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已经非常明显,即使在聚落里,因缘也在变得更加脆弱。天空昏暗,我们死去的同胞重新出现在世间,环绕在聚落的边界外,看着聚落中的我们。树木生了病,却没有歌声能治疗它们。
就在这个充满哀伤的时候,我走进树桩大会。一开始,我被禁止发言,但我的母亲科芙芮宣布我有发言资格。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心意,让她坚决地一一驳倒所有反对我发言的理由。我的手在颤抖。我是大会上最后一名发言者。那时大多数人已经决意要打开流转之书,他们认为我只是自找麻烦。
我知道,我只能讲出实情,人类将被丢下,只能独自面对暗影。在这个时刻,我的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感觉到心中的坚定与平静。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我张开嘴,开始说话。
——摘自《转生真龙》,作者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海兰之孙,来自商台聚落
曼塔的蹄子在破碎的地面上敲击出熟悉的节律,岚·人龙正策马驰向他生命的终点。地面上散布着从地底渗出的白色盐粒结晶,干燥的空气让他的喉咙发痒。北方隐约显现出一片红色的岩石地带,岩壁上已经出现了黏腻的黑色地衣,那是邪恶的污染,也标示着妖境的边界。
他保持着与妖境平行的方位,一直向东行进。这里仍然是沙戴亚。他的妻子承诺要将他送到边境国,却把他留在这个国家。他要赶到自己的目的地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二十年前,他从这里离开,承诺追随沐瑞。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还会回到这个地方。因为他名字后面属于父辈的姓氏,因为他腰间的佩剑,因为束住他长发的海多力。
沙戴亚北方的这片岩石地带被称为普洛斯卡平地。这里的环境相当恶劣,岩石戈壁上看不到一株植物。强风不断从北方袭来,挟带着妖境中的恶臭,如同堆满尸体的泥滩中发出的气味。头顶上的天空布满黑色的浓云,仿佛在压迫着整个世界。
女人,岚一边想,一边摇了摇头。奈妮薇是何时学会像两仪师那样思考和说话的?奔向死亡并不让岚感到痛苦,但想到她在为自己担心,这让他的心感到疼痛无比。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见过一个人影了。沙戴亚人正在南方进行防御,不过这里的地面上分布着许多深深的沟壑,让兽魔人很难展开大规模行动。它们更喜欢从靠近马兰登的地方发动进攻。
但这不代表此处的居民就可以放松警戒。在如此靠近妖境的地方,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片刻的懈怠。岚注意到一座小丘顶端,那里是个不错的瞭望岗哨。他仔细观察着小丘上的动静,又远远地绕开一片低洼地带,以免有敌人埋伏在那里。自始至终,他的一只手都放在自己的骑弓上。再向东走一段路,他就会离开沙戴亚,进入坎多。然后……
附近的山坡上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岚小心地从绑在马鞍上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右侧,南方。那里有人正在山丘的掩护下朝这里靠近。
岚没有勒住曼塔。如果蹄声发生变化,那么山丘后方的人便会察觉到异动。他无声地举起骑弓,感觉到麂皮手套中手指上渗出的汗水。然后,他扣上箭,谨慎地拉开弓弦,左手贴在脸颊上,鼻腔中感觉到鹅毛和松脂的气味。
一个人影绕过南边的山丘,立刻停住脚步。一匹鬃毛蓬松的老驮马出现在他身边,直到那个人拉紧缰绳,它才停了下来。
那个人穿着一件缎带镶边的褐色衬衫和一条沾满泥土的长裤,腰间挂着一把剑,双臂显得强壮有力。但他看起来不像是敌人,实际上,岚觉得他依稀有些眼熟。
“人龙大人!”那个人一边高喊着,以更快的步伐朝岚走来。那匹老马被缰绳牵着,跟在身后。“我终于找到您了,我还以为您已经上了坎多大道!”岚放下弓箭,勒住曼塔,“我认识你吗?”
“我带来一些补给,大人!”那个人有着一头黑发和深褐色的皮肤,应该具有边境国人的血统。他神情急切地向岚靠近,一只大手用力拉着那匹负重过度的驮马。“我想,您应该没有足够的食物。我还带来帐篷,一共四顶,以防万一。以及一些清水和马料,还有……”
“你是谁?”岚高声喝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人立刻挺直腰背。“我的名字是布勒恩,大人,我来自坎多!”
来自坎多……岚还记得一个身材细瘦的男孩,曾经为他跑腿送信。这时他才惊讶地在这个人身上看到那名男孩的影子。“布勒恩?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人龙大人,但当金鹤旗再次扬起的信息传播开来时,我就知道我必须怎么做。大人,我的剑术学得很好,我是来追随您……”
“我来到这里的信息已经传到埃斯丹沙去了?”
“是的,大人,是奈妮薇女士来找我们,告诉我们您的行动。还有一些人正在集结。我只是提前来找您,我知道您需要补给。”
该死的女人,岚想道。她甚至还让他立誓,会接纳所有愿意与他一同策马前进的人!好吧,如果她擅长玩文字游戏,那么他也可以。岚的誓言是接纳任何愿意与他一同策马前进的人,但这个人并没有坐骑,因此,岚可以拒绝他。这其中只有很微小的差别,但与两仪师一同度过的20年岁月,教会他该如何发挥出每一个字的效用。
“回埃斯丹沙去,”岚说道,“告诉他们,我的妻子错了,我并没有重新举起金鹤旗。”
“但……”
“我不需要你,孩子,赶快离开吧。”岚用脚跟踢了一下曼塔,让坐骑迈开步伐,从那个人的面前走过。岚相信,他的命令会得到服从,但他逃避誓言的行为的确令他有些良心不安。
“我的父亲是马吉尔人。”布勒恩在他身后喊道。
岚没有勒住缰绳。
“他在我五岁时就过世了。”布勒恩喊道,“他娶了一个坎多女人,后来全都死在强盗手里。他们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多,但我清楚记得父亲说过:总有一天,我们会为金鹤而战。他留给我的只有这个。”
岚不禁回头望去。布勒恩的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皮绳,那是海多力。当马吉尔人立誓将与暗影奋战时,就会将它系在头上。
“我会系上我父亲的海多力,”布勒恩的喊声变得更加响亮,“但我找不到人来应允我的这个请求。这不是我们的传统吗?必须有人给予我系上它的权利。我会与暗影作战,直到死亡。”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海多力,然后重新抬起头,高声喊道:“我将是黑暗的敌人,亚岚·人龙!您要对我说,我没有这样的资格吗?”
“去找转生真龙,”岚对他喊道,“或者加入你的女王的军队,他们都会接纳你的。”
“您呢?您难道要不带上任何补给,就这样一直赶往七塔吗?”
“我会沿途寻找补给。”
“请原谅,大人,但您是否了解这里最近的状况?妖境正一步步向南蔓延,大地寸草不生,即使曾经肥沃的田地也是一样。这里已经很难找到值得猎捕的鸟兽了。”
岚犹豫了,他拉住曼塔的缰绳。
“多年前,”布勒恩一边大声讲述着,一边牵着驮马向岚走来,“我还不知道您是谁。但我知道,您失去了对您非常重要的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咒骂自己没能更好地为您效忠。我已经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追随在您身边。”他来到岚的面前。“我向您提出请求,因为我已经没了父亲。请允许我系上海多力,在您的身边战斗,亚岚·人龙,我的国王。”
岚缓缓呼出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奈妮薇,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但他不会再见到她了。他一直竭力不去多想这件事。
他已经立下誓言。两仪师会曲解她们的承诺,但这就意味着他也有权利这么做吗?不,任何男人都应该坚守自己的荣誉。他不能拒绝布勒恩。
“我们要隐姓埋名,”岚说道,“我们也不会举起金鹤旗,你更不能告诉别人我是谁。”
“是的,大人。”布勒恩答道。
“那么,骄傲地系上海多力吧。”岚说,“仍然坚守旧日传统的人已经很少了。是的,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岚催赶曼塔向前走去,布勒恩徒步跟在后面。一名孤独的战士变成了两个。
佩林将手中的铁锤用力砸在红热的铁块上,火星四处飞溅,如同发出白热光亮的飞虫。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金属撞击的声音刺耳难听,但佩林不会,这种声音能让他的心神安定下来。他举起锤子,再次击打热铁。
火星,飞舞的光点落在他的皮制马甲和围裙上,又弹起来。随着每一次的击打,这间房屋牢固的羽叶木墙壁就会在金属撞击声中变得模糊。他在做梦,但他不是在狼梦中。他知道这一点,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窗外一片昏黑,唯一的光源是在他右边燃烧的深红色火焰。两根铁条在煤堆里闪烁着红光。佩林再次挥下铁锤。
这里让他感到平和,这里是他的家。
他正在打造一件重要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整件东西要比他现在锻打的铁块更大。第一步是制造出每一个零件,以供最后组装。卢汉师傅从他站到锻炉旁的第一天就教会了他这一点:哪怕只是打制一把铲子,也要清楚铲柄和铲头间是如何接榫的。如果要打造一只铰链,就必须明白铰链的两片页板是如何围绕同一根栓钉转动的。不懂得钉子的构造:钉帽、钉身和钉尖,你就会连一根钉子也打不好。
要先懂得你的作品的每一个部分,佩林。
一匹狼卧在房间的角落里。那是一匹很大的狼,毛色如同河滩上浅灰色的卵石,其中还夹杂许多白斑和一辈子在战斗与猎杀中留下的伤痕。它正将脑袋枕在爪子上,看着佩林。这很正常。墙角里当然会有一匹狼。为什么不会呢?那是飞跳。
佩林在工作,深深地沉浸在炉火的热力和挥汗如雨的感觉中,鼻腔里充满了火焰的气息。他正将炉上的铁块一点点打长,每隔几次心跳,挥一下锤子。炉子上的金属不会变冷,只会维持在这种发出金红色光芒,最适合进行锻造的状态中。
我在打造什么?佩林用火钳夹起那一块发光的热铁,铁块周围的空气随着它放射出来的热量而卷曲、波动。
砰,砰,砰,飞跳发出影像和气味,像小狼崽跳起来扑蝴蝶。
飞跳不明白为什么金属要被重新塑形,它只是觉得这么做很有趣。对一匹狼来说,一样东西就应该是它本来的样子,为什么要如此费力将它变成另一种东西?
佩林将那块铁放到一旁,它立刻冷却下来,变成黄色、橙色、深红色,最后是完全的黑色。佩林把它敲打成一块大约两拳长,形状毫无规则可言的东西。卢汉师傅如果看到这种蹩脚的作品,一定会替他感到羞耻。他需要尽快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等师傅回来就迟了。
不,这是错的。梦境在颤抖,墙壁变得模糊了。
我不是铁匠学徒。佩林举起戴着厚手套的手,挠着头。我已经不在两河了,我还结了婚。
佩林用火钳夹起那块不成形状的铁,把它放在铁砧上,炉火让它重新拥有了生命。一切依旧是不正常的。佩林挥下铁锤。他本该更清醒一些,但他觉得情况变得更糟了。
他还在挥锤击打。他痛恨营地里那些人在暗中传播的那些关于他的谣言——佩林曾经生了病,是贝丽兰一直在照顾他。这些谣言早就该不攻自破,但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相信它们。
他一次又一次地落下铁锤,火星飞上半空,如同被溅起的水花。一块铁上不可能迸出这么多火星。他最后挥了一下铁锤,然后不住地喘息着。
这块铁没有任何变化。佩林咕哝了一声,将铁块用火钳夹到一旁,又从热煤上夹起另一根铁条。他必须做完这东西。这东西非常重要。但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又开始敲打。我需要找时间和菲儿谈一谈,把事情说清楚,化解掉我们之间的尴尬。但他就是没时间!那些被光明照瞎了眼的傻瓜总是围着他,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两河人以前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领主。
他又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夹起第二根铁条。它冷却下来,变成另一块大约有佩林前臂那么长,不成形状的东西。又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作品。他也把它放到一旁。
如果你不开心,飞跳在一旁说道,就带上你的她,离开这里。也许你不想率领这一群人,自然会有愿意的人来接手。在飞跳传来的影像中,他正跑过开阔的原野,草茎拂过他的鼻尖,一望无际的天空,清冷的微风,面对冒险的激动与渴望,还有野草和新雨的气息。
佩林把火钳伸进热煤里,夹起最后一根铁条,它正放射出危险的黄色亮光和令人窒息的热气。“我不能离开。”他朝那匹狼举起铁条,“这就意味着我要放弃自己,成为一匹狼。这意味着我将迷失自己。我绝不会这么做。”
他将那根几乎要熔化的铁条举在他们中间。飞跳看着它,刺眼的黄光倒映在那匹狼的眼里。这个梦真是太奇怪了。过去,佩林的梦和狼梦是分开的,两者之间毫无关系。这种融合在一起的梦意味着什么?
佩林很害怕,他已经和体内的狼达成一种不稳定的平衡。太靠近这些狼是危险的,但他在寻找菲儿时,曾不顾一切地和它们进行联系。为了菲儿,他愿意做任何事。佩林曾经差一点陷入疯狂,甚至想要杀死飞跳。
他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能够控制好自己,他体内的狼依旧有可能完全掌握控制权。飞跳打了个哈欠,舌头垂到唇外。从它的气味判断,它显然觉得佩林的这些努力很有趣。
“这并不有趣。”佩林放下最后一根铁条,并没有击打它。它冷却下来,依旧是原先那种细长的样子,仿佛是一根还未完成的栓钉。
是不有趣,犊牛。飞跳表示同意。但你总是在同一堵墙上爬过来爬过去的。来吧,我们去跑一跑。
狼生活在现在,但它们记得过去的事,并且似乎对未来也有着某种奇怪的感知。对于这两者,它们从不会感到烦闷或忧虑。这点与人类完全不同。狼会自由地奔跑,会追逐风,与它们一起奔跑就会忘记痛苦、哀伤和挫败,能够自由自在地……
佩林担负不起这样的自由。他已经失去了菲儿,更会失去他自己。他不想成为一匹狼,他想要当一个人。“有没有办法能挽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挽回?飞跳在他的脑海中咯咯地笑着,狼不会走回头路。
“我能不能……”佩林挣扎着想要解释,“我能不能跑到狼听不到我的地方去?”
飞跳似乎有些混乱。不,“混乱”这个词也不能确切表达它传递来的那种充满痛苦的感觉。空虚、腐肉的臭气,狼在痛苦地嚎叫,飞跳无法想像那种被割断的感觉。
佩林的意识变得模糊了。为什么他停止了锻打?他必须完成这项工作,否则卢汉师傅会失望的!那些铁块真是可怕,他应该把它们藏起来,再打些别的东西,让师傅知道他的能力。他是有能力的,是吗?
旁边传来一阵嘶嘶声。佩林转过身,惊讶地看见炉旁一只淬火用的水桶里面的水沸腾起来。当然,他想,我已经把完成的第一批作品放进去了。
一阵恐惧感突然袭上心头。他拿起火钳,探进翻滚的水中,蒸汽扑面而来。经过一番摸索,他终于在桶底找到一样东西,便用火钳把它夹出来:一块白热的金属。
它的光亮渐渐退去。这是一小块钢,被塑造成一名高瘦的男性,背着一柄长剑。这只雕像的每一道纹路,从衬衫的褶皱,长剑握柄上缠裹的皮带等,都细致入微。只有那张面孔是扭曲的。雕像张大了嘴,仿佛在发出凄厉的尖叫。
亚蓝,佩林想,他的名字是亚蓝。
他不能让卢汉师傅看到这个!为什么他要制造这种东西出来?那只雕像的嘴张得更大了,不断发出无声的尖叫。佩林大呼一声,松开火钳,让雕像落在地上,自己却向后跳去。那只雕像落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
为什么你总是要去想那个人?飞跳张开巨大的狼吻,打了个哈欠,舌头卷曲了两下。一只小狼挑战领头的狼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他太愚蠢了。你打败了他。
“不,”佩林悄声说道,“这对人类来说并不平常。朋友之间不会这样。”
铁匠铺里的墙壁突然间消失了,如同烟雾,飘散得无影无踪。这种事情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佩林看到一条敞开在天光下的街道。这是一座城市,布满了窗棂破碎的店铺。
“梅登。”佩林说。
一个烟雾般、半透明的佩林站在街道上。这个影像没有穿外衣,赤裸的双臂上隆起结实的肌肉。他只留着很短的胡须,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年长,散发出更加强猛的气势。佩林看起来真的是这样气势汹汹?一个壮硕的男人,金色的双眼仿佛正射出光芒,他手里拿着一把半月形战斧,斧头足有人头那么大。
那把斧头有点不正常。佩林走出铁匠铺,走过影子般的自己。这时,他变成了那个影子。钢斧在手中显出沉甸甸的分量。工作服消失了,变成战场上的衣装。
他开始奔跑。是的,这里正是梅登。街道上有艾伊尔人。他经历过这场战斗,而这一次,他要冷静得多。上一次,他曾经彻底迷失在杀戮的狂热中,一心只想找到菲儿。他在街道上停下脚步。“这样不对。我进入梅登时手里拿的是锤子,我已经抛弃了这把斧头。”
利角或是铁蹄,犊牛,你用什么来进行杀戮,这有关系吗?飞跳坐在他身边洒满阳光的街道上。
“是的,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但你使用它们的方法并没有不同。
两名沙度艾伊尔从一个街角中蹿了出来,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左侧的某样东西上。佩林看不到那里。他跑上前去,朝他们发动攻击。
一斧从一名艾伊尔的下巴上劈了过去,又用斧背的长钉砸穿另一个人的下巴。这是一次残忍而恐怖的攻击。交战的三人最终都倒在地上。佩林又用斧背的长钉数次戳穿第二名艾伊尔人的身体,才结束了他。
然后,他站起身。他的确记得杀死这两名艾伊尔人的情景。当时他用的是锤子和匕首。他并不为这两人的死感到丝毫悔意。有时候,人必须战斗,后悔没有任何意义。死亡是恐怖的,同时也常常是必须的。实际上,与艾伊尔人的战斗让他感到兴奋和喜悦,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匹狩猎中的狼。
当佩林战斗时,他就会逐渐接近自己心灵中的另一端。那是危险的。
他用责备的目光看着飞跳。后者正悠闲地靠在街道的拐角里。“为什么你要让我梦到这个?”
让你?飞跳惊讶地问道。这不是我的梦,犊牛。难道你看见我张嘴咬住你的喉咙,强迫你去想这种事?
佩林的斧头上散发着鲜血的热气。他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些什么。他转过身,亚蓝正从背后向他靠近,眼里充满杀意。这名曾经的匠民有一半面孔被血污覆盖,血还不停地从他的下巴上滴落下来,染污了他的红色条纹外衣。
亚蓝挥起长剑,向佩林的脖子砍过来,钢刃发出劈开空气的尖啸声。佩林向后退了一步。他拒绝再与这个男孩交战。
他的影子从他身上分裂开来,只留下那个穿着铁匠工作服的,真正的佩林。而那个影子正在和亚蓝厮杀。先知告诉了我……你是暗影生物……我必须从你手中救出菲儿女士……
佩林的影子突然变成一匹狼。它跳了起来,皮毛几乎像暗影兄弟一样漆黑。它咬开亚蓝的喉咙。
“不!那时不是这样的!”
这是个梦,飞跳告诉他。
“但我没有杀死他,”佩林继续争辩着,“是艾伊尔人的箭射中了他,就在他正要……”
就在亚蓝正要杀死佩林之前。
角、蹄,或者牙齿,飞跳转过身,不疾不徐地朝一幢房子走去。那幢房子的墙壁消失了,露出卢汉师傅的铁匠铺。这重要吗?死者已经死去。两条腿的在死后通常都不会到这里来。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佩林低头看着亚蓝的尸体。“他拿起那把愚蠢的剑时,我就应该把它从他手里拿走。我应该把他送回他家人那里去。”
难道狼崽不配有自己的牙齿吗?飞跳这会儿真的是感到困惑了。为什么你要把他的牙齿拔掉?
“这是人的事情。”佩林说。
两条腿的事,人的事,对你来说,总是人的事。那又有哪些事是关于狼的?
“我不是狼。”
飞跳向铁匠铺里走去,佩林不情愿地跟在后面。淬火桶里的水还在沸腾,墙壁又恢复如初。佩林再次穿上皮马甲和围裙,手里握着火钳。
他走到淬火桶前,又夹出一只雕像。这次是托德·亚卡。随着它逐渐冷却,佩林发现这只雕像的面孔不像亚蓝的那般扭曲,但它的下半身还没完成,仍然是一块金属。在佩林将它放到地板上时,它还微微泛着红光。他将火钳放回水里,拿出一只乔锐·康加的雕像,然后又是艾吉·亚松。
佩林一次又一次地将火钳探进沸腾的水桶里,夹出一只又一只雕像。在梦境中,把所有这些雕像夹出来仿佛只用了几秒钟,又好像已经过了许多个小时。当最后一只雕像离开淬火桶时,地面上已经有成百上千个雕像在面对着他。每一只钢铁雕像里都闪动着一点火光,仿佛正等待锻造师的锤炼。
但这些雕像是不能被锻打的,它们都是被铸造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佩林坐到一只凳子上。
意思?飞跳张开嘴,发出一阵狼的笑声。这意味着地上有许多小人,却没有一个是你能吃的。你们这一类太喜欢这种藏在石头里面的东西了。
这些雕像似乎正在谴责他。在它们周围,散落着亚蓝的碎片,那些碎片仿佛正在变大。那些断裂的手开始活动起来,抓着地面。那些碎片全都变成细小的手,爬向佩林,要抓住他。
佩林惊呼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他听到远方传来笑声,离他愈来愈近,整幢房子也随之颤抖。飞跳跳起来,扑向他,然后……
佩林猛地睁开眼。他正在帐篷里,在他们已经驻扎了几天的营地中。在一个星期前,他们遭遇了一个邪恶的泡沫。油滑无比的红色毒蛇愤怒地从营地各处蹿出来,有几百人被它们咬伤而患病。两仪师的治疗让绝大多数伤员活了下来,但并不能完全治愈他们。
菲儿睡在他身边,面容平静安详。帐篷外,他的一名部下正在敲击木柱报时。只敲了三下,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佩林的心轻轻跳动着。他抬手贴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心中有些怀疑是不是会有一整支军队的小铁手从他的床褥下爬出来。
终于,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尽量放松自己。这一次,睡意却久久不愿到来。
古兰黛吮着杯中的美酒。被她拈在手中的是一只外面包裹银丝网的水晶高脚杯,一些血滴呈环形被封固在这块水晶里,变成被永远冻结的红色珠宝。
“我们应该采取行动。”亚兰加靠在椅子里,用食肉兽般的饥饿眼光看着一名古兰黛的男性宠物从她面前走过。“我不知道你怎能如此心安地蜷缩在这里,就像是个躲在满是灰尘角落里的老学究。”
古兰黛挑起一侧眉弓。老学究?躲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和她所知道的,已经消失在过去那些纪元中的许多宫殿相比,拿汀山的确显得有些简朴,但绝对不是什么陋室或积满灰尘的角落。这里的家具都很精致,墙壁上装点着用黑色硬木雕刻的拱形壁饰,镶嵌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珍珠贝和黄金图案熠熠发光。
亚兰加是在故意激怒她。古兰黛将怒意从心中逐出。壁炉中的火焰低矮地燃烧着,而这个位于城堡第三层的房间依然敞开着它的两扇大门,冷冽的山风正不断从门外的走廊中吹进来。她极少会让居室的门窗像这样敞开着,但今天,她很喜欢这种反差:一边温暖,另一边寒风透骨。
生命就是关于感觉。肌肤的触感、热情或寒冰都令人感觉到生命的悸动。普通、平凡或温和,这些都只会让人觉得无聊。
“你在听我说话吗?”亚兰加又问道。
“我一直在听。”古兰黛将高脚杯放到一旁,坐进自己的软椅里。她穿着一件金丝长裙,虽然衣料轻薄,但纽扣一直扣到领口处,并没有任何肌肤真正暴露出来。阿拉多曼人真是聪明,竟然发明出这种充满挑逗,却又不流于粗俗的穿着。
“我痛恨躲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亚兰加继续说道,“这个纪元真是让人兴奋,原始的人类竟能如此有趣。”这个皮肤白嫩、姿色撩人的女子弓起背,朝墙壁伸直双臂。“我们正在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最好从远处观赏。”古兰黛说,“我以为你明白这一点。”
亚兰加陷入了沉默。她对艾雯·艾威尔的失控显然让暗帝很不高兴。“那么,”亚兰加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要去找些更有趣的夜间活动了。”
她的声音相当冰冷。也许她们的联盟关系已经非常薄弱了,但她也许还不能放弃这个盟友。古兰黛张开自己,接受暗帝对她的统驭,感觉他的激情,他的存在,他的力量给自己带来的战栗与迷醉。这远比至上力更让人沉迷,烈焰的怒涛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压倒、吞没。
虽然体内充满了真力,但她能够导引的只有一丝细流。这是她从莫瑞笛那里得到的礼物。不,是从暗帝那里得到的。最好不要在意识里将这两者连接在一起。莫瑞笛现在是耐博力,但只是暂时的。
古兰黛编织了一条风之力的丝带。导引真力的方法与导引至上力很像,但并非完全相同。真力编织的作用也往往略有不同,甚至会产生完全出乎意料的附加效果。也有一些编织,只能由真力形成。
暗帝的本质在压迫因缘,撕扯它,让它破碎离散。使用暗帝的力量,即使是创世主所设计的,可以持续到永远的结构也能够被拆散。这更证明了一个永恒的真理,一个古兰黛不可能拒绝的神圣预言—任何创世主的造物,都会被暗帝摧毁。
她操纵自己的风之力丝带飘过房间,朝亚兰加延伸过去。另外那名中选使徒已经走到阳台上—古兰黛禁止人们在她的房里施展神行术,以免通道会毁掉她的宠物或家具。这时,古兰黛已经挑起丝带,用它轻抚亚兰加的脸颊。
亚兰加的身子定在原地,她转过身,一脸怀疑的神情。片刻之后,她已经瞪大眼睛。古兰黛的导引不会让她的手臂上冒起鸡皮疙瘩。真力的出现不会显露任何痕迹。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没有人能看到或感觉到真力的编织,除非他们获得导引真力的特权。
“怎么回事?”亚兰加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莫瑞笛……”
“耐博力,”古兰黛说,“是的,但暗帝的眷顾并不止限于耐博力。”她继续抚弄着亚兰加的脸颊。那个女人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像所有中选使徒一样,亚兰加渴望得到真力,却又对它充满了恐惧。危险、欢愉、魅惑,这是真力同时具有的特质。当古兰黛抽走丝带时,亚兰加走回房里,坐进软椅中,然后命令古兰黛的一个宠物去叫她的两仪师玩具过来。欲望仍然在亚兰加的脸上燃烧,她很可能是要使用黛兰娜来分散自己的心神。亚兰加似乎很喜欢看到这名长相平凡的两仪师,被迫做出妖娆媚态时的模样。
黛兰娜很快就到了。她总是待在距离亚兰加不远的地方。这名夏纳女人有着浅色的头发,身材矮壮,四肢短粗。古兰黛每次看到她,嘴角都会不由自主地垂下。这么一个丑陋的东西,和亚兰加简直是截然相反。亚兰加仅凭相貌,就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理想的宠物。也许有一天,古兰黛能有这样的机会。
亚兰加和黛兰娜开始在软椅上相互爱抚。亚兰加实在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古兰黛曾经不止一次利用过她的这个弱点。对于真力的贪婪只是古兰黛刚刚发现的一件事。当然,古兰黛也喜欢娱乐,但她更多时候只是故意要让人们以为她有多么放纵和任性。如果你知道人们对你有所成见,那么就应该充分利用这种成见。这……
古兰黛身子一僵,她的耳中传来一阵警报,那是编织猛烈撞击的声音。亚兰加还在继续着她的娱乐,并没有听到这种声音。这种警报编织非常特别。古兰黛的仆人可以触发它们,向她示警。
古兰黛站起身,缓步走过房间,没有显示出任何急迫的样子。走到门口,她召唤自己的几名宠物进来,好稳住亚兰加。在确认问题的严重程度前,最好不要打扰她。
古兰黛走过装饰着黄金枝形吊灯和花式立镜的走廊。她在这座宫殿中的卫队长嘉鲁美德快步迎面朝她走来。他是沙戴亚人,是沙戴亚女王的远亲。在他清瘦俊朗的面孔上留着沙戴亚人特有的那种浓密胡须。当然,古兰黛已经用心灵压制让他对自己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伟大的主人。”他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喘息着,“我们在附近捉到了一名男子。我的人认出他是班达艾班的一名小贵族,属于兰姆沙朗家族。”
古兰黛皱了皱眉,然后一挥手,示意嘉鲁美德跟随自己身后。她则继续朝一间小觐见厅走去。那是一个被布置成猩红色调、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她编织出一个隔音结界,然后命令嘉鲁美德带那名闯入者进来。
很快,嘉鲁美德和几名卫兵带着一名阿拉多曼男子走了进来。那个人穿着亮绿色和亮蓝色的外衣,在脸颊上装点着一枚钟形的装饰痣,整洁的短胡须上缀有小铃铛。卫兵们猛地将他推进房间,那些铃铛随之发出一阵响声。他揉搓着自己的手臂,瞪了那些士兵一眼,然后拉直身上被揉皱的衬衫。“我是否可以认为,我已经来到了……”
他的话音突然变成一阵窒息的喉音。古兰黛已经用风之力将他紧紧缠裹起来,并朝他的意识深处探进去。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神逐渐涣散开。
“我是皮乔尔·兰姆沙朗。”他用呆滞的语气说道,“转生真龙命我来到此地,与这座城堡中的商人家族缔结盟约。因为我比兰德·亚瑟更加聪明睿智,所以他将此任务交由我来完成。他非常害怕居住在这座宫殿里的人。我认为他的畏惧毫无道理,因为这只是个偏僻且不起眼的小地方。
“很显然,转生真龙是个软弱的人。我轻易就获得他的信任,而且我将成为下一任阿拉多曼国王。我希望你会与我结盟,而不是他。一旦我成为国王,就会给予你诸多好处。我会……”
古兰黛一挥手,他立刻闭上嘴。她环抱双臂,全身的毛发都在颤抖中直竖起来。
转生真龙已经找到了她。
还派人来迷惑她。
还以为能够操纵她。
她立刻编织出一个通道,打算逃到她最安全的一个藏身处去。清冷的空气从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涌进来。那里还是早晨,不像这里已临近黄昏。一切都必须谨慎,逃跑是最好的选择,不过……
她犹豫着。必须让他知道痛苦……必须让他感到挫败……必须让他痛不欲生,让他得到这些,你就能得到奖励。
亚兰加逃离了那些两仪师,她竟然愚蠢到在导引阳极力时被别人察觉。现在她还在等待着接受惩罚。如果古兰黛现在逃走,就这样放弃掉一个影响兰德·亚瑟的机会,她会只是简单地接受惩罚吗?
“怎么回事?”亚兰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让我进去,你们这些蠢货。古兰黛,你在干什么?”
古兰黛轻声吸了一口气,然后关闭通道,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对嘉鲁美德一点头,示意可以让亚兰加进来。那个身材娇柔的女人走到觐见厅门口,打量着兰姆沙朗。古兰黛后悔自己不该让宠物去取悦她,这反而会让她产生怀疑。
“亚瑟找到我了。”古兰黛说,“他派这个人来和我‘结盟’,却没告诉他我是谁。亚瑟很可能想让我以为,这个人只是在偶然间遇到了我。”
亚兰加咬住嘴唇。“所以你打算逃走?又一次放弃这个寻求刺激的好机会?”
“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那时正处在敌人的包围之中,逃跑是我唯一的选择。”她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样的回答。
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挑战。因为现在亚兰加的地位只相当于她的仆人。也许……“你的那个两仪师知道心灵压制吗?”
亚兰加耸耸肩。“她接受过这种训练。对此,她是有经验的。”
“带她来。”亚兰加挑起一侧眉弓,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亲自跑去传递这个命令。也许她是希望获得一些思考的时间。古兰黛派一名仆人去取来她的一只鸽子。仆人在亚兰加返回前就提着鸽子笼回来了。古兰黛开始小心地编织真力,并再一次陷入对它的战栗与迷醉之中。她做出一个复杂的魂之力编织。她还能记得要怎么做吗?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将魂之力编织放进那只鸟的意识上,她的视野立即发生变化。片刻之间,她看到面前出现两重影子,包含她所看到的世界和那只鸽子所看到的。如果她集中精神,就能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投入到其中一重视野之中。
这会让她的思维感觉到痛苦。一只鸟的视野和人类的完全不同。她能看到更大的空间,而且色彩极其炫目,让她几乎有快失明的感觉。但视野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很模糊,她也很难判断物体的距离。
她将鸟的视野收回脑海深处。一只鸽子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使用鸽子要比乌鸦和老鼠困难得多。暗帝更喜爱那些眼睛,所以施加在它们身上的编织也要比加在普通动物上的效果更好。但暗帝的虫豸往往要在暗帝知道它们的行动目的前就必须回来报告。为什么是这样,古兰黛并不明白。她从来都搞不懂真力特殊且复杂的编织。就像她不懂得阿极罗一样。
亚兰加带来的那个两仪师在这些日子里显得更加胆小怯懦。她向古兰黛深深行了一个屈膝礼,站起身之后,也是十分谦恭的姿态。古兰黛小心地移除掉自己对兰姆沙朗施加的心灵压制,让他处于严重的晕眩和迷茫之中。
“您想要我做什么,伟大的主人?”黛兰娜一边问,一边瞥了亚兰加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古兰黛这里。
“心灵压制。”古兰黛说,“一定要做得尽可能复杂和细致。”
“您想要怎样的效果,伟大的主人?”
“让他就像他自己平时那样,”古兰黛说,“但要除去在这里的全部记忆,让他只记得曾经和一个商人家族进行谈判,并达成盟约。再给他的记忆里加上几件随便的要求,具体是什么,你自己想。”
黛兰娜皱了皱眉,但她早已学会不要去质疑中选使徒。古兰黛抱起手臂,一根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臂肘,看着这名两仪师完成她的命令。在她心里,紧张情绪只会变得更加强烈。亚瑟知道她在哪里。他会发动攻击吗?不,他不会伤害女人。这点非常重要。这意味着她还有时间想出应对之策。她真有这个时间吗?
他怎么会找到这座宫殿?古兰黛一直将自己隐藏得很好,所有离开她视线的奴仆也都被她施加了极强的心灵压制,哪怕能将那一重重禁制除去,也只能导致他们的死亡。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仪师,那个在医疗方面极具天赋的女人能看懂古兰黛的编织吗?
古兰黛需要时间,她需要确定亚瑟到底知道些什么。如果奈妮薇·爱米拉拥有能够看清心灵压制的能力,那就太危险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亚瑟一个虚假的线索,延迟他的行动,所以她会让黛兰娜编织这样一个强烈并带有反常内容的心灵压制。
给他带去痛苦。这点古兰黛能够做到。
“你再做一个心灵压制,”黛兰娜完成后,古兰黛又对亚兰加说道:“要非常复杂的。我想让亚瑟和他的两仪师发现有男人修改了这个人的意识。”这会让他们进一步感到困惑。
亚兰加耸耸肩,但还是照着做了。不幸的兰姆沙朗的思维被罩上另一重厚重复杂的心灵压制。他的相貌还算不错。亚瑟是否认为她会想把这个人变成宠物?他是否拥有足够多的路斯·瑟林的记忆,知道古兰黛有怎样的性情?关于亚瑟对于转生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古兰黛所掌握的情报是相互矛盾的。但他似乎正在回忆起更多的事情,这也让古兰黛深感忧虑。路斯·瑟林也许能够觉察出她就躲在这座宫殿里,但她从没想过亚瑟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亚兰加完成了。
“好吧,”古兰黛放开风之力,对兰姆沙朗说道,“回去,告诉转生真龙你在这里取得的成功。”
兰姆沙朗眨眨眼,摇了摇头。“我……是,女士,是的,我相信我们今天所缔结的盟约对我们双方都将有莫大的好处。”他露出微笑。意志软弱的傻瓜。“也许我们应该共进晚餐,为我们的成功喝上一杯,巴瑟妮女士。为了能见到你,我可是走了不少路,而且我……”
“走吧。”古兰黛冷冷地说。
“很好。当我成为国王的时候,你就会得到奖励。”
古兰黛的卫兵带走了他。他在离开时,还洋洋得意地吹起了口哨。古兰黛坐下去,闭起眼睛。她的几名士兵走过来,守在她身边。他们的靴子在厚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正透过鸽子的眼睛进行观察,并努力让自己习惯那种怪异的视野。根据她的命令,一名仆人捧起那只鸽子,将它从走廊的窗口放飞出去。那只鸟在窗台上来回蹦跳着。古兰黛轻轻地催促它飞向远方。她还没习惯完全控制这只鸟。飞行要比看起来困难得多。
鸽子飞了起来。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将山峦镀上一层橙红色的光边,下面的湖水则变成一片蓝黑色的阴影。鸽子飞向高空,停在一座塔楼的尖顶上,广阔幽深的视野让她感到兴奋,同时又伴随着一阵阵恶心。
兰姆沙朗终于走出下面的城堡大门。古兰黛催促鸽子飞下塔楼。疾速下降给她带来更强的呕吐感,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布满石雕花饰的城堡变得一片模糊。鸽子在兰姆沙朗身后减慢速度,缓缓飞行。兰姆沙朗似乎正在嘟囔着什么,但透过鸽子的耳孔,古兰黛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
鸽子跟踪兰姆沙朗走过一片黑暗的树林。一只猫头鹰可能会更好一些,但古兰黛不曾捉到过这种鸟。想到这个,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气恼。鸽子从一根树枝飞到另一根树枝上。森林的地面满是杂乱的灌木野草和掉落的松针。那种情景让古兰黛觉得很不舒服。
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那点光很弱,但鸽子的眼睛能够轻松地分辨出光与影、动与静的差别。她让鸽子暂时丢下兰姆沙朗,仔细观察那个方向。
光线来自一个在林中空地被打开的信道,从信道对面照射过来的是室内温暖的火光。一些人已经走过了通道,其中一个是兰德·亚瑟。
古兰黛心中一阵惊慌。他来到这里,并且走了过来,在黑暗中亲自观察她所在的这道山脊。她一直都不能确定亚瑟会不会亲自到这里来,以及兰姆沙朗是不是借助神行术来到这里。现在她有答案了。亚瑟到底在玩什么游戏?她让鸽子落在一根树枝上。亚兰加一直在旁边抱怨,要求古兰黛告诉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了那只鸽子,知道古兰黛有什么样的打算。
古兰黛只是更加集中精神。转生真龙,那个名字曾经是路斯·瑟林·特拉蒙的人。他知道她在何处。他曾经对她恨之入骨。他还记得多少?是否还记得是她杀死了雅耐特?
那些对亚瑟俯首帖耳的艾伊尔人,将兰姆沙朗带到他面前。奈妮薇正在仔细观察那个蠢货。看样子,奈妮薇的确能看懂心灵压制。至少她知道该寻找些什么。必须杀死她。亚瑟对她非常倚重,她的死亡一定能给亚瑟带来痛苦。然后,就是亚瑟的那个黑发情人。
古兰黛让鸽子落在一根更低一些的树枝上。亚瑟会做什么?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除非能揭穿她的计谋,否则亚瑟不敢轻举妄动。他的行动和他在另外那个纪元中的风格非常相似。他喜欢制定计划,用一些时间制造有利条件,然后突然发动致命的袭击。
古兰黛皱起眉。他在说些什么?她直起身,竭力想要听清楚亚瑟的话音。该死的没有耳朵的鸟。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乌鸦的哇哇叫声。凯兰铎?为什么他会提起凯兰铎!还有箱子……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手中亮了起来。是珂丹卡的钥匙。古兰黛惊呼一声。他竟带来那个东西?那几乎就像烈火一样可怕。
突然间,古兰黛明白了。她已经落入了陷阱。
在恐惧的战栗中,古兰黛放开那只鸽子,猛然睁开眼睛。她还坐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亚兰加环抱双臂,靠在门旁。
亚瑟早就知道兰姆沙朗会被她捉住,会被施加心灵压制。那个蠢货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让亚瑟确认,古兰黛的确在这座城堡里。
光明啊!他怎么会变得那么聪明。
古兰黛放开真力,拥抱了不那么美妙的阴极力。快!心慌意乱的她差一点没能拥抱真源。她全身都是汗水。
逃,她必须赶快逃走。
她打开一个新的通道。亚兰加转过身,盯着亚瑟所在的方向。“那么强大的能量!他想要干什么?”
亚兰加,是她和黛兰娜做出的编织。
必须让亚瑟以为古兰黛已经死了。如果他摧毁这座宫殿,而心灵压制依然存留,亚瑟就会知道,古兰黛只是逃走了。
古兰黛编织出两个屏障,让它们分别落在亚兰加和黛兰娜身上。两个女人同时发出惊呼。而古兰黛已经固定好编织,又用风之力绑住了她们。
“古兰黛?”亚兰加的声音中充满惊慌,“你要做什么……”
它来了。古兰黛一步跳过通道,滚倒在地,身上的长裙挂在树枝上,裙带被扯裂了。一片炫目的强光在她身后亮起。她拼命地消除掉通道,同时最后看了一眼惊骇至极的亚兰加和那片美丽的、吞没一切的纯白色光芒。
通道消失了,古兰黛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她躺在地上,心脏以恐怖的速度跳动着,双眼被刚才那片白光刺痛,什么都看不见。她刚刚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信道,逃到距离宫殿不远的地方。现在她正躺在宫殿后面一道山脊上,身下全都是泥土和野草。
一阵充满错误的波动从她身旁涌过,空间扭曲,因缘解体。焚灭尖叫,这是造物本身痛苦的呻吟。她剧烈喘息,全身颤抖不止。但她必须看到,她必须知道。她站起身,感觉左脚踝的扭伤,一瘸一拐地走出树林,朝山脊下望去。
那座被称为拿汀山的城堡完全消失了,被从因缘上烧毁了。她看不到远处的亚瑟,但她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你!”她咆哮着,“你已经变得比我所料想的还要危险得多。”
数百名美丽的男人和女人,她搜集的最优秀的宠物,都不见了。她的城堡,几十件具有至上力的物品,她在中选使徒中最强大的盟友,都没有了。这真是一场灾难。
不,她想,我还活着。她预料到了他的行动,虽然只为她争取到片刻的先机。但现在,他一定以为她已经死了。
转眼间,她在逃出暗帝的牢狱之后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安全的环境。不过,她刚刚造成了一名中选使徒的死亡。暗帝不会高兴的。
她跛着脚,从山脊上走下来,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这一次,她必须非常、非常小心。
加拉德·达欧崔,圣光之子的最高领袖指挥官,正把自己穿着靴子的脚从齐膝深的泥泞中拔出来。
飞虫嗡嗡地在闷热的空气中打转。泥沼和死水的臭气让他难以呼吸。他只能用力牵着马,尽量寻找道路上比较干燥的地方。在他身后,跟随着一支有四人宽、蜿蜒曲折的长队。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满身泥土和汗水,疲惫不堪。
他们正行进在海丹和阿特拉的边境上。这里是一片沼泽湿地,橡树和胡椒木逐渐变成了月桂树和细长的柏树。这些柏树虬结多瘤的树根四处伸展,好似蜘蛛的长腿。这里的空气就如同一锅污秽腐败的浓汤。加拉德的圆锥形头盔挂在马鞍上,胸甲和铠甲里都是汗水,皮肤也因汗水的刺激而又痒又痛。
虽然现在的情形很糟,但他所选择的依然是最佳路线。埃桑瓦绝对料想不到他的行动。加拉德用手背抹了一下眉毛,竭力高昂起头,这样至少可以鼓舞一下部属们的士气。一共有七千名圣光之子拥戴并追随他,愿意在他的率领下对抗霄辰入侵者。
灰绿色的青苔从树枝上垂挂下来,如同尸体上新鲜的腐肉。在恶心的灰白和浓绿颜色中,却也能看到不少鲜艳的粉色和紫色小花,一簇簇地开在潺潺溪流旁,仿佛有人将几滴颜色洒在了地上,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个地方能看到如此美丽的花朵,感觉实在很怪异。他也能在当前的局势中看到光明吗?他怀疑这绝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拉着勇毅继续向前走去。他能听到背后传来充满忧虑的交谈,偶尔还有几声响亮的咒骂。这个充满臭气和咬人飞虫的地方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场考验。追随加拉德的这些人,正在因为这个世界的变化而失去勇气——天空永远被乌云覆盖,好人因为因缘的扭曲死于非命,加拉德之前的最高领袖指挥官瓦达竟然是一名强奸犯和杀人凶手。
加拉德摇摇头。最后战争就要到了。
一阵锁链甲的撞击声表明有人正向前走过来。加拉德回头看去。戴恩·伯恩哈迎上前来,对他敬了一个礼,和他并肩而行,在靴子挤压泥巴的声音中低声对他说道:“达欧崔,也许我们应该折返回去。”
“回头就意味着他们要回到原本的路上。”加拉德一边说,一边查看前方的道路。“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光之子伯恩哈。这样的天空,被荒弃的土地,死人行于世上……我们已经没时间再去寻找盟友,与霄辰人作战了。我们必须向最后战争进军。”
“但这片沼泽。”伯恩哈朝一条从灌木丛中滑过去的大蛇瞥了一眼,“从地图上看,我们应该已经离开这片沼泽了才对。”
“那么我们肯定已经接近它的边缘了。”
“也许,”一滴汗水从他瘦削的脸颊上滚落。现在他那里还在不住地抽搐。幸运的是,他在几天前就把白兰地喝光了。“除非地图有错。”
加拉德没有回答。曾经准确无误的地图在这些日子里却往往和实际地形多有误差。平坦的原野变成丘陵断崖,村庄凭空消失,丰茂的田野变成满地的爬藤和真菌。这片沼泽的面积的确有可能扩大了。
“大家都很累了。”伯恩哈说,“他们是优秀的战士,这你知道。但他们已经开始抱怨了。”他稍微向后缩了缩身子,仿佛认为加拉德会斥责他。
也许加拉德以前会这么做。圣光之子应该把经受的困难当作自己的骄傲。但他记得摩格丝对他的教育,他年轻时还不懂这些教育的真正含义——以身作则,需要别人做到,首先要让别人看到。
加拉德点点头。这时他们恰好遇到一片比较干燥的地面。“把人们集中起来,我要向前锋的人讲话。把我的话记录下来,再传到后面去。”
伯恩哈显得有些困惑,但还是服从了命令。加拉德走到那片干地上,登上一座小山丘。他将手按在剑柄上,看着前锋连队逐一聚集到他的周围。每一个人都形容懈怠,腿上沾满污泥,不停挥手驱赶飞虫,或是挠着领口。
等队伍聚齐之后,加拉德高声说道:“我们是圣光之子。而现在,人类正面临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代。希望渺茫,死亡在威胁所有生命。但也只有在最浓重的黑夜中,光明才最为耀眼。在这样的日子里,曾经辉煌的灯塔也许会显得暗淡,但当其他光亮都已熄灭时,它将会指引整个世界!
“我们就是那座灯塔。这个泥潭只是我们将会承受的苦难之一。但我们是圣光之子,我们的苦难就是我们的力量。那些本应爱戴我们的人正在对我们施加迫害,我们脚下的许多道路都只能把我们引向坟墓。所以,我们会继续向前,为了我们必须保护的人类,为了最后战争,为了圣光!
“这片沼泽中怎会有胜利可言?我拒绝它的阻挠,因为我对自己感到骄傲。为了能活在这个时代而骄傲,为了即将到来的一切而骄傲。生活在我们这个纪元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只属于我们的这个时代。因为在这个时代,人类将经受磨炼。让其他人为自己的命运而哀叹,让其他人去嚎啕痛哭吧。我们不会,我们将要高昂起头,接受这场磨炼。我们将以此证明我们的力量!”
他的演讲并不长,他不打算在这片沼泽中耽搁太久。不过,这次演讲看起来的确发挥了作用。人们都挺直了脊背,向他点着头。许多人记录下他的演讲,开始到后面的队伍中,把演讲词大声宣读给其他圣光之子。
部队继续前进,人们的脚步已经不再缓慢,肩膀也不再低垂。加拉德一直站在那座山丘上,处理了几份部下送过来的报告,让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
这支七千人的队伍全部通过山丘后,加拉德注意到一支小部队正等在山丘下。面孔枯瘦的贾瑞特·拜亚正在这支队伍中,仰头看着加拉德,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睛里散发着狂热。
“光之子拜亚。”加拉德从山丘上走下来。
“这是一次精彩的演讲,最高领袖指挥官。”拜亚热切地说,“最后战争,是的,现在该是去迎接它的时候了。”
“这是我们的重担,”加拉德说,“也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会向北前进。”拜亚说,“人们会不断加入我们,我们的力量将迅速壮大。一支圣光之子大军,数以万计、数十万计的战士。我们将净化这片大陆。也许我们能有足够的军力摧毁白塔和那些女巫,而不是被迫与她们结盟。”
加拉德摇摇头,“我们需要那些两仪师,光之子拜亚。暗影的军队中有惊怖领主、魔达奥和弃光魔使!”
“是的。”拜亚显得很不情愿。他以前就很不喜欢这个决定,但他已经同意了。
“我们的道路非常困难,光之子拜亚。但圣光之子将成为最后战争中的领导者。”
瓦达的罪行玷污了整个圣光之子的组织。不仅如此,加拉德已经愈来愈确信,埃桑瓦也参与了对于他继母的凌虐和谋杀,而且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角色。这意味着至高裁判者本人也已经腐败了。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做该做的事情,无论这将要做出何种牺牲。此时此刻,他应该做的就是逃亡。加拉德没有力量与至高裁判者为敌。他得到霄辰人的支持。而且,最后战争才是更重要的。
加拉德加快脚步,在泥潭中向圣光之子的前列赶去。他们已经尽量轻装,队伍中并没有多少驮运辎重的牲口。他的部下都将铠甲穿在身上,马匹背负着食物和物资。
加拉德在队伍最前面看到绰姆正在和几个穿皮甲、披褐色斗篷的人说话。他们是圣光之子的斥候,所以没有穿白色圣光之子战袍和钢甲。绰姆充满敬意地向加拉德点了点头。这名指挥官是加拉德最信任的人之一。“斥候说,前面出了一些小问题,最高领袖指挥官。”
“什么问题?”
“您最好亲自看看,大人。”巴莱特说道。他是这一队斥候的队长。
加拉德点头示意他在前面引路。往前走了不久,这片沼地森林似乎变得稀疏了。感谢光明,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即将脱离这片沼泽了?
不。加拉德很快就看到前方有另外几名斥候正望着一片枯死的森林。他们行经的沼泽中,大多数树木虽然算不上健康,却都还有叶子。但前方这些树只剩下骷髅般的枝杈,而且上面全是一片灰败的颜色,到处长满病态的白色地衣和苔藓。树干看起来全都非常憔悴。
这里有水流过。一条宽阔但非常浅的河流淹没许多树木的根部。水流的速度极为缓慢。倒在地上的死树截断了肮脏的褐色水流,仿佛还在将自己的手臂伸向天空。
“我们看到一些尸体,最高领袖指挥官。”一名斥候向上游指了指,“是从那里漂过来的,看起来仿佛来自远处发生的一场战斗。”
“这条河在我们的地图上吗?”加拉德问道。
斥候们一个接一个地摇着头。
加拉德咬了咬牙。“可以涉水过去吗?”
“这条河很浅,”光之子巴莱特说,“但我们必须小心可能突然出现的深水。”
加拉德从身旁的树上折下一根长枝。树枝的木质很脆,他几乎没怎么用力就折下它。“我先走。让大家除下盔甲和斗篷。”
命令很快沿队列传了下去。加拉德脱下铠甲,用斗篷包好,把它系在自己的背上,然后尽量卷高裤管,沿着平缓的河岸走了下去,一边小心地用脚探索前方的泥水。冰冷的河水让他全身紧绷起来。他的靴子在河泥中略向下沉了几寸,里面灌满了冷水。泥水在靴子旁形成一个个漩涡。勇毅跟随他走进河中,马蹄发出响亮的踏水声。
在这里涉水并不困难,河水最深处也只到他的膝盖。他用树枝寻找最佳的立足点。那些骷髅般的死树让人感到恐惧,现在他离它们更近了,能看到它们并没有腐烂,而是被那些灰色的苔藓绒毛覆盖住全部的树干和枝桠。
愈来愈多圣光之子在他身后踏进这条河,发出更加响亮的溅水声。在加拉德身旁,一些肿胀的尸体被河道上的岩石挡住,停滞不前。其中一些是人类的尸体,还有许多更加庞大的尸体,从它们的长脸看来,应该是骡子。大约有几十头。根据尸体肿胀的程度判断,死去已有一段时间。
很可能是上游某村庄因为食物而遭到袭击。这已经不是他们在路上见到的第一批死人了。
他来到河的另一边,爬上河岸,放下裤管,穿上铠甲和斗篷。瓦达在他的肩膀和大腿上留下的伤痛仍然没有消退。
他沿着林间小路,继续向北方走去。其他圣光之子正逐次登上河岸。他很想骑上勇毅,却又不敢如此。虽然他们已经离开河水,地面却依旧潮湿崎岖,其中布满了看不见的坑洞。如果勇毅驮着他,很可能会把腿折断,摔断他的脖子。
所以他一直率领部下在这个闷热灰暗的死树沼泽中徒步行军。他现在非常想洗个澡。
绰姆终于又回到他身边。“全部人马都安全过了河。”斥候队长一边报告,一边看着天空。“该死的乌云,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正午过四个小时。”加拉德说。
“你确定?”
“是的。”
“我们不是应该在正午时停下来,讨论下一步行动吗?”这种每日例会在他们穿行于这片沼泽时,每天都会举行。
“现在我们没有多少选择。”加拉德说,“我要率领这支队伍到安多去。”
“圣光之子……在那里并不受欢迎。”
“我有在西北方的行动计划。我不会绕过安多,无论现在那里的王座属于谁。”
圣光在上,但愿伊兰已经登上了狮子王座,但愿她逃出了两仪师的纠缠。但加拉德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有许多人都在图谋利用并控制伊兰,亚瑟还不是其中最可怕的。伊兰是个任性的孩子,这让她很容易被别人摆布。
“我们需要补给。”绰姆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饲料了。愈来愈多的村庄粮仓都是空空如也。”
加拉德点点头。这是一个必须考虑的因素。
“但这是一个正确的计划。”绰姆压低声音,“我必须承认,达欧崔,我很担心你会拒绝领导我们。”
“我不可能拒绝。在杀掉圣光之子的领袖后又抛弃你们,这样是错误的。”
绰姆露出微笑。“你看事情一直都是这么简单,对不对?”
“无论对于谁,这都是一样简单的。”加拉德必须在他被赋予的人生岗位上站稳脚跟,他没有别的选择。“圣光之子将在最后战争中奋勇拼杀,哪怕我们必须与转生真龙本人结盟,我们也一定要战斗。”
不知为什么,加拉德对亚瑟一直无法给出定论。转生真龙当然是要参与最后战争的,但那个亚瑟真的是转生真龙吗?或者他只是白塔的一个傀儡,一名伪龙?天空愈来愈黑暗,大地愈来愈凋零。亚瑟必须是转生真龙,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是两仪师的傀儡。
他们很快就走过了那片骷髅般的灰色死树林,又走进一片正常一些的树林中。这里的树上也大多挂着黄色的叶片,许多枝桠都干枯了,但这总比刚才那一片灰色腐烂的苔藓要好。
一个小时以后,加拉德注意到巴莱特回来了。那名斥候身材瘦削,脸上有一道伤疤。加拉德向他抬起一只手。“有什么状况?”
巴莱特将手臂按在胸前,向加拉德敬了一个礼。“沼泽在一里以外干涸了,树林也逐渐稀疏,最高领袖指挥官。前面是开阔的田野。向北是一片坦途。”
感谢光明!加拉德心想。他朝巴莱特点点头,斥候队长立刻穿过树林,向前方跑去。
加拉德回头看了队伍一眼,人们满身污泥和汗水,全已经疲惫不堪。但这依然是一支军容严整的队伍。士兵们已经重新穿戴好盔甲,脸上显示出坚毅之色。他们跟随他穿越了这片沼泽。他们都是优秀的战士。“把这个信息告诉所有指挥官,绰姆。”他说道,“让他们把信息传达给他们的部队。我们将在一个小时之内离开沼泽。”
那名年长的军人再次露出微笑,看起来,他像加拉德一样松了一口气。加拉德继续向前走去,紧咬牙关,抵抗着腿部传来的痛楚。那里的伤口经过仔细的包扎,应该不会有进一步恶化之虞。简单的疼痛并不是什么问题。
终于离开了这滩烂泥!他需要谨慎谋划下一步的行动,远离城镇和主要道路,以及大领主的领地。他在自己的脑海中浏览着地图。这些地图是在他第十个命名日以前就被要求牢牢记住的。
这时,他看见前方昏黄的天空,被云层遮住的太阳终于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下了一点光亮。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巴莱特正等在森林的边缘。林木在这里极其突兀地终止了,就像是在地图上画出的一条边界。
加拉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享受着重新回到干燥原野的喜悦。就在他迈出离开树林的第一步时,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出现在他右侧的一片高地上。
盔甲铿锵,战马嘶鸣,成千上万的士兵在那片高地上摆开阵形。其中一些是披挂重铠、圆锥形头盔闪闪发光的圣光之子,他们胸口绣着光芒灿烂的太阳,排成整齐的队列,高举长矛,雪白的战袍和斗篷仿佛也在发光。但那支队伍中更多的是步兵,穿在身上的不是圣光之子的白色战袍,而是样式简单的褐色皮甲。是阿玛迪西亚人,很可能是霄辰人的部队。其中许多人手里拿着弓箭。
加拉德后退一步,右手向腰间的佩剑伸去。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那支队伍中不少圣光之子的衣服上有隶属于圣光之手——裁判团的红色牧羊人手杖图案。如果说普通圣光之子是烧尽邪恶的火焰,那么裁判团就是一股狂暴的野火。
加拉德迅速清点了一下对方的人数。三四千名圣光之子和至少六到八千名步兵,其中一半是弓箭手。那就是一万生力军。他的心沉了下去。
绰姆、伯恩哈和拜亚率领一队圣光之子快步走出森林,来到加拉德身后。绰姆骂了一句。
“那么,”加拉德转身看着斥候巴莱特,“你是叛徒吗?”
“你才是叛徒,光之子达欧崔。”那名斥候面容冷峻地答道。
“是的。”加拉德说,“我想,你也可以这么说。”最初建议穿过这片沼泽的正是他的斥候们。这是一个很好的缓兵之术,能让埃桑瓦有足够的时间绕到加拉德前面。而且加拉德的人马还会因此而疲惫不堪,埃桑瓦的部队却能够得到充分的休息,为战斗做好准备。
有人从鞘中拔出佩剑。
加拉德没有回头,但立刻抬起一只手。“放松,光之子拜亚。”拜亚很可能是要砍倒巴莱特。
也许他还能拯救自己的队伍。加拉德立刻做出决定。“光之子拜亚和光之子伯恩哈,你们跟着我。绰姆,你和其他指挥官带我们的人出来,在平原上列队。”
埃桑瓦部队前列的一大群人开始纵马向前,跑下山坡。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衣服上都有裁判团的红色勾杖图案。他们本该立刻发动袭击,当场杀死加拉德。但他们派来一支谈判队伍。这是一个好兆头。
加拉德上了马,压抑下腿部的疼痛。拜亚和伯恩哈也跨上坐骑,跟随他进入平原。马蹄在黄色的厚草上踏出沉闷的声音。埃桑瓦也在这支谈判队伍里,他有着浓密的灰色眉毛,干瘦的身躯就好像是用木棍扎成的偶人,在上面覆盖一层衣服权充皮肤。
赢得先机的埃桑瓦脸上看不到笑容。他几乎从来不笑。
加拉德在至高裁判者面前勒住坐骑。埃桑瓦被一小群裁判团围绕着,他们旁边还有五名指挥官。加拉德认识这五个人,甚至在他服役于圣光之子的短暂时间里做过他们的部下。
埃桑瓦在马鞍上向前倾过身子,眯起深陷的双眼。“你的叛军正在排成数组。命令他们原地站好,否则我的弓箭手就要放箭了。”
“你肯定不会背弃正式谈判的规则吧?”加拉德问,“你会向正在列队的人放箭?你的荣誉感在哪里?”
“暗黑之友不值得待以荣誉。”埃桑瓦喝道,“也绝不值得怜悯。”
“那么,你指控我们是暗黑之友?”加拉德稍稍调转过马头,“瓦达指挥下的全部七千名圣光之子?你的士兵们曾经引为同袍、同桌而食、结为挚友、并肩作战的七千人?你在两个月之前还曾经亲自予以指挥的七千人?”
埃桑瓦犹豫了。指控七千名圣光之子为暗黑之友,无论怎样说都是荒谬的。这意味着残存于世的圣光之子中,有三分之二都已经投向暗影了。
“不,”埃桑瓦说,“也许他们只是……被误导了。即使是一个好人,如果误信了暗黑之友的欺骗,也会错走到暗影的道路上去。”
“我不是暗黑之友。”加拉德看着埃桑瓦的眼睛。
“那就接受我的审问,证明这一点。”
“最高领袖指挥官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加拉德说,“以圣光的名义,我命令你下马。”
埃桑瓦笑了。“光之子,我们的匕首已经抵在你的喉咙上!现在是你唯一的投降机会!”
“高莱维,”加拉德看着埃桑瓦左边的那名指挥官。高莱维身材高瘦,留着胡子,是个性格耿直、公正无私的人。“告诉我,圣光之子会投降吗?”
高莱维摇摇头。“我们不会投降。圣光会为我们带来胜利。”
“如果我们面对强敌呢?”加拉德问。
“我们会继续战斗。”
“如果我们身负伤痛,疲惫不堪呢?”
“圣光会保护我们。”高莱维说,“如果我们死期已至,那我们也将从容赴死,尽可能在最后一息尚存时多杀敌人。”
加拉德转移视线看着埃桑瓦。“你很清楚,我已经陷入两难的困境。与你们战斗,会让你指控我们为暗黑之友;但投降则有悖于我的誓言。以我身为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的荣誉,这两个选择我都不会接受。”
埃桑瓦的脸沉了下来。“你不是最高领袖指挥官,他已经死了。”
“由我亲手杀死的。”加拉德抽出佩剑,将它举在面前,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剑上的苍鹭徽记。“我夺下他的剑。你是否能看着我的眼睛否认,瓦达死于一场法律所规定的公平决斗?”
“也许这符合法律,”埃桑瓦说,“但我不会说那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你使用了暗影的力量。虽然有阳光的照耀,我还是看见你立于黑暗之中,我看见龙牙现于你的额前。瓦达不可能逃过你的毒手。”
“哈尼斯,”加拉德转向埃桑瓦右侧的一名指挥官。他的个子很矮,秃头,在与真龙信众的战斗中丧失了一只耳朵。“告诉我,暗影要比圣光更强吗?”
“当然不会。”那个人一边说,一边向旁边啐了一口口水。
“如果最高领袖指挥官的所作所为都遵循圣光与荣誉,他是否会在一场以圣光的名义进行的决斗中输给我?如果我是暗黑之友,我能否以这种方式杀死最高领袖指挥官?”
哈尼斯没有回答,但加拉德几乎能看见他脑中的想法。暗影也许偶尔能显示力量,但圣光永远都会将暗影摧毁。最高领袖指挥官有可能死在暗黑之友手中,任何人都有可能为暗影所害,但在一场有许多圣光之子见证的公开决斗中,在一场以圣光的名义进行的、遵循圣光之子荣誉的决斗中,这是否有可能?
“有时候,暗影会同时运用狡诈和力量。”埃桑瓦不等加拉德继续质疑,抢先说道,“有时候,好人也会死亡。”
“你们全都知道瓦达做了什么。”加拉德说,“我的母亲死了。难道我没有权力为此而挑战他吗?”
“作为暗黑之友,你没有权力!我不会再跟你废话了,杀人犯。”埃桑瓦挥挥手。他的几名裁判团抽出佩剑。加拉德的部下也立刻拔剑相向。加拉德能听到,身后那支疲累的队伍正匆忙地排开阵形。
“埃桑瓦,如果圣光之子与圣光之子交战,我们又会怎样?”加拉德低声问。“我不会投降,我也不会攻击你,也许我们可以重新联合起来。不是作为敌人,而是作为分别已久的兄弟。”
“我绝不与暗黑之友同流合污。”埃桑瓦说道,但口气有些犹豫。他看着加拉德的部下。他能够赢得这场战斗,但如果加拉德的人誓死奋战,这也将是一场惨胜,双方都会失去上千的士兵。
“我会向你屈服,”加拉德说,“只有一个条件。”
“不!”伯恩哈在他身后喊道。但加拉德抬起一只手,让他闭上嘴。
“什么条件?”埃桑瓦问。
“你发誓,在圣光和这里所有指挥官的见证下,你绝不会伤害、审问或以其他方式指控和谴责跟随我的这些人。他们只是在做他们认为是正确的事。”
埃桑瓦眯起眼睛,嘴唇也抿成一条细线。
“这也包括陪同我来到你面前的人。”加拉德向拜亚和伯恩哈点点头。“每一个人,埃桑瓦,你绝不审问他们。”
“你不能以此来阻挠圣光之手!这只会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去寻求暗影!”
“难道只是因为畏惧受到审问,我们才会信奉圣光?”加拉德问道,“埃桑瓦,难道让我们心存圣光的不是圣光之子的勇气与诚实吗?”
埃桑瓦陷入了沉默。加拉德闭起眼睛,感觉到领袖的重担,他在这里拖延的每一分一秒都能让他的部下有更多生存的机会。他睁开眼睛。“最后战争就要到了,埃桑瓦,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争吵。转生真龙已经来到这个世上。”
“邪说!”埃桑瓦吼道。
“是的,”加拉德说,“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埃桑瓦咬紧了牙,但他的确在考虑加拉德提出的条件。
“加拉德。”伯恩哈低声说,“别这么做,我们可以战斗,圣光会保护我们。”
“如果我们交战,我们就会杀死好人,光之子伯恩哈。”加拉德说话时并没有转回头。“我们挥出的每一剑都必须落在暗黑之友的身上。圣光之子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光明力量了,这个世界需要我们。如果我们的团结需要我献出生命,那就这样好了。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他一直盯着埃桑瓦的眼睛。
“带他走。”埃桑瓦喝道。看起来,他非常不满意。“告知部队,撤除战斗准备。告诉他们,我已经逮捕了伪最高领袖指挥官,并将对他进行审判,以确定他的罪行。”然后,他又犹豫了一下。“但也告诉所有人,凡追随他的人都不会受到惩罚或审问。”说完,埃桑瓦就调转马头,朝自己的部队走去。
加拉德转过剑柄,递给伯恩哈。“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我们的人,不要让他们战斗或试图援救我。这是命令。”
伯恩哈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接过剑。最后,他行了一个军礼。“是,最高领袖指挥官。”
他和拜亚一拨转马头,几只手就将加拉德从勇毅的背上拉了下来。加拉德摔落在地上,哼了一声,受伤的肩膀发出的刺痛一直传至胸口。他想要站起身,但几名裁判团跳下马,又将他踢倒在地。
一个人将加拉德按在地上,抬脚踩住他的背。加拉德听到匕首出鞘的声音。他们割开了他的甲胄和战袍。“你不能穿圣光之子的衣服,暗黑之友。”一名裁判团在他耳旁说。
“我不是暗黑之友。”加拉德的脸紧贴在草地上,“我绝不会说谎。我行在光明之中。”
他的肋骨又被踢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他蜷缩起身子,低声哼着。但殴打持续不断。
黑暗最终吞没了他。
这个曾经被称为帕登·范的生物正走下一座山丘。褐色的枯草零星分布在山坡上,如同乞丐下巴上的胡须。
天空漆黑如墨,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喜欢这种天气,但他憎恨造成这种气候的源头。
憎恨,这是他还活着的证据,是他唯一存留的情绪。现在的他只能憎恨。
毁灭、颤抖、美丽、狂暴、神奇,一切都源于憎恨。这场风暴给了他力量。他有着绝不会放弃的目标。亚瑟必须死,由他亲手杀死。也许在那以后,他还可以干掉暗帝。一切都将无比完美……
这个曾经是帕登·范的生物用指尖摩挲着他美丽的匕首,感觉到缠绕在握柄上的细腻金丝,一块硕大的红宝石被镶嵌在握柄的末端。这把匕首被他握在手中,匕首刃从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穿出来,那两根手指的侧面已经被划开了许多伤口。
血从匕首尖端滴落到野草上,猩红色的斑点让他喜悦。脚下的红色、头顶的黑色,一切都如此完美。是他的憎恨造成了这场风暴吗?一定是这样,没错。
当他向北进入妖境时,在血滴旁边,死亡的草木上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斑点。
他疯了。这样很好。当你全身心地接受自己的疯狂,拥抱它,汲取它,就如同对待阳光、水和空气时,它就会变成你的一部分,你的一只手,一只眼。你能够用疯狂去看,去拿,这种感觉非常美妙。他解放了自己。
他终于自由了。
这个曾经是魔德斯的生物走到了山脚下,再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山丘顶上那一大片紫色的血肉。巨虫的身体结构非常混乱,很难被杀死,但任何事情都有原则可循,只要懂得该怎么做。
迷雾一直跟随着他,悄悄从地底爬出。这是他的疯狂?还是他的憎恨?它是如此熟悉,缠绕着他的脚踝,舔弄着他的足跟。
有什么东西从旁边的一座山丘后面探出头来,又立刻缩了回去。巨虫的死非常惹人注目。巨虫做什么都是这样嚣张。几只巨虫足以摧毁一整支军队。听到它们的动静,最好立刻转身走开。而且,最好派出斥候来探查巨虫群行动的方向,以免你在行军时迎头撞上它们。
所以,当这个曾经是帕登·范的生物转过那座山丘时,丝毫不感到惊讶地看见了一队紧张兮兮的兽魔人。一只魔达奥正统率着它们。
他露出微笑。我的朋友们,好久不见。
兽魔人鲁钝的大脑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得出那个明显但绝对是错误的结论:如果一个人出现在这里,那么附近就不会有巨虫,因为巨虫能嗅到人血的气味,早就会扑过来将他吞掉了。和兽魔人相比,巨虫更喜欢人类。它们的偏好是有道理的,这个曾经是魔德斯的生物对这两种食物都品尝过,兽魔人的肉完全不值得推荐。
那些身上胡乱生长着羽毛、利喙、尖爪、犬齿和獠牙的兽魔人向他扑了过来。这个曾经是帕登·范的生物静静地站着。迷雾轻舔他的赤脚。这可真是美妙!就在兽魔人的背后,那只魔达奥还在犹豫着,无眼的眼睛紧盯着他。也许它感觉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一个恐怖的错误。当然,它的感觉没有错。但有人正确,就必然有人会犯错。
这个曾经是魔德斯的生物笑得更加愉悦。当然,他很快就将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了。
那只魔达奥转身就逃。
迷雾发动了攻击。
它翻卷着涌向兽魔人,迅速将它们遮没,如同爱瑞斯洋中的巨大海兽般伸出无数挽须,穿透兽魔人的胸膛。一根迷雾长索扫过兽魔人的头顶,以目力难及的速度缠绕住隐妖的脖颈。
兽魔人尖叫着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痉挛,毛发掉落,皮肤下隆起无数疱疖和囊肿。随着这些疱疹爆开,这些暗影生物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火山口一样的脓疮,就好像淬火太快的金属表面冒出的气泡。
这个曾经是帕登·范的生物痛快地大张开嘴,闭起眼睛,向混乱的黑色天空仰起头,享受着他的胜利。欢愉过去之后,他叹了口气,更用力地握住匕首,让刀刃割开自己的皮肉。
红色在下面,黑色在上面。红与黑,红与黑,这么多红色和黑色。太美妙了。
他继续在妖境中穿行。
那些腐烂的兽魔人在他身后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任由痰液流出唇边。它们的眼神呆滞黯淡,但只要他一动念头,它们就会陷入嗜血的疯狂,压倒一切生命。
他丢下了那个魔达奥。它不会像谣传中所说的那样,再站起来。现在他的碰触会立刻对这种无眼的怪物造成绝对的死亡。真可惜,他还有几根很合用的好钉子呢。
也许他应该去找一副手套。但如果这么做,他就没办法切割自己的手了。这的确是个问题。没关系,继续向前。现在该是杀死亚瑟的时候了。想到这场狩猎最终还是会结束,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哀伤。但他已经没理由继续狩猎了。当你知道猎物要去哪里,狩猎便失去了意义。
你只需要去找到他,如同去会一位老友。一个你所疼爱的、珍惜的老友,你要刺穿他的眼睛,划开他的肚子,将他的内脏捧在手中,一一吃净,再喝光他的热血。这才是对待朋友的办法。
是他需要坚守的荣誉。
马伦纳凌·雷伊浏览着报告。在他的书桌后面,该死的百叶窗落下去,又被吹开,流进一股股湿闷的妖境热风。
他作为西斯塔的指挥官已经有十年了,但还是无法适应这片高地上诡异的闷热与潮湿,还有充斥在空气中的腐臭气味。
呼啸的强风拍打着木制窗百叶。他站起身,走过去用力将百叶关紧,把牵动百叶的麻绳缠在窗柄上,确保它们不会再被吹开,然后走回自己的书桌后面,查看新到士兵的名册。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一段注解,说明了他们的专长。在这里,每一名士兵都必须完成两个人以上的责任。擅长包扎伤口;脚步迅捷,适合传递信息;目光敏锐,箭无虚发;有能耐把隔天的陈粥煮得像新粥一样。马伦纳凌最欢迎有最后这种能力的人。任何能够让士兵们对一切食物都百吃不厌的厨子,都值与他的体重相等的黄金。
马伦纳凌放下手头的报告,用灌满铅的兽魔人角将它压好。随后是一封来自一个名叫巴里加的商人的信件。这名商人的大篷车正来到他的塔楼,打算进行交易。马伦纳凌露出微笑。他是一名士兵,但他胸前的三根银链表明他也是一名资深商人。虽然他的塔楼会直接从女王那里得到大批物资,但任何坎多指挥官都不会拒绝和商人进行贸易的机会。
如果他的运气够好,他就能在谈判桌上先把这名外国商人灌醉。马伦纳凌曾经强迫不止一名商人在军队中服役一年,作为他们无法履行契约的惩罚。在女王的军队中接受一年训练,对这些大腹便便的外国商人也有不少好处。
他将那封信也放在兽魔人角下,目光却已经落在最后一份文件上。那是他的管家给他送来的一份提醒。他的长子基姆林的第14个命名日就要到了。难道他会忘记这件事?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提醒。
他微笑着把这张纸条也压在兽魔人角下面,以免百叶窗再突然被吹开。生有这支角的兽魔人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做完这些事以后,他走到办公室一旁,打开自己老旧的橡木箱,从装满各种物品的箱子里,找出一把用布包住的剑。褐色的剑鞘上过油,经过仔细的保养,但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褪去了颜色。这是他父亲的剑。
再过三天,他就会将这把剑交给基姆林。一个男孩在第14个命名日时就会成为男人,将得到人生中的第一把剑,从此为自己负起责任。基姆林一直在马伦纳凌能找到的最严格的训练师指导下努力学习剑法。现在他的儿子就要成人了。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马伦纳凌骄傲地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箱盖,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开始日常巡查。这座塔楼中驻扎了250名士兵,是监视并防御妖境的一个牢固的基地。
当一个人担负起一份责任时,他也就得到了一份自豪,就如同扛起重担的人也在同时有了力气。监视妖境是他的责任和力量的来源,而在这些日子里,这份责任尤其重要。怪异的风暴正在北方聚集,女王却率领大部分坎多部队向南方进军,去寻找转生真龙。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插好暗栓,将它牢牢锁住。这条走廊里的几道门都是如此。从地面攻进塔楼的敌人,将不可能知道哪一道门后有通向塔楼顶部的楼梯。以这种方式,一个小办公室也成为这座塔楼防御的一部分。
他向办公室内的楼梯井走去。塔楼的上半部和底层并不是直接连通的。实际上,它下面40尺的部分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从地面攻进来的敌人在沿楼梯登上三层戍守区之后,就会发现塔楼里面根本没有通向第四层的道路。唯一能进入塔楼上层的通道是在塔楼外面一条狭窄的、可拆卸的梯道。这条梯道从第二层直接通向第四层,完全暴露在塔楼上方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如果有少量敌人沿这条梯道攻上第四层,马伦纳凌也可以命人毁掉梯道,将敌人困在上层,在他们徒劳地寻找继续向上的楼梯时予以歼灭。
马伦纳凌以轻快的步伐拾级而上。楼梯侧面的墙壁上有规律地开着箭孔,弓箭手能够从这里方便地俯视下方的梯道,射击来犯的入侵者。当他差不多走完一半的楼梯时,听到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警卫士官加戈恩从楼梯转角处绕了出来。像大多数坎多人一样,加戈恩留着尖胡须,而他的黑发上已经约略能见到一些灰丝了。
加戈恩在过完第14个命名日之后就加入妖境守卫的行列。他的褐色制服肩膀处挂着一条绳子。每杀死一个兽魔人,他就会在这根绳子上打一个结。现在已经有将近50个绳结从他的肩头垂挂下来。
加戈恩将手臂按在胸膛上,向马伦纳凌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将手按在剑柄上。这是对他的指挥官表达敬意的方式。在许多国家里,尤其是对于那些毛躁易怒的南方人,在他们面前手执武器被认为是失礼的行为。那种人根本不可能明白,在一个人面前手按剑柄,把他当作一个有足够威胁的目标,实际上是承认了他的能力和地位,有什么能比这样更清楚地表达对一个人的敬意?
“大人,”加戈恩的声音相当粗哑,“雷纳塔那里出现了闪光。”
“什么?”马伦纳凌问道。他们两人立刻并肩向塔顶跑去。
“那道闪光很清晰,大人。”加戈恩继续说道,“是我亲眼看见的。它一闪即逝,但我绝不会看错。”
“他们有发来更多信息吗?”
“也许他们正在发信息过来,不过我看到光亮后就先来找你了。”
如果有更多信息,加戈恩一定会立刻报告,所以马伦纳凌并没有浪费时间继续追问。没多久,他们已经登上塔顶。这里放置着一组庞大的镜面和油灯装置,利用这套装置,警备塔楼能够朝东、西两个方向,向其他的塔楼以及南方发送复杂的信号。南方的塔楼则能够将信号一直传回到查辛城中的埃斯丹沙宫。
绵延起伏的坎多高原以他的塔楼为基点,向四周扩展开去,一眼望不到边。南边的一些山丘上还飘浮着黎明的晨雾。妖境的热风吹不到的南方土地很快就会泛起绿色。坎多牧人们就要爬上高原草地,放牧他们的绵羊了。
北方则是妖境。马伦纳凌在史书中看到过,妖境曾经龟缩在这座塔楼无法望及之处。但现在,它几乎已经扩张到塔楼的根部了。雷纳塔还在他的西北方,那里的指挥官是奥卡图姆家族的尼亚克领主,是他的一位远亲兼挚友。尼亚克不会毫无理由地只发出一道闪光。如果那只是意外,他应该很快就会发出更正信息。
“那边又说了些什么?”马伦纳凌问道。
负责观测的士兵们纷纷摇着头。加戈恩用脚底板拍打着地面。马伦纳凌抱着手臂,等待那边发出更正信息。
什么都没有。比西斯塔更偏北方的雷纳塔最近已经陷入妖境范围之内,但这并不代表雷纳塔的处境会更加危险。即使是妖境中最恐怖的怪物也知道,不要轻易攻击坎多警备塔。
没有修正信息,一点光亮都没有。“派一名侍者到雷纳塔去。”马伦纳凌说道,“问问那道闪光是不是误传的信息。发信息问问法麦塔,看他们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加戈恩立刻开始分派任务,同时又漠然地瞥了马伦纳凌一眼,仿佛是在问:“难道你以为我到现在还没这么做?”
这意味着警卫士官已经派出了信使,但并没有人送回信息。士兵们又移动镜子,发出一串信号。风吹过塔楼顶端,钢制镜框在风中发出吱嘎声。潮湿的风让人感觉热得过分。马伦纳凌朝上方瞥了一眼。黑色的风暴正在天空中沸腾、翻滚。看样子,它就要肆意释放无限的淫威了。
这让马伦纳凌感觉非常不舒服。
“向内陆的塔楼发出信号,”他命令道,“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准备好应对紧急状况。”
士兵们又忙碌了起来。
“军士,”马伦纳凌说,“信使名册上的下一个人是谁?”
驻守塔楼的部队中有一组善于骑马、身体轻盈的男孩,当指挥官认为镜子不足以完成传达信息的工作时,他们就有机会大显身手了。镜光的速度很快,但也会向敌人发去信息。而且,如果塔楼防线被攻破,或者镜子遭到损坏,指挥官们就需要另一种管道把信息送到首都去。
“下一个是……”加戈恩查看钉在塔顶出入口门板内侧的名单,“是基姆林,大人。”
基姆林,他的基姆林。
马伦纳凌向西北方望了一眼,那座曾经闪过一道光的高塔,现在陷入令人不寒而栗的沉寂。“只要那里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我报告。”然后,他向警卫士官一摆头,“加戈恩,跟我来。”
他们快步下了楼梯。“我们需要向南方送出信息。”马伦纳凌说到这里,又犹豫了一下。“不,不,不能只派出一名信使。南方的塔楼也不一定安全。”他又开始向下迈步。
他们两人很快就走下台阶,进入马伦纳凌的办公室。他从墙上的架子里抓出自己最好的鹅毛笔。那些该死的百叶窗又被吹开了。他从桌面上被吹乱的纸堆中抽出一张纸。
雷纳和法麦都没有响应镜光信号,它们可能已经被攻占或陷入某种困境。但经过考虑之后,马伦纳凌不准备放弃西斯。
他将信纸叠好,交给加戈恩。警卫士官用粗糙的大手接过那封信,将它读了一遍,咕哝道:“那么,多准备一份?”
“三份。”马伦纳凌说,“让弓箭手登上塔顶,告诉他们,也许危险会从上方袭来。”
如果他没有反应过度,如果西斯两侧的塔楼真的是如此迅速地被攻占,那么南方的那些塔楼也很难保证安全。如果是他策划了这次突袭,他会尽可能在暗中绕过第一线防御,先拿下南方的一座塔楼。这是阻隔前线与首都信息传递的最好方式。
加戈恩将拳头按在胸前,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退出办公室。信使将会立刻被送出。骑马信使所用时间是镜光传讯的三倍。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将策马赶往安全之地,马伦纳凌感到一阵安慰。这并没有任何有损荣誉之处。这里的信息必须被送出去,而基姆林正是名单上第一个有责任去送信的人。
马伦纳凌朝窗外看了一眼。这扇窗正对北方的妖境,每一座塔楼的指挥官办公室都是这种格局。翻滚的风暴、镶着银边的乌云,有时候,它们却又会呈现出规则的几何形状。马伦纳凌不止一次听来访的商人说过,艰难的时代已经来临了。女王不可能只为了寻找一名伪龙而去南方,无论那名伪龙伪装得有多好。她一定有确切的证据。
末日战争到来了。看着天空中的风暴,马伦纳凌觉得自己能看到时间的尽头。那尽头就在不远的地方。风暴比刚才变得更加黑暗,而北方的大地要比风暴更加黑暗。
那一片无尽的黑暗正迅速向他逼近。
马伦纳凌冲出办公室,沿楼梯井一直跑上塔顶。在那里,强风正在吹扫移动镜子的士兵。
“向南方发出信号了吗?”他问。
“是的,大人。”兰达林军尉答道。他的职责是指挥塔顶守卫。“我们尚未得到响应。”
马伦纳凌向塔楼下看了一眼,发现三名骑兵正全速朝南方驰去。信使已经离开了。他们会在巴克兰停留,如果那里没有遭到攻击,驻扎此地的将军会命令他们继续向南送信。如果巴克兰失陷了,那些男孩会直接赶往南方,如果有必要,就一直赶到首都。
马伦纳凌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风暴,不断逼近的黑暗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它就要来了。
“打开仓库。”他对兰达林下令,“把防御储备物资运上来,清空地窖。收集起全部箭支,准备好对弓箭手进行持续补给。让弓箭手们在每一个咽喉点、箭孔和窗口就位。准备好火盆,做好摧毁外部梯道的准备。做好准备,敌人随时可能攻城。”
兰达林大声发布命令,人们立刻开始奔跑起来。马伦纳凌听到身后传来靴子踩踏石板地面的声音。他转回头。加戈恩又回来了?
不,那是一个只经历过十四个夏天的年轻人,因为太年轻,他甚至连胡子都还没长出来。他的黑发有些凌乱,脸上挂着汗水。看样子,他可能是一路未停地跑上了七楼。
是基姆林。马伦纳凌心中感到一阵针刺般的恐惧,随即立刻被愤怒所取代。“士兵!你的任务是赶往南方报信!”
基姆林咬住嘴唇,“大人,提安在信使名单上比我后四位。他今年五岁,差不多比我轻十磅。和我相比,他能让马跑得更快更远。我相信,这是一封非常重要的信,所以我请求让他代替我去送信。”
马伦纳凌皱了皱眉。士兵们一直在他们的身边奔忙,沿楼梯一趟趟运上弓箭,放到塔楼边上。强风肆意嚎吼,沉雷的声音开始隐隐响起。
基姆林看着他的眼睛。“提安的母亲,亚拜瑟女士已经在妖境中失去了四个儿子。”他的声音很低,只有马伦纳凌能够听见。“提安是她最后一个儿子了。如果我们之中要有人逃出去,大人,我相信那应该是他。”
马伦纳凌看着儿子的眼睛。这个男孩知道他们将要面临什么。光明护佑他,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所以他把机会让给了别人。
“凯拉勒。”马伦纳凌朝经过身边的一名士兵喊道。
“是,指挥官?”
“到我的办公室去,”马伦纳凌说,“我的橡木箱里有一把剑,把它拿过来。”那名士兵敬了个礼,跑开了。
“父亲?”基姆林说,“三天后才是我的命名日。”马伦纳凌只是双手背在身后,等待着。此时此刻,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所有部下看到他的从容镇定。凯拉勒很快就带着那把剑回来了。这把剑的剑鞘上描绘着橡树燃起大火的图案,这是雷伊家族的徽章。
“父亲……”基姆林说道,“我……”
“每一次,这件武器都会被送给成为男人的男孩。”马伦纳凌说,“而这一次,我将它拿出来的时间已经晚了,儿子。我已经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他右手递出那把剑。塔顶上的人们,包括正在垛口就位的弓箭手、操纵镜子的士兵,以及负责瞭望的士兵们都站定脚步,看着他们。身为边境国人,他们都是在自己的第14个命名日时得到第一把剑。这一幕会让这里的每一个人情绪澎湃。从孩童变为成人的兴奋感,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也不会失去它特有的魅力。
基姆林单膝跪地。
“为什么你要拔剑?”马伦纳凌问道。响亮的声音穿入塔顶每个人的耳中。
“为了保卫我的荣誉、我的家族,和我的祖国。”基姆林答道。
“你要战斗多久?”
“直到我的最后一息融入北风。”
“你将在何时放松警戒。”
“绝不。”基姆林低声说道。
“大声说出来!”
“绝不!”
“一旦抽出这把剑,你就是一名战士,将它带在身边,时刻准备与暗影战斗。你是否会像个男人那样,抽出它,加入我们的行列?”
基姆林抬起头,伸手牢牢握住剑柄,把它从鞘中拔出。
“像男人那样站起来,我的儿子!”马伦纳凌高声说道。
基姆林站起身,高举长剑,锋利的剑刃反射着惨淡的阳光。塔顶上的人们发出阵阵欢呼。
在这样的时刻,热泪从眼中流出绝不是件羞耻的事情。马伦纳凌眨眨眼,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走,然后跪在地上,将剑带系在儿子的腰间。人们还在欢呼。马伦纳凌知道,这并不是为了他的儿子。战士们是在向暗影发出示威的吼声。片刻间,欢呼声盖过了空中的沉雷。
马伦纳凌站起身,一只手按在儿子的肩膀上。男孩已经将佩剑收回鞘内。他们一同转过身,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暗影。
“看!”一名弓箭手指着天空喊道,“云层里有东西!”
“人蝠!”另一个人喊道。
现在那些非自然的乌云已经逼近塔顶,而它们投下的阴影已无法再隐藏地面上如同黑色浪涛般涌向西斯塔的兽魔人。一些黑影从空中向下扑来。十几名弓箭手们已经纷纷放箭。怪物尖叫着从空中坠落,黑色翅膀笨拙地拍打着。
加戈恩推开众人,跑到马伦纳凌面前。“大人,”他瞥了基姆林一眼,“这孩子应该到下面去。”
“他已经不再是男孩了,”马伦纳凌骄傲地说,“他是个男人。你有什么要报告?”
“一切准备就绪。”加戈恩看了正从远处杀来的兽魔人一眼,就像是在查看挤在马厩中的马匹。“它们会发现,这不是一棵容易砍倒的树。”
马伦纳凌点点头。基姆林绷紧了肩膀。兽魔人的海洋仿佛没有尽头。面对这样的强敌,西斯塔不可能一直坚守下去。兽魔人的攻击将一波接一波,无穷无尽。
但这座塔顶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责任,他们将竭尽全力杀死暗影生物,尽量为信使争取时间。
马伦纳凌是一名边境国人,正如同他的父亲、他身边的儿子,他们知道自己的责任,坚守岗位,至死方休。
这是他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