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从乌沉的云端疯狂而下,犀利的雨滴穿过层叠的竹叶,无情击打在一个于林中疾奔不止的男人身上,一件破损的雨衣裹住个小小的身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男人很年轻,20出头的样子,一头乱发湿漉漉的贴在额际,他一边跑一边对怀里的小人儿说:“宁儿不怕……爸爸带你去看大夫……你不会有事……”
想在泥泞的山路上顺利奔跑,不是件容易的事。男人脚下一滑,顺着斜坡滚落到一条不浅的山沟里。待他被雨水迷了视线,从天旋地转恢复正常时,顾不得胳膊上被山石划得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雨衣,焦急地喊着:“宁儿……没事吧?没事吧?”
雨衣下头的小脸苍白如纸,小嘴微微翕开,长长的睫毛凝固在紧密的眼上,人男人怎么呼喊都没有一声回应,一身蓝花小裙子被雨水浇得透湿。
“宁儿……不要……不要离开爸爸!”男人疯了一样,把早已没有了呼吸的女儿抱起来,拼命用脸去贴她冰凉的额头,撕心裂肺地喊,“宁儿!起来!看看爸爸!起来啊!”
男人的眼泪与雨水混为一体,头上的天空与心里的天空,都在此时分崩离析。
轰隆一声巨响,从最深的云层中爆出,一条细如发丝的金线从空中笔直坠下,摩擦着空气。烧出火焰状的痕迹,以流星般的速度朝匍匐在地面上的父女撞去。
沉浸在至痛中的男人,没有发现空中的异状,只在一瞬间,恍惚觉得似有个大大的气泡在头顶上炸开,莫名的压力将他的心脏往下一拽,紧接着一道抢眼的金光,从怀中幼女的心口钻了进去,浅若朝晖的光晕瞬时从尸体中荡漾而出,温暖的将失去生命的躯体包裹起来。
紧闭多时的幼嫩双眼缓缓张开来,失神的眸子渐渐生出了光彩,小女孩的喉咙蠕动这翕开的小嘴飘出一口压抑已久的长息。
“宁儿……”男人惊愕又惊喜地望着复活的女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又哭又笑,“你醒了!你好了!我的宁儿!”
女儿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眸没有昔日的光彩,尚未恢复血色的脸上茫然一片,她抬起手移到他的肩上,用力一推,男人竟被她生生推开数尺,跌倒在地。
“宁儿……你……”男人不敢相信,弱小的女儿竟有这般力气。
她没有理会自己的父亲,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深呼吸了口气,她有些仓皇地看着四周,踉跄着朝山沟的另一头跑去。
“宁儿!你要去哪里?”男人忍痛爬起来,追上去抱住女儿。
只是稍微用力的一甩,男人便摔倒在泥泞里,狼狈不堪,他费力张开被溅进泥水迷住的眼睛,看着那个往前奔跑的小小身影,绝望地大喊:“宁儿!回来!爸爸在这里啊!”
“不要枉费力气了,你跑不掉的。”
蓦地,漠然的声音在男人头顶响起,他回头一望,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深黑的渔夫帽完美地遮住他的眼睛,线条简单而挺括的黑风衣在雨里泛着闪亮的青光。
不待男人对身后的不速之客作出反应,一把精巧的金色匕首刺开了雨幕,嗖地一声刺进了女孩的脊背。
“啊”一声惨叫,女孩倒了下去在冰凉粗糙的地上痛苦抽搐。
“你在干什么!!”男人被这一幕激怒了,他猛地推搡了那黑衣人慌忙扑到女儿面前,惊慌失措地抱起她,本能地想替她拔出那把匕首。可是,他的手刚一触到匕首,便被一阵钻心的刺痛给弹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出现在他的掌心,因为伤口形成的速度太快,鲜血在皮下呆滞了片刻,才慢慢渗出来。
“放开她,不要再碰那把匕首。”黑衣人走到他面前,冷冷道,“她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胡说!”男人的手愤怒地握成了拳头,抱着女儿的双臂反而更紧了些,“她是我的宁儿!我的女儿!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伤她!她还这么小!”
说着,他不顾一切地再次去握那把匕首,换来的却不过是多一次痛楚,多一道伤口,匕首依然纹丝不动。
“这不是普通的匕首。”黑衣人猛拽住他的手腕,厉声道,“再碰一次,你这只手就废了!”
“疯子疯子!”男人的脸被巨大的怒火扭曲了,泪水夺眶而出,“我只有宁儿了!我只有她了!她是我的一切,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我……我一度以为我失去了她,可是上天又把她还给了我!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绝对不允许!”
“她不是你的女儿!”黑衣人的声音提高许多,似要把这个疯狂的男人惊醒,“她只是潜入你女儿尸体里的妖怪!”
男人固执地猛摇着头,把女儿护得更紧:“我不听你这个疯子的胡说八道!她是我的女儿!她是!”
话音未落,他使尽全力甩开黑衣人的手,出乎意料地跪在他面前,边磕头边央求:“求你了,放过我女儿!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唯一!”
伤口流出的血,从他撑到地上的手掌下流出,与流动的雨水混成一片混浊的红,砰砰的叩头声不绝于耳。
面对一个绝望父亲的祈求,黑衣人沉默了。
“受了伤……封在躯壳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许久,他喃喃一句,然后蹲下身,握住自己送出的匕首朝外一拔,一道清晰的伤口出现在女孩瘦削的脊梁上。见状,他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抚在伤口上,做了个朝外拉出的动作,另一手则挥起锋利的匕首贴着女孩的背部划了下去,又顺势在空气里一抓,动作麻利,快如闪电。
一声凄厉的悲鸣从女孩口中发出,旋即便再没了声息。
“宁儿……”男人不知所措地摇晃着女儿,朝黑衣人大吼,“你对她做了什么?”
黑衣人不说话,站起了身,从衣兜里掏出个精致的小锦囊,紧握的右手往锦囊里一开,似是放了些东西进去。在他收紧锦囊的刹那,一点点蓝色的光晕从锦囊口飘出,旋即消失在雨中。
“她没事。”黑衣人把锦囊送到男人面前,紧抿的薄唇如刀锋般锐利,“如果你想同她和平共处,那么收好这个。若她今后有任何不良异状,只要用力捏一捏这个锦囊,她便会老实下来。”
男人探了探女儿的鼻息,她的呼吸的确比刚才平稳许多,放下心来的他,迷惑而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奇怪的黑衣人,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猎人。”黑衣人把锦囊扔到他怀里,又掏出一张白色手绢,从地上找了块小黑石,在手绢上写了几个字后叠好,一并扔给他,“收好这两件东西,谨记!”
说罢,他转过身,踩着山沟一测的石块,轻灵地朝空中一跃,转眼便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