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朝大海那粉红色和黑色的沙滩行进了两夜。第二天日落之前,我们再次躲开了一小伙警卫,在第三天清晨来到了海滩。我们走出自己的隐蔽处——真不想这样。如果能先确定芮玛的阶梯——费拉—白尔柠——的准确位置,确保能迅速到达就好了。
太阳渐渐升起,在它的照耀下,水面上那些膨胀的小泡沫就像亿万块明亮的碎片,它们眩目的舞动让我们没法看清水面之下的情况。整整两天,我们都靠清水和水果为生,现在我已经饥肠辘辘了,可眼前的景象几乎让我忘了自己的肚子。广阔的海滩微微倾斜。时不时地,它会扭动、升降,珊瑚红、橙色、粉色、红色等色彩变幻不定,上头还会猛然出现贝壳、浮木和一小块一小块磨光的石头。在黎明时分紫色的天空下,海滩后的海水一起一落,温柔地溅起朵朵浪花,金色、蓝色和深紫色的大海送来阵阵微风,就像一曲充满祝福的生命之歌。
正对朝阳的那座山——克威尔,在我们左边大约二十英里,那是北边。亘古至今,她一直像母亲般将安珀搂在怀里。太阳给她镀上一层金色,还把一道彩虹面纱铺在城市上空。兰登朝那儿望了一眼,狠狠一咬牙,随即转开视线。我的动作大概也跟他差不多。
迪尔德丽轻轻碰了碰我的手,一摆头,要我们跟上,沿海岸往北走去。兰登和我跟上她。她也许发现了什么标记。
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过后,我们感到地面轻微地震动起来。
“是马蹄声!”兰登咬牙道。
“看!”迪尔德丽仰着头,手往上指。
我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向上望去。
一只猎鹰盘旋在我们上方。
“还有多远?”我问。
“那块石头界碑。”她说。我一看,界碑离我们还有大概一百码,约八英尺高,用很多人头大小的灰色石头砌成斜截棱锥状,表面已经被风、沙和海水侵蚀了。
马蹄声越来越响,还加上了声声号角,不过不是朱利安的号角。
“快跑!”兰登说。我们大步向前飞奔。
跑了大概二十五步,那只猎鹰飞了下来。它猛地扑向兰登,但他已拔刀在手,趁机朝这畜生砍了一刀。于是它把目标转向了迪尔德丽。
我拔出鞘里的剑朝它砍去。羽毛四散。它往上飞,又俯冲下来。这一次,我的剑刃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我觉得它坠落在地,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停下来向后确认。马蹄声越来越响,它们在不断逼近,号角声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界碑到了。迪尔德丽跑到它右边,然后直直地走进海里。
既然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就不准备和她争了。我跟上她,这时,我从眼角里瞥见了那些骑马的人。
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但他们正沿着海岸飞快地赶来。马蹄声、狗吠声、号角声响成一片。兰登和我没命地跑,紧跟在迪尔德丽身后奔进海里。
走到海水齐腰深的地方,兰登说:“留下来我就死定了,可往前走同样活不成。”
“一个是现在就死,”我说,“另一个还有商量的余地。走吧!”
我们继续往前赶。脚下的海底全是石头,慢慢往深处倾斜。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在海里呼吸,可迪尔德丽似乎并不在意,所以我也尽量不去担心这个。
但我确实很担心。
海水打着旋儿,嗖嗖地没过我们的脖子。我现在非常不安,真的。不过迪尔德丽径直朝前走,我只好跟上,兰登跟在我后边。每隔几尺地面都会往下一沉。我们正走在一段巨大的阶梯上。费拉—白尔柠,我知道。
再走一步,水就会漫过我的头顶,迪尔德丽这时已经全身都浸在水里了。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接下来是更多的阶梯,我不停地走,心里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浮起来?我的身体继续保持直立,尽管动作比平常慢了些,但每一层台阶都带着我继续向下,就像走在普通的楼梯上似的。我开始考虑等憋不住气的时候该怎么办。
兰登头上冒出了很多泡泡,迪尔德丽头上也是。我试着观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呼吸的,可我看不出来。他们的胸口一起一伏,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我们已经来到水面以下十英尺了。我左边的兰登瞟了我一眼,接着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感觉就像是我把耳朵贴在浴缸底部,而他在踢浴缸的边缘似的。
但声音很清晰:“我想他们没办法让狗下来追我们,马还稍微有点儿可能。”
“你们怎么呼吸的?”我试着开口说话,我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放松。”他立刻答道,“如果你还憋着气,把它呼出来。别担心,只要不离开阶梯,呼吸就没问题。”
“为什么?”
“如果我们保住小命,你会知道的,”他说。
我们头顶的海水已经有二十英尺了。我呼出一小口气,然后试着吸了吸气,总共大约一秒钟。
感觉没什么不对,于是我拖长了呼吸。几个泡泡冒了出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接下来的十英尺里,压力并没有增大,脚下的阶梯像覆盖着一层绿色烟雾。往下、往下、再往下。直直的没有任何拐角。在我们下头,某种光线透了出来。
“只要走过拱门,我们就安全了。”迪尔德丽说。
“你们就安全了。”兰登纠正道。我暗自奇怪,他究竟干了什么,竟让芮玛的人那么恨他?
“如果他们的马从没下来过,他们就得步行了。”兰登说,“那样的话我们准能甩掉他们。”
“如果是那样,他们可能根本不会追过来。”迪尔德丽道。
我们加快了脚步。
来到了水深五十英尺的地方。海水变得有些刺骨,颜色也变暗了。但是往前看,我们下方的亮光增强了,又走了约十级阶梯,我终于看清了光源。
梯子右边竖着根柱子,顶端还有一个球状的发光体。大概十五级以下,左边又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在那后头,右边又是一个,就这样一路延伸下去。
我们走近那东西,它周围的水比其他地方暖和些,阶梯也清楚地呈现出来:白底,粉红色和绿色的条纹,看起来跟大理石差不多,但即使在水里也丝毫不会打滑。每级阶梯都有约五十英尺宽,两旁还有同样材质的宽大护栏。
鱼儿在我们身边游动。我回头望望,没看见追兵的影子。
光线变亮了。我们走到第一盏灯前,结果那根本不是什么顶着球体的柱子。一定是我的大脑把它想像成了这副样子,好让它显得稍稍合理些。看样子,那其实更像一把巨大的火炬,一团约两尺高的火焰在上面舞动着。我决定待会儿再问这是怎么回事,好省口——希望你别介意我这么说——好省口气赶快往下跑。
我们走进这段明亮的通道,经过六把火炬后,兰登说:“他们追来了。”我回头一看,发现远处有几个身影正朝我们追来,是四个骑马的人。
在水里听见自己哈哈大笑,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随他们的便吧。”我摸了摸剑柄,“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凭这股劲头,足够对付他们了!”
我们快速往前赶,左右两旁的水漆黑一片,像墨汁一样,火把只照亮了阶梯。在疯狂下潜的同时,我远远望见了一座类似巨型拱门的东西。
迪尔德丽用一步两级阶梯的频率前进。我们已经感到了震动,那是马蹄在不规则地敲击着路面。
还有一大群徒步的士兵正挤挤挨挨地往下赶,不过他们还在我们上边很远的地方。而四个骑马的人正快速逼近。迪尔德丽拼命往下跑,兰登和我紧随其后,我的手一直放在剑柄上。
三、四、五。我们又经过了五把火炬。我再次回头,那些骑马的人在我们上方五十英尺左右,步行的那群已经看不见了。拱门就在前方约两百英尺之外。巨大的拱门像雪花石一般闪着光,上面刻着海神、海中仙女、美人鱼和海豚。拱门的另一边隐约有些人影。
“他们肯定在想我们干吗来这儿。”兰登说。
“如果咱们最后没能安全抵达,这个问题就会成为千古之谜了。”我一边说一边赶快跑,因为刚才我朝身后望了一眼,发现追兵又逼近了十尺。
我拔出剑来,剑身反射出火炬的光芒。兰登也这么做了。
又走了大约二十级,海水的震动变得非常剧烈。我们转过身去,免得在背对敌人时被他们击中。
我们与追兵近在咫尺。大门就在一百英尺之外,可如果不能干掉这四个人,那么一百英尺跟一百英里没什么区别。
一个追兵挥动手中的利剑朝我冲来,我赶紧躬身避开。这人的一名同伴就在他右边稍后处,我自然而然地往他左边一闪,站到护栏旁。这样一来,因为他是右手持剑,必须别过身子才能攻击我。
他出手了。我一剑挡开,然后还刺了他一剑。
他在马鞍上前倾得太厉害,我的剑尖刚好刺进他脖子右侧。
鲜血像深红色的烟雾般喷涌而出,在绿色光线中旋转、上升。我忽然产生了一种疯狂的想法:真希望梵·高能看到这一幕。
那匹马继续向前跑,我朝第二个人跳了过去。
他侧身抵挡我的攻击,成功了。可在水中高速前进会产生很大的冲力,加上我那一击,他被掀下了马鞍。下落时,我踢了他一脚。他漂到我的上方,我又给了他一剑。他挡开了这一击,却被反作用力推到护栏之外。海水的压力碾着他,我只听得一声尖叫,接着他就安静了。
我把注意力转向兰登。他已经宰掉了一人一马,正和没了马的那名追兵缠斗在一起。在我赶到之前,兰登便结果了对方,正在放声大笑。鲜血在他们上方流动着,这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认识梵高,那个疯狂的、忧伤的、不被人理解的文森特·梵高。他不能来这儿把这景象画下来,真是太遗憾了。
步行的那群人现在离我们还有大约一百英尺,我和兰登转身向拱门跑去。迪尔德丽已经进门了。
我们一路飞奔,终于到了。现在我们这边有了很多把剑。追兵们转身离开。我们把剑插进剑鞘,兰登说了句:“我完蛋了。”随后和我一道,朝那群帮助我们的人走去。
兰登立刻被要求交出武器,他耸了耸肩,把剑递给他们。两个人走过来站在他两旁,还有一个跟在他身后。我们继续沿着阶梯向下走。
在这个满是海水的地方,我所有的时间感都消失了,不过感觉上我们走了大概一刻钟到半小时左右,最后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
芮玛金色的大门矗立在我们眼前。我们走进大门,进入城市。
一切都淹没在朦胧的绿色中。建筑物似乎全都不怎么结实,大多数还挺高,一簇簇排列得错落有致。这番景象看在眼里,撕扯着我的内心,呼唤着我的记忆。记忆没有回来,只留下熟悉的疼痛,在我拼命想唤回模模糊糊的记忆时,这种疼痛总会伴随着我。不过,我知道自己曾经来过这儿,至少到过同这儿极其相似的地方。
自从被人羁押起来后,兰登一个字也没说过。迪尔德丽的唯一一句话是询问我们的姊妹莉薇拉的近况。她被告知莉薇拉此刻就在芮玛。
我仔细观察着护送我们的人。他们中有黑发的、绿色头发的,还有紫色头发的,不过除了一个长着淡褐色眼睛的人以外,所有人的眼睛全是绿色的。他们全都只穿鱼鳞状的短裤和披风,背带在胸前交叉,短剑系在海贝制成的腰带上,身上也没什么体毛。有的人盯着我,有的人瞪着我,但没人跟我说话,不过我获准保留自己的武器。
我们走在城里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柱子上的火焰照亮了道路,火炬的间隔要比费拉—白尔柠那儿短些。人们从八边形的彩色窗户后盯着我们,腹部发光的鱼从我们身边游过。转过一个弯后,我感到一股清凉的水流微风般轻轻拂过,往前几步,又是一股风一般的暖流。
我们被带到城中心的宫殿。我熟悉这座宫殿,就好像我的手熟悉腰带上的那副手套一样。它同安珀的宫殿毫无二致,只是在绿色的海水中显得有些朦胧。另外,宫殿里里外外挂着许多面镜子,位置十分奇怪,这也让人觉得有些混乱。我们来到一间似曾相识的石英房间里,一个女人坐在王座上,她一头夹杂着银丝的绿色头发,眼睛圆得像一对翡翠月亮,橄榄色的眉毛如海鸥的双翅般舒展。她的嘴很小巧,下巴也很小巧,颧骨又高又宽。一个铂金吊饰挂在眉心,脖子上还有一条水晶项链,项链上的那颗蓝宝石正好垂在她美丽的双乳间。乳房裸露着,乳头同样是淡淡的绿色。她穿着蓝色的鱼鳞状短裤,系了条银色的腰带。她的右手握着粉红色珊瑚制成的权杖,每根指头上都戴着戒指,上头点缀的全是蓝宝石,但颜色不尽相同。讲话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你们为何来此,被安珀放逐的人?”声音平滑柔和,吐词不十分清晰。
迪尔德丽开口回答道:“我们在逃避那占据真实之城的王子——艾里克!坦白说,我们希望促成他的毁灭。如果他在这里是受人爱戴的,那我们就是把自己送到了敌人手中,一切都将无可挽回。但我感到这里的人并不爱他。所以我们前来寻求您的帮助,仁慈的茉伊……”
“我不能给予你们进攻安珀的军队,”她答道,“你很清楚,安珀的混乱会影响到我的国度。”
“我们所要的并非您的军队,亲爱的茉伊。”迪尔德丽继续说道,“我们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您和您的臣民不会遭受任何损失,也不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说吧!你也知道,在这里,艾里克几乎和你左边的这个懦夫同样被人憎恶。”说着,她朝兰登做了个手势,而我的兄弟正毫不退缩地盯着她,嘴角浮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笑容,神色傲慢,像在掂量对方的斤两。
我突然回忆起三个很久之前死去的兄弟。如果兰登必须为自己干的事付出代价——无论代价是什么——我知道他都会像一个真正的安珀王子那样,坦然面对,和我死去的三个兄弟一样。他会嘲笑这些人;即使嘴里满是自己的鲜血,他也会大笑不止;在他死前,他会发出不可逆转的诅咒,而那个诅咒注定会实现。我猛地想起,我也有这种力量,需要的话,我会使用它。
“我的请求,”她说,“是为我的兄弟科温提出的,他也是居住在你们中间的莉薇拉夫人的兄弟。我相信他从未冒犯过你们……”
“的确。但为何不让他自己说呢?”
“这也是部分问题所在,夫人。他无法为自己讲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提出何种请求。他在影子里遭遇了事故,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修复他的记忆,让他想起往事,以对抗安珀的艾里克。”
“继续说。”王座上的女人看着我,睫毛投下阴影,覆盖着她的眼睛。
“这座宫殿中有一个地方,”迪尔德丽说,“有间人迹罕至的房间。房间的地上,火焰勾勒出一个轮廓,那是我们的‘试炼之阵’的复制品。唯有安珀之王的后代才能活着通过试炼之阵;它能赋予此人控制影子的能力。”就在这时,茉伊眨了几下眼睛。我估计,她一定把自己的手下送进去过,希望以此为芮玛赢得控制影子的力量。当然,她不可能成功,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丢了性命。“而试炼之阵,”迪尔德丽继续说道,“应该有助于科温找回他作为安珀王子的记忆。他不能去安珀。据我所知,除了这里之外,只有在提尔·纳·诺格斯还有试炼之阵的复制品,但我们同样无法前往那里,所以只能向您求助。”
茉伊的视线投向我妹妹,掠过兰登,又回到我身上。
“科温是否愿意一试?”她问。
我鞠了一躬。
“是的,夫人。”
听了这话,她微微一笑。
“很好,你得到了我的许可。不过,在我的领土之外,我无法使你们的安全得到任何保证。”
“在这一点上,陛下,”迪尔德丽说,“我们并不奢望您的恩惠。离开后我们会自行处理。”
“除了兰登。”她说,“他必须留在这儿。”
“您的意思是?”迪尔德丽代兰登发问。这种情况下,兰登当然不能自己开口。
“你肯定记得,”她说,“兰登王子曾经以朋友的身份来到我的王国,后来却带着我的女儿茉甘忒仓惶地离开了。”
“我听说过,茉伊夫人。但我不知这是否属实,或者是否有事实依据。”
“这是真的。”茉伊说,“一个月后,她回到了我身边。生下儿子马丁之后几个月,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对这些,你有什么可说的,兰登王子?”
“没有。”兰登道。
“马丁成年后,”茉伊说,“因为身上流淌着安珀的血,他决心通过试炼之阵。在我的子民中,唯有他成功了。之后,他进入了影子。从此我再没有见过他。对此,你有什么可说的,兰登殿下?”
“没有。”兰登回答道。
“既然如此,我将惩罚你。”茉伊继续道,“你必须与我所指定的女人结婚,并同她一起留在我的王国,一年之内不得离开。或者,你可以选择舍弃自己的生命。如何,兰登?”
兰登什么也没说,但他点了点头,动作很突兀。
她用权杖敲了敲青绿色王座的扶手。
“很好,”她说,“就这么定了。”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我们各自回到她让人准备的房间休息。过了一会儿,她出现在我的房门口。
“欢迎,茉伊。”我说。
“安珀的科温殿下,”她对我说,“我常常期待着这样的会面。”
“我也总是如此期待着。”我撒了个谎。
“科温的事迹如传说般动人。”
“谢谢,只是,我几乎把那些最美妙的时刻忘光了。”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我让到一侧。
她走进屋里,在那张橙色躺椅的边缘坐了下来。这间屋子非常舒适。
“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去试炼之阵?”
“越快越好。”我告诉她。
她想了想,然后问:“你到过哪些地方,我是指在影子里?”
“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说,“在那儿我学会了爱。”
“一个安珀的王子竟会有这种能力,实在令人称奇。”
“什么能力?”
“爱。”她回答。
“也许我用错了词汇。”
“我怀疑,”她说,“因为科温的歌能拨动所有人的心弦。”
“夫人过誉了。”
“但并没有说错。”她答道。
“有一天我会为你写一首歌。”
“你在影子里时都做了些什么?”
“我似乎是个佣兵,夫人。我为任何肯付钱的人效力。还创作了不少流行曲子。”
“在我看来,这两份工作都很自然,符合逻辑。”
“请告诉我,我的兄弟兰登会怎样?”
“她将与一个名叫薇亚妮的女孩结合。薇亚妮双目失明,在这里没有追求者。”
“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吗?”我说,“你能否确定?”
“这能让她获得高贵的身份,”茉伊说,“即使一年后他一去不复返。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安珀的王子。”
“要是她爱上他呢?”
“真有谁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吗?”
“我以我的方式爱着他,作为兄弟。”
“一个安珀之子竟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第一次,我把它归因于你的诗人气质。”
“不管怎样,”我说,“希望你考虑清楚,这样做对那女孩有没有好处。”
“我已经考虑过了,”她告诉我,“而且我非常肯定。无论他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痛苦,她最终都会恢复。在他离开后,她将成为宫廷里的一位贵妇人。”
“也许吧。”我移开了视线。我感到有些悲伤。当然,是为了那个女孩。
“我还能说什么?”我说,“也许你是对的。我希望如此。”说完,我吻了她的手。
“你,科温殿下,是我唯一支持的王子,”她告诉我,“也许只除了本尼迪克特。但他已经消失了整整二十二载,只有里尔神知道他埋骨何处。太可惜了。”
“这些事情我一无所知,”我说,“我的记忆一团糟,请原谅。如果本尼迪克特已经去世,我会想念他的。他是我的武器老师,是他教会我使用各种武器。他是个非常温和的人。”
“你也一样,科温。”她抓住我的衣带,把我拉到身旁。
“不,我不算是个温和的人。”我靠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的肩膀软软地倚在我身上:“在用餐前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在我宣布开始的时候。”她说着朝我转过身子。
于是我把她拉近,伸手摸到了她腰带的扣环。腰带之下就是她那柔软的小腹。她有着柔软的身体,绿色的头发。
在沙发上,我吟出献给她的歌。她的双唇无声地回应着我。
我学会了在水下吃东西的诀窍,今后有必要的话,我会说说细节。用餐的地方是那间有着高高的天花板的大厅,周围以红色和棕色的网、绳作装饰。饭后,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往回走,接着从螺旋形的楼梯向下,向下,一直深入到海床下面。楼梯散发出光芒,周围则漆黑一片。走了大约二十步,兰登说了声:“去他妈的!”随即踏进旁边的海水里,开始顺着楼梯往下游。
“这样倒真的更快些。”茉伊说。
“前面的路还长,我们最好快些。”迪尔德丽虽然没有来过这儿,但她清楚在安珀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们都踏入黑暗,顺着那道明亮的旋转楼梯往下游。
大约十分钟后,我们来到最底部。脚碰到地板,我很容易就站稳了,没有要浮起来的感觉。墙上有一些火把,发出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我们四周。
“为什么安珀这个镜像中的海水和其他地方的海水完全不同呢?”我问。
“不同就是不同,向来如此。”迪尔德丽回答道。这个答案让我挺恼火的。
我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洞窟中,这里有许多隧道,通往各个方向。我们朝其中一条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隧道两侧开始出现岔路,其中一些的入口处设有大门或者铁栅栏,另一些则没有。
我们停在第七个入口前。这是一扇很大的灰色石门,似乎是板岩制成的,用金属固定,比我高出整整一倍。看着这扇门,我隐约记起了海神的高大体魄。茉伊朝我微微一笑,从腰带上的一个环上取下一把大钥匙,插进锁眼。
可她没法转动它。也许是因为这东西太长时间没人使用了。兰登嘀咕着,一把推开她的手,自己用右手抓住钥匙,使劲一扭。
锁“咔”的一声开了。兰登用脚推开门,我们朝门里张望着。
试炼之阵就在这个舞池大小的房间里。地板是黑色的,看上去如玻璃般光滑。试炼之阵就在地板上。
它是一团冰冷的火焰,颤动着发出微光,使整个房间显得有些虚无飘渺。火焰闪烁着勾勒出明亮、蕴含着力量的线条。整个试炼之阵几乎全部由曲线构成,只在中间部分有几道直线。它让我想起人们用铅笔(放在这儿,估计只能用圆珠笔了)画的那些复杂得要命的地图,只不过眼前这一个不是缩略图,而是个实物大小的迷宫。我几乎可以想像,图案背后什么地方没准还写着“由此进入”几个字呢。中部较窄处约有一百码宽,长度大概是一百五十码。
我心底的记忆被触动了,接着又是一阵头疼。我感到有些畏缩。但如果我是安珀的王子,那么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神经和基因里的什么地方,必然铭刻着这个试炼之阵,我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回应,一定可以通过这个该死的东西。
“真希望能来根烟。”我说。两位女士咯咯笑了,不过笑声来得太快,有些尖利刺耳。
兰登拉住我的手臂说:“这是个严峻的考验,但并不是不可能成功,否则我们也不会来这儿。慢慢来,别分心。每走一步都会出现很多火花,别害怕,它们不会伤到你。你始终会感到有股微弱的电流,过一会儿,你的情绪会十分亢奋。但你必须集中注意力,而且要记住——千万别停下!无论如何都要一直往下走,而且不能偏离轨道,不然它也许会杀了你。”他一边说,我们一边绕着试炼之阵走,现在已经到了右手边的墙壁附近,继续朝试炼之阵的另一端走去。两位女士落在后面。
我压低了声音。
“我本想说服她放过你,没成功。”
“我猜到你会这么做。”他说,“别担心,就是要我倒立一年也没问题。再说,如果我太讨人嫌的话,他们也许还会提前放我走呢。”
“她为你挑选的女孩儿名叫薇亚妮,是个盲人。”
“太棒了,”他说,“真是天大的笑话。”
“还记得咱们谈到过摄政区的事吗?”
“嗯。”
“那就好好待她,住满一年,到时候我会很慷慨的。”
他没吱声。
然后他捏了捏我的胳膊。
“是你的老相好,呃?”他吃吃地笑了,“她怎么样?”
“咱们说定了?”我慢条斯理地问。
“说定了。”
我们来到房间角落里,在试炼之阵的入口处站定。
我上前几步,又停下来注视着地上由火焰构成的图案。现在,起点就在我的右脚边。试炼之阵是房间里唯一的发光体。我周围的海水非常寒冷。
蓝白色的火花勾勒出入口的轮廓。我的左脚向前迈了一步,落在入口。接着是右脚。我感受到了兰登所说的电流。我又往前走了一步。
“噼啪”一声,我感到自己的头发竖了起来。我再迈出一步。
试炼之阵内出现了一个急弯,绕向里面。十步之后,我感到一股阻力。仿佛面前升起了一道黑色的屏障,每走一步都会把我的力量反弹回来。
我对抗着它。我突然明白了,这种阻力就是第一道试炼。
通过它将是一个不小的成功,一个好迹象,说明我的确属于这里。现在每次抬腿、放下都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火花从我的头发里喷射而出。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燃烧的路径上,呼吸变得十分沉重。
忽然间,压力减轻了,和出现时同样突兀,就像挡在我面前的帷幕突然拉开了一般。我通过了这道试炼,并且得到了某种东西。
我赢回了一部分自我。
我在奥斯维辛见过死人惨白如纸的皮肤和枯枝似的骨骼;纽伦堡审判我也在场;我听过斯蒂芬·史班德朗诵《维也纳》;我看过布莱希特戏剧的首演,看见沙胆大娘穿行在舞台上;我曾目睹火箭从佩纳明德、范登堡、肯尼迪中心和哈萨克斯坦境内的克齐尔库姆沙漠腾空而起;我的手还触摸过中国的长城;我和沙克斯普尔喝着啤酒和红酒,他说自己喝醉了,接着走到一旁呕吐起来;我走进西部印第安保留地的绿色森林,在一天之内剥了三张头皮;行军的时候我哼了个调子,结果它流行起来,变成了《我的金发宝贝》;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自己曾在那个被当地人称为“地球”的影子里生活。我又走了三步。然后,我看见自己拿着一把被鲜血染红的剑,身旁是三具尸体和我的马,我骑着它从大革命的法国逃了出来。还有,还有许多,直到——
我迈了一步。
直到——
尸体。我周围全是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恶臭——那是腐肉的臭气——我还听到一条狗在哀嚎,有人活活打死了它。黑烟翻滚着上升,布满天空。一股冰冷的风包裹着我,风里带着几滴雨。我喉咙发干,双手颤抖,脑袋像着了火。我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高烧使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阴霾中。水沟里满是垃圾、死猫和夜壶里倒出来的东西。一阵铃声响起,运死人的马车嘎吱嘎吱地从我身旁开过,溅了我一身冷水和泥浆。
我迷迷糊糊地游荡了多久?我不知道。一个女人挽住我的胳膊。她戴着骷髅头戒指。她把我领到自己的屋子里,却发现我身无分文,而且语无伦次。一丝惧意掠过她的脸庞,抹去了她艳丽的嘴唇上的微笑。她逃了出去,而我则虚脱在她的床上。
后来——究竟是多久之后,我不知道——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大概是那个女孩的保护人。他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拖起来。我抓住他右臂的肱二头肌不松手。他半拖半抱地把我往门边拉去。
我意识到他要把我扔进屋外的寒冷中。我抓得更紧了,不肯出去。我用尽全身剩余的力量,嘴里喃喃地吐出凌乱的恳求。
透过冷汗和眼里的泪水,我看见他脸色大变,泛黄的齿间传出一声尖叫。
我捏断了他手臂的骨头。
他用左手推开我,双膝跪地哭了起来。我坐在地板上,头脑清楚了些。
“我……要……留在这儿,”我说,“直到我感觉好些。出去。要是你回来——我杀了你。”
“你得了鼠疫!”他喊道,“他们明天会来收拾你的骨头!”他吐了口唾沫,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我用尽力气才走到门口,关上门,插上销子。随即爬回床上,昏睡过去。
如果第二天真有人来收尸的话,那他们就要失望了。因为,大约十个小时之后,我醒了过来。这时已是深夜,烧退了,我一身冷汗,身体仍很虚弱,但理智已经回来了。
我意识到自己平安度过了鼠疫。我在衣橱里找到一件男人穿的斗篷,又从抽屉里拿了些钱,然后去了伦敦。在鼠疫肆虐的这一年,我日复一日地寻找着……
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在那儿做什么。
那是事件的开始。
现在我已深入试炼之阵内部。在我脚边,火花不停闪烁,蹿到膝盖附近。我不知道自己面朝哪个方向,也不知兰登、迪尔德丽和茉伊站在哪儿。电流贯穿了我的身体,似乎连眼球都在颤动。我脸颊发麻,脖子后头一阵阵冰凉。我用力咬紧牙关,免得牙齿打颤。
我的记忆不是在车祸中丧失的。从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起,我的记忆就不完整。弗萝拉一定以为那次事故歪打正着,帮助我恢复了记忆。她一直知道我的情况。我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她之所以待在影子地球上,主要目的就是监视我。
这么说是从十六世纪直到现在?我不知道。不过我会弄清楚的。
我快速前进了六步,来到一道弧形路径的末端。接下来是一条直线。
我抬脚上前,每走一步,都能感到又一道阻力屏障。这是第二道试炼。
一个右转弯,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是安珀的王子。这是真的。我们兄弟总共十五人,其中六个已经死了。本来还有八个姐妹,死了两个,也许是四个。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游走在影子中,或者说,游走在我们自己的宇宙中。关于这点,有一个富于哲学意义的学究式问题:一个可以操纵影子的人能否创造他自己的宇宙呢?无论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从实际的角度看,我们能。
又是一条曲线,我沿着它缓缓前行,就像行走在胶水上。
一、二、三、四……
我那双带着火焰的靴子不断地抬起、放下。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疼不已,心脏好像被扯成了碎片。
安珀!
想起安珀的一瞬间,我的行动又一次变得容易了。
在一切存在过、将要存在的城市中,安珀是最伟大的。安珀一直存在,还将永远存在下去。其他任何城市,任何地方的任何城市,都只是反映出安珀某个时期的影子。安珀、安珀、安珀……我记起了你,我永不会再将你忘却。我猜,在内心深处,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忘却过,因为当我在影子地球数百年徘徊彷徨时,梦中常常浮现出你那绿色和金色的尖顶,还有你那宏伟的露台。我记得你宽阔的林荫道和一簇簇金色红色的鲜花;我想起你空气中的芬芳,还有城中的宫殿、乐园和殿堂,还有种种神奇……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万千神奇都与你同在。安珀,永生之城,每一座城市都是对你的模仿。我对你永志不忘,即使现在。我同样忘不了自己再次记起你的这一天,我走在芮玛的试炼之阵里,四壁都是你的倒影。这一天,我刚在饥饿之后饱餐了一顿,刚体验过茉伊的爱情,但与回忆起你的爱与愉悦相比,这一切都黯然失色。现在,我凝视着混沌之厅,对这里讲述我的一生。也许它会对后人复述我的故事,也许在我内心枯竭而死之后,这个故事不会随我而去。然而,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满怀爱情地思念着你——安珀,我注定要统治的城市……
十步之后,面对一个火焰形成的漩涡。我尝试了。汗出如浆,汇入海水。
棘手,非常棘手。房间里的海水似乎突然汇成几股巨大的激流,威胁着要把我冲走。我挣扎着,抗拒着。我本能地知道,完成之前离开便意味着死亡。我不敢把眼光从脚边的火焰移开,不敢看自己已经走出多远、前边还有多少路要走。
水流减弱了,我记起了更多东西,那是我作为安珀王子时的记忆……不,我不会把这些告诉你:它们是我的。有的恶毒而残酷,还有一些是我童年时高贵的回忆,它们发生在安珀那雄伟的宫殿里,我父亲奥伯龙的旗帜飘扬在宫殿上空,在那面绿色的旗帜上,一只侧向右方的白色独角兽骄傲地站立着。
兰登曾经通过了试炼之阵的考验,就连迪尔德丽也成功了。因此,我,科温,同样必然成功,什么都无法阻止我。
我钻出漩涡,沿着主曲线向前走。塑造宇宙的力量落在我身上,打击着我,想把我塑造成它们的形象。
不过,比起其他想通过试炼之阵的人来,我有一个特殊的优势,我知道自己以前曾经通过了它的考验,所以我肯定自己现在一样能做到。这帮助我克服了心中那种莫名的恐惧,这恐惧像黑云一般笼罩在我的心头,有时它会突然消失,但每次消失之后,都会带着加倍的力量重新出现。我走在试炼之阵里,记起了过去的一切,我记起了在影子地球的那几个世纪,记起了那之前的日子,还回想起了影子里的种种地方,它们大多数非常特别,为我所珍视。影子中有一处地方,除了安珀,它是我的最爱。
我又走过了三条曲线、一条直线和一系列急转弯,这时我再次意识到了一件自己其实从未忘却的事:我控制影子的能力。
十个急转弯,我开始有些头晕眼花。再一个小弯,一道直线,接着就是最终的试炼。
每次移动都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一切都试图把我推到一边。海水冰冷,接着猛然变得滚烫,似乎在不断地把我向后推。我挣扎着一步步前进。这时,火花已经升到了我的腰部,随后是胸口、肩膀。它们溅到我的眼睛里,它们包围了我。我几乎连试炼之阵都看不见了。
又是一个短短的弧形,伸入黑暗。
一步、两步……最后一步就像穿过一堵混凝土墙壁。
我做到了。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自己走过的路。我不允许自己跪倒在地。上天作证,我是安珀的王子!什么都不能让我在他人眼前示弱。即使试炼之阵也不行!
我朝想像中他们所在的方向骄傲地挥了挥手,至于他们能不能看见,我不在乎。
然后我站在原地,开始思索起来。
现在我知道了试炼之阵的力量。再走回去毫无问题。
但这有什么必要?
我没有自己那副扑克牌,不过试炼之阵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
他们在等我,我的弟弟、妹妹和大腿美丽如大理石柱的茉伊。
迪尔德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们毕竟已经救过她的命,我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时刻守护着她。兰登要被困在这儿整整一年时间,除非他有胆量跳进来,走进这个静止的力场核心,然后逃出去。至于茉伊,我很高兴认识她,今后如果有机会,我会非常乐意与她重逢。我闭上眼睛,低下头。
不过就在这之前,有个人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是兰登吗?难道他真的想用这种办法逃出去?随他的便,他不会知道我要去哪儿。没人会知道。
我睁开双眼。我站在一个相同的试炼之阵中,不过和刚才那个方向正好相反。
我全身冰凉,而且累得要命,但现在我来到了安珀——真正的安珀。我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不过是这里的倒影。现在,我可以通过试炼之阵把自己传送到安珀的任何地方。
但是,想退回去就比较麻烦了。
于是,我站在那儿,浑身滴着水,仔细地考虑了一番。
如果艾里克僭居安珀之王的套房,我也许能在那儿找到他。当然,他也可能在王座大厅。但无论我去哪儿找他,待会儿都必须自己想办法回到这里,再次通过试炼之阵,把自己传送出去。
我先把自己传送到宫殿里的一个藏身之处。那是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只从高处的观测口透进一星半点光线。我从屋里插上门闩,掸了掸墙边一张木制长椅上的灰尘,把斗篷铺在上头,舒展开身体,准备打个盹儿。即使有人从楼上磕磕碰碰朝这边走来,不等他靠近,我老远就能听到动静。
我睡着了。
半晌,我醒了。我起身掸掸斗篷上的灰,再把它披上。墙上有些凸起,我像攀爬梯子一样攀着这些凸起,深入宫殿内部。
我知道要找的东西在哪儿,三楼,墙上有标记,不会错过。
我身体一扭,轻轻落在一小块空地上,开始寻找那个可以向里窥视的小孔。找到了。凑近往里一看,书房里没人。于是我拉开镶板,钻了进去。
里面无数册的图书让我愣了愣。它们总能带给我这种感觉。我仔细打量着每一件东西,连陈列纪念品的盒子也没放过,最后,我朝一个水晶匣子走了过去。这个匣子里装的东西足可以搞一次家庭欢宴——开个玩笑。里面放着四墩家族的扑克牌。不用说,为了保护它们,这里藏着机关。我四下打量,想找个办法解除警报,把牌拿到手。
挺不容易。过了大约十分钟,我成功了。我把牌拿在手里,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下。
这些牌和弗萝拉的完全相同。我们所有人都在上面。扑克牌的材质有如玻璃,冷冰冰的。现在,我已经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我洗好牌,把它们按正确的顺序摆在桌上,开始解读。从扑克牌上看,整个家庭都会遇到大麻烦。随后,我把牌重新聚到一起。
只留下一张。
那是画着我的兄弟布雷斯的牌。我把其他扑克牌放进盒子,再把牌盒卡在腰带上。然后看着布雷斯。
就在这时,书房大门的锁眼里传来“咔嚓”声。怎么办?我把剑拔出一点儿,矮身藏在书桌后头,静静地等待着。
我从桌后向外窥探,原来是那个叫迪克的家伙。他走进书房,显然是来做清洁。他开始清理烟灰缸和废纸篓,掸书架上的灰尘。
偷偷摸摸地蹲在这儿,而且被人发现,这无疑会辱没我的身份,所以我决定还是自己站出来的好。
我起身对他说:“哈罗,迪克。还记得我吗?”
眨眼间,迪克脸上变幻出三种不同的苍白色,他差点转身跑掉。最后,他说道:“当然,殿下。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我猜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
“永远不会,科温殿下。”
“恐怕我来这儿时并没有得到官方批准。我还到处翻箱倒柜,这肯定也是违法行为,”我说道,“不过,如果艾里克听说后觉得不高兴,请你向他解释一下,我不过是在行使自己的权利,而且他会见到我本人的——很快。”
“我会的,殿下。”他说着鞠了一躬。
“来坐一会儿,我的朋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呢。”
于是我们俩坐了下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着这张苍老的面孔说,“人人都以为我永远地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既然我还活着,而且一身的本领也一点儿没少,恐怕我就必须对艾里克准备继承王位这件事提出一点质疑。这个问题不容易解决。他不是长子,如果出现了别的候选人,我觉得他不会得到多少支持。还有其他一些理由——大多数都是个人原因——总之,我将反对他。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名义,但老天在上!应该有人站出来反对他!把这话告诉他。如果他想找我,告诉他我会在影子里,不过不是从前那些影子。他明白我的意思。我不会轻易让人毁掉自己,我的防护至少会和他这儿的一样好。我会永远和他作对,下地狱也在所不惜。除非我们中的一个死了,否则我不会停止。你怎么说,老仆人?”
他吻了我的手。
“向您致敬,科温,安珀之王。”他眼里含着一滴泪水。
这时,他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艾里克走了进来。
“哈罗,”我站起身,拿出自己最讨人厌的声音道,“真没想到啊,游戏才开始,咱们就碰面了。安珀的事情还顺利吗?”
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里边写满了惊讶。他开口时,话里全是挖苦的味道。是的,挖苦,我找不出更贴切的词了。
“说到事情,很不错,科温。至于其他嘛,就不怎么样了。”
“真可惜,”我说,“咱们怎么才能改善这种状况呢?”
“我知道一个办法。”他说着瞪了迪克一眼。迪克赶紧往外走,还拉上了门。我听见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艾里克把剑从剑鞘里抽出一点,做好准备。
“你想要王位。”他说。
“人人都想,不是吗?”
“我猜也是。”他叹了口气,“老话说得好:戴王冠的脑袋不得安宁。天知道是什么驱使我们争夺这个可笑的位置。不过你应该记得,我已经两次打败你了。上次在那个影子世界时,我还仁慈地留了你一条命。”
“没你说的那么仁慈,”我说,“你知道你把我扔在了哪儿。我还记得第一次你想让鼠疫干掉我,咱们基本上算是扯平了。”
“那么现在,咱们来算算老账吧,科温,”他说,“我比你年长,比你强。如果你想要和我比试剑术,我觉得自己现在这身装扮就可以应战了。杀死我,王位也许就归你了。来试试吧。但我并不认为你能成功。我很愿意现在就解决你对王位的企图。所以,来吧,让我们瞧瞧你在影子地球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他拔剑在手,我也是。
我绕着书桌移动着。
“你的脸皮真是厚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我告诉他,“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比其他人强,比其他人更适合坐上王位?”
“就凭我有本事得到它。”他答道,“来试试,看你能不能夺走它。”我没让他失望。
我挥剑向他头上砍去,他躲开了这一击,同时一剑刺向我的心脏。我避开他的反击,横剑切向他的手腕。
他一闪身,把一张小凳子踢过来挡住了我。我用右脚尖把凳子踢回去,希望能击中他的脸,可惜打偏了,他再次向我攻了过来。
我们都避开了对方的下一招。接着我向他冲过去,却被挡了下来。他反手一剑,我也躲了过去。
我使出了自己在法国学会的一招,包括一记重击,一个第四式佯攻,再接一个第六式佯攻,最后侧剑突刺,攻向他的手腕。
我刺中了。他的血流了出来。
“哦,该死的弟弟!”他一边后退,一边说,“有报告说兰登跟着你。”
“没错。”我说,“我们集合起来,就是为了对付你。”
他朝我冲来,把我逼得步步后退。我突然有种感觉,尽管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我仍然远比不上艾里克。他也许是我面对过的最出色的剑客之一。我突然感到自己没法击败他。我发疯一般左躲右闪,在他的攻击下不断退却。我们都曾在最杰出的剑术教练指导下学习过好几个世纪。我知道,当今最强的剑客是本尼迪克特,但他现在无法帮我一把。我左手抓起桌上的东西向艾里克扔去。他每次都躲开了,同时不断朝我逼近。我一边躲闪,一边绕到他的左侧,可他的剑尖始终在我左眼附近晃动,怎么也甩不掉。我觉得有些害怕。此人真是剑术通神。如果我不是那么恨他,一定会为他的技艺击节叫好。
我继续后退,恐惧攫住了我,我知道自己仍然无法击败他。说到剑术,他的确比我强。我恨透了这一点,却毫无办法。我又尝试了三次更精巧的招数,每次都失败了。他躲过我的进攻,同时不断反击,把我逼得步步后退。
别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我也是个厉害角色,只不过他似乎比我更强一点。
外面大厅传来阵阵骚动和喧闹声,艾里克的手下正赶过来。要是艾里克没在他们进来之前杀死我,我敢说他的手下会帮他完成最后一击的——很可能是用一支弩弓。
他右腕上的血滴个不停,他的手还是很稳,但我有种感觉,换个时间地点,我也许可以一直防守,用他的伤势拖垮他。如果他的动作慢下来,也许我还能冲破卫兵的重围。
我低声诅咒,他哈哈大笑:“你竟然会到这儿来,真是太蠢了。”
他没明白我的意图,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了。我不断后退,直到后背靠在墙上。这一招很冒险,因为我已经无路可退了,但如果不这么做,我必死无疑。
我设法用左手锁死了门锁。这扇门又厚又重,要想进来抓我,他们就得先费一番工夫把门砸烂再说。这为我多争取了几分钟时间,还给我增添了一处肩伤——就在我拨弄门锁的时候,有一击没能完全躲开。还好是伤在左肩上,我拿剑的胳膊安然无恙。
我冲他微微一笑,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
“也许你才是个蠢货,竟然会到这儿来。”我说,“知道吗,你的动作变慢了。”说着我飞快地刺了他一剑,又准又狠。
他避开我的攻击,但被逼得后退了两步。
“伤口开始影响你了,”我又说,“你的胳膊越来越虚弱。你能感觉到力量正一点一点地流失……”
“闭嘴!”他吼道。我意识到自己让他动摇了。我逃脱的机会应该上升了几个百分点。我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向他进攻。我很清楚,这样的攻势坚持不了多久。
但艾里克不知道这一点。
我已经在他心底播下了恐惧的种子,面对我突然爆发的冲击,他开始退却。
“我要结果你,艾里克。”我说,“我比从前强得多。你完了,兄弟。”
他眼中露出了恐惧,这种神情从眼里扩散到整张脸上。接着,他的动作风格变了。现在他不住后退,完全处于守势。我敢肯定这不是装出来的。他一直比我强,之所以现在落了下风,肯定是因为我刚才骗过了他。但是话又说回来,我过去的失败会不会也有部分要归咎于自己的心理作用呢?会不会是我的这种态度击败了自己?会不会一直都是我自己打倒了自己,却误以为自己肯定不如他?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艾里克的功劳,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打击我的信心。也许事实上我并不比他弱。带着一种奇特的自信,我又使出了刚才用过的那一招。这次得分了,他的前臂上又多了一道红线。
“这可太蠢了,艾里克。”我说,“竟然被同一招骗过两次。”说话间,他绕到一张宽大的椅子后头,我们隔着椅子打了一会儿。
“砰砰”的敲门声停了下来,夹杂其中的喊话声也消失了。
“他们拿斧头去了。”艾里克喘着气说,“用不了多久就会冲进来。”
我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微笑着对他说:“需要好几分钟呢——那时我早就解决你了。你现在连防守都做不好,血还流个不停。你自己看吧!”
“闭嘴!”
“等他们进来,这儿就只剩下一个王子了,而且肯定不会是你!”
他用左手从书架上扫下一排书来,它们砸中了我之后掉得满地都是。
不过他并没有抓住机会进攻,而是猛冲到房间的另一头,左手操起一把小椅子。
他退到一个角落里,把椅子和剑挡在自己面前。
大厅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斧头开始落到门上。
“来啊!”他说,“过来杀了我啊!”
“你害怕了。”
他哈哈大笑。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有这个本事,你也没法在门被砸开之前杀死我。到那时你就完蛋了。”
我必须承认这一点。他手里的那套玩意儿至少还可以支撑好几分钟。
我快步穿过房间,向对面的墙走过去。
我用左手拉开刚才进来时通过的那块镶板。
“好吧,”我说,“看样子你还能活上一阵子,至少现在死不了。你今天运气不错。可下次也许就不会再有人帮忙了。”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脏话。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甚至放下手中的椅子,朝我比了个下流手势。我没理会,径直从镶板钻了出去,再把镶板关好。
我正在扣紧镶板,只听“铮”的一声,眼前多了一截八英寸长的金属:艾里克把自己的剑掷了过来。如果我杀个回马枪的话,他就危险了。不过他知道我不会这么干,因为门听上去快撑不住了。
我沿着墙上的凸起处一路往下,想尽快赶回刚才睡觉的地方。这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剑术的进步。和艾里克交手之初,我对这个曾经击败过自己的人充满敬畏。但现在,这种情绪消失之后,我可以客观地思考了。也许在影子地球的那些年并没有白费。也许这期间我真的变强了。现在,我觉得自己的剑术已经和艾里克旗鼓相当。这让我感觉好极了。如果我们再次相遇——我确信我们会的——又没有外界的干扰,到时候,谁知道?我会抓住机会的。今天的遭遇把他吓了一跳,这一点我敢肯定。下次交手的时候,这没准会延缓他的行动,给我制造机会。
还有最后十五英尺,我纵身往下一跃,双膝弯曲,落到地上。用不了五分钟,那群人就会追过来。不过这段时间足够我脱身了。
因为我腰带里掖着那副牌。
我拿出布雷斯的那张,全神贯注地盯着它。我的肩膀疼得厉害,但片刻间,一股冰冷的感觉袭来,肩部的疼痛完全被我抛在脑后了。
想从安珀直接进入影子,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试炼之阵,不过它很少被人用于这个目的。
另一个就是使用主牌,如果你能信任某个兄弟的话。
我想着布雷斯。我几乎可以信任他。他确实是我的兄弟,这没错,不过他现在有麻烦,肯定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我盯着他。他的头发如同火焰一般,衣服是红色和橙色的,右手持剑,左手拿着一个酒杯,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魔般的光。他的胡须像火一样。我突然意识到,他剑上铭刻的纹路正是试炼之阵的一部分。他的戒指闪着光。他似乎在动。
宛如寒风吹过,这样的接触让人震颤。
现在,牌上的布雷斯看上去已经是真人大小,姿势也随他本人这会儿的姿势不断改变着。他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对准我,他的嘴唇动了。
“是谁?”他问。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科温。”我答道。他伸出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现在已经没拿酒杯了。
“如果你愿意,到我身边来。”我伸出手去,碰到了他的手指。我向前迈了一步。
扑克牌还捏在我的左手里,但现在,我已同布雷斯站在了一起。这里是一座峭壁,我们的一侧是道深深的峡谷,另一侧是座高耸的要塞。头顶的天空呈现出火焰的色彩。
“哈罗,布雷斯。”我说着把牌放回腰带里,“谢谢你的帮助。”
我突然感到很虚弱,这才发觉左肩的伤口还在不住流血。
“你受伤了!”他用一只手臂环住我的肩膀,我想点点头,结果晕了过去。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我舒舒服服地坐在要塞里的一张大椅子上喝威士忌。我和布雷斯一边抽烟喝酒,一边聊着天。
“这么说你真的到安珀去了?”
“嗯,没错。”
“而且在决斗的时候伤了艾里克?”
“是的。”
“该死!真希望你当时能干掉他!”说完他想了想,更正道,“呃,不对。这样一来你就会取得王位。比起你来,还是对付艾里克胜算更大。我也说不清。你有什么计划?”
我决定实话实说。
“我们都想得到王位,”我说,“所以没必要互相欺骗。我不会为了王位杀死你——那么做太傻了。同时,我也不会因为受到你的款待就放弃它。兰登也想获得王位,不过他基本上已经出局了。很久没人听到过本尼迪克特的消息了。杰拉德和凯恩似乎并不想自己称王,而是支持艾里克。朱利安也一样。那就只剩布兰德和我们的姊妹们了。我不知道布兰德最近在搞什么鬼,不过迪尔德丽没有任何力量,除非她和莉薇拉能在芮玛弄出什么名堂来。弗萝拉不过是艾里克的傀儡。还有菲奥娜,对她我一无所知。”
“所以说只剩下咱们了。”布雷斯往我们的杯子里斟满酒,“是的,你说得没错。我不知道大家脑袋里都在转什么念头,但我能评估各人的实力,而且我觉得,目前我处在最有利的位置。你来找我,这很明智。支持我,我会给你一个摄政区。”
“感谢你的慷慨,”我说,“不过我还得再想想。”
我们又喝了几口威士忌。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他问。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
“也许我会自己召集一支军队,围攻安珀。”
“影子里的军队?在什么地方?”他追问道。
“这个嘛,当然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我说,“我想我是不会反对你的。要让我选一个人当国王,我情愿是你、我、杰拉德和本尼迪克特中的一个——如果本尼迪克特还活着的话。”
“当然,最好是你自己。”
“当然。”
“那么我们达成共识了。我想,咱们可以联合起来,至少暂时如此。”
“我也这么想,”我点头同意,“否则我也不会把自己交到你手上了。”
他笑了,胡子一翘一翘的。
“你需要帮助,”他说,“而相比之下,我还不算太邪恶。”
“没错。”
“真希望本尼迪克特在这儿,真希望杰拉德没把自己出卖给艾里克。”
“希望,希望,”我告诉他,“一手捏住希望,一手做好准备,两边都抓紧,最后再看哪种可能成为现实。”
“说得好。”他说。
我们静静地抽了会儿烟。
“我能信任你到什么程度?”他问。
“和我信任你的程度一样。”
“那就让咱们做笔交易。老实说,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没料到你竟然会在关键时刻现身。既然你已经出现,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建议咱们联合起来,把我们的兵力合在一块儿,一道进攻安珀。王位归活下来的那个人所有。如果我们都没死——该死的——咱们总还可以来场决斗!”
我想了想。听上去,我在哪儿都找不出更好的买卖了。
于是我说:“我想考虑考虑。明早答复你怎么样?”
“行。”
我们喝光了杯里的酒,开始回忆过去。我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但布雷斯给的药膏很有效,威士忌也帮了不少忙。过了一会儿,气氛几乎有些伤感起来。
虽然是亲人,彼此却没有亲情,感觉真怪。生活把我们领向了不同的方向。老天!我们一直聊到月亮从空中消失。他拍了拍我没受伤的肩膀,告诉我他已经开始觉得昏沉沉的了,还说明早仆人会把早餐送到我的房间来。我点点头,我们拥抱以后,他离开了。
然后,我来到窗前。从这里看出去,我能望见峡谷深处。
要塞下方,营火如繁星般闪耀着,成千上万。看得出来,布雷斯已经集结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我感到有些忌妒。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讲,这是件好事。如果说真有人能打败艾里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布雷斯。由他来统治安珀还不算太坏。当然,我更希望自己拥有那个位置,如此而已。
我又往下看了一会儿,火光中,四处移动的人影似乎有点儿不同寻常。不知这支军队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
无论如何,布雷斯比我的力量强。
我回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在喝酒之前,我先点燃一支蜡烛,在烛光下拿出偷来的扑克牌。
我把它们摊在桌上,找到艾里克的那张,把它放在桌子中央,再把其他牌收好。
一会儿工夫,它动了起来。我看见了穿着睡衣的艾里克,还听见他问:“是谁?”他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
“是我,”我答道,“科温,你感觉如何?”
他高声咒骂,我则大笑不止。这套把戏很危险,也许是威士忌起了作用。我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儿一切都好。还想给你一个忠告,你说得不错,戴王冠的脑袋确实不得安宁。还好你也戴不长了。所以,加油啊!兄弟!我回到安珀的日子就是你的死期!我想应该先提醒提醒你,因为那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
“到这儿来吧,”他说,“我很愿意赐予你死在我手上的荣誉。”
他双眼紧盯着我,我们靠近了。我把手放在鼻子下,冲他扇着,然后用手掌盖住牌面。效果就像切断了电话。接下来,我把艾里克同其他的牌塞在一起。
入睡前,我仍然想着布雷斯集结在峡谷里的那些部队,还有艾里克的防御。
事情不会一帆风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