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向来没多少心事的少年,在睡觉前,却忍不住浮想联翩了。
“梦璃她……她说要教我认字呢……”
“这样真好……自从下了山,好多人说的话我都不懂……要是多念点书,是不是就能弄懂很多事?”
“这样也就能明白菱纱为什么会变来变去了……”
想了一会儿,云天河脑海中柳梦璃和韩菱纱明丽的倩影,不知不觉就变幻了模样。
“嗯……烤全猪……”
已经半梦半醒的少年,嘟囔着另一个梦想,逐渐滑入深沉的梦乡。
到了第二天早上,梳洗已毕,那丫鬟禄珠便来叫他,说是她家小姐请他去柳府大门口,大家已经准备启程了。等云天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来到柳府大门口时,见柳梦璃和韩菱纱已经等在那里,只是柳氏夫妇却不在。
“哎!怎么慢吞吞的,到现在才来!”韩菱纱朝他使劲摇手,带点埋怨地说道。柳梦璃却是含笑跟云天河招呼,柔声问道:“云公子,你昨夜休息得可好?”
“好、好……我很好!”云天河想起昨晚睡觉前,竟想过这两个女孩儿,一时有些脸红。他这神色变化,被敏感的韩菱纱瞧见,便惹得少女在心中恼道:“白痴,脸都红了,一看就知道色心又起……”
“云公子,你看——”这时柳梦璃却取出一把镶有玉片的弓,递给云天河道,“云公子,你看,这是昨日说要送你的,试试称不称手。”
“这是……弓?!”云天河接了过来。
柳梦璃点点头:“我见云公子的弓用得久了,似乎有些破旧,所以请人做了把新的,你可喜欢吗?”
“喜、喜欢,我仔细瞧瞧!”云天河拿过弓来,只见这弓由上好的乌檀木制成,两端的弓柄和中间的弓腰两侧,都镶嵌了上好的碧玉。碧玉上面,还雕刻了精致的花纹,一看便非凡品。
“哈哈,这弓不错,简直太好了!”云天河第一次拿到这样的好弓,一时见猎心喜,拿起来拉了几拉,高兴叫道:“这弓太好了!木头好,木纹又匀,射出去的箭肯定强劲、箭路不偏,而且木头外面还加了小石头,握着就稳!”
“什么小石头。”韩菱纱白了他一眼,“明明是玉好不好!”
见少年一副雀跃欢喜的样子,柳梦璃也喜道:“太好了,云公子喜欢就好,其实弓的优劣我不太懂。”
“喜欢、我当然喜欢!”云天河把弓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
柳梦璃所赠这把弓,着实不错,便连见多识广的韩菱纱也道:“梦璃你的眼光不错哦。造这把弓的人可一点也没偷工减料,玉片都是用上好的碧玉打磨,当作弓弦的牛筋也反复浸泡、晒干,再无任何自己伸缩的弹性,最适合射箭。这样一把‘玉腰弓’,肯定价值不菲了,梦璃你真有心。”
“哪里,我什么都不懂。”柳梦璃谦逊道,“多亏了寿阳城里铁泽居的刘老板,他手艺精湛,人又热心,实在帮了大忙。”
三人正说着话,一旁忽传来柳世封的声音:“璃儿、璃儿,快来看,爹都给你准备妥当了!”
三人闻声转头,只见柳氏夫妇、还有那裴剑捕头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爹?这是?”柳梦璃看着爹爹这副仗阵,不明所以。
“哈哈!这是爹特地为你挑的宝马加香车!车上已铺了毯子、放好点心,包你睡得好、吃得好。”柳世封抚着颔下胡须,得意地笑道,“你们不是要去陈州?璃儿你就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醒来就到了!”
“这……”柳梦璃看着爹爹的这一片好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韩菱纱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我说,县令大人,这马车看起来是不错。可要乘着它走官道,不知何年何月才到得了陈州啊!”
“什么?你们不要车?!”柳世封一腔热心受了打击。不过这打不倒他。一县之主雷厉风行,立即回头吩咐自己的年轻捕头:“裴剑!你快去牵三匹马来,这车先不要了!”
“是!”裴剑点头称是,便要转身离去。
“爹!”柳梦璃这时连忙开口说话,“我看都不用了,女儿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韩姑娘颇有阅历,先听她安排便是。最多多带些银两在身边,不至捉襟见肘。至于点心……”柳梦璃轻抚发丝,看了旁边一脸紧张的少年一眼,便道:“点心便带在路上吃吧。”
一听此言,云天河如释重负,脱口说道:“好啊、好啊!点心是好东西!”
“唉,我忍……”韩菱纱以手抚额,努力让自己不开口讥讽。
“这……好吧。”知道自己女儿一向很有主见,柳世封只得压抑自己的爱心,“爹都依你,璃儿高兴就好。”
“唉,我早劝过老爷别又一时动念,看吧,你果然是说不过璃儿。”阮慈笑着埋怨自己的相公。
“娘,不妨事的。”柳梦璃诚恳地说道,“我知道爹也是为我好,只是这些年来你们已经操心太多,女儿不能再事事都依赖你们。”
简单的话语,听在柳世封的耳里,却是大为感动,一双老眼竟有泪花闪动:“璃儿,你尽管、尽管依赖爹!爹随时都可以的!”
“老爷,我们就少说两句吧。”阮慈嗔道,“像你爷儿俩这样讲下去,可要耽搁云公子他们的时间了。”
“那我就不说了。哎,怎么有灰尘吹眼睛里了?”柳世封抬起手,不起眼地擦拭擦拭眼角。
“爹、娘、裴大哥,你们毋须挂心,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柳梦璃侧身盈盈行了一礼。直起身,她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拿给爹娘看:“看,这是离香草制成的香囊,我把它带在身边,传说它会离家越远、香气越浓,女儿终有一日也会回到你们身边……”
“呜,璃儿……”这时柳大人再也不掩饰,眼中泪光点点,语声哽咽。
“爹,还有一事须记得。”柳梦璃郑重叮嘱老爹,“我留下的香料足够今年进贡了,何况禄珠、禄蓉也手艺渐好,制香之事不用担心。只不过年内万万不可再采摘离香草。”
“璃儿你放心!”柳世封拍拍胸脯,保证道,“爹已经让人贴出告示,裴剑自会管好此事。”
“璃儿一向都是这么懂事。”阮慈看着女儿几人,目光慈祥,“璃儿,还有天河、韩姑娘,你们几个事事都要小心,保重身体。”
“呵呵,柳波波、柳波母,等我学会乘剑在天上飞之后,再来找你们玩!”云天河跟这两位相见甚欢的长辈认真许诺。
“臭美吧你。”韩菱纱轻轻打击了他一下。
就在众人纷纷告别之际,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青年捕头裴剑,却是忽然开口。他说话的对象,正是云天河:“云公子,裴剑斗胆说一句,我家小姐从未出过远门,请好好照顾她。”
“哈!当然!”云天河一击掌,信心满满,昂然说道,“你家小姐都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不让别人欺负她!”
听他这么说,柳梦璃脸儿微微一红。
“瞎说,连自己都顾不好,还要顾别人?”韩菱纱心中腹诽,不过嘴上却道,“捕头大人放宽心,就算别的不行,江湖规矩我可是懂不少,梦璃跟着我不会有事的。我们走了,嘻嘻!”
“嗯,我们走了。”柳梦璃行了一礼,便转身跟在云天河和韩菱纱后面,离开了柳府,走入人来人往的街道,渐渐没入人群,再也看不见。
三人走远,只留下柳氏夫妇与裴剑在原地,凝视良久。
“哈哈,夫人你看,”刚才还有些伤感的柳世封,忽然开怀笑道,“璃儿到底还是喜欢天河,这回我绝非乱点鸳鸯。”
“哦?老爷又怎知道的?”阮慈有些不以为然。
“璃儿不是还送了把弓给天河?除了你我和裴剑,几时见她为旁人这般费心?”柳世封自信道。
“倘若他们彼此有意,自然是好。”阮慈道,“只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璃儿做事向来有主见,想要如何就随她去吧。”
“唉,女儿养这么大,最后还是别人的……”当看到那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柳世封忽然觉得无尽地伤感。
“老爷说什么呢!”阮慈白了老伴一眼,“璃儿也还没嫁掉。”
“也差不多……想到她以前小小的,一晃眼就这般亭亭玉立,却终究也要喜欢上别人,我、我这心里……”柳世封一脸的悲伤。
“我说老爷啊,雏鸟离巢本是天经地义,儿女养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家的。至少……”阮慈忽然露出些小儿女般的羞涩,“还有我陪着老爷,就算有朝一日老爷的头发牙齿都掉光了,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也是有个伴。”
“夫人……”柳世封转脸看着自己的老伴,目光中全是感动。
“哎,何况裴剑也算你的半子,女儿虽走,儿子总还在吧。”阮慈提醒老伴道。
“没错没错,看我老糊涂的!”柳世封闻言,高兴起来,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裴剑,连连招呼道,“来来来,今天你就陪我多喝两杯,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是,老爷。”裴剑躬身称是。
“你啊……”看着裴剑的拘谨模样,柳世封道,“小裴你什么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又太闷,不是说私底下不用喊我‘老爷’嘛。”
“是,老爷。”裴剑闻言又是拱手一礼。
“你啊……”柳世封无法,只好摇摇头,“唉,不说了,咱爷儿俩喝酒去!”说完,他便和夫人一起,往柳府门内走去。
见他们离开,裴剑也随在身后。只是就在他跨进柳府大门的那一刻,他却回过头,朝刚才云天河等人离去的方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
“小姐,你多保重。”
在心中默念完这一句,年轻而朴实的捕头,抬头望了望寿阳上空,见那里蓝天高渺,白云悠远,便在心中无声地叹息一声,转身走进了柳府大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