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一艘很不起眼的旧船从港口出发。
船上,只有十一个人。喇嘛,唐泽,还有喇嘛手下的九个黑衫男人。
行进一段时间后,喇嘛走到船头,取出“骨突”放在手掌心上,另一手的手指绕着它划圈,嘴里不停念着咒语。
圆珠的最表面竟被他指间的力量“风化”了,细沙样的白色物质一层一层旋绕而起,很快在他的掌心形成了一股高速运行的微型龙卷风。
“过来。”喇嘛回过头,看了不远处的唐泽一眼。
唐泽走上去,喇嘛对站在一旁的黑衫人使了个眼色。
黑衫人即刻取出一枚约十公分的金针,拉起唐泽的左手,将金针刺入他的掌心,再迅速拔出,动作极其麻利。
待唐泽回过神,那金针已被交到喇嘛手里,此时的金针,上面竟爬满了蔓藤一样的血色花纹。
“你这是干什么?”唐泽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血点,有些恼怒。
喇嘛不说话,只将金针放入“龙卷风”的中心。
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激迸而起,伴着一阵诡异的嚣叫,“龙卷风”被金光分割成无数白点,飞向半空,绕了几个圈,无一遗漏地坠入海中。
唐泽探出身子朝海面下一看,一条暗红镶金边的绳状物,埋于海水中笔直朝前延伸,像标记在公路上的指向箭头,为他们指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路……
“呵呵,跟着这金线向前,很快便能找到他们。”喇嘛满意地抚摸着套在腕上的念珠,海风将他笨重的袍子吹得不停翻飞。
“大师,希望你明确告诉我,”唐泽强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怒气,“你这一系列行为的目的。既然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同伴,我想我有必要知道。”
喇嘛呵呵一笑,拍了拍唐泽的肩头,说:“我做的事,对你,对我,甚至对世界上许多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唐泽皱紧了眉头,不说话。
“深海有族,名为夜叉。”喇嘛转动着念珠,“他们非人非兽非妖魔,遗世独居。你带回来的骨突圆珠,就是夜叉独有的‘元丹’,也是世上唯一不用寄养在体内的内丹,每个夜叉出生时,骨突也随之出生,然后佩戴在项上,随着他们一同长大。”
“夜叉……”唐泽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污垢重重的脸庞,还有一个,月光下的纤弱身影……
“上天待你不薄,竟让你有缘遇上他们。”喇嘛的眼睛眯缝着,“赠你骨突的那只夜叉,以骨突大小来看,年岁必在千年以上。呵呵。”
“骨突……”往事一一涌上,唐泽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左腿,喃喃道,“难道骨突能让人的断肢重新复原?”
“断肢复原?”喇嘛垂下眼皮,看着唐泽的左腿,“你的左腿,当年断过?!”
唐泽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瞒他:“当年我追杀海魅,被对方的元丹绝冰封住左腿,不得已断了它,才脱了身。但是后来……”
“哈哈,所以说你是福厚之人。”喇嘛突然大笑着打断了他,旋即他突然止住笑声,一把抓住唐泽的胳膊,“夜叉的骨突是世间珍宝,只要尚存一口气息,不论病到何种程度,也不论患的是什么奇难顽症,只要服下骨突,必然痊愈。”
“真的?”唐泽不可思议地看着喇嘛。
“自然是真的。你的妻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除了骨突,夜叉还有个罕见的好处……嘿嘿。”喇嘛干笑几声,不再说下去。
唐泽也没有心思再追问下去,光是喇嘛关于骨突的描述,已经够他神思遐想很久很久了。
“你跟夜叉有过接触,你的血液还保留着记忆,加上我用在骨突上的咒,如此一来,这条金线可以将我们引到夜叉的老家。届时……”喇嘛眼角的鱼尾纹比昨夜舒展得更开。
“届时?!届时怎样?”唐泽心头一动。
喇嘛松开抓住他的手,看着远方的天空,说:“当我们拥有可以主宰许多人生命的宝贝的时候,你认为,会有多少人会臣服在我们脚下?!届时,你拥有的不止是图门集团,你将真正拥有整个世界。呵呵,世上有太多怕死的人了,只要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活下去,他们什么代价都愿意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唐泽不说话了,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渐渐翻腾。
只有一个图门集团,也许真的不够。
唐泽想起小时候,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把自己好不容易要来的残羹剩饭踢翻在地,用脚踩踏在自己身上,鄙夷地嘲笑:“你这样的贱小子,流浪狗都不如,滚远点吧,这个世界不属于你。”
他又想起老头子曾对他的心腹说:“若不是看他能给莎莎找来元丹,若不是莎莎对他有意,这般出身的男人,怎么配进入我们集团?!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他还想起这几年,那些表面对自己恭敬,背后却交头接耳:“如果不是靠女人,他何德何能可以有今天的地位,跟面首有什么区别,真是贻笑大方。我们的上流世界,居然让这人捡了个大便宜。”
冷漠而苦涩的笑,爬上唐泽的唇角。
三天,他们的船在海上行驶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的傍晚,一直引导他们前行的金线,终于在一片隐没于白雾中的海岸前停止不前。
当唐泽的脚刚一触及这片凹凸不平的土地时,雪藏已久的记忆,在刹那间全部苏醒,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大脑……
挽手相连的山峰,高大的石洞,聚着淡水的树林……卧虚山,跟三年前没有任何差别。
“此地果然隐蔽,难怪多年来,见过夜叉的人少之又少。”喇嘛站在一块大石上,举目四望,嘶哑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一行人还没有从这里的独特景色中回过神来,突然,不远处的几棵千年老树猛烈摇晃起来,两个高大的黑影从树后一扑而出,嚎叫着朝他们扑来。
唐泽本能地想去摸剑,可是,这会儿他才想起,他的剑早已被他封入了密室。
面对突然袭击,喇嘛不惊不诧。
身旁两个黑衫人,各从衣袖里抽出一卷明晃晃的丝状物,利落地朝空中一扬,两张严密的银丝网赫然呈现,彼此间像有磁力似的,在空中纠缠几下,两张网竟合成了一个整体。
黑衫人高高跃起,一人执起一端,脚下踏空气如履平地。
两只黑影,唐泽眼中曾经的“金刚”,也是喇嘛口中的“夜叉”,对于黑衫人的举动没有丝毫防备,毫无畏惧地奔跑,张扬地舞动他们的利爪,朝空中的入侵者进攻,也许在他们心里,在这块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防备”,他们就是唯一,他们就是王者。
这群夜叉的头脑,真的很简单,唐泽的观点再一次得到印证。
他们对唐泽头脑简单,可以换来香喷喷的烤肉,他们对黑衫人头脑简单,换来的却是毁灭。
轻巧密实的银丝网从天而降,将两只夜叉包裹其中,像粘苍蝇一样容易。
网眼之间的纠结处,霎时生出数寸长的银刺,深深刺入无法动弹的夜叉体内。
两只夜叉的手爪紧紧扣住网眼,牛眼大睁,痛苦的目光穿越而出,落到站在一旁的唐泽身上。
刹那的惊讶,从他们已经充血的眸子里划过。
呜呜!
他们的声音从嚎叫变成了哭嚎。
“你们……”唐泽心头突然有点怪异的感觉。
话没说完,又有两个黑衫人从他两侧飞跃而起,一人执一把薄如纸的短匕首,直朝网中的目标而去。
咻!
两人的动作出奇地对称,手臂横向一划,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两道平行的银光闪过。
血,从夜叉的喉管涌出,唐泽眼见着他们身前一尘不染的银白网丝,开出一朵一朵殷红的颜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成了一片湿淋淋的血河……
轰隆!
两个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两名黑衫人手臂一挥,大网解开的同时,网上银刺也随之消失无形。
夜叉的身体,猛烈抽搐,身体上密集的小洞,汩汩朝外冒着血,很快在他们身下形成一汪血洼。
喇嘛这才信步上前,俯瞰着脚下两只奄奄一息的怪物,弯下腰,顺势从他们的脖子上扯下白生生的骨突圆珠。虽然主人浑身是血,可这珠子实在太光滑,竟连半点血迹也染不上去。
“好极了!”举着两串珠子在眼前微微晃动,喇嘛的眼睛半睁着,眸子里的光彩却犹胜从前任何时候,“刚刚上来便有如此收获,哈哈哈。”
唐泽的耳朵里充斥着他的笑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只夜叉,还有他们尚未闭上的眼睛,他突然有些眩晕。
“记住,他们的要害就是咽喉。跟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喇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拍拍唐泽的后背,“虽然他们力大无穷,但是只要遇到我专为他们准备的丝网……呵呵,手到擒来!”
说罢,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把崭新而锋利的长剑递到了唐泽面前。
“我知道你习惯了使剑。”喇嘛微笑,指了指前头,“那里,还有更多战利品。你不想要吗?”
想要吗?!
想要什么?!
骨突圆珠?!
还是别的东西?!
唐泽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然而,他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冰凉的剑柄。
喇嘛又干笑两声,唐泽的选择令他满意。
一行人朝前走去。
唐泽矛盾的目光,不期然地在寻找一个身影。
突然,头顶上唰唰作响。众人抬头,却只见一个黑影从聚拢在他们头顶上空的巨大树冠中纵横而过,跳入远处的大石后没了踪迹。
喇嘛和他的拥趸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而后若无其事继续朝前走。
唐泽落在他们后头,他想走快些,此刻的双腿却不像自己的,一股力量总是把他往回拖,拖向来路。
一路上,没有再见到别的夜叉。
喇嘛站在石洞群前,借着夕阳余辉打量着四周。
除了海浪声,卧虚山的寂静超乎往常。
“其他的……”喇嘛转动着念珠,喃喃道。
话音未落,脚下的土地,开始猛烈摇晃,这种感觉,唐泽并不陌生,只是今天,这种摇晃比三年前要来得厉害得多。
悚人的嚎叫,先是一处,转眼变成两处,到最后满山都回荡着比虎啸狮吼更惊心的声音。
他们发现了?!
唐泽冰凉的手心渗出了汗。
果然,石洞里,石洞后头的山坡上,还有身后的树林里,杀出上百大大小小的夜叉。
领头的,唐泽自然不陌生,是那个送他骨突圆珠的红毛。几年不见,他的体型好像更壮硕了些,头顶上的红毛也更长了,逆风翻飞着。
他们十一个人,被团团包围。
唐泽的心开始狂跳,他还记得这群夜叉是如何轻易捕杀山上的各种猛兽。虽然刚刚有两只夜叉毁在喇嘛手里,可是,那仅仅是两只。
面对一群夜叉,他们有多少胜算?!
大地的震动越发强烈,喇嘛镇静如前,只是手中的念珠,转得越来越快。
“杀!”
喇嘛的念珠突然停住,冒了这一个字。
手下八名黑衫人顿时朝四方跃开,四张银丝大网显露于空中,两人执一张,各选一方朝汹涌而至的夜叉飞踏而去。
四张大网,在八人的操控下随意地改变着大小,眨眼间便扩张得巨大无比,只需一张,网住二十只“猎物”绰绰有余。
夜叉向来都不用武器,哪怕面对再凶恶的野兽,他们都是赤手上阵。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世上最凶猛的野兽,不是卧虚山的豺狼虎豹,而是……人类。
霎那之间,银光四起,杀戮,在困兽的凄凉嚎叫中游刃有余地进行,鲜血,在空中开出无数艳丽而硕大的花朵,再一一凋落在网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