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液体,氤着刺喉的腥臭之气,从舌尖缓缓流入体内。
每一个濒临冻死的细胞,在这样让人难受的暖意中渐渐复苏。
唐泽掀起沉重的眼皮,一块背光而生的阴影模模糊糊地印在视线中。
咳咳!
肺里似乎流入了不该流入的东西,浓烈的腥味呛得他猛咳。
这时,唐泽才看清,嘴里喷出来的不光是唾沫,而是混着唾沫的血滴。自己的胸前,已是濡湿一片,白衣早成红杉。
呼呼的热气,莽撞地喷到他脸上。再抬头,一张混着泥土和赃物的脸,跟自己近在咫尺,一头蓬乱如蒿草的头发在风中摇动,发梢不时扫到他的额头和鼻子,散发着一股怪味。
生着长长黑色指甲的手,或者说更像爪子,捧着一匹卷成锥形的厚厚树叶,里头,还有残留的红色液体,轻轻漾动。
“你是什么东西!”
唐泽大呵,一把推开眼前的双手,拖着断肢朝后退,并下意识地寻找着跟自己形影不离的长剑。
惶乱的目光朝四面投射着,但不远处几座苍莽高山在薄雾中比肩而立,山下荒草遍地,乱石嶙峋,更有多处高达数十米的石洞,从山脚下朝海边一字排开,不像天生,更像人为。
身后哗哗的海浪声一阵高过一阵,唐泽回过头,天海接成茫茫一线,哪里辨得出方向。
“剑呢?!我的剑呢?!”唐泽怒吼着,双手在地上乱抓,断肢上的剧痛已至麻木。
一直蹲在原地的家伙,一动不动地看着几近癫狂的唐泽,半晌,站起来,转身朝右侧一棵歪脖子大树下走去。
跟普通人类没有差别的背影,还很娇小,像个女人,身上裹着黑色的毛皮,胸前挂着一串白白透透,羊脂玉一样的圆珠子,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头,打着赤脚,肮脏的皮肤上,尽是泥浆污物。
唐泽这才算看清了这家伙的全貌,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
他的目光随着对方移动。
树下,躺着一头野鹿,脖子上血红一片,四蹄还在不时地抽搐。
唐泽知道自己刚才喝的是什么了。
那个“人”,走到离野鹿不到一米的地方,从一层落叶下,取出了唐泽遗失的剑。
走回来,哐当一声,对方把剑扔到他身边。
“你是什么东西!这儿是哪里!”唐泽一把抓起自己的武器,指向沉默着看向自己的“人”。
可是,他的手臂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这把重如顽石的长剑,那种早已经习惯的重量,在这时超越了他的承受极限。
当!
他的手臂无力垂下,长剑落地时,跟地上的乱石激起了火花。
不但举不起剑,他竟连分辨眼前的物种是人类还是妖魔的异能力都丧失殆尽。
“人”走到他身边,弯腰架起他的胳膊,将他朝石洞那边拖。个子虽然娇小,力气却超乎一般的大,估计能抵得上两个正常的人类男子。
唐泽穷尽全力,竟然挣脱不了。
想挥剑,却举不起。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凄凉境地。当初那个杀妖斩魔手到擒来的潇洒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唐泽是职业级的除妖师,但是只受雇于唯一一个雇主——图门集团,誓将全球经济命脉收归自己掌中的野心家。
然而,他并不认同自己的“雇员”身份,图门的主席,那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早在一年前的酒会上,亲口宣布了自己的孙女和他这个“雇员”的婚讯。
今年圣诞节,将是他迎娶未婚妻过门的日子。那个姿容出色,却总是病恹恹的女子,是她亲自选下的结婚日。
她生下来就染了怪病,每逢初一十五便无法呼吸,痛苦得恨不得速死。她爷爷找来世界各地的名医,均束手无策。用尽所有先进仪器,为她勉强维持着生命到了十七岁。直到这一年,一个喇嘛告诉她爷爷,她的病,只能用天下妖魔的元丹入药,才能以毒攻毒安保此生,否则活不过十八岁。
于是,一份长期合约摆到了唐泽面前,从签下名字到现在,已经四年有余。为了她,数年来死在他剑下的妖魔,不计其数,它们的元丹,轻易成为了他的囊中物,最后成了未婚妻碗中的一味“良药”。
追杀在西海深处出没的海魅,是他婚前最后一次“任务”。未婚妻的病,最近似乎又有了加重的迹象,普通小妖的元丹已经不够满足,他必须为她找到那些修习千年以上的妖魔。
千年海魅,是最佳选择。
然而,他却失手了。
他本以为海魅会乖乖将元丹交出来,像它那种等级的妖魔,哪怕失去了元丹,也不会死于非命,它们可以继续保有自己的肉体,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世界上,慢慢老去。
原来妖魅也懂得什么是宁死不屈,在她目睹了自己的同伴一一毙命在他疯狂的利剑下之后,她宁可自行毁掉肉身,将所有怨恨压在被性命引爆的元丹上,也不让唐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