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历经数百年沧桑的眼睛俯视大地,选择了这里做为自己的长眠之所。现在,藉由终极咒界,他正长眠于所爱的林间。
——《剑之淬炼》
我们飞过辛姆哈伦黑色的大地,上方的天空被成千上万艘星舰照亮。那些星舰上乘坐着几百万人,那就像一片希望的火星,即将陷入绝望的希望。他们一定已经藉助精密的仪器发现了我们。我想知道他们会把我们看作什么——一个有着双翼的巨大形体在树梢上飞行着。也许我们只会被当作一头辛姆哈伦特有的生物。
也许有很少一些人知道事实,知道出现在他们雷达屏幕上的是一头龙。至少加洛德亲王、拉迪索维克主教,还有波利斯将军认得龙。但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骑在这头夜龙的背上。他们来到这里并非出于信仰,而是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可以逃亡的地方。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任务。而对于这个任务,我几乎也是一无所知。科技术士知道吗?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刚才的葛雯和爱俪莎女王都只是幻象吗?
莫西亚显然是这样认为的,但他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心思。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葛雯德琳似乎是真的。我相信,她对女儿的爱是真实的。而且,科技术士怎么能做出一个爱俪莎在另一个时间里的形象?当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便和龙一起高飞起来。
但科技术士也许知道那个时间,一想到此,我的心立刻摔落在地上。柯芬·斯密瑟和黑暗宗派同样出现在那个时间里,也许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们搞的鬼。
我再一次抬头看着天空,这一片布满生命的天空,数百万恐惧、绝望、惊惶的生命,人类全部的遗孓。他们逃离了他们所知的唯一家园,逃进太空,一个冰冷、孤寂的死亡之地。柯尼弗的军舰很快就要到达了,一旦他们完成对地球的征服……我开始想象这片天空被火光照亮……
我打了个哆嗦,将视线移开。当我转回头的时候,天空已经被暴雨云覆盖,完全黑了下来。能避开那些颠沛流离,一切都只能依靠我们的人(虽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我感觉松了口气。
骑龙飞行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我们穿过一片暴雨,全身立刻都湿透了。掠过龙翼的寒冷空气让我们的牙齿不停地打颤。我们抱在一起,好寻求温暖,也防止有人跌落下去。龙的脊背很宽阔。我们坐在两翼之间,但尖锐的脊骨戳着我,让我觉得很痛。而我的大腿很快就因为不合适的坐姿而酸痛不已。而且,虽然龙正把我们向马理隆梅林的坟墓快递过去,但它对我们的恨意正变得越来越强。
龙厌恶我们的碰触和我们的气味。如果魅惑失效了,它马上就会翻过身,让我们掉下去跌死。就算是现在,它也经常会侧身飞行,让我们不得不竭尽全力攀住它的鳞片和鬃毛。然后它才会不情愿地慢慢恢复平衡。我想,它一定是认为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蠢得掉了下去,那一定是我们自己的过失,它不必负任何责任的。
爱俪莎抱住闇黑之剑。莫西亚和沙里昂神父抱着她。我只能抓住皮翼主肌腱上一根突出的骨头。除非在闪电短促划过的时候,否则我看不到下面的任何东西。一开始,我看见一些大片的森林和草原。随后不久,我发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法米瑞什河,”沙里昂在气旋中喊道:“我们就要到了!”
我们沿着法米瑞什河前进。龙飞得更低了,让我觉得我们会一头撞在树梢上。但龙知道该怎么飞,虽然树梢仿佛不只一次要刺到它的肚子,却从没真正碰到过它。
一道最耀眼的闪电如同一片白火铺过天空。借着它的光亮,我第一次看见了马理隆城。
根据典籍记载,当古老的魔法师梅林带领他受迫害的追随者离开地球,来到辛姆哈伦时,他们最初落脚的地方是两座山脉间的一片平原上,一片橡树林中。梅林迷恋于这片树林的美丽,便在这里建立了他的城市,并宣称这片树林将成为他的最终归宿。
他和其他衍生者与塑造者将大理石和石英石精雕细琢成一座半透明的飘浮平台,他们称之为“基座”。在飘浮于云间的基座上,他们建立了马理隆城。但这个魔法世界中奇迹中的奇迹现在已经变成地面上的一堆废墟,她残破的躯体正缓慢地被荒野所覆盖、蚕食。
这是一片令人难以承受的伤心景象。它清楚地告诉我们,人类的创造,无论多么辉煌,都只是暂时的。人的双手总有垂下的一天,永远不能再抬起。而最后自然会抹去人类的一切痕迹。
“梅林的墓地还在吗,神父?”莫西亚问。
“你不记得了?当然,你不会记得。”沙里昂回答了他自己的问题。“我忘记你在这座城市被攻击时受了多么重的伤。树林已经被烧光了,但那座坟墓仍然完好无损。火焰风暴从它上面一掠而过。后来有人说那座墓周围的青草甚至都没有被烤黄。不过这个传闻并不真实。”沙里昂摇摇头,叹了口气,他的记忆中有许多哀伤的事。
另一道闪电让我看见了爱俪莎的脸。她的脸色非常苍白,表情中带着敬畏和一丝深远的哀伤。就像我一样,她在另一个人生中看见过马理隆的重建。和这个凄凉、苦痛的现实相比,那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我闭上眼睛。在另一个人生中的马理隆,飘浮的基座不见了。没有人能施行如此强大的魔法,再一次完成这个奇迹。立在地面上的那些建筑不再是水晶的,而是由普通的石头建成。城中的王宫成了一座堡垒,厚重坚实的城墙被用来抵抗攻击,而不再是为了招待远来的客人。梅林的树林被重新栽种上草木。那些年轻的橡树虽然小,但都很健壮,代替它们的祖先守卫梅林的坟墓。
我向那个人生望去,看到了这里的终结——年轻的橡树在柯尼弗的镭射炮火中化成灰烬。我将目光移开,不再去看那个人生。
龙开始盘旋下降。我们看不见自己到了哪里,因为另一阵猛烈的风暴突然逼近了我们。大雨浇打在我脸上,逼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闪电在我们身边落下,雷声在我们的耳中炸响。几乎就要落在地上时,我才看到了地面。一道闪电照亮了湿漉漉的草坪和树木的残桩。我觉得龙降落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让我怀疑它是要自杀,且要我们一起陪葬。
在最后的时刻,当我已经相信我们会一头撞上地面时,龙抬起翅膀,优雅地略向上升起,然后就用有力的后腿站立在地面上。这片地面对我们而言很崎岖不平,但龙却完全不必在乎这点坑洼。我们被冲击力向前抛去。我的头撞在坚硬的鬃毛上,双手都在龙鳞上划破了。
“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这座坟墓旁,”龙说道:“现在,离开我,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我们非常高兴地服从了龙的命令。我滑下被雨水打湿的龙背,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后,我把抱住闇黑之剑的爱俪莎扶了下来。她不停地打着哆嗦,湿透的裙子紧贴在她身上,上衣从胸部垂挂下来。她的头发乱得一团糟,许多发丝贴在脸上。她的脸色严峻、镇定,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沙里昂和莫西亚来到我们身边。龙挺起身子,展开双翼,那些致命的星星在大雨中闪着光,白色的眼睛烁烁闪动着。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龙说道:“放开束缚我的法术。”
“我不必放开你,”沙里昂明白龙是在和他耍诈。“只要你回到巢穴里,法术自然会解开。”
夜龙向我们大吼一声,无奈地将大嘴在空气中猛力咬合。然后它跃入空中的风暴,一振双翼,消失在高处的云层里。
那头巨兽离开后,沙里昂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散尽了。
“也许我们应该命令那头龙留下来,”莫西亚说:“或者至少命令它要随时应我们的召唤而来。我们也许需要迅速撤离这里。”
沙里昂摇摇头。“我的力量已经耗光了。龙每一秒钟都在和我抗争,我无法再坚持那个法术了。而且……”他扫视了一圈风雨中我们站立的地方。“不管是好是坏,这里就是我们旅途的终点了。”
“坟墓在哪里?”爱俪莎问道。这是我们离开龙巢以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确定,”沙里昂说,“这里完全不一样了……”
风暴开始平息。雷声依旧响个不停,但现在都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只有云层还留在我们头顶,遮住了那些发光的星舰,让我们眼前一片漆黑。
“我们可能摸索几个小时也找不到坟墓。”沙里昂沮丧地说:“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了。”
莫西亚抬起手,念诵了些什么,一团柔和的黄光出现在他的掌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景象能比这个更让我安慰。就好像他刚刚回到地球,从夏日的艳阳中取得了一点光亮,带回来鼓舞我们的精神,为我们照亮了前方的路。这团光亮甚至让我觉得不那么冷了。我停止了颤抖。爱俪莎努力露出一个伤心的笑容。
“坟墓就在这里。”沙里昂向前一指。
光团照亮了曾经守卫坟墓的橡树残迹。但在这片凄凉景象的尽头,我看见几株细小的幼苗正从它们父母站立过的地方生长出来,准备着接下它们父母的职责。
那座纯白色大理石的坟墓就在这些小树环绕的正中心。树林其余的地方都已经被各种狂野的植物覆盖,但它们无法靠近坟墓。粗大的藤蔓在坟墓旁转向,高密的野草在坟墓前倒伏,仿佛它们不敢碰触到这座令它们敬畏的坟墓。
莫西亚高举着那团光,好让我们看清楚。“我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他低声说道:“我感觉非常平静,这是马理隆唯一能让我真正感觉是家的地方。虽然这里已经改变了很多,但这种感觉仍然存在,这让我很高兴。”
“这是一片受祝福的地方,”沙里昂说:“梅林的灵魂安息在这里。”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我该做什么?”爱俪莎问,“我是要将闇黑之剑放在坟前,还是……”
她屏住呼吸,我也一样。我们都看见了。
坟墓上已经有了东西。白色的坟墓清楚地映出一个黑色的形体。
“我就知道!”莫西亚狠狠地说道:“这是个陷阱。我们……不要!爱俪莎!停下!”
他伸手想要抓住爱俪莎,但已经太迟了。爱俪莎充满挚爱的眼睛已经看清了那个在我们眼前依旧模糊的影子。她发出一声惊惶、沉重、饱受打击的呼喊,拔腿向坟墓跑了过去。闇黑之剑被她扔在草地上。她伸出双手,哭泣着扑倒下去,抱住白色大理石棺上的那具躯体。
那是乔朗的躯体。
莫西亚没有再去看坟墓上的躯体,他的责任在于闇黑之剑。他急忙想要将那把剑拿起来。那把剑躺在青草之间,如同一道丑陋的黑色痕迹,完全不会反映莫西亚的魔法光亮。当莫西亚的手就要触及闇黑之剑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希拉!”莫西亚的光照到了她。
我们先前没注意到希拉并不奇怪。她蜷缩成一团,靠在坟墓上,鲜血覆盖了她的半张脸。她睁开眼睛,看着莫西亚。
“逃啊!”她喘息着说:“带着闇黑之剑……”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穿着白袍的人从烧焦的橡树影子里走了出来。莫西亚扑向闇黑之剑。黑暗中射出一道强光,击中了莫西亚的胸口,将他打倒在坟墓上。他滑下去,瘫软在青草和积水中。
柯芬·斯密瑟俯下身,拾起了闇黑之剑。
“可惜你们来晚了点,亲爱的。”他对爱俪莎说道。他甚至没有瞥一眼脚边两个受伤的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解毒剂。但就像你看到的那样,现在它对你可怜的父亲已经没有用了。他最后的话是对你说的,他说他已经原谅了你。”
我朝那个洋洋自得,取得胜利的人冲去。我没有武器,但我相信——我知道——我可以扼死他。
我没跑多远,几只强有力的手就抓住了我。这些手被包裹在银色的手套里,他们在我的胸口上黏了一只银色的碟子。疼痛刺激着我的身体,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了,就连呼吸也变成了一种抗争。我的肢体麻痹了。
他们也给沙里昂和莫西亚贴上了银碟。我很高兴他们显得很害怕莫西亚,这证明他还没死。希拉的双手还是自由的,但她的双脚被放置在她战斗靴上的某种金属装备给锁住。她虚弱地坐起来,我注意到她无法挪动自己的下半身。她的眼睛看着爱俪莎。
“请原谅我……陛下,”她轻声说道:“我……辜负了你。我辜负了他。”
爱俪莎什么都没说。我相信她并没有听见希拉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哀恸里。她的头靠在父亲静止的胸膛上,双臂环抱着父亲。她在催促钟爱她的父亲回来,但父亲没有对她亲爱的声音做出任何回应。
“把她母亲带过来,”斯密瑟说道:“我们可以让这一家人团聚了。”
一名科技术士从阴影中走出来,拖着葛雯德琳的手臂。葛雯蓬头垢面,衣衫脏污凌乱,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我们在龙巢中看到的景象一定是个骗局。但即使是现在已经铁证如山,我仍然感到怀疑。我看见了那时葛雯眼中的爱意,那是不可能伪装的。葛雯来到我们面前,她的注意力全在她哀伤的女儿身上。
她张开双臂抱住爱俪莎。爱俪莎伏在母亲的胸前哭泣着。
“哦,妈妈,这全都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说,孩子!”葛雯抚平了爱俪莎黑色的卷发。那些卷发和她父亲是那么相像。“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将闇黑之剑拿走,你父亲就会使用它。那样他们会立刻将他杀死。你父亲爱你,爱俪莎,他为你感到骄傲。”
爱俪莎摇着头,说不出话来。葛雯继续安慰着她。
“你的父亲很好,孩子。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终于能够获得安宁了,他很快乐。”
墓园陷入了沉寂。我们只能听见爱俪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我担忧地瞥了沙里昂一眼,他的身子正因为激动而颤抖,泪水不断地从他的脸颊滑落,但他无法抬起手将泪珠抹去。
柯芬·斯密瑟站在我们面前,手中握着闇黑之剑,嘴唇微微有些扭曲。“一件丑东西,不是吗?”
“你自己也不漂亮。”
我知道这个声音。辛金!
我期待地向四处观望,不停地搜索所有阴影。
什么都没出现。没有茶壶,没有玩具熊,也没有褪色水彩画一样的年轻男子。
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我真的听到那个声音了吗?别人有没有听到?斯密瑟仍然在得意地看着闇黑之剑。至少十五名科技术士松懈地守在旁边,他们的俘虏都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希拉关心地看着莫西亚,后者正逐渐清醒过来。葛雯和爱俪莎彼此安慰着。沙里昂在为自己的儿子哭泣。
那个声音一定只是我的想象,我已经快疯掉了。
“快到午夜了,主人。”一名科技术士对斯密瑟说。
“是的,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带这把剑去会面地点,只要我将它交给柯尼弗——”
“如果你这么做,你就是个傻瓜,”希拉对他说:“他们绝对不会遵守承诺的。他们不会让任何人活着。”
“正相反,他们对于使用我们很有兴趣。”斯密瑟温和地说:“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经让他们看到了,我们是多么有用。”
“你离开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做,主人?”那名科技术士问。“我们该怎样处置这些人?”他用戴着银手套的手指了指我们。“杀死他们?”
“不要都杀死。”斯密瑟想了片刻之后答道。“将那名执法官交给质询者,他很快就会开始渴望死亡了。将那个女孩和她母亲也交给质询者。乔朗一定告诉过她们铸造闇黑之剑的方法,还有黑暗之石的所在地。她们也许对我们还有用。”
我集中全身每一点力量和意志,想要挣脱银碟的捆缚。我拼命想抬起手,从胸前扯掉银碟。但我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至于那名牧师和那个哑巴,还有那个CIA的探子或者其他什么,”斯密瑟继续说道:“我们就把他们交给柯尼弗好了。这可以当作我们忠诚的象征。你们其他的人为第一批难民船降落做好安排,准备好开始捡选程序。你们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样的人:那些年轻、健康和强壮的。把老人、孩子、病人和残障都挑出来交给柯尼弗,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把所有能够运用生命力的魔法师也都挑出来。只要他们不愿意加入我们,就立刻处决他们。他们回到家乡之后很可能变得非常危险。”
斯密瑟双手握住剑身,举起闇黑之剑。“现在闇黑之剑是我的了——”
“我是你的?”那把剑嘲讽地说道:“哦,这真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一天!给我个拥抱吧,杂种!”
闇黑之剑开始扭动翻转,剑柄头部的那个圆球前后摆动着,剑锷如同两只手臂上下挥舞,剑身来回扭转。斯密瑟瞪大了眼睛盯着这把活起来的剑,抓着它就好像抓着一条毒蛇,只要他放手,这条蛇就会狠狠咬他一口。
剑锷伸长了,剑柄膨胀起来。剑柄变成了脖子,剑身变成了人的身体。最后,闇黑之剑变成了一个男人,不年轻,也不算老,有一张狐狸般的脸和闪闪发亮的胡子。他全身上下,从羽毛帽、天鹅绒上衣、紧身裤到闪光的鞋子全都是橘色的。
呆立在原地的斯密瑟仍然抓着辛金——坚实的、有血有肉的辛金。他大笑着,张开手臂抱住斯密瑟,还吻了一下斯密瑟的嘴唇。
“你想要这样吗?你真的想要吗?我是你的?”辛金推开斯密瑟,但仍然用双手抓着他的肩膀,郑重地向他提问。
“抓住他!”斯密瑟狂怒地叫嚷着,用双手挥打辛金。
“这个答案可不对。”辛金轻声说。
一名科技术士跑过来,将一枚瘫痪银碟贴在橘色的天鹅绒外衣上。
“谢谢你的好意!”辛金皱起眉,认真端详这只银碟,然后抬起头看着那名科技术士,“但我认为它和我的衣服不相配。”他小心地将银碟摘下来,将它放在那名目瞪口呆的科技术士胸口上。
那个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僵硬了。
“你对闇黑之剑做了什么。”愤怒让斯密瑟几乎说不出话来。“否则我就命令他们开枪!你会在吸进下一口气时死掉。”
“开枪吧!”辛金打了个哈欠。他靠在坟墓上,开始非常用心地打量自己的指甲。
“你要什么,斯密瑟?闇黑之剑?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它在哪里。它被一头龙守卫着,一头夜龙。你也许能拿到它,但在这个午夜之前是不可能了。可怜的灰姑娘,恐怕你要变成南瓜了。”
斯密瑟狠狠地咬着牙。“射击!”
银色长袍翻动着,聚集过来。每名科技术士都端着一把曲线圆滑的银色手枪。
一道令人目盲的银光穿过黑暗,但它并没有击中辛金,而是打在了辛金旁边的坟墓上。大理石爆炸开来,岩石碎片四散崩飞。第二道镭射光闪过。辛金将那道光抓在手里,将它揉成一团,仿佛它是一团胶泥。然后辛金把这个光球扔到半空中,光球变成了一只乌鸦,乌鸦展开双翅,飞过辛金的头顶,落在坟墓上,开始用爪子清理自己的鸟喙。
柯芬·斯密瑟的脸色红白不定,口沫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射杀他!”他再次想要下达命令,但愤怒和恐惧塞住了他的喉咙,虽然他扭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哦,我说,我觉得这样很劳神。”辛金没精打采地说。
他晃动着一条橘色丝巾,那些科技术士的手枪都变成了郁金香花束。银碟从我的胸口掉落下去,变成了一只小老鼠,钻进了草丛。我又能活动,又能畅快地呼吸了。
希拉伸手拉掉了脚上的枷锁,就好像脱下鞋子那么轻松。她帮莫西亚站起来,莫西亚的脸色惨白,但他清醒而且警觉。他眯起眼睛看着辛金,眼神中尽是不信任的神情。沙里昂也自由了,他的表情很困扰。辛金在悠然地玩弄着我们所有人,不仅仅是科技术士。当然,他是我们这一边的,但我们不知道他会帮我们多久,特别是当他感到无聊的时候。
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很有趣。
科技术士拿出了另一些武器:壅滞手榴弹、变体枪、死神镰。但这些东西都变成了各种奇怪但没什么用的东西——盐瓶、橡胶、收音机闹钟和装饰着小伞的粉红色杜松子酒汽水。魔法在我们身边接连不断地上演,好像狂欢节上的烟火。
我开始担心我已经失去了理智。而看见一些科技术士开始转身逃走,我丝毫也不觉得奇怪。
在所有这些荒唐事发生的时候,辛金看到了爱俪莎。她站在母亲身边,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辛金。
辛金停止了魔法秀,摘下羽毛帽,优雅地鞠了个躬。“陛下。”然后他站直身子,将羽毛帽歪戴在头上,问道:“陛下,我的衣服怎么样?我称它为启示录杏黄。”
爱俪莎显得更加茫然了。看到闇黑之剑变成辛金的时候,原本伤心欲绝的她就呆住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我们一样,她现在也不知道辛金是为我们带来胜利,还是朝正在走向末日的我们踹了一脚。
“你是谁?”柯芬·斯密瑟问道。
“一口袋魔法残渣。”辛金露出奸诈的微笑。“这才是你的问题,对吗?你不认识我。你和你的人从来都不认识我。哦,你想要摆布我,你想要利用我,但你从没有得逞过,因为你从不真正地相信我。”
辛金转过他怪异的橘色鞋跟,拍拍那只乌鸦的头,理了理它的羽毛。乌鸦粗鲁地“嘎嘎”两声做为回应。辛金带着笑容走过大理石坟墓,站在乔朗的身前。
我们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无论是爱俪莎、沙里昂、莫西亚、我,还是斯密瑟和留下的科技术士,都一动也不动。辛金把我们都掌握住了。
辛金看着乔朗颜色灰败如同大理石般凝固冰冷的面孔,他用手指将乔朗的黑色卷发理顺,安放在他的两侧肩头。
“他相信我,”辛金说:“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利用我。我背叛了他,我捉弄他,我利用他。他打碎了一个世界,为了给我自由。他宁可舍弃生命,为了保护我。现在我做的,都是为了他。”
又一次,辛金开始变形,他重新缩小成漆黑且不可爱的闇黑之剑。但这次我注意到,在剑柄处镶着一圈橘色。
闇黑之剑将自己安放在乔朗的胸口上。
一阵风从西方吹来,寒冷凛冽。在我们上方的夜空里,暴风雨云被强风吹走,撕碎。繁星和星舰在黑暗中闪烁着白光。然后,风停了,空气停滞下来。
一切都静止不动——星星、风和我们。
希拉伸出手,“现在你可以醒来了,乔朗。快一点,已经将近午夜了。”
乔朗缓缓睁开眼睛。他首先看见了希拉。
希拉点点头,“一切正常。”
现在我知道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正是希拉让我们在时间中跳格子,是她造成了这一切。她曾向我们表明她是一名职员,但她不是为CIA或者FBI工作。她是一名上帝的职员。
乔朗转过头,看着葛雯和爱俪莎。
葛雯微笑着,仿佛她也是设局的人之一。这时,我看见许多影子聚集在她周围,足有几百个。是那些死者。葛雯曾经向它们呼救,它们没有抛弃她。她逃出了科技术士的追捕,是因为死者将她救走了。出现在龙巢中的她也是真的。
爱俪莎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不!”柯芬·斯密瑟仿佛被扼住喉咙一样,“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
“‘王廷中将诞生一个死了,但仍将活下去的人。他会再次死亡,并再次复生。’”乔朗引述道。他坐起身,精力充沛地跳下坟墓。
“Quidquid deliqusti.Amen.”闇黑之剑说道。
乔朗将闇黑之剑放在梅林的墓前。
一个人出现在坟墓旁边。他很高,有着花白的胡子,一头白发剪得很短。他披挂着古代的锁子甲和铠甲,没有携带武器,只拿着一根橡木和冬青木制成的手杖。
他俯下身,伸手拿起闇黑之剑。
“你不是断刚神剑,”他说道:“但你能做得到。”
“谢谢。”那把剑冷冷地答道。
那位老人将剑高举到半空,说出一段久已失落的咒文。光芒开始在那柄剑上闪耀。斯密瑟痛苦地吼叫着,用双臂抱住头,仿佛瞎了一样。他的手下也都捂住了眼睛,低垂下头,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却无法移开自己的双眼。
光芒扩散开来,一直向外拓展,将黑暗驱逐。坟墓被光明包裹在其中,然后是我们。光明洒落在树林,洒落在马理隆城,洒落在破碎的辛姆哈伦世界。
光明照亮了天空,将全部星舰收容于其中。
光明让我们离地而起。
我站在一个发光的球体中,一直向上飞去。向下俯瞰,我看见被雨水湿透的墨绿色草地。我看见斯密瑟惊恐万分地向上望着,他看到他自己的末日正从天空中向他扑来。辛姆哈伦,一个由流亡者建立的世界,坠落了下去。
我们将再次踏上流亡之途,前往一个新的世界,那是一颗遥远的星星。
但魔法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