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姓源于上古,算是以技能作为姓氏的族群。巫氏一族极为神秘,黄帝时期,巫氏始祖巫彭便以擅占卜、通阴阳、精医术而闻名,后有商朝太戊时的巫咸、巫妨集巫、医于一身,巫妨还著有《小儿颅囟经》,另有战国时期善于卜筮的巫阳,汉代《养性经》的作者巫都等,皆为巫氏中赫赫有名、神鬼皆惊的人物。隋末唐初,偶尔还听闻巫昭郎、巫罗俊之名,但同其先祖相比,家族声望大不如前。如今这数十年,巫氏几乎销声匿迹,泯然百姓矣。
毕岸道:“巫氏一族长期繁衍生息,至巫咸后,族内渐渐分为两支,一支以巫术占卜见长,一支以文学武略为重。前朝大业年间,两支彻底闹翻,以巫昭郎为首的文武派占了上风,不顾另一支反对,强行将祖坟迁移至闽地。如此一来,以巫术占卜见长的一支逐渐凋零,到最后,只剩下资质平庸的巫琇。”
薛神医背部一挺,冷冷道:“不错,在下正是巫氏不肖子孙巫琇。当年巫昭郎固执己见,断了祖坟的风水,导致家道败落,原来的巫氏子孙死的死散的散,有些甚至改了姓,另作他计。”
洛阳地处中原,巫姓更是少之又少,公蛎还是第一次见到巫氏后人。
巫琇神态黯然,道:“这些年,家族中掌握的占卜、堪舆、治病之术大多已经失传,那些从事医术的巫家子孙也没有了以往在医学界的独领风骚,而且人丁稀少,传至我这一辈,本支只剩下我一个。”
巫琇沉默片刻,继续道:“偏偏我是个极不长进的人,资质平庸,自己又不求上进,对家族之争毫无兴趣,更不用提光宗耀祖了。所以,”他苦笑了一下,道:“如今只能通过祖辈们残存的一些口口相传的药材培养之法,勉强度日。”
他仰起脸,对公蛎哀求道:“龙公子,今晚是我错了。但我今晚同你说的,决无一句假话。”
公蛎反应不及,问道:“什么话?”
巫琇满脸疲倦道:“我说过,你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不论性格还是心态,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这话意味着公蛎也是个资质平庸、不求上进的,让公蛎稍有不悦,但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偷眼望向毕岸,故意道:“死了的那个孩子就不提了,活着的那个,你可有什么办法补救?”
巫琇沉默半晌,道:“她脑部生有恶瘤,除非开颅取出,否则定难活命。说实话,我找了她们来,虽然有些私心,但也是想救人的。我祖上曾有以血蚨导出脑瘤而使病人痊愈的成功案例,但具体配方却已失传。”
三人转头看向两个女孩。巫琇沮丧道:“研制一个准确的配方,需要多次的临床试验,偏这个血蚨,是拿人的性命开玩笑。不过我已经有些心得,或许再拖个一年半载,我便能找到治疗脑瘤的法子了。”
正说着,大点的女孩抽搐了几下,没了气息。
三人都有些动容,唯独毕岸仍摆着一张冷脸。公蛎过去拉过薄被将她的脸盖上,道:“好孩子,你再投胎一定要托生个身体好的,不要受这个苦。”
四人沉默了片刻,公蛎想着自己反正也没大碍,小声道:“他虽然害我,但好歹这些年行医也救了不少人。今晚之事不如就算了。”
阿隼喝止道:“你懂什么?”吓得公蛎一哆嗦。
毕岸目光冷峻,缓缓道:“血珍珠一案,已经有二十几个女孩子命丧洛阳,你怎么解释?”
公蛎吓得后退了一步,再也不敢多言。
巫琇面无表情,道:“公子说什么,老朽不懂。”
毕岸扭头对阿隼道:“房前屋后找一下,见到井要特别留意。另外,少量血珍珠,藏在前院左侧第三间巫氏祖像后面。”
阿隼闪身而出。
巫琇无奈地笑了下,道:“唯一的一口井在前院风道处,你们可以随便查。血珍珠如今市面上都可以买得到,我这里有也不足为奇。”
毕岸道:“城北的魏乐师和刘婆子,六月上旬曾先后来过你处,不久后便失踪了。”
巫琇坦然道:“我开门行医,来瞧病的人络绎不绝,你说的两个人,可能来过,但老朽记不得了。”
阿隼喝道:“你养殖那些血珍珠,到底为了什么?”
巫琇叹了口气,一脸诚恳道:“公子怎么能凭空臆猜呢。血珍珠有奇特的养颜之效,我从市面上买了给一些年轻的女病人用,不算犯法吧?”
公蛎见妞妞同死去的女孩仍睡在一起,便抱了她到另一张小床上,自己盘腿坐在了陶墩上。这些陶墩看起来就像一个个腌咸菜的半大陶罐,口被封得严严实实,上面刻着一些已经磨得几乎难以分辨的古怪花纹,摆着屋中很是占地方,不过坐上去敦实厚重,倒也舒服。
正盘问着,阿隼湿淋淋走了进来,对毕岸附耳说了几句。
巫琇听不到,公蛎却听得清楚。阿隼说,此处只有前院有井,但确实是普通水井,井下及周边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搜出来了一大包珍珠,其中有七八颗血珍珠,但卖相普通,略有瑕疵,皆非上品。
毕岸微微皱眉,脸上显出困惑之色。
巫琇面带得色,道:“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毕岸沉默片刻,冷冷道:“我会找到证据的。”
巫琇态度更加嚣张,冷笑道:“你不要拿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诬陷我。什么女孩儿被杀,你还是找到女孩儿的尸体再说吧。”
公蛎盘腿坐在陶墩上,正伸着脖子看他们一问一答,觉得两人似乎各有各的道理,听了这句话突然心头大震,惊叫道:“尸骨!……我知道!那些女孩们的尸骨……”
毕岸和阿隼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他。公蛎咽了一口水,语无伦次道:“流云飞渡后园……隔壁的枯井里……好多枯骨花,还有骸骨……”
巫琇狂叫道:“你胡说八道!”
公蛎激动道:“今晚这枯骨花,就是他告诉我流云飞渡里有,我偷偷进去找,发现不是流云飞渡,而是她家后园隔壁,一个废园子……”
巫琇梗着脖子,挣得绳子深深地勒进上臂中,咆哮道:“你这个不仁不义的小水蛇,血口喷人,你说有枯骨花同我交换,我何时交代你去流云飞渡偷?”
仔细一想,“流云飞渡有枯骨花”这个信息,还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当时只顾垂涎木魁果,未加思量便脱口而出,这一下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公蛎手忙脚乱地从陶墩上溜下来,将采摘枯骨花的情形讲了一遍,比划道:“反正井下一大堆女人的尸骨,是不是那些做了珠母的女孩儿们,我可就不知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拿石几上的枯骨花。
巫琇突然一声暴喝:“不要动!”把公蛎吓了一跳。
“这花已经被我施了法术,外人是不能动的。”巫琇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龙公子,我答应你以其他宝贝来换,决不食言。只是这株枯骨花,请一定留下。”
公蛎缩回了手,看向毕岸。毕岸道:“枯骨花是采撷血珍珠时给女孩们喂服的药粉原料之一。”言下之意,谁知道巫琇是否用来做坏事。
阿隼马上上前,抓起枯骨花往外一拉。
枯骨花如同长在了石几上,纹丝不动。阿隼惊讶万分,用力拉扯,仍是如此。巫琇苦笑道:“公子好歹信我一次。这是我家祖传法术,需在鬼节当日,以枯骨花做诱饵,引地下的血蚨菌丝出来。”
说话之间,只见一条细细的红色丝蔓从骷髅的下巴处向上游走,接着多条丝蔓出现,将骷髅紧紧包住。一会儿工夫,骷髅已经变得血丝缠绕,比白骨森森更加瘆人。
巫琇道:“我这就带几位公子去取宝贝。能否将绳子解开?”见三人都不言语,苦笑道:“好吧,就这样。”由阿隼押着,蹒跚着朝屋门走去。
毕岸不为所动,蹲在地上,认真研究陶墩上的花纹。巫琇似乎有些焦急,点头哈腰道:“公子快随我来。老朽不才,还是收藏了几件宝贝的。”
公蛎一想到吃了木魁果便能象毕岸一样英俊,兴高采烈一甩袖子便要跟上,手指却不小心挂到一条细线,勒得生疼。
低头一看,是一根长长的马尾状东西,黄白色,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一头缠绕在公蛎的手指上,一头压在陶墩的封口处。公蛎揉着手指头,不满道:“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巫家后人,太不讲究了,这么大个陶墩放屋里做凳子,石几还砌这么低,又占地方又不方便。”
巫琇扭头看了一眼,赔笑道:“是是,过些天我便换些高大舒服的桌椅来。”
毕岸听到公蛎埋怨,走过来附身检查那条细线,用力拉扯了几下,突然后退一大步,拔出长剑猛然朝刚才的陶墩劈去,碎屑溅起,砸在公蛎的脚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