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爱丁堡后,我本应提防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但我放松了警惕。绿树成荫的街道,沟渠里汩汩的流水,东方人喧闹嘈杂的集市,清真寺肃穆的圆顶,隔壁的黑暗使者,以及光明使者过分殷勤的接待——所有的一切都与苏格兰的情形迥然不同。似乎所有的困难都是在于寻觅昔日的魔法师,而不是揭示人间的阴谋诡计。上百号人封锁了我们的房屋。他们中有警察,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士兵,还有脸上长满青春痘、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半大小子,他们连枪都端不稳。为了拿下我们,几乎动用了附近所有的兵力。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不用我帮忙,阿利舍尔单枪匹马就能搞定一两百号进攻者。
不巧的是,实施封锁行动的每一个士兵都戴上了护身符。
每一个他者都能避开魔法的控制并保护其他人。他者不需要有很高的法力就可为上百人戴上护身符。因为影响人类意识的魔法本身就很简单,它并不需要强大的能量。说白了:控制理智的魔法,其威力就像一把小刀,而不是火箭筒。对付魔法根本用不着坦克的装甲钢板,只需一片薄薄的刀片即可解决。仅靠“火球”、“银枪”、“火墙”的力量,我就可以点燃城市的整个街区。要想与之抗衡则需要能量更大的避邪物和护身符。但要让进攻者服从于你的意志并战胜他们,首先要取下他们的护身符。这就需要有高超的本领。共计有数十种控制心智的防护盾,而我无法知道他们采用的是哪一种。一般来说(至少我会这么干)每一种防护盾都由两到三个随意选择的咒语组成。比如,有些士兵用“魔法师之盾”和“心如止水”,有些士兵则用“否定一切”、“冻结思维”和“控制意念”。
要做到对症下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还是远距离施法,其难度就更大了。
“有人跟踪我,”阿利舍尔说。此刻我正站在窗旁,用“否定一切”保护自己,盘算着如何对付包围屋子的斗士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从机场就跟来了。我一路都感觉有人跟踪,却一个人也没发现。后来,当……当我从熟人那儿离开的时候……他们企图抓住我。一共有二十个人。但没一个他者!我试图躲开他们,可他们总能发现我!”
我自己也被发现了。尽管我施展了魔法,但有几个士兵显然还是看见了我。如此说来,他们除了护身符之外还戴上了探测符。什么“心灵感应”、“透视眼”、“原形毕露”……这些名目繁多的魔法武器令人眼花缭乱。几千年来光明使者与黑暗使者想尽各种方法互相蒙骗对方。
有什么办法呢,所有的方法现在都用来对付我们了。
“你怎么脱身的?”我从窗户旁边走开。
“通过黄昏界。只是……”阿利舍尔有些犹豫不决。“他们居然在黄昏界等着抓我。有人在黄昏界第二层警戒……我赶紧溜了。”
“谁在警戒?光明使者还是黑暗使者?”
阿利舍尔咽了口唾沫,不自然地笑着说:
“我想是魔怪。”
“胡说八道。”我努力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根本就没有魔怪。”
“莫斯科没有,可我们这儿有,”见我的目光转向通往黑暗力量办公室的那扇门,铁木尔信誓旦旦地说。“安东,相信我,不是黑暗使者干的。他们没必要攻击我们,况且还把普通人吸引来了。宗教裁判所会砍下他们脑袋的!”
我点点头,压根就没怀疑撒马尔罕的守日人巡查队。
“与塔什干联络,与指挥部联络,”我发出命令。“让他们截住这帮家伙。”
“怎么联络?”铁木尔没明白我的意思。
“就按人类的方式联络!套用国防部和内务部的电话联络方式。同时赶快给宗教裁判所打电话报告此事!”
“怎么说呢?”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拿出老式大哥大。
“就说我们的处境危急。光明力量与黑暗力量缔结的伟大和约遭到背弃。他者的信息被提供给人类了,那些家伙蛊惑人类抵抗巡查队,他们非法使用并传播魔法,违反权力分配协议……简而言之:违背了伟大和约附录中第一、六、八、十一及十六条。我想,这些就够了。”
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已经在拨电话了。我又向窗外望去。士兵们坐在围墙后面等待。枪口指向我们的房屋。墙体很坚固,如果有人直接穿过压紧的蔍草射击,子弹即刻可以穿透而过……
“呵,讲得多好听啊!”阿方基突然大声说。他仍然坐在桌旁津津有味地嚼香肠。杯子里盛满了酒,可桌上的白兰地瓶子已经空了。“违背伟大和约的附录!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是啊,完全明白了!下命令吧,长官!”
我转过身去。阿方基可太走运了——与格谢尔相识之前他蠢得跟杰翁那似的,可这会儿所有的希望却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伙计们,撤吧,”我说。“对不起,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安东,你能把他们赶跑吗?”诺吉尔怀着一丝希望地问。
“直接干掉他们,不能放跑。”
有人在拍打通往黑暗力量办公室的大门。铁木尔走到门边,说了几句,将门打开。两个放哨的黑暗使者跑了进来。从他们惊惶失措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刚刚发现被包围了,现在是来问个究竟的。
“你在干什么,光明使者?”年纪稍大的那个吼道。“怎么会把这些家伙给引来了?”
“安静。”我举起手。“闭嘴。”
他还算识时务,不再作声。
“目前局势与条约附录第一条的内容相吻合,”我说。阿方基打了个响嗝。我不由地斜了他一眼,可老头旁若无人地又灌下满满一杯白兰地,他用手捂住嘴,急促地喘着气。我继续说:“有人向人类通报了我们他者的信息。依据布拉格协议,在目前的情势下,我作为级别最高的魔法师,将承担指挥现场所有他者的责任。所有他者!”
年轻的黑暗使者看了看年长的同伴。后者皱了皱眉,点点头说:
“下命令吧,高级魔法师。”
“巡查队员已被包围,”我说。“将所有文件及魔械统统销毁。现在开始行动。”
“我们怎么撤离?”年轻的黑暗使者问。“用防护盾吗?”
我摇摇头说:
“恐怕他们的子弹也上了咒语。只能从黄昏界离开。”
“噢,我阿方基去过黄昏界!”老头嚷道。“阿方基可以在黄昏界徜徉!”
“阿方基、你、我还有阿利舍尔一起走,”我命令。“剩下的……”
阿利舍尔不安地看看我,嘴里嘟囔道:
“魔怪……”
“剩下的掩护我们,”我命令道。
“凭什么!”年轻的黑暗使者终于按捺不住了。“我们……”
我挥了挥手,他随即弯腰缩成一团,用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我一边解释一边解除他的痛苦。“因为我是高级魔法师,而你只有五级,明白了吗?”
“明白了。”尽管这一幕令人恐惧,但黑暗使者的回答却听不出有丝毫的愤怒。他曾试图违抗命令,但遭到了惩罚,因此承认了我作为高级魔法师所拥有的权利。当然,以后他会给宗教裁判所写上一大堆的诉状,但现在只能服从。
与此同时,巡查队员正在销毁办公室的设施和文件。年长的黑暗使者一人单干,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控制之中,毁灭咒语预先就锁定了目标——保险箱。锁孔冒出了浓烟,所有文件也被上了咒语,桌上的文件正在卷曲、发黄、化为灰烬。光明使者则用手点燃一切。他们热情高涨:铁木尔当着我的面把一个中间插有金属的旋转火球逼进了保险箱,火球随即在箱内爆炸。
“他们似乎安静下来了,”阿利舍尔望着窗外不安地说。“他们马上就能看见浓烟。”
他们已经看见了。扩音器里传来了带有浓重口音的喊话声:
“恐怖分子!你们已被包围!放下武器,一个一个走出屋子!否则我们将发起攻击!”
“说什么胡话……”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气愤地说。“居然成了恐怖分子!”
紧接着阿利舍尔从窗旁闪开,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一个金属的小圆筒围着轴心旋转了几圈,然后落到了地板上。
“我们撤!”我边喊边潜入黄昏界。经受了撒马尔罕的炎热以后,黄昏界第一层的寒冷甚至让人感到惬意。
这时昏暗的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我从未想到人类世界会有如此炫目的亮光。幸好在黄昏界没有听到刺耳的尖叫声。
没想到特种部队的声光手榴弹对他者来说如此可怕。和我一起进入黄昏界的只有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在这里她看上去年轻苗条,不到三十岁。
其他巡查队员无助地在房间里转圈:有的揉眼睛,有的挠耳朵。声光手榴弹可以使他们在十秒至二十秒的时间内失明。因此他们现在无法进入黄昏界。
“帮帮大伙儿!”我冲瓦莲京娜喊。自己也冲向大门。我打开门,往外一看——此刻我已身处黄昏界,远离了我们的寻常世界。
进攻已经开始。攻击猛烈而无序。十个特种兵跑向大门,而围墙后面的士兵正朝着窗户开火。即使某个聪明人能想到建立一支由警察、军人和特种兵组成的联合部队,攻击还是会跟平时一样杂乱无序。我眼看着一个特种兵张开双手倒下——他后背中弹。准确地说,他身上只会留下一块青紫斑,冲锋队员都穿着防弹背心。
此刻几个射手开始瞄准我,情况不容乐观。他们或许戴上了“透视眼”,或许是“原形毕露”。情况非常危急。咒语大大增强了子弹的杀伤力。许多东西可以同时存在于现实世界和黄昏界的第一层,况且这些东西都具有致命的魔法。
我稍稍弯下腰——幸亏敌人没有加快速度,我在速度上明显占有优势。我挥了挥手,让能量从指尖传出。天上下起了火雨,攻击者面前出现了一堵冒烟的火苗墙。怎么样,哥们儿,敢往火里钻吗?
他们不敢。他们停住脚步(有个家伙跑得太快,一下把脸冲到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接着便号叫着跑开了),开始举枪撤退。
当然,他们最终没能朝我射击。我返回屋内,顺便用火球点燃了守夜人巡查队令人生疑的招牌。我的血液在沸腾,胸中充满怒火。
想打仗,好极了,那咱们就来玩玩战争游戏吧!
大门上的咒语是“绝对闭锁”(实际上有两个这样的咒语,另一个是针对无生命物体的,没有发挥作用)。墙壁上是魔力有限的“防护盾”,在机关枪的火力下咒语的魔力可以持续五分钟。当然,进攻者会发现情况不妙。但目前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已经不可能了。
两个黑暗使者一个接一个地进入黄昏界。他们身后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年长的那位企图用东西砸窗户,我抓住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
他笑着龇出歪七扭八的牙齿。真想不到,一个极其普通的黑暗力量的低级魔法师竟然长了这么一副嘴脸!
“给他们的裤子上也下个咒,雕虫小技而已。”
“好吧,”我表示同意。“只是别在这儿干,首先注意掩护自己人。”
铁木尔进入了黄昏界,阿利舍尔紧随其后,他拖着穆拉特。只有诺吉尔还在揉眼睛,没有回过神来,他失明的时间最长。
“阿利舍尔,带上阿方基!”我喊道。
我们走到老头跟前,他仍然坐在桌旁,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伸进那取之不尽的白兰地瓶口里。
“我数到二就行动,”我说。“一,二……”
我们跳出黄昏界,把阿方基从桌旁架起来。然后我用空着的一只手抓起装有零碎物品的包挎到肩上。耳边枪声轰鸣,从防护盾弹回的子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窗外深红色的火焰在闪耀。就在我们把老头拖进黄昏界的那一刻,他又灵活地对着酒瓶喝了一口。
“啊呀!”阿方基懊恼地喊道,他在空中挥舞着拳头——酒瓶落在了寻常世界。“啊呀,我的美味佳肴没了!”
“大爷,现在不是想美味佳肴的时候,”阿利舍尔耐心地说。他的耐心有点令人匪夷所思。“敌人进攻了,我们正在撤退。”
“我们不会向敌人投降的!”阿方基激昂地说。“准备战斗!”
最终诺吉尔也进入了黄昏界。我看了看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四个低级光明使者,两个低级黑暗使者,一个是在莫斯科大街上经受考验的阿利舍尔,还有一个累赘——阿方基。不过……情况还不算太糟。即使在苏格兰出现过的高级魔法师就隐藏在附近,我们也能应对。
“撤!”我命令。“阿利舍尔,带上阿方基!瓦莲京娜,铁木尔——你们先撤!给大家罩上魔盾。”
我们直接穿过墙壁。如果身处黄昏界第二层,墙壁对我们来说就根本不复存在。可在黄昏界第一层它却是实实在在的。它甚至能阻止我们的行动。但在那里依靠助跑几乎可以穿过任何物体。
我们穿过墙壁进入了黄昏界。只有阿方基的脚被卡住了,他拼命蹬腿,将一只运动鞋落在了墙中。现在这只鞋就挂在黄昏界的第一层,几个月后它将慢慢烂掉。如果攻击结束后这栋建筑还能完整保留下来,敏感的人瞥一眼就能发现它。
我们突围的地方封锁更为严密。五个枪手瞪大眼睛望着这堵密实的墙壁,他们极为不解,不知它是打哪儿来的。但有两人被施了魔法,于是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不知道我们看上去像什么——是从墙里跳出来的普通人,还是透明的影子。任何时候枪手的脸上都没有兴奋的表情,有的只是害怕,他们随时准备射击。瓦莲京娜真是高手,她的咒语具有无形的威力,士兵手里不停射击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戛然而止。铁木尔从黄昏界扔出火球点燃了枪管。
这帮家伙白费劲了!
是啊,这两人再也无法射击。但那几个看不见我们的家伙发现了空中燃烧的火球,于是他们开始朝火球射击。也许这是出于恐惧,也许是他们得到了射击的指令。
开始我以为铁木尔没罩防护盾。子弹简直把他打穿了。我眼见一颗接一颗的子弹把他的后背打出了无数个窟窿。他仰面倒下,这时我才发现他罩着防护盾,只是戴在了前胸,而且防护盾的魔力有限。
被施了魔咒的子弹可以穿透魔盾。这一幕在爱丁堡就上演过!
“吉姆!”诺吉尔伏在自己朋友的身上大喊。“吉姆!”
诺吉尔之所以能活下来,多亏了杂乱无序的子弹都是从他脑袋的上方呼啸而过的。
此刻我什么还没来得及做,穆拉特已经开始回击了。
他们可供选择的咒语并不多。这些外省的魔法师已不习惯战斗了,况且他们天生魔力有限,无法与能够杀死他者的普通人进行一对一的决斗。
穆拉特使用的武器是“银剑”,他的做法我并不熟悉。从理论上讲,这个咒语只能杀死黑暗力量的他者以及凶狠恶毒的人类。而实际上,你可以成为一名靠祈祷打发时光的僧侣,这样,咒语就不会伤害到你。任何侵略行径和恐惧胆怯都会使人极易被光明力量的利刃击败。
这些身着军服的乌兹别克小伙子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侵略行径,这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
“银剑”就像割麦穗的旧镰刀一样,将四个士兵劈成两半,他们顿时血流如注,惨不忍睹。第五个士兵扔掉枪,发疯似的哭号着跑开了。即使在黄昏界,他的动作看起来也异常迅速——他跑得那个快啊!
我赶上穆拉特,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银剑”在他的手中熔化。他仿佛身处梦境,目光变得宁静而平和。从魔法师的眼中我找到了答案。
一切都结束了。他已离我而去。
我坐到诺吉尔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说:
“走吧。”
他朝我转过身来,异常惊恐地说:
“他们杀了铁木尔!”
“我知道。走吧。”
诺吉尔使劲晃着脑袋说:
“不!我们不能丢下他……”
“把他留下吧!敌人得不到他的身体,它会在黄昏界融化。我们迟早也要去那里。走吧。”
他又摇摇头。
“走吧。光明力量需要你。”
诺吉尔开始痛苦地呻吟,不过还是站起了身。他的目光停留在穆拉特身上。诺吉尔又使劲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太多的痛苦抛诸脑后。他扑向穆拉特,试图抓起他的手。
他什么也没抓住,穆拉特在融化,他将消失在黄昏界。甚至会比铁木尔的尸体消失得更快。光明力量的魔法师必须历经磨难,才能确信自己有权杀死那四个士兵。我也许可以挺住,可穆拉特不行。
“撤离!”我扇了诺吉尔一个耳光。“撤!”
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跟着我离开了还在遭受攻击的办公室,离开了他的两个同志——他们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正濒临死亡。瓦莲京娜走在前面,黑暗使者和她走在一起。阿利舍尔拖着酒醒后安静下来的阿方基。我和诺吉尔殿后。
敌人又开始在我们的身后射击,士兵的叫喊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竖起了“火墙”,同时忍不住往围墙边的“标致”车里扔了一个小火球。车子燃起了熊熊大火,给周围的亚细亚风光增添了些许法兰西风情。
趁乱撤退要容易得多。况且是在黄昏界,院子周围的围墙满是窟窿,相邻的房子根本就不存在。我们沿着空旷的大街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然后拐到通往市场的小路上。这里似乎每条路都能通向市场……诺吉尔一会儿低声啜泣,一会儿破口大骂。阿方基一直左顾右盼,吃惊地观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房周围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的战斗。混乱之中攻击者似乎开始互相射击了。
黑暗使者表现得好一些。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走在中间,黑暗使者非常专业地守护在两旁。我甚至觉得我们已经摆脱了追踪。这对高级魔法师来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我毕竟从未真正相信过有魔怪存在。
在欧洲传统文化当中它指的是一种怪物,用黏土、树木甚至金属制成。俄罗斯人亲切地把木制怪物叫做木偶娃娃,虽然最后一个具有魔力的木偶早在十八世纪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不知道现代人如何称呼它们。课堂上我们学过做木偶娃娃,这既有趣,又有益——被赋予了生命的木偶娃娃可以行走,能完成简单的工作,甚至会说话……但几分钟之后它就会化为灰烬。为了让木头娃娃存活哪怕短短几天,魔法师都必须具有强大的魔力和高超的技艺,有经验的魔法师可不需要呆头呆脑的木偶娃娃。赋予一个铁块或者金属制品以生命就更加困难了——我记得有一次斯维塔用回形针给娜久什卡做了一个会动的娃娃,可娃娃只走了三步就永远失去了生命。黏土的可塑性极强,适合用来做动物造型,并且能长时间地保持魔力,不过现在都很少用它来做怪物了。
而东方曾经有过魔怪。准确地说,是人们认为它们出现过。实际上这还是一种怪物,只不过没有任何物质成分:它们是黄昏界被唤醒的能量块,是强大的气旋。根据传说,造这样的魔怪(阿拉伯人把它们称作妖精)是成为最高级别魔法师的一种考试形式。第一步是做出魔怪,第二步才是让它服从命令。有些魔法师刚起步就搞砸了,而在第二步出丑的魔法师,其命运就更加可悲。
我认为魔怪只是一种传说。充其量是古代高级魔法师一两次难得的成功试验。所以,我自然觉得如今已经没有魔怪了。但当地的巡查队员似乎坚信它的存在。
但他们的能量有限,无法发现它们。
年轻的黑暗使者——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喊了起来,挥舞着双手,似乎在驱赶什么无形的东西。他的身体被迅速举起,在空中飞过,然后停在两层楼高的半空,他大声呼喊,剧烈抽搐。令我震惊的是,他的两侧似乎被巨人的手掌压出了许多皱褶,衣服开始燃烧,叫声变得嘶哑无力。
接着从他的体内喷出了一条弧状的血带。刹那间他被绞断的身体从空中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罩上防护盾!”阿利舍尔嚷道。
我没有加强自己的防护措施。首先——我不知道它能否对付魔怪。其次——这里惟一能与魔怪抗衡的就只有我。
眨眼之间我潜入了黄昏界的第二层。
我立刻看见了魔怪。
它由缕缕青烟与熊熊烈火编织而成,躯体伸缩自如,这让我想起了阿拉伯传说中的妖精。魔怪通体呈灰色,火苗也是深灰色的,只带有少许淡淡的红印。它没有脚。躯干蜷缩成了蛇身,不停地在地上游动。它身下的大地冒着蒸气,就像熨斗下面的湿床单。它的头和手,甚至蛇身上勃起的生殖器看上去都和人类的一样,只是大了许多——魔怪的身高有五米至五米半——这些器官也由青烟与烈火组成。它的眼睛喷出深红色的火焰,这是魔怪身上也是黄昏界第二层惟一的鲜艳色彩。
就在魔怪准备袭击瓦莲京娜的那一刻,它看见了我。怪物开始兴奋地咆哮,动作敏捷地朝我游来。现在怎么流行起爬行动物来了呢?在苏格兰出现的是双头蛇,在乌兹别克则是半蛇半人的怪物。
我试着向魔怪扔出了一个火球,可一点不起作用,火焰团在怪物的身体里消融了,接着三刃刀也熔化了。魔怪只是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放慢速度。
来吧……
我让能量流过我的双手,锻造出一把“银剑”。这也许是穆拉特在天之灵的支持。不过,我向乌兹别克魔法师学的这一手似乎也白费了。“银剑”穿过了魔怪的身体,但它却毫发未损。没有时间容我考虑失败的原因。魔怪更加嚣张,挥动巨手向我劈来,好在我躲开了。但魔怪狡猾地用其蛇样的尾巴向我袭来,这一招令我措手不及。我摔倒在地,不停地打滚。魔怪靠近我,得意洋洋地咯咯大笑,而我怎么也站不起来。不知为何我丝毫没有恐惧感,只是怪物勃起的生殖器令我非常恶心。魔怪一只手抓住生殖器挥动起来,它一会儿手淫,一会儿又企图把它那玩意儿当成火棍来狠狠地揍我。难道我要死在这愚蠢怪物的阳具之下吗?我放弃了重造“银剑”的想法,在手掌上积聚了能量,接着向魔怪做出象征死亡的手势。
魔怪颤抖了一下,用空着的一只手挠了挠被击中的胸部。它的手掌后飘出发丝般的缕缕青烟。这时魔怪又哈哈大笑起来,它还像刚才那样抓着阳物不放,只是那玩意儿这时已经有垒球棍那么长了。魔怪周围弥漫着一股热气。那不是充满生机的暖意,而像燃烧的篝火四周散发的灼浪。
魔怪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愚蠢。事实上我更糊涂,居然向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做出死亡的手势。
“妖精,癞皮狗,牛鬼蛇神的徒子徒孙!”魔怪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方基竟能进入黄昏界第二层!他不单是进来了,他还牢牢抓住了魔怪的尾巴,并试图把它从我身边拽开!
怪物慢慢转过身去,似乎纳闷,谁敢对它如此放肆。它不再搔挠自己的胸部,而是向老头举起了巨拳。这一拳必定会把老头打入地狱。
我慌忙把所有与怪物有关的信息——从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到谢苗那儿听来的小故事——统统在脑海里筛选了一遍。魔怪就是一种怪物。怪物注定是要被毁灭的!怪物……怪物……神秘莫测的怪物,一目了然的怪物,无拘无束的怪物,用以逗乐的怪物,木制怪物……我还想到无法制造的塑料怪物……想到对付怪物的咒语……奥莉加曾经说起过……一种似乎已经落伍的魔法……对付怪物的咒语原则上并不复杂,只是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化为灰烬!”我迅速向魔怪伸出手,大声喊道。现在一切都取决我的手势是否准确。这是魔法师施行催眠时常用的诱导手势,它和普通的表示蔑视的手势差不多,只是用小指替代拇指伸向前方。当初我们的手指功练了整整一个月,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任何一个钢琴家都会嫉妒我们……
魔怪愣住了。而后慢慢转向我。它眼中的红色火焰已经熄灭。此刻它像被扇了一巴掌的小狗那样轻轻地哀号起来。它松开双手,脱落的生殖器散开无数火花,好似从篝火中飞出的木屑。接着它的手指也开始脱落。魔怪不再哀号,它啜泣着向我伸出没有手指的双手,它的眼睛已瞎,只是一个劲儿无助地晃动脑袋。
伟大的东方魔法师就是这样驯服魔怪的……
我一直保持着象征死亡的手势,同时让能量流遍我的身体。过了许久——大约是黄昏界第二层的三分钟——魔怪终于化为了灰烬。
“很冷吧?”阿方基跳着脚说。他走到魔怪的残骸跟前,搓着手取暖。接着他朝残留的灰烬吐了口唾沫,嘀咕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谢,阿方基,”我从落满白霜的地上站起身。黄昏界的第二层异常寒冷。好在我竟然没弄丢挎包,它还在我的肩头晃动,真乃奇迹也。这个奇迹与斯维特兰娜的咒语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谢谢,大爷。走吧,您不能在此久留。”
“啊呀呀,谢谢,大力士。”阿方基兴奋地说。“你对我说谢谢吗?那我可得自豪一辈子喽!打败魔怪的斗士居然夸奖我啦!”
我拽着他的胳膊肘将他拖进了黄昏界第一层。为了消灭魔怪,我消耗了巨大的能量,所以我自己也很难继续留在黄昏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