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里昂将他抱在怀里。透过血迹斑斑的长袍,触媒圣徒感觉到温暖潮湿的鲜血从乔朗的身体里流出来,顺着沙里昂的指尖流下,就像一片片撕碎的郁金香花瓣。
——《剑之凯旋》
爱俪莎听着莫西亚的争论,脸色严肃。然后她问沙里昂神父是否有办法能避开那条龙,取出闇黑之剑。沙里昂神父给了否定的答案。她便说她要跟随沙里昂神父,但她不会要求我们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去。实际上,她正用眼神命令我们留下来。
当然,她不能让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遵守这个命令。又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我们朝那座洞窟走去——我们全部五个人。
“至少,”莫西亚一边在我背后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说:“现在我们不必担心会死在柯尼弗手里了。”
“沙里昂神父刚刚告诉我,”我用手语告诉他,“那头龙被魅惑了。我记得,如果一个人能碰触到术士嵌入龙脑中的魅惑点,他就能控制那头龙。”
“谢谢,百科全书先生。”莫西亚讽刺地回了一句。我们已经离开阳光地带,回到了阴影里。河边的柳树和杨树遮住了我们头顶的天空。“只有非常强大且极具力量的人格才能对龙施以魅惑。我非常尊敬沙里昂神父,但‘强大’和‘力量’并不能用来形容他。”
“我认为你低估了他,”我为沙里昂神父辩护。“他的人格是强大的。当他们要将乔朗变成石头的时候,他不惜牺牲自己。他正是依靠着这种强大的人格帮助乔朗与黑锁作战。”
但莫西亚并没有被我说服,“他将闇黑之剑丢给那头龙已经有整整二十年了!即使沙里昂神父真的魅惑过那头猛兽,魅惑也不可能撑这么久!”
我只能沮丧地承认,莫西亚是对的。夜龙被它们的创造者设计成一种屠杀的机器,只要一声令下,它们随时可能大开杀戒。在钢铁战争时期,一些龙从它们的创造者手中逃出来,反而对与它们同属一方的军队造成了严重的破坏。那场战争以后,创造并控制这些龙的狄康杜克几乎死光了,幸存下来的狄康杜克也被战争摧毁了心智,耗光了力量,再无法处理因为战争而改变的环境。夜龙们逃出来,进入地下,在永远黑暗的隧洞中躲避它们厌恶并恐惧的白昼之光。
它们对人类没有任何好感,因为它们一直记得是人类让它们堕入这种黑暗的生命。它们对此怀恨至深。
我们找到洞口,在河岸上停住脚步,有些绝望地看着洞口。灰色岩石上的这个黑色洞口如同一道巨大的拱门。我们本可以轻松地走进去,但现在它大部分都沉在水里!这条河的一部分形成分支,灌进了洞里。
“你的运气不好,神父,”莫西亚说:“河水改道了。除非你能想办法让我们游过这些激流,否则我们是进不去的。”那只乌鸦栖息在树枝上,发出一声沙哑的鸣叫。
我只能惭愧地承认,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心情一阵轻松,直到我看见了爱俪莎。
一直到现在,爱俪莎都镇定而勇敢地承受了所有危险和挫折。而这一次的失望终于让她难以承受。她握紧了拳头。
“我们必须进去!”她喊道。她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随后她更提高了声音,“即使要游泳。”
进入山洞的水流速度极快,其中有许多乱流和危险的漩涡,在锋利的岩石上撞出一团团白沫。游泳肯定是行不通的。
“我们可以做个筏子,”希拉说:“把原木绑在一起。也许执法官能用他的法术——”
“我不是衍生者,也不是波阿尔班——工艺者。”莫西亚冷冷地说:“我没有学过造船术。我不认为你们会想等我学会这项技能。”
“我没有要求你建造一艘远航船,”希拉的眼里闪着怒火,“但我认为你也许能使用你的火焰魔法烧空一根原木,让我们能做一艘独木舟。”
“独木舟!”莫西亚哼了一声,“也许我们该使用你的脑袋,骑士阁下。那东西一定空得可以!你是否想过,我需要尽量保留我所有的生命力,好从那头龙的爪子里把我们救出来。我有一种感觉,那头龙看见我们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被魅惑的态度。”
这段时间里,沙里昂神父一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有了机会。“你们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以为我会把你们带进一座水淹的山洞里?”
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微笑,但我们感觉到了他的责备,尤其是对我和爱俪莎。
“请原谅我,神父,”爱俪莎显露出懊悔的神情,“你是对的。我应该信任你。”
“如果不信任我,至少应该相信艾敏。”沙里昂瞥了莫西亚一眼。这位年长的神父至少听到了先前我和莫西亚的一部分谈话。
莫西亚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道歉。他只是默默地站着,将双手藏在黑色的袖子里,一言不发。
沙里昂还在说话,他的话里已经流露出一点火气。“这里是有一条路的。有一道岩架悬在水面上,那条路通向一道走廊,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河面,进入洞窟内部。”
沿河岸的小径蜿蜒地向左侧转去,绕过一株大柳树。柳树的枝叶和树干遮蔽了洞口的一部分。沙里昂将摇曳的柳枝分开,那里果然有一道岩架,一直通进洞里。
莫西亚想先进去,我相信他是为了要补救刚才的急躁武断。
“在看到我的讯号之前不要跟上来。”莫西亚警告我们。
他走进了洞窟,肩头还站着那只乌鸦。很快地,我们就看不见他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带着那只鸟——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乌鸦从洞中飞了回来,就像一只太大的蝙蝠。原来这只乌鸦是莫西亚的信使。
“前进吧!”那只鸟用沙哑的声音说:“一次一个。”
爱俪莎毫无恐惧地进了洞。不管怎样,我因她而生的恐惧对我们两个已经足够了。我尽量看着她,仿佛我的心意就能让她留在岩架上,而如果她离开了我的视线,她就会掉下去。
那只乌鸦一直跟着爱俪莎,我只能苦恼地等待着,直到那只鸟回来。“她没事。下一个。”
“你先走,鲁文。”沙里昂的眼里闪动着微笑。
我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渴望进入这座洞窟。而现在,什么都挡不住我了。
湿冷的潮气漫过我的全身,我不得不停了一下,好让眼睛适应黑暗。从洞外透进来的阳光照亮了流水的波光,也在短距离内照亮了我的路。那条路到了这里就变宽了,让我能比较方便地前行。
但道路很快又变窄了,直到我的双脚几乎无法并排站立。岩架转了一个弯。阳光被完全遮蔽了。我本以为会陷入一片黑暗,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沐浴在一种温暖的红色光晕里。我头顶的钟乳石中,有一根正发出温暖的红色光线,仿佛那块石头本身会发热一样。我能看见脚下的小路了——一条发光的灰色缎带高悬在微微闪动的黑色水面上。乌鸦从我身边飞过,回到了莫西亚那里。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执法官要先走。他在黑暗中为我们设下了发光的路标。
道路开始上升,而且变得更窄。我不得不将背贴近岩壁,蹭着向前走。我已经看不见前面的莫西亚和爱俪莎,也看不到身后的沙里昂和希拉。只要踏错一步,我就会掉进在黑暗中咆哮的河水里。汗水从我的眉毛上流下来,一直到我的胸口。冰冷的空气让我颤抖不止。我一生中从未觉得如此孤独过。
我又向前迈出一步,终于能看见小路的尽头了。莫西亚和爱俪莎正在那里等着我。我是那么渴望到他们身边去,以至于我几乎要抛下一切谨慎,向那个安全的地方一直飞奔过去。
“小心,”莫西亚警告我,“这里是最难的一段。”
我控制着奔跑的欲望,拼命紧靠在岩石上,几乎要将背上的皮肉磨痛。同时我也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每一步在小路上踏稳。随着我逐步前进,脚下的路变宽了,让我能够加快脚步。我终于冲进了爱俪莎的怀抱里。我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寻求安慰,分享温暖,不再去想掉进冰冷湍急的河水中那可怕的情景。我感谢沙里昂让我走在前面,让我能和爱俪莎有这样的时刻。
莫西亚看着我们,唇角露出一点讽刺的微笑。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乌鸦飞回去传达他的口讯,“下一个!”
沙里昂神父过来了。他的动作笨拙艰涩,让我们不只一次以为他就要掉下去了。幸好他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拯救自己。当他的双脚要滑下去的时候,他的手就会抓紧岩壁的凸起处;当他的手落空的时候,脚趾也能抠住路面。
终于和我们会合之后,他掸掸手掌上的灰尘。“这比我第一次走过来的时候要容易多了,”他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虽然那头龙还在遥远的洞穴深处,但我们不敢冒险让它听到我们说话。“那时我可没有魔法师为我提供照明。”他点头向莫西亚致谢。“而且我那时还拿着闇黑之剑。”
“是什么让你这么做的,神父?”莫西亚问道。他的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中反射着钟乳石上的红光。他已经派乌鸦回去叫希拉了。“那时你正受到追击吗?”
沙里昂沉默片刻,陷入了回忆,脸色变得苍白憔悴。“认真想一想,也许那时并没有人追我,但我无法确切知道,毕竟我不得不以防万一。是什么让我走进这座洞窟?也许是直觉——猎物在遭受追击时寻找黑暗藏身处的直觉。或者也许是艾敏的手引导我走进了这里。”
莫西亚挑起一侧的眼眉。他转过身,看着那条小路。我们听见了钢铁撞击岩石的声音。莫西亚喃喃地说道:“就这样隐形匿踪吗?”
那声音立刻压低了。过了一会儿,希拉绕过那个险恶的转弯,钟乳石的红光映照在她的银甲上,如同燃烧的火焰。
这段路对希拉而言相当困难,她的胸甲让她无法像我们一样紧贴在岩壁上。她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用双手抓住岩壁。这时,她停了下来,用力昂起头,靠在岩壁上,闭上双眼。
“告诉她,”莫西亚对乌鸦说:“现在不是午睡的时候!”
乌鸦飞了过去,盘旋在希拉身边。我们听不见希拉说了些什么,但我们几乎能听见她粗重的喘气声。
“她说她动不了,”乌鸦回来向莫西亚报告。它停在莫西亚身边的小路上,开始用爪子清理鸟喙。“她知道她就要掉下去了。”
希拉被恐惧死死地钉在岩壁上。我也感受到了她的痛苦,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恐惧——只有艾敏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走过来的——也许,正是一直在看着我的爱俪莎。
“她需要帮助。”沙里昂神父说着,拢起长袍的下摆。
“我去,”莫西亚说:“我可不想让你们两个都掉进河里去!”
他重新踏上险峻的小路。面对着墙壁,他慢慢向前走去,直到希拉伸手可及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
希拉几乎无法转过头来看着莫西亚。她只是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我……我不会游泳!”
“艾敏啊,护佑这个女孩吧!”莫西亚恼怒地说道:“即使你掉进水里,你也不必担心游泳的问题。你会像石头一样沉下去。”
希拉苦笑了一下,咬着牙说:“你还真是会安慰人!”
“我有魔法,”莫西亚说:“除非必要,我不想使用它。但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看着我,看着我,希拉。”
希拉努力转过头,看着莫西亚。
莫西亚伸出手,“抓住。”
希拉抬起手臂,甲片刮蹭着岩石。她的手慢慢向莫西亚伸了过去,莫西亚紧紧握住希拉的手。希拉紧张的表情终放松下来。她慢慢向前走,莫西亚牵着她,帮助她保持平衡。
他们终于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希拉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地抽泣起来。我想,如果不是希拉穿着盔甲,莫西亚应该会将她拥进怀里吧!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希拉激动地悄声说道:“而且还是在我的女王面前!”
“为什么?你证明了你是一个像我们一样的人,至少我很高兴看见你能这样,这才是我所希望的。”
希拉张开眼睛,看着莫西亚,仿佛在努力思考莫西亚的话到底是什么含意。莫西亚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同情,应该没有更多的意思了。
“谢谢你,”希拉哑着嗓子说:“你救了我的命,执法官。我欠你的。”她低着头走到爱俪莎面前,跪倒下去。“请原谅我,陛下。请原谅我在危险面前表现出的怯懦。如果你决定剥夺你对我的信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哦,希拉!”爱俪莎温柔地喊道:“我们都和莫西亚的看法一样,很高兴看见你真的有那么一丁点缺陷,就像我们一样。完美的人是很难去真心喜爱的。”
希拉因为过于激动,片刻间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用手抹抹眼睛和鼻子,站起身,扬起头,骄傲地看着我们——虽然眼神中还有一点挑战的意味。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走?神父。”爱俪莎问。
我们一直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路上,这时才转头去看前方的路。河道转向右方。岩架消失了,但我们能看见一座隧道幽深的入口。
“我们走下去。”沙里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