已经有一个明确的想法,就是有人计划要让他和青年军们死在这次旅途中,无法回到白塔。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这个阴谋是出自爱莉达还是盖琳娜,但谋划这次灾难的人显然成功了,虽然它的结果也许和预期并不完全一样。他不喜欢和两仪师同行——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这点并不奇怪。
盖温停在一匹高大的灰色阉马旁,马背上的骑士很年轻,所有的青年军都很年轻——其中有许多人连续三天不刮胡子都没关系,甚至有一些人还根本不需要刮胡子。这名叫吉索的年轻人就属于那种在大多数早晨都不需要剃刀的孩子,但在他衣领上别着一枚银塔徽章,说明他是一名参与过废黜史汪战斗的老兵。那场战斗中留下的伤疤至今还在他的衣服下面,他的一双黑眸应该属于比他年长三十岁的男人。盖温忽然想到,自己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又会是什么样子?
“吉索,我们要去救一位两仪师——”
一百名左右的艾伊尔人小跑着越过西边的山丘,发现了山下的青年军,立刻惊讶地停住脚步。但青年军在数量上的优势并没有让他们退缩,转瞬之间,他们已经戴上面纱,冲下山坡,两人一组,短矛同时刺向青年军和他们的坐骑。艾伊尔人已经知道了该如何与骑在马背上的人作战。而青年军也在刚刚的战斗中学习到该如何与艾伊尔人作战。在那样的战斗中,学习不够快的人活不了多久。他们携带的骑枪有一尺半细长的钢制枪尖,在枪尖末端的横档可以阻止枪尖刺得过深,而他们的剑技即使比不上剑技大师,也相距不远了。他们两三个人一组,每个人都守护着同伴的后背,并且不停地让自己的坐骑移动,不让艾伊尔人有机会割伤马的腿筋,只有速度最快的艾伊尔人能冲进他们用钢铁筑成的环壁。那些经过战争训练的马匹本身也是武器,它们会用马蹄踏碎敌人的头骨,咬住艾伊尔人的脑袋,像狗咬住老鼠般来回摇晃,将艾伊尔人的脸从口部撕裂。所有的马匹都在拼命地嘶鸣,人则在全力呼吼。喊声中散发着战场上炽烈的情绪——他们还活着,他们要看到明天的日出,即使他们为此要在深及腰际的血泊中跋涉。他们在杀戮中高喊,在死亡中高喊,所有的喊声都听不出任何差别。
盖温没时间去看或去听,他是青年军中唯一站立在地面上的,所以他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三名穿着灰褐色衣服的身影从马匹间蹿了过来,向他刺出长矛。也许他们以为三个人对付一名徒步的湿地人很容易取得胜利。盖温让他们失望了。他的剑随着一道寒光离开了剑鞘,又在同一道寒光中变幻出鹰曲背、紧藤缠橡和青湖月影掠无光。盖温接连三次感觉到剑刃划入血肉的阻力,那三名戴面纱的艾伊尔人也随之倒地。其中有两个还在虚弱地移动着,但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而盖温遭遇的下一场战斗就不同了。
一名比盖温高出一拳、身材瘦削的家伙,像蛇般晃动着身体,在舞动长矛的同时,用皮盾将盖温的剑挡在一旁,撞击在剑上的巨大力道让盖温的肩膀都为之震颤。断林舞变成破空斩,又变成扣扇斩,但只是在那名艾伊尔人的肋侧留下了几道割痕。而盖温的大腿上也出现了一道伤口,如果不是盖温及时躲闪,他的大腿也许就会被刺穿了。
他们不停地绕向对方的身侧,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方身上,温热的血液流到盖温的腿上。那名艾伊尔人不停地做出假动作,想要引诱盖温失去平衡。盖温努力挥舞着长剑,希望能够捕捉到那些刚一刺出就立刻收回的短矛。
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一件偶然的事情。那名艾伊尔人突然绊了一下,没等他看见那匹阻挡自己的战马,盖温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如果在以前,盖温会为这件事而感到懊悔,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相信,如果两个男人必须进行战斗,这场战斗就应该是公平、清白、充满荣誉,但半年多以来的战争和冲突教给了他另一些东西。他一脚踏在那名艾伊尔人的身上,将长剑拔出来。不够华丽,但很快捷,在战场上,迟缓经常意味着死亡。
不过当盖温拔出剑刃时,他已经不需要着急了。战场上倒着许多青年军和艾伊尔人,一些人还在呻吟,一些人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其余的艾伊尔人都在朝东方逃窜,在他们身后有二十几名青年军在追赶,其中还包括一些本应该更清醒的人。“保持队形!”盖温喊道。如果那些白痴分散开来,艾伊尔人会把他们像碎肉般切开。“不许追击!保持队形!保持队形,烧了你们!”青年军们不情愿地勒紧了缰绳。
吉索掉转马头。“他们只是想从我们中间开出一条路来,好赶到他们的目的地,大人。”他的剑刃上还有鲜血滴淌下来。
盖温抓住自己枣红色牡马的缰绳,抓着还在流血的长剑就翻身上了马背。没时间去检视死者了。“忘记他们,那位两仪师正在等待我们的救援。哈尔,率领你的半支部队照看伤员。小心那些艾伊尔人,即使是濒死的艾伊尔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其余的人跟我来。”
哈尔举起手里的剑,向盖温行了个军礼,但盖温已经催马疾驰而去了。
这场冲突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但在这个时候,任何耽搁都可能是致命的。当盖温到达山顶时,他只看见了那匹死马,马背上的鞍囊被打开来。盖温用望远镜搜寻了一番,却完全没看到那位两仪师的影子。艾伊尔人也完全消失了,他的视线中没有半个活物。他只能看见被风吹起的尘土,还有马匹尸体旁随风摆动的一件裙子。
“她不可能跑得很远,”吉索说,“如果我们散开队形,就能找到她。”
“我们要在照看好伤者后再去寻找她。”盖温坚定地说。他不打算在周围有艾伊尔人活动的情况下分散自己的部下,距离日落只有一两个小时了,他希望在那之前能够在地势高处扎起一个滴水不漏的营地。必须有人向爱莉达报告这场灾难,盖温认为去面对爱莉达怒火的应该是一名两仪师,而不是他。
叹息一声,他掉转过枣红马,走下山坡去检查这回有谁上了死亡名单。这是他成为士兵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教训——你必须在死亡名单上写下一些名字。他有一种预感,再过不久,这张名单就会加长许多。随着未来一些事件的发生,杜麦的井将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