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金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撒谎精!我不懂为什么你还能忍受他!”
“因为他是个很有意思的撒谎精。”乔朗耸耸肩回答道。“这让他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和你们其他人比起来。”
——莫西亚和乔朗《剑之淬炼》
又一次,那种恐怖的、被挤压的感觉出现了。空气从我的肺里被挤出去,我的身体被压缩,就好像一只老鼠要从小洞中挤过去一样。翻了个跟斗之后,我的飞行痛苦突然地结束了。我滚下一片岩石斜坡,重重地撞在一堵石墙上。
片刻间,我只是躺在原地,头晕目眩,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一般拼命张嘴喘着气,感觉到全身都是撞伤和割伤。对龙的畏惧强迫我睁开眼睛,准备好尽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爱俪莎。
我向周围看了一圈,眨眨眼。
龙不见了,杜克锡司不见了,沙里昂也不见了。希拉还在,还有莫西亚和爱俪莎。我们在一座洞穴中,就是那座洞窟。这里的气味也是一样的。地面被散堆的骨头和各种垃圾覆盖。爱俪莎站在洞窟中间,举着闇黑之剑。
她丢下手中的剑,向我跑过来,俯下身看着我。
“鲁文!这样摔下来真是太可怕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不,我不好。
爱俪莎已经不再穿着蓝色的天鹅绒骑装,发丝间也没有了闪亮的金冠。她穿着朴素的羊毛长裙和上衣,就像在我这次奇怪的旅行中,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我努力站起身,一边想着要把绊腿的长袍拉起来。但我并没有穿长袍,我穿着牛仔裤和蓝色的毛线衣。
“希拉!快!他受伤了!”爱俪莎喊道。
希拉穿着军服,耳环闪烁出几星微光。她蹲下身,伸手拨开我额前的乱发,端详我的情形。
“伤口都不深,已经不出血了。也许他会头痛一阵子,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爱俪莎拿出一条手绢(一条朴素的白手绢),开始擦拭我额头上的伤口。
我气恼地挡开她的手,站起身,背靠在石壁上,瞪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她们也惊愕地看着我。这是一个梦吗?幻觉?如果是这样,这一定是我经历过最真实的梦,真实得不可思议。
“出了什么事?”莫西亚走到我们面前问道。
“鲁文被一块石头绊倒,撞到了头。”爱俪莎说:“希拉说他的伤不严重。但他一直用那么奇怪的眼光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一头要将他撕碎的龙!”
“还有你,”希拉对莫西亚说:“你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莫西亚语气生硬地说:“我去哪里了?”
“该死的,我怎么会知道?”希拉看起来更加困惑了,“出了什么事?你也撞到脑袋了吗?”
莫西亚忽然沉着脸,若有所思地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莫西亚知道我刚才的遭遇!他也在那里,无论那是什么地方!我心情一阵松弛,靠在了洞壁上,开始竭力整理自己的思路。我的脑子里充满各种凌乱的念头,让我无法清楚地思考。但至少我知道,我还没疯。我想要把脑子里的上千个问题全都向莫西亚问出来,但莫西亚对我做了一个明显的手势。
“什么都不要说,现在还不行。”他告诫我。
“好了,”希拉说着,掸了掸我的衣服。她的力道几乎再一次把我打倒在地。“你看起来好些了。”
爱俪莎俯身捡起闇黑之剑。我突然看到了一幅恐怖的景象——一头黑色的龙,利爪被鲜血染红,将闇黑之剑从她手中打落。她倒在地上。那双利爪撕开了她的身体,她尖叫着……
幻象消失了,但恐怖并没有消退。汗水湿透了我的皮肤。在阴寒的深洞中,我打着哆嗦。
“你们是否知道我们正站在一座龙穴里。”莫西亚厉声说道。
“希拉已经告诉我了。”爱俪莎耸耸肩。她只是在为父亲担忧,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
“只是一座旧龙穴而已,”希拉说:“不需要害怕。当生命圣井被摧毁的时候,所有龙都消失了。”
“但这里的气味并不陈旧,”莫西亚皱紧眉头,“闇黑之剑怎么会在这里?我把它扔进了城门……”
“而且差点就把我串成了肉串,”一个哀伤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烤叉熊,泰迪串烧。我在这里是你们的运气。如果不是我,那些银色的蠢货一定已经把它抢走了。至于说到这座洞,它就像特百惠的密封盒一样,把许多个世纪的臭气都密封起来了。”
希拉用手电筒将洞穴扫了一下,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泰迪!”爱俪莎高兴地喊道。
那只玩具熊坐在一株石笋顶上。“我还以为你们永远也到不了这里呢。”它气恼地说:“你们到底去哪儿了?我想大概是去野餐了。是不是去迪士尼了?我等了又等。我不介意告诉你们,这里真是无聊得可怕。”
爱俪莎拿着闇黑之剑走到泰迪面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泰迪的黑钮扣眼睛闪烁着惊慌的神色,身子抖动着,仿佛要挣脱出爱俪莎的手。“不要让那个丑东西靠近我!”
“闇黑之剑?”爱俪莎问了一句,立刻又说道:“哦,当然,我明白。”
“我不明白,”莫西亚严厉地说:“闇黑之剑会破坏他的魔法。他不能靠近这把剑。那他为什么又说是他将这把剑带到这里!”
“只要我想这么做。而你只有为我感到困惑的资格。”辛金哼了一声,“而且我从没说过是我把它带到了这里。要知道,我在这个世界还有朋友。有人欣赏我,我亲爱的朋友梅林就是其中一个。”
“梅林,当然。”莫西亚撇撇嘴,“柯芬·斯密瑟是另一个?”
“棍子和石头能打断我的骨头,但闇黑之剑绝对伤不了我。”泰迪咧开嘴笑了。
“闇黑之剑怎么到了这里又有什么关系?”爱俪莎不耐烦地问。“现在我们拿到它了。我们必须找到我父母,还有沙里昂神父。”
我只是惊讶地看着莫西亚。
“你父亲,乔朗,”莫西亚问,“他还活着吗?”
“他当然活着!”爱俪莎喊道,然后她又用力地重复了一遍,“他当然活着。”
“哦,是的,乔朗还活着,这没问题。”小熊没精打采地说:“只是心情很糟糕。这不能怪他,毕竟他被锁在牢房里,只有那个老秃头陪着他。”
爱俪莎紧握住闇黑之剑,指节都泛白了。“你找到他了?他安全吗?”
“他现在过得不错,就像奥尔良公爵夫人在讲她如何发现自己的丈夫被挂在门环上时一样。他还有意识,而且在吃东西。我说的是你父亲,不是那位公爵。我们已经无法再为他做任何事了,除了每个星期天擦亮他的头壳以外。”
“我母亲呢?”
“啊哈,没看见。唔唔。很抱歉,但我既没看见她的皮,也没看见她的头发。她没有跟你父亲和那位触媒圣徒关在一起。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你去过那里。”莫西亚用怀疑的语气说。
“当然。”小熊答道。
“去过科技术士的监牢,他们关押沙里昂和乔朗的地方。”
“如果你能从你的脑袋上把那个黑头套摘下来,莫西亚,”小熊不高兴地说:“也许你能听得清楚一些。我难道不是这么说的吗?实际上,我刚刚从那里回来,那时你就把那该死的剑朝我扔了过来。”
“那个监牢在哪里?”
“就在那儿。”小熊厌烦地向上看了一眼。
“在我们上面!”爱俪莎喊道。因为没有母亲的消息,她脸色苍白,神情沮丧,但现在精神又涌上她的脸颊。
“在这座洞穴的上层,不是很远。直接上去的话,算得上是一段夏日里的漫步。不过你们大概要绕很多弯才能上去,那对你们的腿可是一番考验。”
这个讯息从一方面看算是好事,但从另一方面看就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我们都不由得惶恐地看着彼此。
“我看着洞口,”希拉说:“你们把声音压低一些!”
这个警告来得有点晚。我们没有叫嚷,但我们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这座岩洞能够将回声传得很远。
“如果科技术士在我们上方的洞穴里,为什么你要把闇黑之剑带到这里来?”莫西亚问辛金。“难道你要把剑给他们?”
“如果我想这样,我就不会和你们这帮人待在这个阴冷恶臭的地方了,对不对?”辛金的钮扣鼻子抽动了两下。“我会舒舒服服地待在上面干燥的房间里,那里只有柯芬·斯密瑟的廉价古龙水会散发一些臭气。他应该是那帮人之中的一员,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让自己散发那种气味。”
“为什么带闇黑之剑到这里来?”莫西亚继续以极大的耐性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因为呢,我亲爱的乡巴佬朋友,这显然是最出乎他们意料的地方!你们从他们手心里逃了出来,现在他们为了要找到你们和这把剑,正打算把整个杰司艾尔给翻过来。但你们没有看到他们下来搜索这里,是不是?”
“他说得对。”希拉承认。
“他总是有狡辩的理由,”莫西亚喃喃地说:“当我们进入洞穴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没看见科技术士?为什么科技术士没看见我们?”
“如果你们是从前面进来的,你们就能看见了。”
“你说,我们是从后面进来的?”
“我没看见任何闪着灯光的指示牌,说这是前面,那是后面。你明白吗?但如果你们想要这样认为,是的,你们是从后面进来的。”
“我父亲被关在一间牢房里?”爱俪莎问,“有人看守他吗?有多少守卫?”
“两个。我说过,所有人都以为你们在杰司艾尔……”
希拉离开洞口,走回我们身边。“我们应该出发了,快!”
“我不信任他,”莫西亚脸色冰冷。“他曾经背叛过乔朗,并导致他的死亡——几乎导致了他的死亡。”莫西亚更正了自己的话。“无论辛金做什么,他都是为了他自己高兴。不要相信他,爱俪莎。他根本不在乎你,他也不在乎乔朗,不在乎我们任何人。我毫不怀疑,如果柯尼弗让他觉得有趣,他会挥舞他的橘色丝巾,把柯尼弗招引过来。”
爱俪莎转向泰迪熊,却看见小熊的眼睛已经闭上,还发出轻微的鼾声。“辛金!”她恳求道。
小熊的眼睛猛地睁开,“什么?哦,请原谅。我刚刚说了那么多话,一定是有些困了。我的牛粪朋友对我的评价是绝对正确的。我不值得信任。一点也不值得。”
那双黑色的钮扣眼睛闪烁着,用黑线缝的嘴唇噘了起来。“听听莫西亚说什么吧,那个睿智的杜克锡司。反正我是不值得信任了。我们全都有耳朵,我的朋友。你知道,如果我想的话,我就会有耳朵的。我们全都在听着呢。现在你为我们制定了什么计划?”
莫西亚绷紧了嘴唇。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我相信,他正在回忆我们经历过的另一个人生。在那个人生里,杜克锡司背叛了我们。辛金也知道这一点。我能从那只小熊闪烁不定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知道,而且他正在嘲笑我们。
爱俪莎做出了决定。“如果科技术士正在另外某个地方搜寻我们,我们就不该错过这个救出我父亲和沙里昂的机会。我们也许不会再有另一个机会了。”
“这可能是个陷阱,”莫西亚警告她,“就像质询者伪装成你母亲一样,是个陷阱。”
“可能是,”爱俪莎平静地说:“但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我们没时间了。”
“问题是这点时间里会发生什么?”莫西亚喃喃地说道。
爱俪莎没有听见。我听见了,这让我有了一个理清思路的契机。
“闇黑之剑呢?”爱俪莎问道。“我们应该带着闇黑之剑吗?”
“那样太危险了。”希拉表示反对,“如果他们捉住我们,至少不能让他们得到闇黑之剑。到时候我们至少还可以拿这个做为筹码和他们周旋。为什么不把闇黑之剑就留在这个安全的地方?”
“就放在这里没人管?”
希拉用手电筒将岩洞照了一圈,然后关上手电筒。“这里到处都是石块。我们可以把剑藏在石块下面,然后立起一个石堆做为标志。”
爱俪莎将闇黑之剑放在石地上,然后开始和希拉收集石块,堆在剑上。我就像是在看一段影片倒带。她们逐渐堆起了一座石冢,而刚刚我还看见爱俪莎和沙里昂神父将这座石冢搬开。这让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我急忙走到莫西亚身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双手交叠,观察着眼前的景象。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飞快地打着手语。
“你指的是我们那个关于时间的跳格子把戏?我不知道。”莫西亚压低声音说道:“看样子,在我们所认同的世界之外,还有一条与之平行的时间线,一个与这里不同的因果变化。在那里,乔朗二十年前已经死了。而在我们这里,辛金伪装成乔朗,‘死’在了刺客手里。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希拉和爱俪莎分别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为什么你和我在两个世界中却会有共同的意识?”
“你知道答案吗?”
莫西亚耸耸肩,“我能猜到的并不比你多,鲁文。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柯尼弗在那个世界中到来,他们也会在这个世界里到来。就像爱俪莎陛下说的那样,时间不多了。”
我问了我最害怕问的问题。“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对不对?我们全都被杀了。我知道,因为当我再想去看一眼另外那个人生的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是感觉到一种对于那些背叛者巨大而恐怖的愤怒,还有对失去的一切痛苦的懊悔。”
“你是对的,”莫西亚说:“龙把我们都杀死了。我看见了你的死亡,我看见了爱俪莎的死亡,我看见我自己的死亡正在临近。但我没有看见希拉。这不是很有趣吗?”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再没有说一个字。
我叹了口气,“你认为我们得到了另一个机会?”
“或许是这样,”莫西亚答道,“或者是有人正在观赏我们如何徒劳地和命运抗争,并以此为乐。”
我们全都看着那只熊。它正靠在石笋旁,看起来已经睡着了。也许是我的想象,我觉得我看见泰迪正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