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我更愿意开国产的“乌阿斯”和“尼瓦”牌汽车。不是出于我的爱国主义热情,而是因为“丰田”吉普在乌兹别克并非是一款很流行的车型。如果用魔法把车伪装起来,就如同在头上挥着小旗大喊:“我们是新来的!谁来接我们?”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但阿方基肯定地告诉我们,要去的地方路况很糟。简直是糟透了。我们见到的惟一一辆“尼瓦”车是在茶馆附近意外发现的,但那辆老掉牙的汽车车况极差,简直让人不再忍心挖苦它,况且这也毫无意义。
“丰田”车是崭新的,配备完善,亚洲人通常习惯这么做——如果你买得起昂贵的车,那车里就得一应俱全!既要有赛车的消音器,还要有自行车车架(臃肿的车主打小就没骑过车),多碟CD播放机,外载脚蹬等等。总之,所有厂家想得出的奢华装饰都得有,而厂家这么做无非是为哄抬价格找个名目。
车主好像就是当地市场的老板。他看上去是一个极普通的乌兹别克巴依老爷,与他们老动画影片和漫画中描绘的老爷如出一辙,这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嘴里也总是叼着雪茄。也许,命运的嘲弄就在于,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对富人形象的认识都是来自于儿童动画片以及时髦的欧洲杂志。他很胖,戴着一顶绣着金线的小花帽,身穿昂贵的外套,但紧绷的外套更凸现出他的赘肉。他的领带也价格不菲,而且毫无疑问,这条领带不止一次被油腻的食物溅脏,然后老老实实地放在洗衣机里清洗过。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但在满是灰尘的大街上显得很不合时宜。他的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戒面镶着硕大的人造宝石,商贩们通常讥讽地称之为“蒙骗石”。只有绣花小帽保留了民族的特色,剩下的完全是一副欧洲派头。他手里拿着的手机也很贵,但只适合有钱的年轻傻瓜,而不是有身份的商人。
“这车能行吗?”我问阿方基。
“好车。”阿方基回答。
我再次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他者。没有敌对分子,没有盟友,也没有普通人。这太好了。
走出黄昏界,我凝视着这位车主的脸颊。然后用能量轻轻触碰了他一下。等着他狐疑地皱着浓眉转过身来。我朝他发了两个咒语,咒语的名称别出心裁。它们叫“多日不见”和“棒打不散”。
当代的巴依老爷笑容满面地与我打起了招呼。
陪伴在他左右的两个小伙子用戒备的目光盯着我。他们也许是他的保镖,也许是他的远房亲戚,极有可能两者皆是。在黄昏界我不小心把铁木尔的假面具给洗掉了。所以一个陌生的俄国人伸出双手走向他们的老板,自然会引起怀疑。
“啊!多年不见!”我大声说。“我父亲的老朋友。”
遗憾的是他比我大二十岁。否则可以说我们是同学,或者说:“记得吗,我们一起当过兵,兄弟!”不过近来提及“一起当过兵”常常不管用了。如果这人是用一沓绿色的美钞逃避兵役的,他会极其反感回忆你们一起当兵的往事。有些人还因此患上了神经官能症。
“我老朋友的儿子!”男人高声叫嚷着向我张开双臂。“这些年你去哪儿啦?”
关键在于应该稍微给人一点提示。接下来他自己会想出一切。
“我?在马里乌波尔我奶奶那儿!”我说。“啊呀,见到你太高兴了!你成了大人物了。”
我们相拥在一起。男人身上散发出羊肉串和高级香水的味道。只是香水喷得过多。
“你的车太棒了!”我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吉普车。“你就是想把它卖给我?”
男人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忧郁,但咒语“棒打不散”不容他有选择的余地。没什么,就让他对我道一声谢谢吧——上路之前格谢尔慷慨相赠,给得不少,否则我就会让这人白送我一辆“丰田”。
“是的……就是它……”他伤感地说。
“拿着!”我打开包,拿出四沓美钞递给他。“如果可以,现在就把车钥匙给我。我赶着去办事!”
“这车……不止这个价……”男人难过地说。
“可我买的是二手车!”我解释说。“对吧?”
“对……”男人勉强承认。
“法尔哈特大叔!”一个年轻小伙不知所措地喊道。
法尔哈特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不再作声。
“长辈说话时,别插嘴,别在我老朋友儿子的面前坏了我的名声!”法尔哈特大声呵斥。“我老朋友的儿子会怎么想?”
年轻人诚惶诚恐。再也不敢说什么。
我从男人手中拿过钥匙,坐到驾驶座上。一股簇新的蒙面皮料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我疑惑地看了看里程表。没错……是二手车。但里程表显示,车子一共只跑了三百公里。
我向三人挥挥手,他们虽然没了车,但得到了四万美金。上路后我说:
“你们都从黄昏界出来吧!”
阿利舍尔和阿方基在后座的空位上现出身影。
“换了我就再给他灌点儿迷魂汤,”阿利舍尔说。“免得他将来后悔。这人看上去不地道,很刻薄,但毕竟……”
“多发一条咒语就等于多操一份心。”我摇摇头说。“没事儿,我跟他可以说已经两讫了。他会想通的。”
“我们等埃德加尔吗?”阿利舍尔问。“还是去找光明使者?”
我已经拿定主意,于是否定了这两个方案。
“不,没必要。即刻去山里。离人类越远,我们越安心。”
天黑时分,阿利舍尔替换我开车。我们从撒马尔罕往南部的阿富汗边境已经行驶了三个小时。黄昏开始降临的时候,路况极差的柏油路变成了更糟糕的土路。我爬到后座,阿方基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于是我也决定打个盹儿。临睡前,我从包里拿出几个避邪物。
菜鸟魔法师喜欢使用各种具有魔法的权杖、水晶球和小刀。有些是他们自己制作的,有些则出自法力更强的魔法师之手。不过,即使是毫无经验的魔法师,只要他连续几天全身心地投入制作,并给魔械注入能量,它们就会获得令人震惊的效果。糟糕的是,虽然这些魔械可以持续发挥功效,且效果显著,但其功效只能维持一夜的时间。针对同一物体不能使用两个不同的咒语。用来喷射火焰的魔棒,即使是在法力较差的他者手中,也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但如果敌人发现了破绽,戴上避火的护身符,那么魔棒喷射火焰的魔力也将失去用武之地。因为魔棒不具备使物体冻结、僵化的魔力,也不能将其解冻、复原。一旦如此,你只能使用备用的火焰,或者把魔棒当作棍棒来使唤。难怪法力较差的魔法师总是使用魔杖。这是由普通手杖与长棍混合而成的一种武器。这些魔法师与人类彼此相互影响(法力差的魔法师更喜欢干涉人类的事务,或者让人类干涉他们的事务)。说实在的,有些魔法师棍子舞得比施展法术强多了。记得有一次我们所有的巡查队员去“普希金”电影院参加影片《指环王》的首映式。在光明使者格恩塔里夫和黑暗使者萨鲁曼没有借助魔杖展开恶战之前,一切都挺好的。而此后两排座位上的他者却突然哄笑起来。特别是那些实习生,因为他们的脑袋里整天灌输的就是:指望魔械的魔法师只是耍花拳绣腿,没有真功夫的骗子。魔法的力量在于善于利用黄昏界以及各种咒语。
不过,显然每一种规律都会有例外。如果有经验的魔法师能够预测未来,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可以采用概率分析法,或者单凭自己的经验,这些魔械都是不可替代的。如果你的敌人是一个不能直接操纵能量的变形人,你相信他会只靠肉体的力量和速度与你抗争吗?一个能加快速度的避邪物、一个与魔盾功能相似的挂件、一根被咒语控制的普通魔棒(多数人更喜欢对铅笔、木头和笔芯施法——这是积聚能量的最佳方式)足够了!可以放心大胆地派一个七级魔法师去追捕变形人的最高统领。魔盾能够击退进攻,避邪物可以大大加快魔法师的速度,而魔带以及被魔法控制的减速器会让敌人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你就赶紧安排车辆运送伤者吧,他们正准备去宗教裁判所上诉呢。
我挎包里的魔械要比旁边放着的美金贵重多了。格谢尔亲自准备了这些魔械……也许不是他造的,但至少是他从特种武器库里挑选出来的。它们不光威力强大,而且还具有其他可资利用的价值。我突然想起了孩童时代看过的一部澳大利亚动画片《环游世界八十天》。冷血的英国绅士菲列亚斯·福格决定用当时破记录的四十天时间完成环球旅行。影片中他是一个睿智的预言家,清楚地知道自己近期需要什么东西。如果他早晨随身携带了扳钳、负鼠标本和一串香蕉,那么到晚上肯定用标本堵住了船体的渗漏,用扳钳顶住了大门,防止敌人破门而入,而猴子拿走香蕉时,给了他一张船票作为交换。总之,这一切让我想起一种益智类电脑游戏,游戏要求为每一个物品找到一种非同寻常的用法。
格谢尔给的魔械可以按其本身的功能使用,同时它们也具有意料不到的魔力。任何情况下这些魔械都会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喏,阿方基还在酣睡,我在自己与他之间的座位上摆出了十二件物品,仔细端详。应该早一点儿做这事的,但为了不引起娜久什卡的好奇心,我没在家里把它们拿出来,飞机上也没心情摆弄这些魔械,接下来根本就没时间。如果避邪物中恰恰就有对付怪物的武器,那就太可气了!
两根随身携带的作战魔棍,每根不超过十厘米。一根用红木制成,用以喷射火焰。另一根用海象的牙齿制成,用以造冰。不用魔械就可以对付敌人的时候,它们显得很平庸,但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那时它们的功效将无比巨大。
这是四个配有护身符的银指环。一个非常奇特的组合。通常只要不断给魔盾补充能量,它就可以抵挡任何外来侵袭。他者很少需要防护指环。而这是一组抗火、抗冰、抗酸以及抗真空的系列魔械。我甚至不能立刻相信透过黄昏界所看到的一切。我仔细研究了指环。确实如我所见!在强大的压力下,指环开始生效并在自己主人的周围形成保护圈,不让空气流失。
真是神奇的玩艺儿。当然,还有几个足以让敌人窒息而亡的作战咒语,其中一个就是用排清敌人周围空气的手段使其窒息。几千年来战火连绵,还有什么花样想不出来呢!但在战斗中没人使用这些难以驾驭、功效缓慢的咒语。
接下来是四个镯子。它们的用途一目了然!这是四个不同的咒语:“酒后吐真言”,“最后的自白”,“倾心交谈”及“毫不隐瞒”。它们能够让普通人或他者说出实情。所有的避邪物都已蓄势待发。什么样的鲁斯塔姆也挺不住——他会说出知道的一切。可真棒!
我想了想,然后把镯子戴在左手上,并用通用的发射咒语将它们连在一起。如果鲁斯塔姆固执己见,我只要念上一句“对我说实话”,年迈的魔法师就会受到超强能量的撞击。他只有如实招来。
剩下的两个避邪物在形式和性质上都更显神奇,这是格谢尔专门为我们这次使命而精心打造的。一个是装在塑料盒子里的手机芯片卡。这是一张普通的芯片卡,但被注入了相当多的魔力。我研究了很长时间,但什么也没弄明白。于是我决定做个实验。我从手机中抽出自己的卡,放进了这张经过魔法加工的芯片。
简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这是我手机卡的复制品!但目的何在?是为了让我别花钱往莫斯科打电话?荒唐透顶……
我思索片刻,然后让阿方基拨我的号码。奇怪的是电话居然通了。
电话铃声响了。一切正常,这确实是我手机卡的复制品,但为什么要对其施展魔法呢……我无奈地耸耸肩,决定把这张卡留在手机中。也许它可以给通话加密?但我从未听说有这样的魔法。
最后一个避邪物是一颗被海水冲刷得很光滑的小石子,上面有一个小洞,它的名字叫作“幸运星”,传说它可以给人带来成功。石子的小洞里穿了一根编制精巧的银项链,就像一条搓成的粗绳。
“幸运星”本身当然不会带来任何成功,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在海岸上寻找它们,然后在洞眼里穿上绳子挂在胸前。但这块石头上的咒语实在太难了,与咒语“绝对优势”有些相似。这也是为了能与鲁斯塔姆对话?我想了又想,还是戴上了项链。反正不会有坏处……
接下来该分配指环和魔棍了。考虑良久,我推醒了阿方基,让他戴上指环。阿方基赞许道:“啊呀,漂亮!”他把指环戴在左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又接着睡。
我把魔棍给了阿利舍尔,他默默地把它们放在衬衫前胸的口袋里。魔棍放在那儿就像两支奇特的“派克”或“万宝路”钢笔,它们的外观奇巧精致,它们的魔法也具有致命的杀伤力。因上司魔笔一挥而死去的人要比死于作战魔棍下的人多得多。
“我睡一会儿。”我对阿利舍尔说。
好一会儿阿利舍尔一直沉默不语。吉普车缓慢地沿着石头小路向山里开,在这样的山路上两条腿的驴常常比四个轮子的汽车跑得还快。车灯不停地从右扫到左,又从左扫到右,前方一会儿是陡峭的悬崖,一会儿是漆黑的深谷,谷底湍急的流水哗哗作响。
“睡吧,”阿利舍尔说。“不过先看一下将来走势。路况很糟。”
“我都不敢称之为路,”我表示赞同,并半合上双眼向黄昏界看去。蜿蜒交织的将来走势通往不远的未来。
我不喜欢这个画面。时断时续的路线太多,它们都通向谷底。
“阿利舍尔,停车吧。你太累了,不能再摸黑走山路。等到天亮再说。”
阿利舍尔固执地摇摇头:
“不。我感觉不能再拖了。”
我也有同感,所以不再坚持。我对他说:
“我来开好吗?”
“我想你也累了。安东,帮我振作起来。”
我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靠魔法驱赶睡意和疲劳,使知觉更加灵敏。并不是因为担心会有不良影响,通常不会产生不良的后果,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会正常。糟糕的是:你很快便不再相信普通人的感觉,而且会不时补充能量,一直处于精神亢奋、上足发条的状态,好似莫斯科精神病院狂躁期的精神病人。你会把一切打理得很顺当,聚会上你是最受欢迎的客人,是寻欢作乐、插科打诨之人。但迟早你会对此习以为常,你希望自己更加主动、更加敏锐、更加精力充沛。你会不断加强能量来刺激自己的神经。在你没有发现消耗能量换取的只是虚假的精力充沛时,这一切就会一直持续下去。要想摆脱它是相当可怕的。
魔瘾与毒瘾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是只有他者才会染上魔瘾……
“把我给晃悠晃悠。”阿利舍尔一边说一边把车停下。他拉好手刹,朝前面垂下脑袋,闭上眼睛。
我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脸上,另一只手按住他剃得很短的头发,集中意念,想象能量流经自己的身体,开始从手掌渗出,潜入阿利舍尔的大脑,像一股寒火经过神经系统,与神经键擦出火花,使每一个神经元振作起来……什么咒语都不需要,施展此法完全凭借能量。最重要的是清晰地想象过程的全貌。
“行了,”阿利舍尔音色洪亮地说。“真舒服。就是有点儿饿了。”
“稍等片刻。”我身子探过后座把手伸进后备箱。预感完全正确:那儿有两箱塑料瓶装的可乐和几盒长条巧克力。“要可乐吗?”
“什么?”阿利舍尔喊道。“可乐?要!巧克力也要!上帝保佑美利坚!”
“就因为他们发明了超甜的汽水和高卡路里的巧克力,你也太过分了吧?”
阿利舍尔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揿下播放机的按钮。不一会儿扬声器里便传出了节奏感很强的乐曲。
“也因为摇摆舞曲。”阿利舍尔平静地回答。
我们就着可乐吃巧克力。所有的他者都身不由己地成了甜食爱好者。阿方基还在打呼噜,他伸出一只手,吧嗒起嘴来。我往他戴着指环的手上放了一块巧克力,阿方基握住它,但似乎并没醒,继续打着呼噜。
“凌晨三点我们可以到达目的地,”阿利舍尔说。“要等到天亮吗?”
“夜晚是属于我们的时间,”我说。“我们可以叫醒鲁斯塔姆,没关系。反正他也累不坏。”
“真奇怪,”阿利舍尔说。“不可思议。难道他在山洞里过着隐居生活?”
“不一定……”我想了想说。“他可能放羊,也可能在山里经营一个养蜂场,或者开了一家气象站。”
“或许是天文台,观测天上的星星……你给阿方基戴了个什么奇怪的指环?”
“你指的是镶红宝石的那个吗?那是用来防真空的。”
“真新鲜。”阿利舍尔呷了一口可乐。“我不记得有他者是死于真空的。”
“我记得。”
阿利舍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
“对不起。我没想起来。你还在难过吗?”
“我们是朋友……几乎是。作为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我们那样的关系称得上是朋友。”
“不只是黑暗使者。科斯佳是个吸血鬼。”
“他没杀过人,”我答道。“没能成为普通人并不是他的错。是根纳季把他变成了吸血鬼。”
“根纳季是何许人也?”
“是他的亲生父亲。”
“简直是个畜生。”阿利舍尔气愤地说。
“别怪他。孩子不到一岁就住进了医院。两片肺叶发炎,对抗生素过敏……总之,当时通知他父母说这孩子救不活了。你知道的,总会碰到一些可恶的医生,他们连做兽医都不配,牛都会遭殃的……‘你们的孩子活不了了,准备后事吧,你们还年轻,再生一个……’他们当然没能再生。科斯佳只能是根纳季惟一的孩子。吸血鬼成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具有生殖力,这是大自然开的一个奇怪的玩笑。但他们只能生一个孩子。此后吸血鬼将永远失去生育能力。”
“对,我听说过。”阿利舍尔点点头。
“于是根纳季就和妻子谈了……他妻子是个普通人,知道丈夫是吸血鬼……是有这样的家庭。根纳季没杀过人,他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吸血鬼,他的妻子爱自己的丈夫……总之,根纳季咬伤了妻子,激发了她。他们商定由母亲来激发儿子。但她尚处在变异过程当中,儿子却已经濒临死亡。于是根纳季把儿子也咬伤了。科斯佳康复了。事实上他已经死了——作为普通人他死了。但肺炎是治愈了。大夫到处炫耀,说是她妙手回春,救活了科斯佳。根纳季后来承认,当大夫暗示他应该对她精湛的医术有所表示时,他差点没咬住她的脖子。”
阿利舍尔沉默片刻。然后说:
“反正都一样。他们是吸血鬼。孩子死了更好。”
“孩子确实死了。”我说。我突然感到对这个话题很反感。我只想解释说科斯佳是个普通的孩子,他只是每周必须喝一次经过防腐处理的血液。他喜欢踢足球,读童话故事和科幻小说,他立志报考生物系,希望研究吸血鬼思想的精神实质并教会他们不依赖人类的血液生存。
但阿利舍尔不会明白我的意图。他是一个真正的巡查队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光明使者。而我却试图理解黑暗使者。甚至是吸血鬼。试图理解并原谅他们,也许仅仅是理解而已,也许仅仅是原谅而已。原谅——是不容易做到的。原谅——有时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拿起电话。啊!又是灰色的亮光信号。
“你好,埃德加尔。”我说。
埃德加尔迟疑片刻,然后问道:
“你的手机能判定我的号码吗?”
“没有,我猜的。”
“你的法力不一般啊,”埃德加尔的语调怪怪的。“安东,我在撒马尔罕已经一个小时了。你们在哪儿?”
“你指的是谁?”
“你,阿利舍尔还有阿方基。”宗教裁判官显然没有白白浪费这一个小时。“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我生气地反问。
“好吧,不是你们,”埃德加尔明白过来。“不过说你们也没错。为什么抢市场经理的车?”
“不是抢,是买。依据的是紧急情况下可以没收交通工具的条款。需要给你宣读相关章节吗?”
“安东,安东,别急,”埃德加尔说得极快。“没人指责你。但局势确实不容乐观。为了麻痹敌人,必须对外宣称消灭了一帮恐怖分子。你是知道的,我们不愿意把自己工作中的疏漏嫁接到人类身上,说成是人类的罪行。”
“埃德加尔,我懂你的意思,”我说。“但这与我们有何相干?我需要与一位他者私下谈谈,他并不在巡查队供职。我是以非官方身份来这里的,我有权到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去。”
“由于情况紧急,你必须由政府机关核准并在巡查队同事的监督下前往。”埃德加尔纠正我。
“所以阿方基与我们在一起。”
埃德加尔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已经有人在背后对他说了些什么。
“好吧,安东。解决你的私事吧……这事以后还得由宗教裁判所来处理。只是别在夜间走山路,当心跌落悬崖。”
说实话,他的关心甚至打动了我。
“别担心,”我说。“我们休息到早晨再走。”
“好吧,安东。”埃德加尔沉默片刻,然后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句:“不管怎么样,很高兴同你交谈……”
我收起电话,接着对阿利舍尔说:
“这个埃德加尔太奇怪了。他以前就是个奇怪的黑暗使者。当上宗教裁判官后,完全变了。”
“我想,你迟早也会成为宗教裁判官的。”阿利舍尔随口说道。
听了他的话,我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不,不会的。我的妻子和女儿都是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我这样的家伙当不了宗教裁判官。”
这时山体晃动起来。开始不是很厉害,好像在试验山崖的强度。不多时晃动得就越来越强烈了。
“地震!”阿方基转瞬之间醒了过来,大声叫喊。“赶紧从车里出去。”
是的,如果他愿意,就可以非常严肃。我们跳出吉普车,沿着小路稍稍往高处走了一段,大家全都惊呆了。山崖在抖动。一些小石头从高处沙沙落下。我和阿利舍尔不约而同为大家建起了防护盾。阿方基不想欠我们的人情——他把手掌撑到眼睛上方,准备仔细观察黑夜,探寻未知的危险。
阿方基确实发现了危险。
“往那儿瞧!”他叫了起来,伸出手在原地跳了起来。“瞧那儿,那儿!”
我们转过身,继续把防护盾举在头顶,岩石轰鸣着从防护盾上滑落。我们跟随阿方基的目光放眼望去。此刻我们都加强了夜视能力(阿利舍尔受到我的刺激之后对此已不需要)。
我们看见相邻的一座大山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山丘的内部似乎正在发生强烈的撞击。山体剧烈颤动,无数碎石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大块的岩石则以排山倒海之势轰鸣而垮,百年老树成片成片地坠落深渊,很快就填满了深邃的峡谷。仅仅几分钟的功夫上千米高的山峰就变成了由碎石屑和碎木片组成的高原。
这时我想到应该透过黄昏界观察大山。
我发现在这块发生剧变的地带上方盘旋着一股气旋。
或许是当地突然出现的黑气旋,或许是某个专门的咒语引发了这场地震。我不知道。但我坚信是魔法引发了这场灾难。
“没击中我们,”阿利舍尔说。“安东……你和埃德加尔谈过了吗?”
“是的。”
“我相信,宗教裁判所没要求你做什么吧?”
我的喉咙哽住了。宗教裁判所的要求通常都很是令人悲哀。不会是什么好事。
“宗教裁判所最好没失手……”我刚开了个头就止住了。我拿出手机,透过黄昏界看了看它。
由塑料、金属和硅组成的芯片里跳动着蓝色的火光。这是避邪物施法时的典型特征。
“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说完就开始拨号。“看来,宗教裁判所与此事没有干系。”
“喂,安东。”格谢尔应道。似乎我并没把他吵醒。虽然……莫斯科现在还是夜晚。
“格谢尔,我需要与一位分管欧洲事务的裁判官谈谈。现在。”
“需要一个管事儿的吗?”格谢尔希望得到明确的信息。
“当然不是要找晚班队员的助手。”
“稍等片刻,”格谢尔平静地说。“别挂电话。”
等了大约三分钟。这期间我们一直注视着平息下来的气旋。景象确实奇妙。为了引发这场地震,那个古老且威力强大的避邪物消耗了巨大的能量。这个避邪物与宗教裁判所特别武器库里的那些避邪物非常相似。
“我是埃里克,”听筒里传来了镇定有力的声音。“您请说,光明使者。”
“埃里克先生。”我没有进一步确定他在宗教裁判所担任的职务。他们非常不愿意公开自己的职位等级。“我现在在乌兹别克的撒马尔罕城附近。我们这里出现了紧急情况。请问宗教裁判所是否派来了自己的职员埃德加尔?”
“埃德加尔?”埃里克若有所思地问。“哪个埃德加尔?”
“说实话,我从不知道他姓什么,”我承认。“他以前是莫斯科守日人巡查队的工作人员。他在伊戈尔·捷普洛夫的布拉格诉讼案之后去了宗教裁判所……”
“是的,是的,”埃里克想起来了。“是埃德加尔。没错。我们没派他去撒马尔罕。”
“那你们派了谁来?”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情况,安东,”埃里克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情。“但欧洲事务由宗教裁判所的欧洲处分管。鉴于俄罗斯地理位置的双重性,俄罗斯事务也由欧洲处分管。我们没有精力,也不愿意掌控亚洲发生的事件,乌兹别克可是个亚洲国家。您应该与宗教裁判所亚洲处联系。这个部门目前设在北京。您需要电话号码吗?”
“不,谢谢,”我说。“埃德加尔现在在哪儿?”
“在休假。已经……”接着是短暂的停顿,“一个月了。还有什么事吗?”
“一个小小的建议,”我忍不住说。“查一查,埃德加尔裁判官在你们熟知的爱丁堡事件发生期间身处何地。”
“等一下,安东!”埃里克激怒了。“您想说……”
“我说完了。”我对着话筒嘀咕了一句。
格谢尔从头至尾听了我们的谈话。这时他立刻切断埃里克的电话,对我说:
“祝贺你,安东。我们发现了三个当中的一个。是你发现的。”
“谢谢手机芯片,”我说。“假如它没有错误地显示我的方位,我已经死了。”
“实际上它的主要功能在于,当你和别人交谈时,它可以让你的声音更具说服力,”格谢尔说。“使方位失真是它的一个附加功能,我也离不开它。好了,继续工作吧!我们立即处理埃德加尔的问题。”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话筒。随即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进口袋。至于芯片能使声音更具说服力一事,是格谢尔的玩笑还是真话?
“埃德加尔,”阿利舍尔满意地说。“到底还是埃德加尔!我就知道不能相信黑暗使者。裁判官也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