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了,茶也沏好了。
摆在黑袍们面前的杯子里,荡漾着碧绿的茶水,不烫不凉,刚刚好。
“请。”我举起自己的杯子。
黑袍们似乎有一点不情愿,慢吞吞地举起杯子,似乎下了很大勇气才喝了一口。
不用猜也知道,每个喝了茶的人都只晓得说一个词:“好苦!”
“这是好茶呀,先苦后甘。”我啜了一口,“我还打算留一点给伟大的女王殿下呢!”
敖炽左右看看,四下除了星星闪烁,风吹沙动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所谓的女王,看不出半点端倪。
“哎呀!是不是她老人家觉得咱们的七个故事不够精彩啊?”我站起身,焦急地一跺脚。
黑袍一号赶紧放下还剩一半的茶杯,说:“要不咱赶紧跑路吧!女王很生气,后果会很暴力!”
“跑路?”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我这样的家伙,不管跑到哪里,都免不了被冤魂缠身。”
说罢,我口中念起咒语顺手招来一阵特级强风,将这六个黑袍家伙的伪装给扒拉得一干二净。
六件黑袍被吹上了天,化成一片黑羽,飘飘悠悠地消失在空中。
篝火旁只有一团狼狈,九厥捂着被吹乱的头发哇哇乱叫,玄这只黑猫跟阿透那只狐狸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半晌才翻身爬起来,我从来认为最老实可爱的阿辽正死死搂着顾无名的腰,生怕被旋风吹走,唯一镇定自若坐在原地的,当然是我的好闺蜜,现任的冥王大人钟旭——六个黑袍,一个不少!
我笑眯眯地坐下来,边品茶边说:“我可以接受你们任何解释。”
“你们这群笨蛋,以为穿上能暂时遮住真容跟你们本身妖气的黑鸦羽就能骗过我们夫妇么?”敖炽叉腰大笑,“若东海龙族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未免太失身份!”
我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说:“是我先看出破绽提醒你的!”
“这事儿咱们私下说行不?”敖炽蹲下来,对我恶狠狠地附耳。
钟旭拍拍身上的沙子,先开了口:“结婚这样的大事,留一张字条就跑路了,这态度实在可恨。”
“这……我们不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嘛!”我解释道,“你看,办酒席什么的又累又俗气,宾主都累呀!不如直接旅行结婚,你们连红包都省了!”
“省个屁呀!”九厥跳起来,指着敖炽的鼻子,“这厮跑路的第二天就用短信发了一个银行卡号给我们所有人,说红包直接汇入即可,越多越好,一概笑纳!”
“有这事?”我瞪着敖炽。
敖炽望天:“你自己心里不也这么想的么!为夫与你心有灵犀,不用你开口,替你办得妥妥帖帖。”
“你……”我怒火中烧,拧住他的耳朵,“你确定我们认识的每个人都通知到了么?我说卡号。”
“我办事,你放心!”敖炽拍胸脯。
“果然天生一对。”顾无名狠狠摇头,那一身白白的骨架随着他的动作,在夜色中分外耀眼。
“这一趟果然不算白来,彻底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玄舔着爪子。
“无异议。”阿透打了个喷嚏。
“喂,别这样说他们嘛,咱们不是来送结婚礼物的么。”还是阿辽最老实最善良,跑到我身边,拽着我的手说,“老板娘,别生气啦,其实这是我们集体商量之后想出来的点子,什么衣罗女王都是胡诌的,用你名字的一半杜撰的。你跟敖炽这么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我们说什么也要送你们一份最惊喜最难忘最珍贵的结婚礼物。”
“送我故事当结婚礼物?!”我一挑眉。
“有什么比这个更好呢?”钟旭不再扮酷,笑出了声,“我连与老公的蜜月故事都挖出来送你了,没有谁有这样的待遇。”
“就是,咱们这样的老妖怪,能记起一个完整的故事多么不容易!”九厥撇撇嘴,“尤其实走过那么多博物馆的我,很容易张冠李戴记错情节的嘛!”
玄抬起头看我,道:“夜叉的故事,是我曾经用两条鱼跟一个同类换来的!那个死肥猫,讲故事讲一半,不给鱼不讲完!”
“大家都不容易呀。”狐狸阿透眨巴着眼睛,“当初为了听那只蜜蜂讲故事,我连午饭都顾不得吃,白白瘦了整一斤呢!”
“你们真矫情!”顾无名冷“哼”一声,“你们能比我跟阿辽吗?我们自己没有故事可讲,只好去翻杂志,将故事背下来,还选的是有树妖的故事,就希望老板娘能喜欢。你们知道我们俩背得多辛苦!尤其是阿辽,她又不识字!得我一字一句教她!”
听罢这一番聒噪,我跟敖炽都愣了愣。
“你们可以抛下我们跑路,可我们不能不送上各自的心意呀!”钟旭笑道,“大家能像这样聚在一起,机会并不多。虽然这结婚礼物有点变态,但着实无害。”
帐篷外的笑声越来越多。
我看着这帮家伙,想起过往的一年中,我与他们之间结下的种种缘分,经历的惊心动魄,再看这星光漫天,静谧美好的沙漠之夜,心头却是说不出的温暖,连那些蠢骆鸵,都在这时候变得分外可爱。
七个跟爱有关的故事,是他们,还有我自己,送给我这段婚姻最好的礼物。
也许这些故事里都有遗憾,但是,只要听故事的人有心,那么每个遗憾里,都能重生出幸福的花来。
只要我们活着,只要我们仍相信希望,只要肯继续前行,那么,总会走到一条更好的路上。
这是我的亲身体会。
七个沙漠的夜晚,就快结束,我已看到天边亮起了第一缕曙光。
在这群变态们跟我们告别时,我挨个拥抱了他们,哪怕顾无名的骨头硌得我难受。
“你怎么看出是我们的呀,”临走时,阿辽眨巴着又圆又无辜的眼睛,“黑鸦羽是妖界最好用的伪装工具呢!连不是人形的玄与阿透都能变个样子!”
我指了指九厥:“那厮最近一年老是脱发,我来的第一天就在他的袍子上发现了一根头发,他那个颜色的头发,你懂的。”
“咳!早就叫他换个牌子的洗发水的!”阿辽摇头,十分怅然。
“什么时候再回来?”钟旭问我。
“不确定,等我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自然就回来了。”我笑。
九厥拍了拍敖炽的肩膀:“这女人就交给你了!彻底交给你了!从今以后,别让人欺负她才是。”
敖炽小声说:“放心,谁敢欺负她我绝不饶谁!她要是欺负你们,我也会帮她一起欺负!”
九厥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只好一甩他湖蓝色的头发,悻悻走开。
“喂喂!”敖炽叫住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门说,“如果她爱你们,我也会帮她一起爱你们!”
所有人憋住笑,异口同声道:“谁稀罕你!”
“你们!”
我摇摇头,赶紧上去把这丢人货给拖走了。
金黄的沙丘旁,他们往左,我们往右,就此别过。
我的新婚之旅还要继续,下一站是哪里我不知道,因为我们不是还在迷路嘛。反正,继续往前走就对了。
不过,敖炽还是没有什么大的改观,沿途还是聒噪不堪。
“那些树妖的故事,你怎么解释?”
“不就是我当你写给杂志的呗。”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还有这段经历?”
“你在我生命中旷工了二十年,我四处找你,总得干点活儿赚钱才够路费呀!你还叽叽歪歪!”
“那个……那个清水长得帅不帅?”
“比你帅十个百分点。”
“你!你老实说,你后来还去没去过清水茶斋?”
“干吗告诉你!”
“你结婚了!不该有的花花草草要坚决砍掉!”
“先砍掉你的舌头!”
越来越灿烂的阳光铺洒在整个撒哈拉,照亮我们留在上面的每一个脚印。
骆驼们在沙漠里欢乐地奔跑起来,我在前头跑,敖炽在后头追,边追边恶狠狠地喊着这次骆驼比赛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我则在骆驼背上思考,等蜜月旅行结束,我依然会回到忘川开我的小店,小店的名字还是会叫“不停”,但一定不会是甜品店了,做什么生意好呢?开个旅店?!
我再想想吧,反正时间还很多,路也还很长。等将来新店开张,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红包礼物什么的不要客气,狠狠地砸向我吧!嗯,先这样吧,不好意思,敖炽的骆驼要追上来了,我不跑快点,一百年后该洗碗的人就是我了!再会!
(《浮生物语外传·七夜》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