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各位都在猜我为什么要把大家召集起来。”格谢尔说。
头儿的办公室里一共五个人。格谢尔本人、奥莉加、伊利亚、谢苗和我。
“有什么好猜的,”谢苗含混不清地说。“您把高级使者和一级使者都叫来了,只有斯维特兰娜没在。”
“斯维特兰娜不在,因为她不是守夜人巡查队的正式工作人员。”格谢尔皱了皱眉。“相信安东全都会告诉给她的。我不禁止他这么做。可我也不能违反规定……我们开的是守夜人巡查队领导层会议。先想提醒一下伊利亚……有些内容对你来说是新东西,通常情况下这些事情你是不该知道的。所以不许外传。跟谁都不准说。”
“具体哪些内容呢?”伊利亚一边问一边用手扶了扶眼镜。
“可能……可能是你听到的全部内容。”
“‘有些’这个词用得真好,”伊利亚点点头。“您说了算。如果需要,我可以接受‘惩罚之火’。”
“我们就别走形式了。”格谢尔从桌子里拿出一个铁匣子,开始在里面翻找。我却跟以往一样,忍不住好奇,开始环顾四周。头儿的办公室比较有意思,摆了很多小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他工作需要的呢,还是一些普通的纪念品。这里类似于泼留希金的仓库、小孩子保存“贵重”物品的箱子、漫不经心的收藏家的住所——他总是忘记自己在收集什么。更奇怪的是,那些玩意儿好像都原封不动地放着,柜子里几乎没有什么空地儿了,可新东西还在不断地增加。
我的目光在一个昆虫饲养箱上停住了。不知怎么回事,它没盖子,玻璃壁上贴着一张纸,看不清上面写的是字母“ООО”还是号码“000”。箱子里有一个中国产的弱智玩具——小小的塑料马桶,上面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塔兰图拉毒蜘蛛。起初我以为它是塑料做的或者是个标本,后来才发现,它的眼睛在发光,上颚也在颤动。还有一只正贴着玻璃壁往上爬,它肥肥的,圆滚滚的,就像一颗长着爪子的毛茸小球。它不时停下来,往玻璃上吐出一滴绿色的毒液,仿佛想一下子吐到外面去似的。同时,从这只蜘蛛的身上还在往箱子里滴东西。箱子下方有些虫子,它们晃动着身体,伸出小爪子,想接住“美食”。一些幸运儿抓到吃食后兴奋得上蹦下蹿。
“有意思吧?”格谢尔眼也不抬地问我。
“嗯哼……这是什么啊?”
“模拟小世界。你知道我喜欢研究封闭的社会团体。”
“它反映的是什么呢?”
“有趣的社会现实。”格谢尔巧妙地回答。“它本来只是一个装有蜘蛛的普通箱子。可是这里面有两只领头的蜘蛛,其中一只已经爬到高处并占据了主导地位,另一只则摆出一副抵御外来侵袭、关心社会成员的模样。由于它们的不断努力,模拟小世界里很少出现自相残杀的局面。为了缓和气氛,只要偶尔给大伙儿洒几滴啤酒就行了。”
“没有哪只虫子试着往外跳?”伊利亚问。“上面可没盖子哦……”
“很少。只有那些厌倦了继续在箱子里当蜘蛛的才会这么干。其一,箱子里始终保持着斗争的假象。其二,被试验者都把能在箱子里生活视为自身超群不凡的一种体现。”格谢尔终于从匣子里掏出个东西:“好了,闲扯得差不多了。给你们看看第一个需要开动脑筋的东西。这是什么?”
大家盯着一块似乎是从墙上揭下来的灰色水泥,都没作声。
“不准用魔法!”格谢尔提醒。
“好吧,”谢苗不好意思地说。“我记得那件事。无线话筒。五十年代曾有人想给我们装上这玩意儿,要么是六十年代的时候?当时我们还叫作‘城市照明维修和技术安装公司’呢。克格勃的那帮小子可真够聪明的,是吧?”
“是的,”格谢尔说。“那个时候对间谍抓得很紧,这倒没什么不对。可他们搞得太热火朝天了,把我们也给查了一番……我们引起了某些职能部门的怀疑……幸好克格勃里有我们的耳目,才得以用虚假情报蒙蔽住了他们。克格勃的同志们警惕性很高,但最后却被指责为滥用高档仪器……这个又是什么呢?”
一个硕大的钢质螺钉在格谢尔手上闪闪发光。老实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能生产出这么大尺寸的螺钉。
“你们未必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格谢尔说。“黑暗力量惟一一次——至少我希望是如此——使用普通人的工具刺探我们。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和扎武隆有过一次艰难的会谈,此后我们签署了《关于严禁使用的斗争手段协议书》的附件。”
螺钉被格谢尔放回了匣子。取而代之的是两粒咖啡色的“药片”。
“是那次想夺走我们这栋房子的时候用的!”伊利亚顿时来了精神。“一九九六年,对吧?”
格谢尔点点头。
“完全正确。当时有个傲气十足的寡头看中了我们这个由国企转变而来的股份有限公司,在他眼里这是一块极易到手的大肥肉。不过,经过仔细打听和暗中观察,这位寡头搞清楚了是些什么人经常过来跟上了年纪的董事长喝茶谈天,他的兴趣也就消减下去了。”
“这不会也是虚晃一招吧?”奥莉加好奇地问。头儿讲话难得如此絮叨,还搬出了这么多旧事,大概都是专门说给奥莉加听的,因为她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
谢苗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似乎在模仿什么人说话:
“哥们,你怎么回事?到市里去寻求重要问题的解决办法,也不来找我……有事尽管说。”
格谢尔笑着回答:
“你所谓的‘有事尽管说’太夸张了吧?不过无所谓,胜者为王嘛……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如今我们碰到的可是……”
他从匣子里掏出一片类似橡皮膏药的东西。薄薄的白色小方块,一面有些黏性,格谢尔费了些周折才把手指从上面扯下来。
“技术手段可真是日新月异啊,”我感叹了一句。“麦克风和传送器?”
“你会大吃一惊的,它还可以录音,”格谢尔说。“录下所有的东西,只需三秒钟就可以完成对内容的编码并传送出去,每天一次。很不错的玩意儿。挺贵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得到的。”
“说正事吧,鲍利斯,”奥莉加请求道。
格谢尔把那玩意儿扔回铁匣子,仔细打量了我们一圈。
“一周以前安东和谢苗去了趟爱丁堡。那里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简单说,一队他者——包括光明使者、黑暗使者和宗教裁判官——企图在身佩护身符的普通人协助之下抢夺最古老的魔械,也就是所谓的‘万物之冠’,它是梅林到黄昏界之前造好的。”
伊利亚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奥莉加则沉默不语——也许她已经从格谢尔那儿获悉此事了,也许她认为没有必要表露心迹。
“需要补充的是,这三个家伙都是高级他者,”格谢尔接着说。“嗯……也可能三个不全是,只有其中两个是。即使有两个是高级他者,他们也能把第三个拉入黄昏界第六层。”
令我惊讶的是,伊利亚居然没有说话,大概是听呆了。依我看,他从没进到过比第三层更深的地方。
“这件事令人非常不安,”格谢尔说。“我们都不知道,梅林到底藏了什么魔械在黄昏界最深的一层——第七层。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东西足以毁掉地球上的一切文明成果。”
“又是一本《富阿兰》?”谢苗问。
“不,梅林不知道怎样把普通人变成他者,”格谢尔摇摇头。“不过此事非常棘手。现在,对这个东西的保卫加强了。除了苏格兰守夜人巡查队,宗教裁判官也加入了守卫队伍。事态非常严峻。据我所知,到处都在进行针对巡查队员的间谍活动——莫斯科、纽约、伦敦、东京、巴黎、北京……一句话,全球所有的重要区域无一例外。到处都有普通人在行动,他们都不知道雇主是谁。但是,寻找疑犯的工作至今还没什么进展。”
“格谢尔,黄昏界的第七层是什么样子的?”伊利亚对此很感兴趣。“我知道不允许对没去过某一层的他者讲那层的情况,但……”
“谢苗会告诉你他所见到的,”格谢尔回答。“他去过第五层。如果你愿意,可以问问安东,他会告诉你第六层的情形。我允许他们这么做。至于第七层……”
大家好奇地望着格谢尔。
“我没去过那儿,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格谢尔坚决地说。
“哈哈,”奥莉加笑了。“鲍利斯,我一直以为你去过那里……”
“没有,我还可以提前回答你另外一个问题,扎武隆也没去过,我认识的他者没有一个是去过那里的。我认为,能到达那里的只有‘零度能量’魔法师。他们拥有绝对能量。梅林就是这样的魔法师。娜佳·戈罗杰茨卡娅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魔法师……”
所有人都善意地看了我一眼。
“她长大之前我不会让她进黄昏界,”我态度强硬。
“没有谁要你那么做,”格谢尔安慰我说。“你……你别急着反对。我希望娜佳受到保护,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的保护。这至少需要两名作战魔法师。第二、第三能量等级的魔法师。他们无法长时间对抗高级别的他者,但如果配备精良,他们至少能拖延时间以寻求帮助。”
伊利亚手捂脑袋: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两个第二、第三级的魔法师啊?把在街上巡逻的全体作战队员都撤下来?”
“嗯,用不着全体,”格谢尔纠正说。“第二能量等级的我们有四个,第三能量等级的有九个。阿利舍尔和亚历山大能被提到第三级。”
“哪个亚历山大?科罗斯特列夫?”伊利亚很是惊讶。
“不,马林科夫。”
“马林科夫能行,”奥莉加插了一句。“我三天内可以让他准备好,甚至两天就够了。”
“等等!”我大声喊道。“等等!你们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格谢尔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想啊,想听。不过你得知道,那些还没弄到魔械的家伙迟早会意识到,他们需要一个绝对魔法师。这样的魔法师全世界只有一个,就是你的女儿。你同意对她进行保护吗?”
“斯维特兰娜会怎么想?”
“斯维特兰娜是位母亲,”奥莉加温和地说。“我想,她还记得上次小姑娘被绑架的事。她应该清楚自己无法全天候守护在女儿身边。”
“斯维塔会同意的,安东,”谢苗点点头。“别瞎猜。”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那我怎么应付外面的事情啊?”伊利亚一副央求的腔调。“作为负责巡逻工作的副手,我郑重提醒您!您要是让第四、第五级的小子出去独立工作,那么黑暗使者会在他们头上为非作歹的!”
“他们不敢。”格谢尔皱了皱眉。“扎武隆也会派第二和第三能量等级的魔法师保护娜佳·戈罗杰茨卡娅。”
我用手抱住头。不过伊利亚倒是略感宽慰:
“我们只出一半的保镖?那我就……”
“是的。两个我们的魔法师,两个黑暗力量的。”
“格谢尔!”我大喊一声。
“安东,这是为了你女儿的安全,”格谢尔强硬地说。“好了,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结束!往下说。伊利亚,开完会之后你稍微留一下,我们议一议派谁去做保卫工作,以及怎样装备他们。”
我没有吭声,内心犹如排江倒海一般,但我一言未发。
“我们暂时只讨论了有关保卫的事,”格谢尔接着说。“巡查队反技术侦察的工作和对雇用普通人进攻的防范我交给奥莉加负责。让程序员托里克和侦察员拉斯也加入进去。”
“拉斯可是个很弱的魔法师啊!”奥莉加气呼呼地说。
“但他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格谢尔说。“至于他者和普通人的交锋,你很在行。你在这方面的经验独一无二。”
我好奇地看了奥莉加一眼。原来她还有如此独特的经验……
“我现在需要你们大家回答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格谢尔接着说。“我们应该怎么进攻?”
“进攻谁?”我忍不住问。“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在搅浑水……”
“进攻并不仅仅意味着投入战斗,”奥莉加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进攻也可以是对敌人进行突然袭击,破坏他们的计划。”
格谢尔赞许地点点头。
“那我们只有一条出路,”我说。“除了继续查找叛徒之外——我想宗教裁判官也会为此掘地三尺的。我们得进到第七层去。如果没有办法进去……那试试‘能量链条’如何?”
“扎武隆提议用‘能量圈’,”格谢尔点点头。“不过,无论是我们之间互相补充能量,还是黑暗使者互相吸收能量,即便牺牲普通人……也都无济于事。黄昏界各层之间的障碍随着层数的增加越变越复杂。我们都计算过了。”
“连牺牲普通人也行不通?”谢苗非常震惊。
“行不通。”格谢尔冷冷地说。
“那几句诗……第六层里面的那几句……”我看了看格谢尔。“您记得吧?我给您说过的。”
“再重复一遍。”格谢尔点了点头。
我凭着记忆背了起来:
当你发现它时,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
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在万物之冠中。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
“它给了我们一些什么启发?”格谢尔来了兴致。
“往后退,如果你跟我一样聪明的话,”我重复了一遍。“另外有一条路可以通往第七层!不一定非得硬闯障碍。”
格谢尔点点头:
“是的。我就是希望让你说出这句话来。”
谢苗同情地看了看我。显然,我们跟部队里一样,谁说了谁就得去做。
“您可别高估我的智商,”我嘀咕了一句。“我当然会考虑考虑,也会让斯维特兰娜想想此事。不过我脑海里暂时还是一片空白。或许该去查查档案?”
“我们会查的,”格谢尔答应。“还有一条路子。”
“是给我预备的,”我说。“没说错吧?”
“安东,你的女儿面临危险。”格谢尔的回答言简意赅。
我摊开双手:
“我投降。好吧,我准备好了。去哪儿?火山口?北极冰川?宇宙?”
“你很清楚,在宇宙当中我们无所作为。”格谢尔皱着眉说。“有可能……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梅林的同道可以猜出他指的是什么。”
“那得找到目前还活着的梅林的同龄人……”我说。
“我好歹……还算个同龄人,”格谢尔冷冰冰地说。“不过,唉,我不认识梅林。无论他当光明使者的时候,还是他当黑暗使者的时候。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是的,这是有可能的。有时候高级魔法师会这样干。问题不在这儿……我希望你们当中不会有人变节。”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别拖时间。”我催他继续讲。
“梅林曾经跟……一个他者是朋友,据我所知,当时此人叫鲁斯塔姆。”
我和谢苗对视了一眼。他耸了耸肩。奥莉加看上去也很困惑。
“他有很多名字,”格谢尔接着说。他以前在巡查队待过。很早很早以前。我们曾经做过朋友。多次在战斗中互相帮忙,多次挽救过对方的生命。后来我们成了敌人,尽管他仍然是光明使者。
格谢尔停住不说了。他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起这些事。
“他至今还活着。住在乌兹别克的某个地方,具体在哪儿我不清楚。他的能量跟我相当,擅长于隐蔽自己。他早就不在巡查队干了。很可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你得把他找出来,安东。找到他并说服他帮助我们。”
“嗯,”我答应了一句。“对于我们来说乌兹别克算什么啊?一下子就能翻个遍,再来一下就能找出隐居的魔法师,而且,他的等级比我还高……”
“我没说这事很容易。”格谢尔承认。
“最后来一下,就能劝他帮我们的忙。”
“这件事稍微简单些。因为他救过我六次,我救过他七次。”格谢尔得意地笑了。“他还欠我一次。即使他还像以前那么恨我,但如果你能找到他,那他肯定会说的……”
格谢尔的声音缺乏自信,这一点大家都有感觉。
“他知不知道梅林的事还是个未知数呢!”我说。“而且,他是不是还活着啊?”
“十年前还活着,”格谢尔说。“我的助手、一个杰翁那认出过他,并把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太好了,”我点点头。“简直是太好了。大概我不能带武器,并且还得独自上路?”
“不。你会全副武装,带足资金和有用的魔械。”
我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确认头儿不是在开玩笑。
“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去,”格谢尔补充道。“阿利舍尔跟你一起去。你要知道,在东方国家,力量和金钱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得有自己人的保护。”
“连阿利舍尔也被弄走了……”伊利亚叹了口气。
“对不起,”格谢尔毫无歉意地说。“我们得把现在视为战时状态。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我一般很少能在天黑之前回家。如果要巡逻,那么回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平常七点以前也回不去。即使能够预见路上的拥堵情况我也无济于事,因为到处都在塞车。
当然,即便不懂魔法,任何一个为人妻的女人都很清楚,丈夫不会无缘无故地早早回家。
“爸爸回来了,”娜佳已经在通风报信了。她就站在大门边。如果当时她正忙活着小孩子的那些把戏,那么从我走近楼房那一刻起她就可以预感得到;如果碰上她正好无所事事,那么从我走出办公室那一刻起她就能获悉。
我想抱抱女儿。可是,显然她对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动画片更感兴趣:客厅里传来尖声尖气的声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女儿应尽的义务她已经尽到了,已经对下班回来的爸爸表示过欢迎了——在他的手上和口袋里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没发现。
于是,娜久什卡灵活地从我胳膊上滑了下来,朝电视机跑去。
我换了鞋,把在回家路上买的《汽车爱好者》杂志扔到筐子里,然后走进客厅,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娜佳把手一挥——我挡住了电视屏幕,一只蓝色的独角驼鹿正乘着雪橇飞奔。
斯维特兰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端详了我一阵,哼了一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我不再去尝试完成一个父亲的职责,而是朝厨房走去。斯维特兰娜在煮汤。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要花那么多时间在灶台边。什么东西用得着折腾那么久?往锅里放块牛肉或者鸡肉,打开火,让它煮去吧。过个把小时再倒些通心粉或者土豆进去,随便加点儿蔬菜——一顿饭就做好了。当然,可别忘了搁盐,这是最关键的。
“自己收拾行李?”斯维特兰娜头也不回地问。
“格谢尔打过电话来?”
“没有。”
“你查过将来走势了?”
“我跟你说过,没人让我查我自己是不会查的……”斯维特兰娜顿了顿——我从后面走近她,亲了亲她的脖子。“除非特别需要的时候……”
“那你怎么会问行李的事呢?”
“安东,如果你大白天的就已经下班回来,那么晚上我肯定是一个人睡觉。你要么是被派去巡逻,要么就是被派去出差。你前两天刚刚巡过逻,市里面一切正常……”
客厅里传来娜佳的笑声。我朝门外望了望——酷似滑雪运动员的驼鹿瞪着双眼,正冲向一队在悬崖边鱼贯而行的小动物。喔,马上就要……
“斯维塔,你觉得能让娜佳看这样的动画片?”
“她还看新闻呢,”斯维特兰娜平静地说。“你别打岔,出什么事了?”
“我得去撒马尔罕。”
“你去出差的地方倒总是挺有意思的。”斯维特兰娜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然后尝了尝味道。“盐放少了……那边怎么了?”
“没什么,暂时还没什么。”
“乌兹别克的老百姓真可怜。如果你去,肯定会发生点儿事。”
“格谢尔今天开了个会。把高级魔法师和一级魔法师都叫去了……”
我跟斯维特兰娜简单地说了说开会的内容。让我吃惊的是,她没什么反应,甚至连娜佳将会被两名光明使者和两名黑暗使者暗中保护的消息也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准确地说,她的反应跟奥莉加预料的一样。
“格谢尔还挺不错,”斯维特兰娜说。“我自己也想过给他打电话,请他保护娜佳。”
“你真的想让他们……”
斯维特兰娜看了看我,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我在娜佳旁边的时候她没什么危险。相信我,即便是三个高级魔法师,我也能把他们捏碎。不过最好还是保险一些。你什么时候走?”
“五个小时以后,从舍列缅季耶沃机场出发。”
“谢苗一小时之内就能把你送到。你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收拾收拾。你要在那儿待多久?”
“不知道。”
“那我给你带几套内衣、几双袜子呢?”斯维特兰娜的问话很有道理。“我无法想象你出差的时候还会洗衣服。”
“买新的呗,把旧的扔了就是。格谢尔答应会给足资金。”
“有意思,他所谓的‘给足’是给多少呢?”斯维特兰娜表示怀疑。“我给你带五套内衣吧。你坐下,我帮你盛汤。”
“爸爸!”娜佳在客厅里喊我。
“怎么啦,女儿?”我问。
“爸爸,阿方基叔叔会送我项链吗?”
我和斯维特兰娜对视一眼,赶忙走到客厅。娜佳还在看动画片。屏幕上一群五颜六色的小动物正围聚在一堆篝火旁。
“娜佳,哪个叔叔?”
“阿方基叔叔。”女儿回答,眼睛没从屏幕上挪开。
“哪个阿方基叔叔啊?”斯维特兰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什么项链?”我也问道。
“爸爸要去找的叔叔啊,”娜佳回答,一副“你们这些大人可真笨啊!”的口吻。“项链就是那种蓝蓝的,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爸爸去找谁呢?”斯维特兰娜继续问。
“你们刚才不是在说吗?”娜佳淡淡地说。
“我们没说这个。”我表示否定。“我们说的是我要去乌兹别克出差。那是一个美丽的东方国家,格谢尔叔叔曾经在那里住过。你记得格谢尔叔叔吧?我们可没说什么阿方基。”
“那就是我听错了,”娜佳说。“没有这个叔叔。”
斯维特兰娜摇了摇头,责备地瞪了我一眼。我摊摊手——是的,我的错,我不该插嘴,她妈妈能问出来的东西要多得多。
“不过项链还是有的,”娜佳突然补充了一句。“给我带些回来,好吗?”
没有必要继续追问阿方基叔叔的事情了。娜佳从两三岁开始就有预见能力。不过她完全是无意识的,只要一开始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她就不说话了。
“我的错,”我后悔地表示。“对不起,斯维塔。”
我们回到厨房,斯维塔一言不发,给我盛了汤,切好了面包,把勺子递过来。有时候我觉得她当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真是莫大的讽刺。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斯维塔回到巡查队去,格谢尔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鲁斯塔姆有很多个名字……格谢尔是这么说的吧?”斯维特兰娜若有所思地问。
“嗯,”我边喝汤边回答。
“可以假设他现在叫阿方基。”
“一切都有可能。”我并不非常指望这一点,不过,就我所面临的事态而言,即使最不可信的一条线索我也不能放过。“我会弄清楚的。”
“幸好阿利舍尔跟你一起去,”斯维特兰娜说。“你最好多让他打听打听。东方国家可是神秘莫测的。”
“你的思路可真有新意……”我拿腔拿调地回应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一直在听有关东方国家的奇思妙论。精彩的想法汇成河流,充盈着我思想的湖泊,好似我内心深处的美味糕!”
“爸爸,给我带美味糕回来!”女儿马上喊道。
在工作中我跟阿利舍尔接触得不多。他喜欢在“野外”干活——总是在巡逻,早晨通常会在办公室露个面。由于睡眠不足,他的眼圈总是红红的。我曾经听说他和财务部的一个姑娘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他是七级他者。总的来说我对他知之甚少。小伙子天生内向,而我也不喜欢主动结交朋友。
他好像跟谢苗的关系更近。我下楼坐上车的时候谢苗刚好快把一个笑话讲完。我坐到谢苗旁边,只见他向后侧过身子,学着任性的小女孩用细细的嗓子说:
“好吧,爸爸,我们绕远路。带一朵小红花给我!”
阿利舍尔哈哈大笑,接着朝我伸出手:
“你好,安东。”
“你好,阿利舍尔。”我跟他握了握手,递过去一个挎包。“帮我扔到后座上,懒得放后备箱去了。”
“斯维塔什么反应?没骂你?”谢苗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
“没有,怎么会呢。她让我饱餐了一顿,提了很多的好建议,还祝我一切顺利。”
“好妻子总是能让丈夫开心!”谢苗神采奕奕地说。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我忍不住问。“是不是格谢尔也派你去撒马尔罕了啊?”
“你会等到他下这个命令的,”谢苗拿腔拿调地说。“喂,伙计们,你们干嘛去撒马尔罕呢?我明明记得那里的首都是宾肯特!”
“塔什干。”我纠正他。
“不对,是宾肯特,”谢苗说。“要么就不是宾肯特?哦,我想起来了,首都叫沙什!”
“谢苗,你岁数没那么大,怎么可能记得宾肯特,”阿利舍尔在后座上略带嘲讽地说。“宾肯特和沙什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只有格谢尔还记得。我们是去撒马尔罕,因为在巡查队工作的最年长的光明使者就住在那里。塔什干的巡查队规模更大,他们得摆摆首都的派头。不过那里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他们的头儿比你还年轻。”
“哇……”谢苗摇摇头。“真是奇怪。东方国家都是年轻人在巡查队里干活?”
“在东方国家,老年人不喜欢争斗。他们就爱看漂亮姑娘,吃手抓饭,下棋。”阿利舍尔一脸认真地说。
“你常回家吗?”谢苗问。“常回去看看亲戚朋友?”
“八年了,一次都没回去过。”
“怎么会这样啊?”谢苗很是吃惊。“难道你不想家吗?”
“我没有家,谢苗。也没有亲人。杰翁那的儿子没有朋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谢苗一声不吭地开着车。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阿利舍尔,希望我这个问题不至于太过隐私。你父亲是普通人还是他者呢?”
“杰翁那是强大的魔法师为自己创造的仆役。”阿利舍尔平静地回答,就像在讲课。“魔法师找到举目无亲、也没人要的傻小子,赋予他黄昏界的能量和纯净的动力……如此一来就诞生了一个愚笨、健壮又懂魔法的人……不,已经不完全是普通人了,但也不是他者。他的所有能量都借助于外力,是魔法师所赋予的。杰翁那忠心耿耿地为主人服务,他能创造奇迹……不过他的脑袋还是不太正常。通常魔法师都会选择痴呆或者弱智,他们不具攻击性,非常忠诚。他们得到的能量可以保证其健康长寿。”
我们俩都没说话——没想到阿利舍尔会如此坦诚。
“民间一般认为杰翁那是有神气附身的。一定程度上的确如此……这就好比找了个破裂的空瓶子并重新填满了它。但填充的一般不是智慧,而是忠诚。可是,格谢尔不同于其他人,甚至不同于其他光明使者。他给我父亲治了病。没有彻底治好……他也不是万能的。父亲以前是个十足的傻子。我想,他的痴愚应该是大脑损伤所致。格谢尔为他医治过后,父亲逐渐恢复了正常人的智力。他记得自己原来完全是个傻子。他知道,如果格谢尔不及时为他注入新的能量,他就又会失去智力。不过,他为格谢尔服务并非是出于恐惧。他说,为格谢尔献身是想感谢大魔法师让他认识了自己,成了一个正常人;当然,也是因为格谢尔让他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有了家庭和儿子。他很担心我会长成个傻瓜。还好没有。只不过……只不过老百姓什么都记得:我父亲是杰翁那,他活得太久了,他以前是个傻子,连擦鼻涕都不会。一切的一切都记得。母亲跟父亲好了以后亲戚朋友就不跟她来往了,也不认我。其他孩子被禁止同我玩耍,因为我是杰翁那的儿子,一个本应过着鸡犬不如的生活的愚人养的儿子。我无家可归。现在我的家就在这里。我的工作就是按格谢尔的命令办事。”
“可问题是……”谢苗小声地说。“你们那里可真残酷。记得我们追捕巴斯马奇分子那次……”他突然停住不说了,抱歉地望了望阿利舍尔,“你不介意我说这个吗?”
“有什么不对的吗?”阿利舍尔反问。
“万一他们现在已经不被称作巴斯马奇分子,反而成英雄了呢……”
“格谢尔在突厥斯坦当政委的时候,我父亲在他的队伍里作过战。”阿利舍尔骄傲地说。
“什么?”谢苗一下子慌了神。“哪年啊?”
“二十年代初。”
“不,我更晚一些……一九二九年巴斯马奇分子冲破边境的时候……”
他们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一些年代久远的事情来。我听明白了,阿利舍尔的父亲和谢苗差点儿碰上——格谢尔在红军部队里任职时他们都曾在其手下打过仗。说实话,我没弄清楚格谢尔是以何种方式参与卫国战争的。光明力量的大魔法师是不会用火球去袭击白卫军和巴斯马奇分子的!看来,不是所有他者都对那场革命持冷漠态度。有的也加入到了交战双方的一边当中。为了同他们作斗争,格谢尔和自己的同志们就在亚洲的草原和沙漠里驰骋过。
我还想,也许我能猜到格谢尔和鲁斯塔姆曾经为何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