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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司楚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一场冒险到了这地步,眼看就要成功,绝对不能功亏一篑。他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如意钩。
四三锦鳞都是些步下短打的高手,遇上了骑兵的话,便要吃大亏。想要靠一人之力挡住冲锋弓队,郑司楚知道那是妄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希望能镇住他们。
曾几何时,我希望自己的手上不要再沾血腥。但这个愿望,终究不可能。
郑司楚心里一阵阵地隐隐作痛。他又想起了在母亲坟前所立下的誓言,那时他立誓,一定要尽快结束战争。然而两年多过去了,战事反而越来越激烈,自己更是被推到了这场战争的最中心,成了战争的关键。回想起来,一切都如讽刺,现实证明的仅仅是自己的虚伪。
虚伪也罢,真诚也罢,到了这地步,唯有努力向前,不可能回头了。郑司楚右手轻轻一抖,如意钩一下伸长到五尺。眼见一个敌人拍马舞枪直冲过来,他迎面抢上,如意钩一扬,便刺向来人。
如意钩不过手指粗细,看起来似乎易折易断,但这件兵器实是珍物,其实伸长后坚韧异常,吊上三四个郑司楚都不在话下。那冲在最前的冲锋弓队员见有人挡路,敌人用的又是一根细细的杆子,毫不在意,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直取郑司楚前心,避都没去避郑司楚的攻击。在他看来,自己这长枪比敌人的杆子长多了,又借战马前冲之力,不等那细杆戳到自己,自己的长枪已先刺敌人一个透明窟窿。其实这人若知道迎向自己的乃是郑司楚,便不敢如此托大,只是天色既黑,雨又下得大,他哪里看得出对手是谁。
这人的枪马在人才济济的冲锋弓队里也算得非常出色了,一支长枪比寻常的要粗得一号。见郑司楚将如意钩拨向自己枪尖,这人毫不在意,大枪仍是直直刺来,心想就算你挑中我的枪尖,这般细细一根杆子怎么挑得开?
说时迟,那时快,如意钩已然一下点中了大枪的枪头。出乎意料之外,这人只觉如遭电殛,手中的大枪更是活了一般,竟然要脱手而出,两手的虎口立时裂开。只是这人却也坚忍过人,虽然双手都已受伤,仍然咬牙握住大枪,奋力向上挑来。他的力气也不小,虽然一时大意落了下风,但此时把浑身之力都用了出来。哪知他刚一上挑,却觉枪上的力量一下变小了,却是郑司楚借他一挑之势一跃而起,脚在枪尖上一踩,人冲天直上,竟跳得比骑在马上的他还高。
郑司楚已占了上风,想也没想便将如意钩向下刺去。如意钩借着下坠之势,只怕能将这冲锋弓队员连人带马刺成一串。但刺出之际,郑司楚心里不知怎么便是一软,明明知道现在是在生死相搏,手下留情那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可是他还是将手腕一翻,如意钩的尖端避开了那人的咽喉要害,刺向了他的肩膀。
这如意钩本来有尖有钩,用法变幻莫测,不过郑司楚并不会用钩,有钩子反而不得力,因此他把钩拆了,只剩一个尖。郑司楚的枪马本来就远在那冲锋弓队员之上,又跟着宣鸣雷学斩影刀和斩铁拳,身法更快,一起一落,快若闪电,那人本领虽强,终比郑司楚差了许多。眼见郑司楚落到他的鞍前,他只来得及将身体侧了侧,可如意钩还是一下刺入他的左肩。
当如意钩传入刺入人体的感觉时,郑司楚一脚已踩在了马鞍上。他右手奋力一提,将如意钩抽出了对手的肩膀。这一下其实比刺中那人难得太多,人本来从空中落下,如意钩又在疾刺,要将如意钩抽回来,付出的力量远比刺下去要大。郑司楚并不想滥杀无辜,只想着刺伤了那人的肩膀,然后将他踢下马去便足够了。哪知他一脚正待将那人扫下马去,那人却闷喝一声,一把抱住了郑司楚的脚。
如果再扫过去,那人摔下马后定然要将郑司楚也拖下去。郑司楚没想到这敌人受了重伤后还会如此坚忍,他本来并不想杀了对手,只想让他失去反抗能力就行,但现在已无法再留手,若不杀了他,别的冲锋弓队一上来,自己的双脚又被他抱住,铁定便要被杀。他心一横,如意钩刚拔出那人肩头,便又是向下一刺。因为那人抱住了郑司楚的脚,这一下正从此人的后背扎入,直透前心,连心脏都被扎穿。那人纵有决死之心,终究不能再抱住郑司楚,连惨叫都发不出,身子一软便从马上直摔下去。
郑司楚一刺死这人,身子在鞍前一旋,人一下转过来,坐到了鞍上,左手抓住了缰绳,右手从死尸身上拔出如意钩。也恰在此时,又有一个冲锋弓队员冲上来,那人是见同伴遇险,想冲上来救人,出枪已大是迅捷。冲到近前,却见郑司楚刺死了他的同伴,已夺得了马。他心中大恸,挺枪便向郑司楚刺来,正想着将这个敌人刺个对穿。郑司楚出手快极,在马上还不曾坐稳,一抬头,如意钩便已针锋相对刺去。
他一抬头,那冲锋队员才看得清楚,惊叫道:“郑参谋!”原来此人在选入冲锋弓队之前,正是当时沈扬翼麾下,还曾与郑司楚一同奇袭楚都城过。郑司楚自然已不记得这个士兵了,但他还记得。即使郑司楚已是敌人,但从那一次开始,他就极为敬服郑司楚,觉得郑司楚智勇双全,实是昌都军出来的军人中最为了不起的人物。冲过来的时候他只知这人是南方叛军,待看见竟是郑司楚,惊叫之下,下意识地将长枪一收。
这是战场上搏命之际,郑司楚已杀一人,眼见又有一人攻过来,出枪颇有威力,因此如意钩刺出时已用全力,真个如电闪雷鸣,想收都收不住。那人的枪术本来就远不及郑司楚,加上还缓了缓,相去更大,他刚叫得一声,如意钩已然如流星般掠过,正中他的咽喉,将他的脖子都刺穿了,“郑参谋”这三字只说得一个“郑”便戛然而止,尸体顿时栽落马下。
一瞬间郑司楚已连杀二人,让勇悍出名的冲锋弓队亦是大惊失色。本来他们都在冲上前来,但此时也不由不约而同勒住了马。突然,人群中发出了一个声音:“他是郑司楚!”
说话的,是个冲锋弓队的老兵。冲锋弓队自毕炜战死以来,成员已更新了大半,但还有几十个从毕炜那时一路下来的老兵。说话的,正是个老兵,而且是昔年在朗月之战时随冲锋弓队统领商君广一起冲在前面的老兵。那一战是郑司楚头一次立功,也因此役得到了共和国二等勋章,那老兵对这位武勇过人的行军参谋大为佩服。现在虽已过去了好几年,又是夜色朦胧,但借着越来越多的火把灯笼,他已然看清了对手居然就是郑司楚,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拜当初申公北的报国宣讲团所赐,郑司楚的名声在北方堪堪与郑昭、申士图并列,比余成功还更响亮些。一听得这人竟是南军主帅郑司楚,齐亮都吓了一大跳,心道:别认错了人吧?身为一军主帅,居然冒这等奇险,齐亮实在不敢相信。但如果真是郑司楚,能够拿下他的话,这功劳也足以震惊世人了。他从马鞍前摘下长枪,喝道:“冲锋弓队,随我冲!”
冲锋弓队的军纪向来就以严谨出名,历代统领一向都身先士卒,不畏箭矢,冲锋在前。到了齐亮这一代,虽说个人能力较前几代都差一点,但整军之严,却也丝毫不逊。随着齐亮一声厉喝,他已率先冲了过去,十余个冲锋弓队跟着他上前。
这儿有百余个冲锋弓队,后面的也在源源不断地牵出战马冲过来。郑司楚向来不愿滥杀,方才迫不得已连杀二人,只盼能立威震慑敌人,不让他们上前,但显然敌人并没有震慑住,冲上前的反而越来越多,心中暗暗叫苦。冲锋弓队满员有六百人,又是清一色的骑兵,四三锦鳞若是被冲锋弓队列阵一冲,只怕立刻会溃不成军。他咬了咬牙,双腿一夹战马,手中如意钩已然刺出,喝道:“快点火!”
到了这时候,只能先点火了。本想一举将北军的辎重烧个精光,可看起来定然已不能,那就只有烧得多少是多少。他这一声断喝不仅姜栩平听得了,齐亮听得更清楚,心道:果然是想来烧辎重!若是辎重被烧,昌都军此番渡江便前功尽弃,王除城肯定立足不住。他也叫道:“除第一队随我在此,二至六队前去守护仓库!”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冲锋弓队已然闻令冲向仓库之中,郑司楚身周的士兵顿时少了许多。只是郑司楚更急,他想的就是以己为饵,将敌人吸引住,好让姜栩平带着人顺利放火,没想到敌方这个貌不惊人的统领倒是异样的清醒。
看来,不大开杀戒是不行的了。他想着,一拎座骑,向右边冲了过去。此时正是冲锋弓队的第二队闻令前去守护仓库,二队的百户名叫庞松年,在冲锋弓队里算得上是个勇武过人之军官,郑司楚急转向右,更挡在了庞松年的跟前。庞松年一见敌人挡路,他虽然也早听过郑司楚的名声,却是郑司楚被开革后才入伍的,因此有点不服气,心想郑司楚到底有多厉害,倒要领教一下。见郑司楚冲过来,他毫不畏惧,心想来得正好,让你试试我枪尖之利,双手握枪,便向郑司楚刺去。
郑司楚见这军官挺枪刺来,枪风竟然甚是锐利,心知此人本领不弱。他的交牙十二金枪术堪称天下第一等的枪法,虽然战场上生死相搏,与枪法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枪术练得好,一法通万法通,不拘泥成法,随便一出手便比旁人快很多,如意钩只一搭,便搭在了庞松年的枪尖上。
以他的本领,接下来只消一点,便能让敌人的长枪枪尖向下,成为败枪势,自己再如意钩一刺,便可取下敌人性命。哪知庞松年出身于军官世家,他庞氏也有一路家传枪法,名唤四马中平枪,虽然名声不是很响,威力却也不小。见长枪枪尖被郑司楚这一支细细的长杆压住,枪尖上竟然承受住一股极大的压力,暗暗咋舌,心道名不虚传,郑司楚果然了得。但心中越发不服气,握着长枪的双手突地一松,长枪已在两掌掌心滚动起来。
这一招使出,郑司楚只觉敌人的长枪竟然如同活了一般,枪尖也突然翻了个面。这一手回得天衣无缝,而且抢在自己使出败枪势之前使出,可见这敌人的本领实已非同小同。他在心底叫了声好,如意钩却是尖端一振,借着庞松年长枪的翻转之势猛然弹起,直取他的咽喉。
庞松年已是惊呆了。他向来自觉枪术过人,纵然知道郑司楚枪法高绝,但也觉得不会相差很多,还在想着要与郑司楚对一路枪给人看看,哪知一招未过,便已到生死关头,而且长枪枪势已老,收都收不回来。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右手便放开了枪杆挡在脖子前。只是他也明知手掌根本挡不住敌人的兵器,一张脸已然变得煞白。
眼看如意钩就要刺中庞松年,一边忽地刺来一枪。这一枪力道大得异乎寻常。郑司楚虽然不曾正眼看到,但也感到了枪尖破空而来的锐气,竟比现在这对手的枪风更加锋利。他暗自一惊,心想原来还有这般一个好手。虽然敌人越强,自己势必越麻烦,但碰上好对手仍然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这枪来得甚急,郑司楚已不能不闪。但若是闪开,又不能刺死庞松年了。到了这个时候,任是缓得一缓,便将大势尽去。他的如意钩很轻便,一只左手也足以握住,右手已极快地向腰间一探,拔出了腰刀。老师临别时给他的枪谱中,那一式反败枪势要用到腰刀,郑司楚练时只觉反败枪势是反败为胜的招式,花大力气练成,若对方使不出败枪势来,岂非无用?因为别出心裁,练成了这一势枪中带刀。因为刺来这一枪枪风凌厉,他心想这个敌人非同小可,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斩杀,以绝后患,因此出手也不留情。
这一招枪中带刀极为厉害,攻守兼备,前后兼顾,用的更是宣鸣雷传他的斩影刀手法。斩影刀能隐去刀影,对手更难防备。只是郑司楚一刀斩出,却是“当”一声响,这一刀却是砍在了枪杆上,将半截枪头斩了下来。他本来觉得枪风如此之厉,那敌人手段高强之极,定然已经欺得很近,这一刀定会让那敌人身首异处,哪知居然只是斩到了枪头。这般一分神,如意钩刺去,庞松年却是猛地一提马缰,胯下战马顿时人立起来,郑司楚的如意钩没能刺中庞松年,刺中的是庞松年战马之颈。那匹战马要害被刺,伤口鲜血直喷出来,身体已向一边倒去,庞松年身手矫健,双腿一下脱出马蹬,人纵身向后一跃,跳下了马背,人不住地喘息。
居然前后都没有得手!郑司楚这一惊更甚。他用的这招枪法乃是交牙十二金枪术第五式的变化,本来觉得前后敌人都将一招毙命,哪知会双双落空。身前的庞松年还则罢了,他扭头看了看身后,实在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刺了郑司楚一枪,解了庞松年之围的,正是齐亮。其实郑司楚也是上了齐亮的大当,齐亮枪马都不算出色,他也自知两方面都无过人之处,当上冲锋弓队左统领只怕不能服众,因此也和陆明夷当年练连珠箭一样苦练枪法。只是他在枪马上的才能远远不能与陆明夷相比,练了这两年,枪法仍然不算如何出色。只是苦练之下,也并非毫无所得,刺枪法倒是练得狠准非常。只是刺枪法是枪术基本,实战中就算两人单挑,也没有一板一眼双方互刺一枪来比输赢的道理,因此齐亮这一招在实战中其实派不了用场。只是阴差阳错,他见庞松年遇险,根本没想什么,挺枪向郑司楚刺去,而郑司楚并没有回头,只凭枪风觉得来袭之人本领高强之极,因此用这一招枪里带刀反击。如果齐亮和沈扬翼这等本领,枪出人到,正好被郑司楚一刀斩于马下,可他的马术也不见得有多高明,枪风虽利,人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郑司楚这一刀这才只斩落了他的枪头。
当枪头被斩落,齐亮只觉身上一阵冷汗。他本领不算高强,但冲锋弓队是汇聚好手的地方,眼力当真不弱,见郑司楚这一出手,似乎不下于陆明夷……不,似乎陆明夷也有所不及,这个敌人可以说是自己所见过的本领最强的人。他见庞松年遇险,顾不得多想就冲了出去,但一冲出去,惧意终是直涌上心头,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死死抓住长枪,不要丢了冲锋弓队的脸。待枪头被斩,他如梦方醒,将半截长枪向郑司楚一扔,将马带住,沉声道:“给我柄枪!”
这招枪里带刀虽然没能伤得一人,郑司楚已然估出了齐亮的斤两,心想此人不足为虑,更重要的是挡住这些人,别让他们去骚扰姜栩平。他催动战马,向庞松年那一队冲锋弓队冲去。庞松年正在换马而坐,见郑司楚冲了过来,他勇气已然丧尽,哪敢再和他斗枪,叫道:“放箭!快放箭!”
冲锋弓队最擅骑射,但现在天正下着雨,弓弦遇水变松,哪里还能放箭?只是庞松年惊急之下,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了。他话音未落,郑司楚一人一马已如电闪雷鸣,在他这一队人前方一掠而过。此时郑司楚已毫不留情,如意钩倏发倏收,战马跑了一圈,在他如意钩下却已有十余人受伤落马。有人腿上中枪,也有马身中枪的。虽然庞松年带的是个百人队,郑司楚能伤的仍然只是少数,可最前排的人仰马翻,后排的唯有闪避,而且郑司楚这一轮快枪实已夺去这些心比天高的冲锋弓队的心魄。他们向来觉得自己本领高强,也难逢对手,可是遇到了远超过自己的敌人,畏惧之心却也比常人更甚。郑司楚身边还有十来个四三锦鳞,郑司楚刺人落马,四三锦鳞上前补刀。他们都擅长身法,进退极速,上前斩过一刀便又退后,好几个冲锋弓队落马后被四三锦鳞斩死,混乱中,还有两个本来并未受伤,慌乱之下也被四三锦鳞从马上拖了下来。
姜栩平仍然没有放出火来么?郑司楚眼角向身后扫了一眼。固然是因为天在下雨,放火不容易,但辎重都放在仓库里,姜栩平他们又带着燃烧弹,应该并不是太过艰难。他正想着,身后一个四三锦鳞忽道:“权帅,火烧起来了!”
率先起火的,是右后方的一排仓库。雨很大,但火势也很大,一下就从那仓库的窗子里窜了出来,望过去,瓦片下尽是火光。郑司楚心中一宽,心想终于烧起来了。也不必把昌都军辎重烧个一点不剩,只消烧掉一半,他们就再难支撑下去。他精神一振,举起如意钩喝道:“郑司楚在此。昌都军的兄弟们,不要怪郑某不讲情面!”
郑司楚的名头现在在北方相当大,尤其是昌都军内。郑司楚做过昌都军军官,而昌都军向来尊敬武勇之人,郑司楚在南方造就了这么一番事业,连邓沧澜也被他击败,虽说是敌人,昌都军上下都对他颇怀好感。虽然这一次郑司楚毫不留情,已刺死刺伤了好几个冲锋弓队,但余下的冲锋弓队听得郑司楚报名,仍是缓了缓手中武器。刹那间,原本震天的喊杀声一下子减弱了许多。只是,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有人喝道:“反贼郑司楚,拿命来!”
呼喝的,正是齐亮。齐亮将长枪在头顶舞了个花,一催马又冲上来。这倒不是耍花架子,因为他冲得不够快才死里逃生,心有余悸,虽然换了支枪,现在手臂还在不住发抖,若是平握着,谁都看得出枪在颤抖。这样舞个花,旁人便看不出他心中的害怕了。那些冲锋弓队听得齐亮的呼喝,心神亦是一定,见他又冲上前去,便簇拥着他上前。
郑司楚皱了皱眉,将如意钩握得紧了紧。虽然他出手甚是狠辣,已连杀二人,但冲锋弓队终究是他昔日期袍泽,他也并不好杀,实在放不开手大开杀戒。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也已由不得他再心软。
定要杀了这为首之人!
齐亮的坚韧实在也出乎郑司楚意料之外。和齐亮对了一枪,郑司楚已经很清楚这个对手的斤两。和陆明夷相比,实有天壤之别。虽然不能说很差,但确实算不得出色。可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身上,却有着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战意。将为兵之胆,作为一个将领,更重要的是指挥能力。从这方面来看,这个枪马并不出色的冲锋弓队统领,实是个很称职的将官。
郑司楚抬起头,看向齐亮。现在他的目光已没有了轻视,变得极其锐利。齐亮这时候正带着人冲过来,突然觉得眼睛里一阵刺痛,郑司楚的目光仿佛一柄无形的刀子直刺入他的双眼,让他差一点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然而,在齐亮的心底,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顶住!一定要顶住!”
齐亮不是呆子,陆明夷先前对他欲言又止,夜摩王佐不去问他,王离向来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连君子营三将中最忠厚的沈扬翼,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有点不放心,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让这些人担忧。齐亮枪马弓术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在平均线以上,但在冲锋弓队里,实是在平均线以下了。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练习非常刻苦,可终究天份有限,再怎么练,仍然无法出类拔萃。有时他真想对陆明夷说,自己是不成了,还是让贤给旁人,可是他也有着自己骄傲,实在不肯说出这句话来。
明夷,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虽然现在距离越来越远,可我终不会落伍太多。
正是这一信念,支撑着齐亮向前。或许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名将,却肯定会是一个称职的军人。他想着,心里那一丝动摇霎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握枪的手臂也沉稳多了,向郑司楚一指,喝道:“一队听令,不可与敌人单挑,定要以众击寡!”
冲锋弓队的成员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强手,好处是战斗力惊人,坏处是这些勇武之士向来眼高于顶,一旦遇到了更勇武的人,战之不胜,往往就会自乱阵脚。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右统领荀先这么快丧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齐亮知道,也许自己别的都不如手下这些士兵,但因上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份量,因此论沉着冷静,自知之明,却是远在别人之上。面对着这个甚至比陆明夷更强的对手,沉着和冷静会是一件比神妙莫测的枪法更有效的武器。
郑司楚听得这敌将下令,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带着四三锦鳞冲进来,唯一的可乘之机就是制造混乱,这样才能震慑敌人。而那员名叫齐亮的敌将虽然枪马不强,却有着相当强的整兵能力。算起来,自己先前所下的选取右统领荀先性命的计划,实是错了。
他将如意钩举了起来,向齐亮行了一礼,高声道:“再造共和联盟,元帅郑司楚。齐亮将军,在下有礼了。”
齐亮没想到郑司楚会和自己通名,一刹那,眼里几乎有泪水要涌出。战将通名,那是表明对方认同自己是个对手。齐亮虽然做了冲锋弓队的统领,但君子营三将都有点看不起他,陆明夷也对他不甚放心。齐亮做梦也没想到,倒是敌人的最高将领,竟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平等的对手。
郑司楚,真不愧是你啊!
齐亮想着。他举起了枪,和郑司楚一样行了一礼道:“冲锋弓队左统领,齐亮。郑元帅,小将有礼了。”
齐亮的眼里有些闪烁。他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成就,而立下的战功,他自己也明白实是陆明夷安排自己立下的。如果没有陆明夷,自己多半还是个大头兵,甚至可能已经在残酷的战斗中成为一堆尸骨。可是他也渴望能得到别人的承认,让人们说,齐亮并不是陆明夷的影子,齐亮也是一个出色的将领。然而在冲锋弓队里,大概谁都不会那么想,任谁都觉得齐亮虽然当统领还算称职,但纯属陆明夷提携才有今天。唯有此时,郑司楚向自己表示了尊重,让齐亮有种从未有过的信心。
郑司楚,你的确比我强得太多太多,但今天,我齐亮不会让你得手!
齐亮几乎已全然忘却了自己根本不是郑司楚的对手,心中的惧意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冲霄的豪气,直向郑司楚冲去。他一冲,身边的冲锋弓队哪里还敢畏缩,跟着齐亮便向前冲去。
只不过十来步之遥。对快马来说,真是一蹴而就。郑司楚见这些冲锋弓队全冲了上来,又是暗暗叹了口气,将如意钩向后退了退,单手握在了枪尖十分之三处。
这是二段寸手枪的握法。不过,在交牙十二金枪术里,这却是第十一个变招的用法。
以寡击众,乱枪暴击术。
交牙十二金枪术,是昔年天下第一枪武昭的不传之密。武昭是前朝军校枪术老师,教过的军校生不知几千几万,但平生真正传授的弟子却只有三个,最后一个便是郑司楚的老师小王子。小王子一生痴于枪术,后来更是青出于蓝,将交牙十二金枪术磨练得炉火纯青。这路枪法共有十二个变招,每个变招都是一路枪法,而这乱枪暴击术则是一路纯攻不守的枪法。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因为当你的进攻让敌人根本无法反击,那自然不需要再防御了。只是话虽如此,真正使出这路枪来风险也不小。人力有时而尽,枪术练得不到家,或者力量不足,就算使的枪术精妙绝伦,仍然可能被只有一身蛮力的敌人击倒。也因为乱枪暴击力耗费的体力极大,郑司楚平时并不敢使用,然而他知道,冲锋弓队已要乱枪齐上,他也唯有以这一路枪来对付。
齐亮冲得很快。本来就十来步,战马冲来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齐亮将枪平端在手,他自知枪术远远不如郑司楚,想和他斗枪那是找死,因此只有以己之长一拼。而自己称得上拿手的,唯有刺枪法。
当齐亮的战马与郑司楚的战马快要相并时,齐亮一声暴喝,长枪猛然刺出。刺枪法只是最基本的手法,平平刺去,全无变化,或是单挑,郑司楚只消以枪一拨,顺手一个反刺便能让齐亮中枪落马。可现在并不是单挑,在齐亮身边还有五六个冲锋弓队,郑司楚也根本没有余暇闪躲。
齐亮的长枪刺得最快,身边那些冲锋弓队出枪亦不慢,此时足有六七支长枪攻向郑司楚。突然,齐亮只觉眼前有厉风掠过,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觉肩头一疼。
中枪了!
齐亮差点叫起来。郑司楚明明已在自己一群人的围攻之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攻。他甚至都没看清,却听身边诸人齐齐呼痛,耳边传来一连串的长枪落地之声。
就在这一瞬间,郑司楚出枪,接连刺中包括齐亮在内六个人的肩头。这六个人中,有五个痛得握不住长枪,唯有齐亮不曾把武器丢掉。只是当郑司楚刺到第七个人时,如意钩却被这第七人挡住了。
一眨眼间连出七枪,而且这七人都可称得上好手。那第七个冲锋弓队虽然挡住了如意钩,一张脸却已变得煞白。这种神乎其神的枪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架住了如意钩,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郑司楚,神情却有点恍惚。猛然间听得齐亮叫道:“当心!”他心头一凛,定睛一看,却是郑司楚的如意钩一抽一送,从他的大枪下翻了上来,直刺他的前心。这人能挡住郑司楚的第七枪,本领实非泛泛,虽然远不及郑司楚,但要再挡一枪其实毫不为难。只是他心志已夺,唯有惧意,郑司楚再出枪时,他连挡的念头都来不及有。郑司楚这一枪虽然已是强弩之末,远不及方才的连出七枪,那人却挡不住了,如意钩透隙而入,正中他前心。这人连叫都来不及叫,翻身摔落马下。却听郑司楚喝道:“有谁上来,以此为例!”
这一声断喝也不甚响,但在剩下的冲锋弓队听来,却是如此威风。本来有人接着要冲上,这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带住了马,而那痛得丢掉了长枪的五个冲锋弓队更是脸色一下煞白,地上明明有个同袍中枪落马,却谁都不敢去将他尸身带回来,几乎每个人都在想:郑司楚……他是妖怪么?
出了八枪,伤六人,杀一人,郑司楚只觉也有点微微的喘息。他喝了一声,与其说是要立威,不如说是借呼喝来市调匀呼吸,不让敌人发现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乱枪暴击术威力极大,但毕竟是将力量分散了,刺杀的这六个人每人受伤并不重,只不过震惊于郑司楚的枪法,他们一时不敢再动手而已。如果冲锋弓队一拥齐上……“第一队,各伍依次冲上!”
说话的正是齐亮。齐亮虽然受伤,但他马上发现伤口并不算重,血虽然不停地从伤口流出,但流得并不多。只是当他看到正要冲上前去的冲锋弓队不约而同带住了马,心想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论人数,冲锋弓队比对手多得多,可一旦军心涣散,人多只会互相掣肘,因此必须马上鼓起士气来。而郑司楚的枪术的确高强之极,但再高强,终究寡不敌众。如果一拥齐上,郑司楚乱枪四出,只会让冲锋弓队阵脚大乱,因此这般轮番攻上,即使会有不少人受伤,可是只消两三波攻势,郑司楚终不是铁打的,定会筋疲力尽。不过这样的攻法,先攻的肯定要容易受伤,而每一波攻势中,冲在最前的也最容易受伤。齐亮的枪还在手中,已顾不得多想,催马便上前。
这个时候,枪术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万众一心,一往无前。齐亮端着长枪,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脑海中想到的却是陆明夷。
明夷,放心吧,我一定会守住仓库!
有一座仓库已然起火,然而由于雨很大,火势不能蔓延开去,姜栩平也只能带着人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放火。当他放到第三个仓库时,还没砸破库门,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喊杀声。那是冲锋弓队的二三四五六五个百人队冲了过来。五个百人队,便有五百人,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他带着的四三锦鳞也就是三十人左右,真交上手,胜负不问可知。边上一个正要砸锁的听得身后喧哗,扭头道:“统领……”
再砸开锁,也没功夫放火了。姜栩平咬了咬牙,沉声道:“砸锁,我去挡住他们!”
来时郑司楚便说过,今晚大风大雨,虽然利于奇袭,却不利放火。想要把北军辎重烧光,那基本上不可能,因此起码要烧掉他们一半。可是这一排库房足有二三十间,点起火的不过两三间而已,离这个目标还远。
这些冲锋弓队真个非同一般,连权帅都没能震住他们啊。姜栩平想着,拔出腰刀迎了过去。
姜栩平的本领,在四三锦鳞中算得出类拔萃。他一人箭步上前,迎面有个冲锋弓队便朝他一枪搠来。姜栩平眼疾手快,身子一让,将敌人的长枪夹在腋下,手一甩,腰刀顺着枪杆便飞旋着削了上去。这是单刀破枪的招式。若对手是在步下,姜栩平便可欺身上前,但因为现在对付的是骑兵,他靠不了太近,只能如此。不过姜栩平自信这一招十拿九稳,对手若不弃枪,两手的手指尽要被削断。而一弃枪,他同样可以夺下枪来,然后飞身跃起,将敌人一脚踹于马下。
他想得很好,右手握住了枪杆,人已在跃起。哪知眼见掷出的刀要削到那冲锋弓队的手了,那人原本握到后方的右手忽然松开枪杆,一把抓住了刀柄。腰刀本来打着旋飞出去,这人手上却如长了眼一般正抓住了刀柄,顺势一甩,竟将腰刀掷了回来。姜栩平没想到这个寻常的冲锋弓队士兵竟会有这等本领,不由大吃一惊。这等突如其来的反击极难抵挡,姜栩平眼见腰刀又向自己飞来,他右手还握着枪杆,人也已双足离地,根本无法闪避,只是他到底是四三锦鳞统领,本领远超侪辈,左手一探,一把便又抓住了刀柄。那冲锋弓队士兵在队里本来便以眼疾手快见长,夺刀掷刀,本以为敌人一心不能二用,唯有放开枪杆躲闪,这样他一枪便可将姜栩平刺死,哪知姜栩平的本领亦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腰刀被他夺回,枪却仍被姜栩平抓住。他只不过一怔,姜栩平已然一跃而起,一脚正扫在那冲锋弓队的头部。这一脚力量极重,那士兵被踢得眼前一黑,人也晕了晕,就在这一瞬,姜栩平已然落到了他的马前,左手刀斫向他的脖子。
一刀下去,这冲锋弓队士兵定然身首异处。姜栩平已在暗叫侥幸,他二次夺刀,其实已非全靠真实本领,一大半靠的是运气。正因为能一把抓住了腰刀,这一脚才能踢中这士兵,因此腰刀斫下,毫不留情。只是这刀终究是左手砍出的,力量远不如平时一般大,速度也大为不如,还没斫到那冲锋弓队士兵的脖子,那士兵却已猛然一把抓住姜栩平手腕。此时姜栩平右手抓着长枪,左手握刀,而那冲锋弓队士兵则是左手握枪,右手抓住了姜栩平手腕,成了力拼之势。只要谁的力气大一点,另一个就必将死于非命,可偏生这两人力气竟是一般无二,姜栩平连扳了两下都动弹不得,那冲锋弓队士兵也是如此。只是姜栩平踩在马鞍前,这马背上已驮了两人,两人还在拼命用力,马已承受不住,扑通一下,前腿一屈,便跪倒在地。姜栩平精擅拳脚刀法,脚下只觉一空,人已一跃而起。那冲锋弓队士兵却没这等本事,马一跪倒,他整个身体便向前冲去。姜栩平的左手腕仍被他抓着,右手却已松开了枪杆,立掌向那士兵后颈斫去。他也跟宣鸣雷学过一路简化斩铁拳,虽然还不能如宣鸣雷一般运掌如刀,一掌削断一根树枝,但力量也着实不小,那士兵虽然本领高强,这一掌终究再躲不过,正被姜栩平砍中,一身力气立时散尽,人软软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此时姜栩平若是出刀,那士兵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但他刚要将刀挥出,那士兵却身子一纵,人突地向后跃出数步,单腿跪地不住地喘息。姜栩平这一掌虽然沉重,但这士兵也真个非同小可,竟然没能打晕他。
姜栩平虽然夺到了马,心里却是一沉。他已是四三锦鳞中本事最高强的一个了,那士兵却未必是冲锋弓队里的绝顶好手,何况冲锋弓队人数远远多过己方,若是再斗下去,绝对没好果子吃。他奋力一提缰绳,将胯下坐骑提了起来,看向一边。
起火的共有五间仓库,其中有三间仓库火烧得很旺,但另外两间却没有多少火光冒出来,只怕就算不救,火也烧不起来了。姜栩平心想与权帅要求的目标实是差得太远,咬了咬牙喝道:“快去动手!”
今晚虽然是个奇袭的好天气,却实在不是个放火的好天。即使有燃烧弹,仍然烧不了多少。只是姜栩平也很清楚,四三锦鳞这一次行动关系到整个再造共和联盟的生死存亡,无论如何都要把火再烧大一点。
这边姜栩平情知要面对一场血战,有了拼命之心,那边面对着郑司楚的冲锋弓第一队士兵却个个心惊,越来越没信心。
已是第五个五人队冲锋了。然而五次冲锋,却被郑司楚刺伤了不下二十个人,而郑司楚后面还有十来个四三锦鳞押阵,有谁若是冲过郑司楚身边,他们便一拥齐上补刀,因此到现在为止,明明有近十倍的力量,却仍然冲不破郑司楚这一条小小的防线。对以战力著称的冲锋弓队来说,这实在从未有过的事情。
齐亮每回都冲在最前,每回都死战不退。虽然他身上已被刺出了少说也有六七处伤,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身体,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觉。第一个五人队被郑司楚一阵乱枪刺回,他马上又带着第二队冲上。第二队被刺退了,他又带着第三队。郑司楚枪术再高,也不可能将一招乱枪暴击术无休止地用出来。当第五轮攻击来时,郑司楚只觉如意钩也极其沉重。
如意钩其实远比平常的长枪轻便。连如意钩都觉得重了,郑司楚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太多。眼见齐亮又率着一队冲锋弓队冲上来,他已用不出乱枪暴击术,只得催动坐骑,一边循隙出枪。那些冲锋弓队士兵对郑司楚已深怀惧意,见他迎击,不由得全都想带住马,谁都不敢先冲过去。正在这时,却听有人喝道:“他已经快不行了,随我上!”
喊喝的正是齐亮。齐亮此时真个遍体是伤,整个人都似血染一般,但依然双目炯炯,毫不气馁。他口中呼喝,自己先催马冲上。郑司楚见他上来,心中暗暗叫苦。他向来不好滥杀,刚入伍那阵出手还很是狠辣,不太给敌人留余地,但后来渐渐地就越来越不愿杀人,特别是那一回在五羊城外陈阿二家过了一夜,看到这些士兵的苦处,就越发不想杀人。不论南北,每一个士兵都会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也都会盼望着他们能够平安回来。尤其是现在郑司楚越来越感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是如此的无意义,他更希望的是能够早日结束这场战争,最好不要再有人战死,因此出手也越来越留有余地。斗到现在,固然冲上来的冲锋弓队士兵受伤者重,但被郑司楚刺死的仅仅两人而已。只是这个并不见得出色的冲锋弓队统领,战意竟是出乎意料地旺盛。
实在应该先杀了他。可是若只有齐亮一人,郑司楚要杀他根本不在话下,但齐亮也甚是乖觉,从不与同伴分得太开,郑司楚伤他虽易,杀他却也大为烦难。见他冲上,郑司楚带转如意钩,向齐亮迎去。
这一回,定要杀了他!
齐亮身上,伤口还在流血。他冲了六次,每次都受伤。虽然伤口都不算很重,但身上有六七处伤,血都快流干了。此时的齐亮只是以过人的毅力在支撑着,眼睛看出去都有点模糊。见郑司楚迎向自己,情知定然又要受伤,却仍是将长枪往外一封。郑司楚的如意钩没他的长枪那样长,这了是正解,只要封住,郑司楚根本伤不得他。但齐亮的枪术岂能与郑司楚相比?他又遍体是伤,长枪一格,已格了个空,如意钩却透隙而入,刺向齐亮喉头。
这一枪齐亮根本闪不开,眼看就要毙命,边上一个士兵见统领遇险,不顾一切,长枪脱手而出,向郑司楚掷来。
投枪术虽然也是军中一门枪法,但一般人都根本不能用。毕竟长枪是随身兵器,不能随便脱手,因此投枪术只是迫不得已时才能一用。这一枪掷来力量很重,速度也快,郑司楚心头一凛,头一偏,让过了长枪,哪知随之而来的又是两支长枪,却是两个士兵也照样掷出了长枪。
杀不了他了。郑司楚暗暗叹息。这些冲锋弓队士兵的投枪术都可圈可点,但郑司楚的枪术已可称得上天下无双,他的如意钩向上一格,将左边的长枪格开,右手忽地探出,一把抓住了枪杆。这一手连消带打,看得那些冲锋弓队士兵个个心沮,心想此人的枪术实在神乎其神,只怕天下无一人单挑能是他的对手。正在这时,却听得齐亮一声暴喝,冲到了郑司楚的马前。
郑司楚方才一枪险些要他的命,齐亮哪有不知。但他心里却已有死志,只想与郑司楚同归于尽,因此郑司楚向他咽喉处刺来时他根本不闪,待郑司楚回枪挡格掷来的投枪,齐亮反倒钻了个空子冲到郑司楚马前。
这时候郑司楚左手如意钩,右手倒拿着一柄夺来的长枪,两枪分在左右,中门大开,齐亮不顾死活地冲了进来,却也让郑司楚大吃一惊。按理他措手不及之下已无还手之力,但郑司楚眼疾手快,右手将长枪猛地向齐亮扔去。这时长枪已然打横,对齐亮并无威胁,但齐亮若是一闪,他左手的如意钩便要自下上挑,一枪刺齐亮于马下。
他的心思极快,可齐亮的动作更快。当郑司楚将长枪扔来时,他竟然毫不犹豫,仍然向郑司楚冲来。“砰”一声,长枪在齐亮头盔上一撞,齐亮在马上晃了晃,如意钩挑上来正刺在他前心。虽然他的如意钩刺入了齐亮胸口,只是齐亮的长枪也已疾风突刺,一下扎入了郑司楚右肩。
虽然以一敌众,郑司楚将这些冲锋弓队挡在跟前,伤人无数,自己还没受一处伤,这时却再闪不开齐亮这必死一击了。郑司楚只觉肩头一阵钻心的疼痛,已坐不住马鞍,人一个翻身落了下来。身后的四三锦鳞见状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护住他。也几乎是同时,对面的齐亮亦是一个翻身,重重摔下马来。
竟然是两败俱伤!郑司楚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对齐亮,他虽然并不轻敌,但并不很看得起,但自己却在这个并不看得起的对手枪下受了重伤。真是一夫搏命,万夫莫敌啊。郑司楚想着,边上一个四三锦鳞扶住他叫道:“权帅!权帅!”
靠四三锦鳞,是再挡不住冲锋弓队的铁骑冲锋了。郑司楚的心一下凉到了极处。这一次奇袭,虽然前半程完全得手,但后半段却实在不能算成功。百忙中他抬眼一看,只见那些仓库冒出火来的并不多,也就是三四个仓而已,离摧毁敌军一半辎重粮草的目标差得甚远,但姜栩平那边也已被冲锋弓队压制得渐渐不支。
要坚持下去么?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却听得身后一阵喧哗,却是北军的援军过来了。显然,陆明夷终于明白了城外的诱敌之计,前来增援了。再坚持下去,只是白白送死。他喝道:“快,快退!”
这句话是如此的不甘,但也不得不说。郑司楚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心里也似被开了个口子,血流得更多。
等到陆明夷带着人赶到时,见到的已是一片狼藉。共有四间仓库被引燃,但只有一间损失较大,两间损失近半,还有一间则只损失了少许。
还算不幸中的万幸。陆明夷咬了咬嘴唇,喝道:“齐将军呢?”
在他心目中,定然是齐亮不肯听从荀先的吩咐,以至于被偷袭得手。有个士兵道:“荀将军战死,齐将军……就在那边。”
这士兵也知道齐亮与陆明夷的交情,因此有点不太说得出口。陆明夷喝道:“马上让他过来!”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说道:“陆将军,齐将军与叛军主帅郑司楚力战,已经殉职了。”
站在齐亮尸身旁,听着那士兵原原本本地说着遭偷袭的事,陆明夷心里在不停地怒吼着:“郑司楚,我定要杀了你!”对郑司楚这个敌人,陆明夷其实一直有种惺惺相惜之情,只是现在却是如此地痛恨。他看着齐亮已失去血色的面孔,过去的一切仿佛在一幕幕地闪现。一同当兵,自己因为年纪幼小,齐亮一直很照顾自己。只是,现大这个兄长一般的朋友再也睁不开眼了,再不可能说出一个字来。
“陆将军。”
说话的是中军官。陆明夷转过身,淡淡道:“伤亡如何?”
中军舔了舔嘴唇,这才道:“冲锋弓队战死了七个人,受伤三十一人。叛军留下十三具尸首,另外,还有一个受伤的被生擒。”
活活扒了他的皮!这句话差点就要从陆明夷嘴里吐出来,但还是吞了回去。他道:“按战俘处置。”
不杀降虏。这是陆明夷给君子营所定规章的第三条。杀降丧民心,这句话在父亲留下的书中屡屡提及,虽然陆明夷实在很想将那俘虏整治死了给阿亮出气,但他还是冷静地想到了这一点。
中军得令走了。看着他的背影,陆明夷又看了看一边的齐亮。医营已在给齐亮包扎,准备火化。
阿亮,永别……不,再见了。
陆明夷默默地说着,转过头去,趁别人不注意,拭去眼角的一丝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