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旅店的大厅里只亮着三根蜡烛和两盏油灯,因为蜡烛和灯油都已经开始短缺了,靠在墙上的长矛和其他武器已经全部被拿走,曾经插满陈旧刀剑的剑桶也空了。油灯放在两张并在高石头壁炉前的桌子上,玛琳·艾威尔、黛斯·康加和妇议团的其他成员正围坐在那里,检查着伊蒙村剩余食物的清单。佩林竭力不去听她们的讨论。
在另一张桌边,菲儿的磨石发出一阵阵轻柔、稳定的磨刀声,一张弓放在她面前,一只箭囊挂在她腰间,她已经被磨炼成一名相当好的射手。佩林希望她不会发现那是一张男孩用的弓,她拉不开男人用的两河长弓,虽然她从来不承认这一点。将斧头挪到一边,好让它不会抵到自己的肋骨,佩林想把精神集中到正在讨论的事情上,但他们的精神似乎都不太集中。
“她们有灯,”森布嘟囔着,“而我们却只能用牛油照亮。”满脸粗皮的老男人生气地瞪着黄铜烛台上的两支蜡烛。
“不要唠叨了,森布,”谭姆疲倦地说着,从剑带后面掏出了烟斗和烟草,“别再唠叨了。”
“如果我们也要阅读或者书写的话,”亚贝没什么耐心地说,“我们也会有油灯的。”一道绷带裹住了他额角的伤口。
仿佛是要提醒茅屋匠到底谁是村长,布朗调整了一下挂在胸前的银徽章,同时露了一下自己的两道伤疤。“还是关心一下正经事吧,森布,不要再浪费佩林的时间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有灯,”森布抱怨说,“让佩林说说,我是不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佩林叹了口气,沉沉的夜色坠在眼皮上,他希望现在是别人在村议会发言,哈兰·卢汉、琼·赛恩,或山莫·克劳,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吹毛求疵的森布就行。话说回来,有时他真希望其中有人转过头来对他说:“这是村长和村议会的事情,小伙子,你回到铁匠炉那里去吧!我们会让你知道该做些什么的。”而他们只是在担心浪费了他的时间,耽误了他,时间。自从遭遇第一次攻击的七天以来,这里已经受到了多少次攻击?他记不清了。
亚贝额头上的绷带让佩林感到一阵气恼,两仪师只治疗最严重的伤患,对于一般伤者根本不闻不问。现在重伤患还不是很多,但就像维林挖苦地指出的那样,即使是两仪师也只有这么多力量。很显然,投石器的工作消耗了她们与治疗相当的力量。生平第一次,他不想听到两仪师的力量也会有限制,虽然现在还没有太多重伤者。
“箭的存量如何?”他问,这是他应该要关注的问题。
“还好。”谭姆说着,在一根蜡烛上点燃了自己的烟斗,“我们收回了大部分射出的箭,至少在白天是这样,它们在晚上会拖走许多死尸,我想,应该是被它们当成食物了,但那些箭就损失掉了。”其他男人也纷纷从口袋和荷包里掏出了烟斗。森布仍然在嘟囔着,似乎忘记把烟草袋放在哪里了,布朗低声骂了一句,把手中的烟草袋递给他。村长的秃头在烛光里闪闪发亮。
佩林揉搓了一下额头。他还应该问什么问题?那些栅栏,现在大多数的进攻都会在栅栏间发生肉搏战了,特别是在晚上。有多少次兽魔人差点攻进村里?三次?四次?“现在每个人都拿到长矛或其他长杆武器了吗?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做成武器的?”没有人回答,他将手放回桌上,其他男人都看着他。
“昨天你问过这个问题了,”亚贝轻声说,“哈兰那时告诉过你,村子里所有的大镰刀和干草叉都被做成了武器,实际上,我们的武器比我们能拿起来的更多。”
“是的,当然,我有些走神了。”一段谈话声从妇议团那里飘进了耳朵,“……绝不能让男人们知道。”玛琳正悄声说着,仿佛在重复别人刚刚说过的一个警告。
“当然不行,”黛斯哼了一声,但声音不是很大,“如果那些傻瓜发现女人们的配给只有他们的一半,他们一定会坚持让我们和他们吃得一样多,而我们不能……”
佩林闭上了眼睛,也竭力想闭住耳朵。当然。男人们在战斗,男人们必须保持他们的体力,这很简单。至少,女人们还不必参加战斗,除了两名艾伊尔女子,当然,还有菲儿。但菲儿至少够聪明,她会在男人们用长矛在栅栏间战斗时退到后面去,他也是为了这个才给她找来一张弓。她有一颗豹子般的心,勇气是任何一个男人的两倍。
“我想,你应该去床上躺一会儿,佩林,”布朗向他建议,“你不能总这样,总是随便找个地方睡一个小时。”
用力挠了挠胡子,佩林尽量想让自己显得有精神一些。“我等一会儿再睡。”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男人们的睡眠都充分吗?我看见有些人在他们应该睡觉的时候还坐在——”
房门猛地被撞开,削瘦的丹尼·鲁文从夜色中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弓,腰间佩着一把原来放在桶里的剑,全身散发出焦躁不安的气息。谭姆会抽空对年轻人进行训练,其他时间里,训练工作则由护法们负责。
还没等丹尼张开嘴,黛斯已经喊道:“你是在谷仓里被养大的吗,丹尼·鲁文?”
“你应该对我的门温柔一点。”玛琳分别看了一眼削瘦的小伙子和黛斯,仿佛提醒黛斯那是她的门。
丹尼低下头,清了清喉咙。“请原谅,艾威尔太太。”他匆忙地说,“请原谅,乡贤,抱歉就这么冲进来,但我有讯息要向佩林报告。”他飞快地跑到男人桌前,似乎是害怕女人们会继续拖住他。“白袍众带来一个男人,他想和你说话,佩林,除了你之外,他不跟任何人交谈。他伤得很重,他们只把他带到村子边上,我觉得他走不到旅店这里了。”
佩林站起身:“我过去。”不管怎样,最好不是另一次攻击,夜晚的攻击总是非常难以对付。菲儿抓起面前的弓,跟上了佩林。从楼梯旁的影子上,佩林知道亚蓝也站了起来,但还在犹豫。有时候,佩林甚至会忘记总是一动也不动的他。他将那把剑背在背上,身上还穿着那件已经很脏的黄条纹匠民外衣,看起来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似乎从来也不曾眨动过,脸上一直都不曾有过表情。自从他拿起剑的那一天开始,林和霭拉就不曾和他说过话,他们也不再和佩林说话了。
“如果你要来,那就来吧!”佩林粗声说道,亚蓝立刻跟到他的身后,只要不是在缠着谭姆、伊万或托马斯学习剑法的时候,亚蓝就会像猎犬般紧跟着他。佩林似乎代替了他的家人和族人的位置,佩林很不想负担这样的责任,虽然他觉得自己无可逃避。
月光照在茅草屋顶上,几乎没有任何房子里会有超过一扇窗户透出亮光,寂静包围着这座村子。大约三十名同袍军手持长弓在旅店门外站岗,腰间还佩着尽其所能找来的剑。现在每个人都在使用这个称号了,佩林发现自己也在使用它,虽然对此深感厌恶。让佩林身边随时都会有守卫的原因就在村里的草原上,现在那里已经不再拥挤着绵羊和牛了。围绕在酒泉旁立着一堆堆营火,远离那些营火的地方,立着那根愚蠢的旗杆,那面同样愚蠢的狼头旗现在正低垂在旗杆顶端。火堆旁边的黑暗里,许多白色的斗篷在月光下显出一片片白晕。
没有人想让白袍众住到他们家里,而且现在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戴恩更不想让他的士兵因为任何原因而被拆散,那家伙似乎认为这个村子随时都会对他和他的人发动攻击。当然,如果这些村民追随佩林,他们就一定是暗黑之友。即使佩林不能一一辨认出营火边的面孔,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戴恩的目光,他在等待着,心中充满了憎恨。丹尼率领十名同袍军护送佩林,他们全都是应该和他一同寻欢作乐、畅快大笑的年轻人,现在却拿着长弓,时刻准备为他的安全而战斗。在黑暗的泥土街道上,亚蓝没有加入他们,他跟随的是佩林,而不是其他人。菲儿紧随在佩林身侧,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中不停地闪烁,女孩警戒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她是他惟一的保护。
在旧日大道与伊蒙村相接的地方,封路的马车已经被拖到了一旁,路面上站着白袍众的巡逻队,二十名披着雪白斗篷的男人坐在马背上,手持骑枪,身穿光亮的铠甲,和胯下负重的战马显得同样烦躁不安。这些浑身雪白的人在夜色中几乎能被任何眼睛看到,有许多兽魔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佩林一样犀利,但白袍众仍然坚持着他们的巡逻。有时候,他们的巡逻会带回来进攻的警告,也许他们的出击也打乱了兽魔人的一些行动,但如果这些白袍众在行动之前能知会他一下就好了。
一些穿戴着旧甲胄和生锈头盔的村民和农夫聚拢在一个穿着农夫外衣、躺在路面上的男人周围,他们为菲儿和佩林让出一条路,佩林走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这男人身上散发出很浓的鲜血气味,汗水在脸上映出点点月光。一根拇指粗、如同标枪般的兽魔人箭矢射穿了他的胸膛。“金眼……佩林,”在粗重的喘息之间,他用沙哑的声音喃喃着,“一定要……告诉……金眼……佩林。”
“去叫两仪师来。”佩林发出命令,同时尽量轻柔地抬起那个男人,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他没去看有没有人执行了他的命令,因为他不认为这个男人还能坚持到两仪师过来。“我就是佩林。”
“金眼?我……看不……清。”他睁大的眼睛正盯着佩林的脸,如果他还能看见的话,佩林眼中闪烁的金光绝对逃不出他的眼睛。
“我是金眼佩林。”佩林不情愿地说。
那个男人抓住佩林的领子,用令人惊讶的力量将佩林拖到他面前:“我们……来了,被派来……告诉你,我们来……”他的头垂了下去。
“愿光明与他的灵魂同在。”菲儿喃喃地说着,将手中的弓挂回到背上。过了一会儿,佩林拉开抓住他衣领的手指,“有人认识他吗?”两河人们一边彼此望着,一边摇着头。
佩林抬起头望向骑在马上的那些白袍众:“他被你们带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贾瑞特·拜亚低头盯着佩林,那张眼窝深陷的憔悴面孔仿佛是一张死人脸。其他白袍众都会避开佩林的眼睛,但贾瑞特总是紧盯着佩林黄色的眸子,特别是在晚上,在它们熠熠放光的时候。贾瑞特低沉地吼了一声,佩林听到“暗影生物!”随后,贾瑞特踢了一下坐骑的腹侧,巡逻队跑进了村子,就像躲避兽魔人般躲避着佩林。亚蓝盯着他们的后背,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将一只手放在肩头,摩搓着背后的剑柄。
“他们刚才说,是在南边三四里的地方找到他的。”丹尼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说道,“还说兽魔人全都分散成了小群,佩林,也许它们终于放弃了。”
佩林将那个陌生人放回地上。我们来了。“注意观察,也许会有某些坚守自己农场的人们终于过来了。”他不相信伊蒙村以外还会有人存活下来,但这种可能不是绝对没有。“不要误射。”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菲儿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你应该到床上去了,佩林,你必须睡一下。”他转头看着她。应该把她留在提尔的,那时他应该坚持一下,如果他当时能多考虑一下这里的状况就好了。
一名传令兵——一名高及佩林胸口的卷发男孩钻过两河人的人群,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佩林不认识他,这里有许多从远处来的人家。“西林里有东西在移动,佩林大人,他们派我来告诉你。”
“不要那样称呼我,”佩林严厉地说。如果他不阻止这个孩子,同袍军会立刻开始使用这个称号。“告诉他们,我立刻就过去。”那个男孩跑走了。
“你应该到床上去,”菲儿坚定地说,“托马斯可以处理任何袭击。”
“那不是一场袭击,否则那个男孩就会告诉我了,同时也会有人吹响森布的喇叭。”
她抱住了他的胳膊,拼命想把他拖回旅店去,但他反而拖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徒劳地挣扎了几分钟之后,她放弃了,只好装作是扶着他的手臂,但一路上还是在不停地悄声嘟囔。看来她仍然认为只要说话的声音够小,他就听不到。她开始还只是说些“傻瓜”、“骡子脑袋”、“肌肉脑”之类的话,随后就骂得愈来愈厉害了。这真是一支奇怪的队伍。她拉着他,絮叨个不停;亚蓝跟在他身后;丹尼和同袍军环绕在他周围,仿佛是一支仪仗队。如果他不是这么疲惫,他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底的傻瓜。
在栅栏之间有小队的卫兵来回巡逻守夜,每一队都带着一个男孩作为传令兵。在村子最西边,负责守卫的男人们都聚在一起,望向开阔地的另一边,同时还用手指抚摸着长矛和长弓。即使月色明亮,那片树林在他们眼里还是一团漆黑。托马斯的斗篷似乎让他的一部分完全消失在夜色里,贝恩和齐亚得和他在一起。不知为什么,自从罗亚尔和高尔离开之后,这两名枪姬众每夜都会在伊蒙村的这一边过夜。
“我本来不必打扰你的,”护法对佩林说,“但那里看起来只有一个,我觉得你也许能……”
佩林点点头,每个人都知道他过人的目力,特别是夜视能力。两河人似乎认为这代表了他的与众不同,证明他是一位英雄——真是个愚蠢的英雄,而护法或两仪师是怎么看他的眼睛,他完全不知道。今晚他太累了,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七天,还会有多少攻击?
西林的边缘位于五百步以外的地方,即使以他的视力看来,树木之间也充满了阴影。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足有兽魔人那么大的身影。一个巨大的身影扛着……被扛着的举起了一只胳膊。一个人,一个巨大的身影扛着一个人。
“不许射箭!”他喊道,他想要大笑,实际上,他发现自己正在大笑。“过来!过来,罗亚尔!”模糊的身影用比普通人快许多的速度跑了过来。巨森灵的身影逐渐清晰了,他正朝村子全速奔跑,肩上还扛着高尔。
两河人们发出鼓舞的欢呼,仿佛这是一场赛跑。“跑啊,巨森灵!跑啊!跑啊!”也许这真的是一次赛跑,兽魔人随时有可能从林子里发动袭击。就在靠近栅栏的地方,罗亚尔突然放慢了脚步,他的粗腿很难在尖木桩里找到合适的空间。一进村子,他就放下艾伊尔人,颓然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栅栏,气喘连连,毛茸茸的耳朵疲累地垂在头边。过了许久,高尔跛着一条腿爬起身,也坐在地上。贝恩和齐亚得跑了过来,立刻开始检查他的左侧大腿,裤子裂开了,干结着黑色的血痂。高尔只剩下了两根短矛,箭囊也空了,罗亚尔的斧头也不见踪影。
“蠢巨森灵,”佩林温和地笑着,“就那么走了,我应该让黛斯·康加为你的逃跑抽你一顿鞭子。不过,至少你还活着,至少你们回来了。”他的声音沉了下去,还活着,终于回到了伊蒙村。
“我们成功了,佩林,”罗亚尔喘着气,发出沉重的隆隆声,“四天前,我们关闭了道门,只有长老们或两仪师才能再把它打开。”
“从山上回来的一路上,都是他扛着我,”高尔说,“最初三天,有一个夜跑者和差不多五十个兽魔人在追我们,但罗亚尔跑得比它们快。”他想推开两名枪姬众,结果完全没有成功。
“躺下不要动,沙拉得人,”齐亚得严厉地说道,“否则我就说我已经碰了全副武装的你,然后让你选择如何维护你的荣誉。”菲儿轻轻地笑了一声,佩林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齐亚得的话让一直冷静如常的艾伊尔男人突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立刻任由枪姬众照料他的伤腿了。
“你还好吗,罗亚尔?”佩林问,“有没有受伤?”
巨森灵勉强站起身,身体摇晃着,如同即将倒下的大树,耳朵仍然低垂着:“不,我没有受伤,佩林,只是很累,不必为我担心。我离开聚落很长时间了,只是偶尔的访问并不够。”他摇了摇头,仿佛自己刚刚走了神,他的大手覆盖住佩林的肩头。“我稍微睡一觉就会好的。”他压低了声音。对于巨森灵来说,那声音很低了,但仍然响亮得如同一群嗡嗡叫的大黄蜂。“外面真是糟透了,佩林,我们看到许多兽魔人。我们封锁了道门,但我想,两河一定已经有几千个兽魔人了,而且也许有五十个魔达奥。”
“不是这样的。”路克大声说道,从北方大道的方向骑马跑了过来,他勒住缰绳,黑公马漂亮地扬起前蹄,立定在原地。“你无疑是名优秀的咏树者,巨森灵,但与兽魔人作战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估计现在这里的兽魔人不会超过一千个,确实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但绝对是这些坚固的防御和勇敢的人能够挡住的。送你的另一件战利品,金眼佩林大人。”他笑着朝佩林扔出一只鼓鼓的布袋,底下有一片黑色,在月光照射下微微发亮。佩林凌空抓住它,把它向栅栏外面扔去,毫无疑问,是四五个兽魔人的头,也许还有一个魔达奥。这个男人每晚都会带来他的战利品,似乎仍以为他们会把这些东西挂起来,让所有人瞻仰。他带着两颗隐妖头过来的那一夜,一群科普林家和康加家的人还给他举办了一场宴会。
“我也对战斗一无所知吗?”高尔问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说了,这里有几千个兽魔人。”
路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充作笑容:“你在妖境度过了多少时日,艾伊尔?我在那里过了许多日子。”也许那不是笑容,而是想要吠叫的表情,“许多日子,随你相信谁吧,金眼,无尽的岁月会带来它们要带来的,一如既往。”他拉起缰绳让黑公马人立起来,转过身去,朝房屋树木之间,曾经是西林边缘的地方驰骋而去。两河人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有的看着他的后背,有的望向了黑暗的森林。
“他错了,”罗亚尔说,“那是高尔和我确确实实看见的。”他闭上了宽大的嘴唇,疲惫地低下头去,两道长眉毛挂在双颊上。如果他背着高尔跑了三四天的路,现在会这样也毫不奇怪。
“你们做了很多,罗亚尔,”佩林说,“你和高尔,真是一项伟大的功绩。恐怕你的卧室现在已经住上了六七名匠民,不过艾威尔太太会给你准备好一张地铺的。现在是你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了。”
“也是你该睡觉的时候了,佩林·艾巴亚。”飞速掠走的浮云让月影滑过菲儿挺翘的鼻子和柔润的双颊,她真是美极了,声音却像马车轴一样坚硬。“如果你不现在去睡,我就让罗亚尔背你过去,你几乎都站不住了。”
高尔因为腿伤而很难行走,贝恩在他旁边撑着他,他想要阻止齐亚得撑起他的另一侧身子,但艾伊尔女孩用威胁的语气低声说了几句“奉义徒”之类的话,而贝恩则发出一阵笑声。艾伊尔男人只得任由她们把自己架了起来,同时无可奈何地发出一阵咆哮。无论枪姬众想要怎么做,高尔显然只能逆来顺受了。
托马斯拍了拍佩林的肩膀:“去吧!所有人都需要睡眠。”而他自己就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佩林点了点头,任由菲儿领着,跟着罗亚尔和艾伊尔回到酒泉旅店,亚蓝,还有丹尼和另外十名同袍军仍然紧跟着他。他不清楚别人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在旅店二楼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菲儿两个人。
“即使是安排一整个农家住下也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他嘟囔着。一支蜡烛在石砌的小壁炉上燃烧着,其他地方都没有点蜡烛,但天一黑玛琳就在这间房里点燃了一支,以免他不便。“我可以在外面和丹尼、班他们睡。”
“不要犯傻,”菲儿的声音里充满了爱意,“如果艾拉娜和维林都有她们单独的卧室,你也应该有。”他意识到她已经脱下他的外衣,正在为他解开衬衫上的带子。“我还没累到不能自己脱衣服的地步。”他温柔地推开她的手。
“你要脱掉所有的衣服,”她命令他,“所有的,你听见了吗?穿着衣服你睡不好的,而且你一定是这么想的。”
“我会的。”他向她保证。关上门之后,他在吹熄蜡烛前确实是脱下了靴子,然后才躺到床上,玛琳不会喜欢她的床单被靴子弄脏的。高尔和罗亚尔说有几千个,但他们一路躲藏着潜进山里,又毫不停歇地逃回来,一路上他们能够看见多少兽魔人?路克声称最多只有一千个,但佩林没办法信任他,不管他带回来多少战利品。白袍众说它们都逃散了,他们能靠近到什么程度?穿着那种在黑暗里像灯一样亮的铠甲和斗篷。
也许,他有办法自己去看看。自从上次进入狼梦之后,他就一直避免再回到那里,每次他想到去那里看看的时候,追猎杀戮者的渴望就会增加一些,只是他的责任在伊蒙村。但现在,也许……他还在思考的时候,睡意已经翻涌上来。
他站在绿地上,下午低垂的太阳把阳光铺洒在他身上。几片白云飘浮在空中,一阵微风吹拂着红狼头旗,旗杆周围完全看不到牛羊,只有一只蓝蝇正嗡嗡地从他耳边飞过。茅草屋里也没有人,半烧成灰烬的小堆干木头标志着白袍众的营火。他在狼梦里极少看见燃烧的物体,只有正准备点燃的和已经烧焦的。空中没有乌鸦。
当他仰头搜寻乌鸦的时候,天空开始变得黑暗,变成了通往另一处的窗口。艾雯正站在一群女人中间,眼中满布恐惧。缓缓地,女人们在她的周围跪下,奈妮薇也是其中一员,而且他相信自己同样看见了伊兰金红色的长发。窗口淡去,被别的窗口代替。麦特全身赤裸,被紧紧捆住,不停地咆哮着,一根奇异的黑色长矛从他背后、肩胛中间的地方刺了进去,一枚银色的狐狸头徽章挂在他的胸前。麦特消失了,变成了兰德。佩林觉得那是兰德,他身上披着残破的布片和粗陋的斗篷,一条绷带盖住了眼睛。第三个窗口消失了,天空回复成天空,除了云朵之外,什么也没有。
佩林打着哆嗦。狼梦中的景象似乎与他所知道的事实没有什么关联。也许在这里,任何事物都很容易发生改变,所以对友人的担忧变成了他能够看到的影像。无论那是什么,为它们而烦恼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看见自己打着赤膊、穿着铁匠的长皮背心,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但是将手探到腰带上时,他找到了那把铁锤而不是斧头。他皱起眉,将精神集中在那道半月长刃和那根粗尖钉上,现在他需要它,现在他就是它。铁锤缓缓地发生改变,仿佛是在抗拒他的意志,当斧头最终挂在腰带上的粗皮环里时,它仍然在危险地闪烁着。为什么它要如此对抗他?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只满装的箭囊挂在他的另一侧腰间,一张长弓出现在他手中,一只皮护腕出现在他的左前臂上。
三次让周围变得模糊的跨步之后,他来到最近的一座兽魔人营地所在的地方,这里距离村子有三里。最后一步让他落在十来座高高的木头堆中间,木头下面是与被踩平的大麦混在一起的旧灰,木头堆里混杂着破碎的椅子和桌子,甚至还有一扇农庄的房门。巨大的黑铁锅正准备挂到堆好的柴火上,当然,锅里是空的,但他知道有什么会被切碎扔在里面,有什么会被插在一些架好的粗铁棍上。要有多少兽魔人才会需要这么多柴火?这里没有帐篷,地上的毯子也很少,每一条都是那么肮脏、恶臭,散发着兽魔人的汗酸气。不过这些都无法说明问题,有许多兽魔人像动物一样直接躺在地上睡觉,有的兽魔人甚至会在地上挖一个坑,然后躺到里面去。
他开始以每次不超过三百尺的小步伐在伊蒙村周围巡查,周围的景象在他迈步时只是变得模糊了一些。从一座农场到另一座农场,从牧场、大麦田到站立着成排的烟叶田。穿过零散的小树林,沿着马车道和人行小路,他以螺旋形的路径逐渐向外拓展,找到愈来愈多等待点燃的兽魔人营火。太多了,足有几百处营地,这意味着这里有几千个兽魔人——五千个,一万个,甚至是两万个——如果它们同时向伊蒙村发起进攻,这些数字将不会有什么区别。
更往南的地方,兽魔人的痕迹消失了,至少已经没有明显的痕迹。几乎未受到火焚的农舍和谷仓,一些田地里焦黑的茎梗显示着已经被付之一炬的大麦和烟叶,其他的田地也遭到了严重的践踏,一切都只是因为破坏的欲望,没有其他理由。大多数破坏造成的时候,居住在此地的人们早已离开了。有一次,他落在一大片灰烬中,烧焦的马车轮子仍然残留着一丝鲜亮的颜色。被毁的图亚桑车队比被烧焦的农庄更让他感到痛心,叶之道应该会有机会的,但那是在别的地方,而不是这里。他没有再看那些残骸,而是一步迈向了南边一里外的地方。
最后,他来到了戴文骑,成排的茅草房围绕着一片草原和一座泉水池,池子周围被一圈石砌的墙壁围住,池水不停地从石墙上凿出的一个缺口处流淌出来。比起石墙刚刚被建好的时候,那个缺口已经深了许多。草原尽头的旅店名字叫“鹅与烟斗”,也是茅草顶的,不过要比酒泉旅店稍大一点。不过戴文骑的来访者肯定要比伊蒙村的更少,村子也绝不比伊蒙村大。靠在房屋前的马车和拖车代表着携家带眷逃到这里来的农夫们,还有一些马车封锁了街道和村子最外缘的房屋间空隙。如果遇到伊蒙村七天以来的状况,这样的防御就连一次兽魔人的攻击都挡不住。
在戴文骑周围绕过三圈之后,佩林只找到六座兽魔人营地,这足以封锁进入村子的人众了,围住他们,直到伊蒙村被攻陷,然后,隐妖就会放手让兽魔人扑向戴文骑,也许他能找个办法通知这些村民。如果他们往南逃跑,也许他们能找到一条路涉过白河,即使冒险穿越白河下方没有路径的阴影森林也要比在这里等死好。
金色的太阳没有挪动一寸,在这里,时间是不一样的。
竭尽全力向北方奔去,就连伊蒙村也像虚影般一晃而过。位于那座圆形山丘上的望山像戴文骑一样用马车挡在周围。山丘顶端的白野猪客栈前面,一根高高的旗杆上缓缓地飘动着一面旗帜,蓝色的旗面上绘着一只飞翔的红鹰。红鹰是曼埃瑟兰的象征,也许艾拉娜或维林在望山的时候对人们说过那些古老的故事。
在这里,他同样只找到很少几座兽魔人营地,只是足够将村民们挡在村里,从这里逃走比渡过湍急的白河会更加容易。
他向北方赶去,直奔塔伦渡口。在塔伦河的岸边,高而狭窄的房子建在高高的岩石河岸上,这样是为了避开每年因迷雾山脉融雪而造成的河水泛滥。现在,下午的阳光中,几乎半数的房屋基座上都只剩下成堆的灰烬和烧焦的木梁。这里没有马车,没有任何防御的迹象,也找不到兽魔人营地,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活人了。
河边立着一座结实的木码头,一根粗大的绳子低垂在河面的急流上,一直通向对岸。一艘平底驳船靠在码头上,连在船身上的铁环被那根缆绳穿过。渡口还在,还可以使用。
他一跃跨过河面,这里能看见散乱的车轮痕迹,居家物品被扔得满地都是。椅子、立镜、箱子,甚至还有几张桌子和一只门上雕刻有鸟雀图案的抛光衣橱。这些东西全都是惊惶失措的人们努力想保存下来的,却终于为了逃得更快而将它们弃置在这里。那些人会把两河流域发生的事情传出去,现在,他们之中应该已经有人到达巴尔伦了,那是北方距离这里一百里或更远一些的城市。再过一个月,讯息可能就会传到凯姆林,摩格丝女王拥有女王卫队,而且她有权征集更多的军队。运气好的话,一个月后她会知道这里的讯息。就算她相信那些讯息,派军队过来,对伊蒙村来说也已经太迟了,也许对全部的两河流域来说都太迟了。
不过,他仍然很难相信兽魔人会让任何人类逃走,或者这是魔达奥的命令,兽魔人似乎很少会有过多的思考。他本以为毁坏渡口会是隐妖的第一个任务,它们怎么能确定巴尔伦没有足够的士兵来对付它们?
他弯下腰,捡起一个有一张彩绘木脸的小玩偶。一枝箭穿过了他的胸膛刚才所在的地方。
他立刻从河岸上跳起,瞬间的晃动之后,他飞进一百步外的一片树林里,蹲伏在一株高大的羽叶木下,灌木和覆盖着蔓草的倾倒树木遍布四周。
杀戮者。佩林扣上一枝箭,不由得疑惑箭是他从箭囊里抽出还是凭空想象而来。是杀戮者。
就在他要再次进行跳跃的时候,他停住了,杀戮者会知道他的大致方位。佩林曾经轻易地追踪到他的虚影,他立定时能清楚地看到那种飞跃留下的痕迹。现在他已经两次跳进了对方设下的局中,两次都差点失手,这次让杀戮者陷入他设的局吧!他等待着。
乌鸦突然飞落在树梢上,一边发出粗哑的叫声,一边四处搜寻,但他没有做出任何暴露自己的动作,连些微的颤抖也没有,只有眼睛在转动,审视着周围的树林。空气中传来一股冰冷的气味,是人类,但又不是,他露出一丝微笑。除了乌鸦的叫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杀戮者潜行得很好,但他并不习惯当猎物。除了气味之外,杀戮者还会忘记什么?他肯定不会想到佩林会留在原地不动,动物总是会从猎人面前逃走,即使是狼也会逃。
一点移动的痕迹,转瞬间,一张脸出现在五十步外一棵倒下的松树上方,斜射入林间的阳光清楚地照亮了它。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一张满是坚硬棱角的脸,佩林立刻想起了岚的面容。但就在这短短的一瞥中,杀戮者已经舔了两次嘴唇,前额露出皱纹,目光迅速地来回晃动。岚即使是在单独面对一千个兽魔人的时候,也不会流露出任何担忧的神色。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张脸又消失了。乌鸦不停地盘旋、俯冲,仿佛也感受到了杀戮者的焦虑,所以始终不敢飞到树梢以下的地方。
佩林等待着,观察着,没有任何动作。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冰冷的气息在告诉他,头顶的乌鸦在地面上还有同伙。
杀戮者的脸再次出现,靠在一株粗橡树的右侧向外窥看。三十步。橡树杀死了周围的大多数草木,只有几朵蘑菇和一些杂草生长在浓密树叶覆盖下的阴影里。那个男人缓缓地走进开阔地,靴子下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佩林拉弦放箭,动作一气呵成。乌鸦尖叫着发出警告,杀戮者转过身,阔头箭正射中他的胸口,但没有穿过心脏。那个男人嚎叫着,用两只手抓住了那枝箭,乌鸦们拼命地拍打着翅膀,黑色羽毛如雨一般坠落。杀戮者的影像渐渐退去,他和他的尖叫一同变得迷蒙、透明、消失殆尽。乌鸦的尖叫声也在同一刻消失,仿佛被一把刀子割断,射穿那个男人胸口的箭落在地上,乌鸦也不见了。
这时佩林扣上了第二枝箭,半拉开弓弦。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松开了弓弦。这就是在这里死亡的样子?只是退去了?永远地消失了?
“至少我了结他了。”他喃喃说道,然后没有再去想这件事。杀戮者不是他来到狼梦中的目的,但至少,这里的狼安全了——狼,也许还有其他的。
他走出了梦境……
……睁开眼,视野中只见昏暗的房间,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在身上。月亮从窗口中投下些微的白光,村中的某处传来小提琴的声音,那是热烈的图亚桑曲调。他们不会作战,但他们找到了帮助村民的办法——用音乐声振奋人们的精神。
佩林缓缓地坐起身,在搀杂着黯淡光线的漆黑中穿上靴子。如何做到他必须去做的事?这很困难,他必须变得狡猾。只是,他不确定自己一生中是否曾经狡猾过。站起身,他将靴子在脚上踩稳。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阵喊声和逐渐远去的马蹄声。佩林跑到离他最近的窗前,猛地打开窗户,同袍军在下面乱成了一团。“出了什么事?”
三十张脸一同向他仰起,班·亚兴喊道:“是路克大人,佩林大人,他几乎撞翻了维尔和特尔,我觉得他甚至都没有看见他们。他蜷伏在马鞍上,好像受了伤一样,但他还是用马刺拼命踢着他的坐骑,佩林大人。”
佩林猛拉了一下胡子。路克刚才肯定没有受伤,路克……和杀戮者?这不可能,黑发的杀戮者看起来就像岚的兄弟或堂亲。但如果谈到路克像谁,他的金红色头发只能说也许有点像兰德,这两人再无任何相似之处。然而……那种冰冷的气息,他们的气味不一样,但他们都有那种寒冰般、几乎不属于人类的气味。佩林听到旧日大道上马车被拉开的声音,还有催促的喊声,即使班那些同袍军现在追过去,也赶不上那个男人了,马蹄击地的声音一直向南方而去。
“班,”他喊道,“如果路克再露面,就立刻将他看管好,不要让他到处走动。”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不要叫我大人!”然后又猛地关上窗户。路克和杀戮者,杀戮者和路克,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这不可能。但话说回来,就在不到两年以前,他还不相信兽魔人和隐妖的存在。等那个男人真正落到他手里时再去关心他吧!现在,要关心的是望山、戴文骑和……应该能救一些人,两河人不会死绝的。
走去大厅的时候,他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亚蓝站在楼梯最下方的台阶上,看着他,等待着跟随他去任何地方。高尔平躺在靠近壁炉的一张地铺上,左侧大腿紧紧扎着绷带,显然已经睡着了。菲儿和两名枪姬众盘腿坐在靠近他的地板上,正轻声地交谈。一张宽大许多的地铺被摆在房间的另一端,罗亚尔却坐在一张长凳上,伸直的双腿被塞在一张桌子底下,几乎像虾子一样弓着身体,在一枝蜡烛的光亮里正用钢笔拼命地写着。毫无疑问,他正在记录前往道门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依照佩林对罗亚尔的了解,巨森灵会把所有事都写成是高尔的功劳,无论那些到底是谁做的,罗亚尔似乎总是认为他自己做的事情都微不足道,不值得写进书里。除了他们之外,大厅里就再没有别人了,他仍然能听见小提琴的演奏。他认出了那个曲调,现在演奏的不再是匠民歌曲了,而是“我的爱人是一朵野玫瑰”。菲儿抬起头,看见佩林走下楼梯,急忙以轻巧的动作站起身,向他走去。看到佩林没有走向门口,亚蓝又坐回台阶上。
“你的衬衫湿了,”菲儿不高兴地对他说,“你是穿着它睡觉的,对不对?还有靴子,看来你也是没脱。从我离开你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呢!还是趁你累倒之前赶快再回去睡吧!”
“你看见路克离开了吗?”他问。
她闭紧了嘴唇,但有时候只能不去在意她想些什么,如果与她争论的话,他经常会是失败的一方。“几分钟以前,他跑下楼,从厨房门冲了出去。”最后,她说道,语气说明她仍然没放弃要把他送回床上去的想法。
“他看起来有没有……受伤?”
“是的,”她缓缓地说,“他的脚步蹒跚,双手一直抓着胸部外衣下面的什么东西,也许是绷带。康加太太当时在厨房里,但根据我听到的声音,他应该是直接跑走了,你怎么知道他受了伤?”
“我梦到的。”
她的凤眼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她一定没有在思考,她知道狼梦的,难道她想让他在贝恩和齐亚得,还有亚蓝和罗亚尔面前解释这些吗?嗯,也许罗亚尔不会听到,他正全神贯注地做着笔记,就算是有人在大厅里放羊他也不会注意。
“高尔怎么样了?”“康加太太给他吃了些药,让他睡过去了,还在他的腿上敷了药膏。等到两仪师在早晨醒过来之后,她们会治疗他的,如果她们认为他伤得够重的话。”
“坐下来,菲儿,我想请你帮我做些事。”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任由他将自己带到椅子旁坐下。坐定之后,他从桌子另一边俯过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郑重,但又不会显得急迫:“我想让你帮我送信去凯姆林,你在路上还可以告知望山的人,这里的状况到底如何。实际上,他们最好现在就渡过塔伦河。”他的声音不算很沉重,只是略显紧张,“我想让你去请求摩格丝女王派一些女王卫队过来,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危险,但贝恩和齐亚得可以保护你到达塔伦渡口,那个渡口还可以使用。”齐亚得站起身,忧虑地望着他。为什么她会显得忧虑?
“你不必离开他。”菲儿对她说。过了一会儿,艾伊尔女孩点点头,重新坐回高尔身边。齐亚得和高尔?他们是有血仇的敌人啊!今晚一切都乱了。
“前往凯姆林要走很长一段路,”菲儿平静地说,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表情却显得木讷呆滞,“要几周时间才能骑马赶到那里,现在还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才能说服摩格丝,然后,率领女王卫队回来又需要更多时间。”
“我们可以轻松地坚守过这段时间。”他对她说。如果我不能把谎话说得像麦特那样好,就烧了我吧!
“路克是对的,这里的兽魔人不会超过一千,那个梦?”她点点头,她终于明白了。“我们还能坚守很久,但在这段时间里,它们会烧毁庄稼,做出光明也无法想象的坏事,我们需要女王卫队帮助我们彻底清除它们。你是最合适的送信人选,你是女王的表妹,你知道该如何与女王交谈。菲儿,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危险……”不会比留在这里更危险,“……但只要你到达渡口,以后的路就安全了。”
他没有听见罗亚尔走过来,直到巨森灵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到菲儿面前。“我无意中听到你们谈话了,菲儿,如果你要去凯姆林,可以带上这个吗?帮我好好保存它,直到我来取它。”几乎是温柔地合上了书,他又说道:“凯姆林人印出了许多精美的书籍,请原谅我打断你们,佩林。”但他茶杯般的大眼睛一直看着菲儿,而不是佩林,“菲儿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你应该自由地飞翔,像猎鹰一样。”拍拍佩林的肩头,用浑厚的声音喃喃地说:“她应该自由地飞翔。”然后,他走向自己的床铺,面朝墙壁躺了下去。
“他很累了。”佩林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只像是一句一般的评论,愚蠢的巨森灵差点毁了一切!“如果你今晚离开,拂晓时你就能赶到望山了,你要一直向东走,那个方向的兽魔人会少一些,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是说,对伊蒙村很重要,你会去做吗?”
她只是望着他,甚至让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会回答。她的眼睛里似乎有光亮在闪动,她站起身,坐到他的膝上,拨弄着他的胡子。“这需要修一修了,我喜欢你这种样子,但我不想让它一直长到胸口去。”
他有些吃惊,她经常会改变话题,但那总是发生在她争辩失败的时候。“菲儿,求求你,我需要你去凯姆林送信。”
她的手抓紧了他的胡子,头来回摇着,仿佛她正在和自己争辩。“我会去的,”最后她说道,“但我想要一份报偿,你总是让我用困难的方式做事。在沙戴亚,我才不会是提出要求的一方,我要的报偿是……一个婚礼,我想要和你结婚。”她用最快的速度说完最后这句话。
“我也想和你结婚,”他的脸上绽放出微笑,“今晚,我们可以在妇议团面前立下订婚誓言,但我害怕举行婚礼要到一年以后了,等你从凯姆林回来……”
她几乎把一把胡子从他的下巴上拉了下来。“今晚我就要你做我的丈夫,”她的声音很低,却非常坚定,“否则我绝不去!”
“如果可以,我会的,”他表示反对,“如果我想违反习俗的话,黛斯·康加会敲破我的脑袋。为了对光明之爱,菲儿,去送信吧!我会在能与你结婚的第一天娶你的。”他会的,如果那天能够到来的话。
突然间,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胡子,不停地将它梳理平整,却不去看他的眼睛。她开口的时候,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渐渐变得像奔马一样飞快:“我……只是恰巧提到……是顺口说的……我只是恰巧向艾威尔太太提到过我们一同旅行的事——我不知道是怎么谈到的——而她说——康加太太也同意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她说我们大概——肯定——依照你们的习俗,可以被当成已经订婚了,一年的时间只是为了确认我们可以好好相处——我们相处得很好,每个人都看见了——我话已经说得像一个阿拉多曼或提尔的荡妇一样大胆了——如果你敢联想到贝丽兰——哦,光明啊,我在胡说什么,而你甚至不会……”
他凭着自己的认知,用一个尽量完美的吻打断了她。
“你会嫁给我吗?”他仍然带着窒息的感觉说,“今晚?”他的这个吻一定做得比想象来得好,以至于他不得不将它重复了六次,然后,她欢笑地靠在他的喉咙上,要求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她刚才似乎并没有听懂。
这样,不到半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自己正跪在旅店大厅里,她的对面。他们周围是黛斯·康加、玛琳·艾威尔、奥波特·卢汉和妮赛·艾玲,还有妇议团的所有成员。罗亚尔也被叫醒,和亚蓝并肩站在佩林身后,站在菲儿身后的是贝恩和齐亚得。这里没有鲜花能放在他们两人的头发上,但贝恩在玛琳的指点下将一根修长的红色婚礼缎带围绕在他的脖子上,罗亚尔将另一根缠在菲儿的黑发里,巨森灵的粗手指令人惊讶地显得灵巧而温柔。佩林的手握住她的手时还在颤抖着。
“我,佩林·艾巴亚,向你宣誓我的爱,菲儿·巴歇尔,直至终身。”直到永远——即使我死去。“在这个世界里,我所拥有的,我全部交给你。”一匹马、一把斧头、一张弓、一把铁锤,不够当成送给新娘的礼物。我给你我的生命,我的爱,这是我拥有的全部。“我会陪伴并珍惜你,救助并照料你,保卫并庇护你,在我一生中全部的时间里。”我不能陪伴你了,我保护你的惟一办法只能是让你离开。“我是你的,永远如此。”当他说完话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明显在抖动了。
菲儿握住他的手:“我,萨琳·巴歇尔……”这有些让他吃惊,她痛恨这个名字,“……向你宣誓我的爱,佩林·艾巴亚……”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