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图书馆似乎相当的远,当飞驰的小车终于“吱”的一声停下时,我已无法估计车子究竟跑过了多少路程,懵懵懂懂地跟着绮丹韵下车后才发觉,四周仍然灯火通明,把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甚至比白昼更加五彩缤纷。马路对面有一幢栋敦实宏大的低矮建筑,在高楼林立的世界显得有些异类,尤其顶上那“国立图书馆”几个大字,正发出一种淡淡的莹光,在周围七彩闪烁的灯火映射下,显得尤其静谧宜人。
“跟我来!”绮丹韵说着摔上车门甩头就走,一头飘逸的金发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望着她那随着步伐微微颤动的长发,我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实在是个罕见的美人。
国立图书馆内四通八达的长廊对我来说就像是迷宫,不过绮丹韵对它却十分熟悉。我紧跟着她穿过几条长廊,来到一间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几十台机器的大房间,那种机器前方有一个四方的窗口,窗口内有几个浮雕一样的大字——欢迎访问国家信息中心。
从绮丹韵口中,我才知道这玩意儿叫信息网络,那些小窗口则叫电脑显示屏。
有几个人静静地在电脑前飞快地敲击着什么,我注意到他们个个都十指如飞,绮丹韵选了一个人少的角落,用指头在窗口下方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钮上熟练地敲了几下,窗口中的文字立刻消失,现出新的文字和图案,我还没看清楚,绮丹韵再次敲击那些按钮,图案飞速变幻,最后定格成几个字——请输入身份证号码和查询密码。
“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绮丹韵对我摆摆头,我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印有我头像的小卡片递过去,绮丹韵接过卡片,熟练地在那机器一个凹槽内慢慢划过,窗口中的图案再次改变,上面居然出现了我的头像,头像下还有长长的文字说明。
“皮特·李,男性,2003年7月30日出生于洛城……”绮丹韵轻声读着显示屏上那段文字,我也好奇地凑过去,那上面说皮特·李毕业于麻城理工学院,是个电脑工程师,爱好音乐和运动,现失业,偶尔受雇于殡仪馆和火葬场做城市清洁工作……我心中有些奇怪,难道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份?
“这不是你!”绮丹韵还没读完就连连摇头,“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身份!”
说着绮丹韵再次敲击那些按钮,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把你的手伸过来,用你的指纹查查看!”
我笨手笨脚地把手伸过去,绮丹韵拉起我的手按在机器下方一个红色窗口上,我听到机器“嘀”地一声轻响,然后显示屏上的图案和文字再次改变,重新现出我的头像和大段的文字说明,却和方才完全一样。
“怎么会这样?”绮丹韵呆呆地望着窗口里我的头像喃喃自语,“难道是我想错了?你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苦笑说:“最好是普通人,不然做鬼的滋味可不好受,你最好还是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在这儿也还是人而不是鬼?”
绮丹韵没有搭理我,继续飞快地敲动着那些按钮,窗口中的图案不断变幻,大约顿饭功夫后,她终于颓然放弃,呆呆地望着那窗口自语道:“除了方才的身份,完全查不到其它任何线索,你若不是一个普通人,就是有人在刻意隐瞒你的身份,手段高明到连我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说明你要么是个有点特别的普通人,要么就是身份相当的不简单。”
“我觉得自己相当的普通,”看着绮丹韵为我的身份大伤脑筋,我笑着劝慰道,“不然上次也不会刚离开鬼城就差点回不去,甚至都不敢跟同伴提起自己在这儿的遭遇。”
“等等!”绮丹韵蓦地睁大了眼,猛然转头盯着我,“你说你在游戏中仍然记得现实中的情形?完全记得?”
绮丹韵的反应让我吓了一跳,不禁好奇地反问:“现实中的情形?如果你说这儿是现实的话,我当然记得,难道我不该记得?”
“当然不该!”绮丹韵脸上的惊异之色更甚,“‘真实幻境’为了让所有游戏玩家全情投入,完全真实地体验不同的人生,系统会自动屏蔽掉玩家大脑中任何关于现实和自己真正身份的记忆,所以任何人在游戏中都不该有关于现实的任何记忆!”
“游戏?”我呆呆地望着绮丹韵,对她的说法十分震惊,难道我以前在沙漠中拼死拼活的经历都只是幻觉?而现在才是真实的世界和真正的我?这令我完全无法相信!但要说现在这一切是幻觉或地狱,我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同,犹豫片刻,我盯着绮丹韵逐字逐句地问:“你是说这儿是现实?是真实的世界?而我们在沙漠中的一切遭遇,都是……游戏?是……一种幻觉?”
“当然,虽然它异常接近于真实的人生体验,却还是一种只存在于头脑和游戏网络中的虚拟世界,所以才叫真实幻境!”绮丹韵眼中的疑惑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碧蓝,“真实幻境中任何玩家都不该有记得现实世界的能力?”
“任何……玩家?”我也狐疑起来,“可你好像完全记得自己的使命,别跟我说什么神灵的指示,既然是幻觉是游戏,就不该有任何神灵。”
绮丹韵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才说:“我不是普通玩家,我是这个游戏的系统维护者,我的职责就是维护系统的正常运转,所以我有记得自己真实身份和现实世界的能力,这也是现今这个游戏还保留着的唯一特权,另外……”绮丹韵再次踌躇了一下后,才微微一笑说,“游戏中也并非就没有神灵……”
“难道在游戏中做强盗和肆意杀人也是你职责的一部分?”我打断了她的话,并讥笑道,“不知道游戏中都有些什么神灵?是不是上帝?”
绮丹韵叹了口气:“本来我说的这些三岁孩子都能理解,只是对一个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的白痴来说好像是有些难度。算了吧,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你的身份,你准备去哪里?我最后再送你一趟,然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说着绮丹韵往外便走,刚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对我笑着说:“我建议你最好去看脑科医生,以现代的医疗技术应该能恢复你的记忆,如果能证明你的失忆是因为游戏引起,你还可以趁机要求游戏公司付你高额的赔偿金,这样你可就大发一笔横财了!”
我苦笑着跟上去说:“横财到不敢奢望,只是想尽快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以及过去的一切!”
跟着绮丹韵来到进门的大厅,此时来图书馆的人似乎多了起来,一个衣装笔挺的中年人正在细看进门的告示,三个年轻人边低声笑谈着边迎面向我们走来,一个红头发的姑娘正拿着本书低着头从一侧的走廊进入大厅,步履匆匆。
完全是出于本能,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眼光左右一扫,立刻发现这几个人隐隐把我和绮丹韵围在了中间,我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几个人无动于衷,没一个人看我一眼,甚至连眼帘都不曾抬一下。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立刻证实了我心中的揣测。听到咳嗽声,绮丹韵的脚步稍稍缓了缓,我知道她已明白了我的暗示,开始暗自戒备起来。
那三个年轻人说笑着渐渐走近,在几步之外向两旁分开给我们让路,我注意到他们分开的时机和距离都十分巧妙,刚好等待着绮丹韵走入他们三人的合围中。几乎就在他们分开的同时,绮丹韵也像让路一样往旁里横跨了一步,立刻让开了左边两个,与右边那人几乎迎面撞上,此时那个看告示的中年人已突然回过头,而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也正好来到我们身侧,完成了对我们的合围。
我突然后退一步,与绮丹韵拉开了些距离,几乎同时,她已一掌把对面那个年轻人推了出去,此时那年轻人由下而上的一腿才飞起来,刚好抡了个空,立刻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左边两个年轻人突然挥拳向绮丹韵击去,拳法异常凶狠歹毒。这当儿我没有理会绮丹韵和那两个年轻人,而是把目光转到一旁那红头发姑娘身上,她正从书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管子,就在她指向绮丹韵之前,我的右腿已快速弹起,精准地踢中她刚伸出的手腕,她一声痛哼,那金属小玩意儿立刻被扔出老远,我跟着一个进步扫腿扫中她的脚腕,当即把她掀翻在地,就在此时,我听到另一侧那中年人的冷喝:“不准动,都不准动!”
绮丹韵怔了一怔,立刻停下手,那三个年轻人此时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我则垂手而立,原本插在裤兜中从警察那儿缴来的那玩意儿早已握在手心,悄然隐于袖中,我紧盯着中年人的眼睛纹丝不动。
“把手举起来,快点!”中年人指着我和绮丹韵厉喝,绮丹韵慢慢举起手,我缩在她的身后,就在她抬起的手臂刚好挡住那中年人视线的一瞬间,我悄悄抬起手中握着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那个中年人眉心突然现出一个血洞,他的头也像遭到重击般猛往后一扬,然后他就重重摔倒在地。
我觉得一切都像在梦中,手腕有点震动后的酥麻感觉,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我垂着手握着手中的凶器,目光从周围那三个年轻人和那个红头发姑娘身上一一扫过,几个人立刻抱着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我想大概是我冷静到毫无感情的目光完全震慑了他们。
“你……你杀人了?”绮丹韵难以置信地盯着我,她的眼中也有一些吃惊。
“你不也经常杀人?”我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只是游戏!”绮丹韵勃然大怒,“你却用枪真真实实地杀了一个人!而你却还毫不在意?”
我耸耸肩,把枪——现在我总算知道这玩意儿叫枪——塞回衣兜,平静地说:“这有什么区别?我不杀他,他就可能杀你!”
绮丹韵一窒,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走廊里有几个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大概是被那声巨响惊动,却又不敢过来。听四周渐渐响起一阵骚乱,绮丹韵猛然对我一挥手:“咱们赶紧离开这儿,不然麻烦就大了,真后悔带着个白痴到处乱跑!”
我跟着绮丹韵飞跑出国立图书馆,赶紧钻入路旁的车中,红色小车立刻像箭一样冲了出去,绮丹韵边转动着身前的圆盘边喃喃嘀咕:“这下可好,我的住处是不能回去了,咱们得连夜离开这里,希望警察还没来得及封锁交通要道。”
窗外有刺耳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注意到绮丹韵脸色异常严肃,我猜她的愿望多半要落空了。前面路口有一辆顶上闪着红灯的车子拦在那里,注意到车门上有“警察局”几个字,我猜它该叫警车才合适。两个警察远远在向我们招手示意,大概是叫我们停车,红色小车慢慢靠过去,就要接近那两个警察时,却突然拐向一旁的小巷,我感到浑身一震,车子利箭般猛射出去,两旁的景物在飞速倒退。
身后响起警车的呼啸,我回头看看,只见它离得越来越远,我刚舒了口气,红色小车已冲出小巷来到大街,只见大街上一辆警车早等在那里,一见我们立刻就怪叫着追来。绮丹韵冷静而熟练地转动着身前的圆盘,两眼紧紧盯着前方,红色小车在望不到尽头的车流中灵活自如地穿梭着,虽然能轻易甩开追踪的警车,可总有警车早早地等在我们的前面,使我们难以逃出他们的视线。
“咱们的车已经被他们记录在案,逃不掉了!”飙出不知有多少条街,绮丹韵终于丧气地说,“怎么办?”
“弃车!”我想也没想。
“也只好如此了!”绮丹韵说着转动身前的圆盘,车子立刻钻入一条幽暗的小巷,暂时离开了警车的视线后,我和绮丹韵匆忙下得小车,狂跑着穿过外面的大街。街边停着几辆各式各样的小车,绮丹韵左右看看,最后选了一辆样式比较常见的车子,突然用手肘击碎一块车窗,在车内的尖叫声响起时伸手就把它掐灭。然后她才伸手进去打开车门,像贼一样钻了进去。不等她招呼我也赶紧钻进车中,并随手关上了车门。只见车内绮丹韵正低头在圆盘下摸索着什么,见她还不开车,我赶忙催促道:“快点啊,你还在找什么?”
“妈的,你当是自己的车啊!”她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什么都干过,就没偷过车!”
“让我试试!”我刚说完就一愣,心中暗问自己:你行吗?
“你?”绮丹韵怀疑地瞪了我一眼,却立刻又说,“好!你来,白痴通常都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
我硬着头皮和她交换位子,在狭窄的车内,我不得不扶着她的腰肢才能让她从我身上越过去,这让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哪怕耳中尽是警车刺耳的尖叫,也没能阻止我心中泛起的阵阵涟漪。
坐上驾驶位,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渐渐涌起,我学着绮丹韵的样子探手在方向圆盘下风摸索起来,片刻后便取掉了一块挡板,然后从中扯出几根细线,有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我凭着本能把它们接上,只听“嘀”的一声,方向圆盘前方那个小小的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
“好样的!继续!”绮丹韵诧异地盯着我,既为我的本领惊讶,又为之感到欣喜。
我深吸一口气,凭着本能把最后两根红线微微一碰,立刻溅起一些火花,车子颤动了一下,却再没有任何反应。
“糟糕,它用的是电子密码锁!没有专用工具根本无法破解!”绮丹韵一脸焦急,我却冷静地按动着显示屏下方的小键盘,看着显示屏上飞速变换着的一行行信息,一种越来越熟悉的感觉彻底将我占据。我凭着本能和直觉不断尝试着,只用了不多一会儿,车子终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显示屏上也闪烁着“通过”的提示。
“成了!”我稍稍舒了口气,手扶上面前的圆盘,立刻,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回到心中,几乎不假思索,我的脚已踏上了前面两个脚踏,手熟练地推动身旁那个摇杆,随着我脚的踏下,车子慢慢向前开动,在绮丹韵惊诧的目光中,我熟练地转动着身前的圆盘,车子轻快地汇入街上的车流,开始向前飞驰。此时,从后视镜中我看到,有两个警察才刚钻进我们丢弃在不远处的那辆红色小车。
在绮丹韵的指点下,我越来越熟练地驾驶着车子穿过无数街口,超越无数车流往前飞奔。也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车子渐渐稀少起来,两旁的高楼也完全消失,除了车灯照着的寂寂前路,四周黑黢黢看不到一点灯火,直到此时,我才彻底舒了口气。
“总算安全了!”绮丹韵把头靠在椅背上,“前方小镇上有我叔叔在那儿开的一家诊所,咱们可以到他那儿避一避,顺便让他帮你恢复记忆,希望你有足够的钱为自己请律师。”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什么?”
“那些人,还有那两个假警察!”我盯着前方没有转头。
绮丹韵犹豫了片刻说:“他们是些职业罪犯,受雇于某个激进的游戏迷组织,冲着我这个‘真实幻境’维护人员的身份而来,因为有游戏迷相信我有在游戏中保留记忆的诀窍,所以不惜绑架我,希望拥有像我一样的特权。”
“这也算特权?”我颇不以为然,“在游戏中保留记忆有什么了不起?”
绮丹韵轻叹了口气:“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你想想看,如果你事先知道自己是置身于游戏中,那你会怎样?”
我略一踌躇,渐渐明白过来,点头道:“会像你一样行事果断不动感情,杀人掠货不当回事,反而觉得刺激惊险,毫无同情怜悯之心,把自己的性命也视同游戏。”
绮丹韵微微一笑道:“这还只是一个方面,最麻烦的是他会利用自己知道的最先进的知识来为游戏中的自己服务,这对其他游戏者尤其不公平。比如在‘真实幻境’的游戏历史上,千年前的丝绸之国有位姓诸葛的名人,因为系统的不完善,没能完全屏蔽掉他现实的记忆,结果他靠着自己残存的记忆,居然在刀耕火种的时代,造出了工业时代才有的自动机械来为自己的军队运送粮草,还取名叫走牛木马。他甚至还利用自己记忆中的先进天文、地理、军事、气象等知识,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军事奇迹,要不是他在游戏中死得早,差一点就要改变游戏历史。再往前,在游戏中最早统一丝绸之国的那个皇帝,就是因为残存的记忆使他明白自己是身在游戏中,所以行事异常冷静理智,对敌人异常残暴凶狠,甚至对自己的军队也毫无怜悯之心,他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和他残留的记忆不无关系。这些都是游戏者因残留记忆创造的著名事迹,所有后来参与游戏设定和修改的工程师们都一直引以为戒。”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不过是游戏,何必那么认真?”
“对你来说或许只是游戏,但对身在游戏中却不知道是游戏的玩家来说,却是一次真实的人生,”绮丹韵叹了口气说,“如果少数人知道是游戏而绝大多数人却不知情,那么少数人在游戏中的肆意妄为,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真实的残忍,因为他们的悲痛、恐惧、伤心、失望等等,都是一种真实的体验,而那少数人无论权利欲英雄欲帝王欲疯狂欲,都可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实现。所以有狂热的游戏迷希望在‘真实幻境’中成为超人,不惜雇佣罪犯来绑架我,就是想获得不被屏蔽记忆的能力。”
我减缓了一些车速,然后慎重地问:“我对你说的都不十分明白,尤其不明白这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否详细给我说一说它的具体情况,比如这个游戏怎么产生?有些什么规则?怎么游戏等等?还有你在游戏中的作用之类。”
绮丹韵无声一笑说:“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人都该知道,不过白痴就难说了,看在你救我两次的面子上,我就给你随便说说。”
说着绮丹韵捋了捋鬓边飘逸的金发,慢慢回忆道:“这个游戏是在生物学、电子工程、网络技术、虚拟技术等高度发达后产生的,从它诞生那天起就赢得全世界玩家的疯狂追捧,最高峰时有十几亿人同时游戏,这个游戏参照古代真实的地球物理环境,利用虚拟技术虚拟了一个以现实世界为参照的虚拟时空,游戏者通过把大脑和电子网络相连而进入这个虚拟时空,而网络给予游戏者的大脑完全参照真实的电刺激,所以游戏者在游戏中体验的任何感觉都跟真实的感受一样。另外,还通过减缓身体新陈代谢的休眠技术,让游戏者可以连续游戏相当长时间而不用补充能量,通过时间错觉让人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在游戏中体验一次完整的人生,所有这些技术都是目前最尖端的科技,是人类智慧最伟大的结晶,最后这句是游戏公司的广告词。”
我笑了起来,虽然还不是很理解“广告”这个词,我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游戏刚开始的时候继承了传统游戏的一些设定,”绮丹韵接着说,“比如像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魔法、点木成将撒豆成兵等超能力,以及法宝、神器之类,甚至还有作弊代码,这引起了大多数玩家的不满。他们不仅在生活中忍受着种种不平,就是在游戏中也再次成为无足轻重的升斗小民,因为那些魔法超能力作弊代码之类都价格不菲,不是任何人都买得起,而一旦拥有这类超能力,在游戏中就能像神灵那样神通广大,普通人决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所以早期的‘真实幻境’是人神共存的时代,这无法吸引广大没有雄厚经济基础的普通玩家参与,所以游戏公司应广大玩家要求,拆巨资对游戏进行了大修改,屏除了不真实的魔法和超能力,以及所有作弊代码,这在游戏中就是各民族都有记载的大毁灭,从那以后再没有任何神灵,也很难再有什么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了。”
我微微点头叹息:“难怪黛丝丽曾怀疑,为何许多民族,无论东西方,都有关于神灵的相似记载和传说,并且越是久远的就越详细越完整,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想来她的国度上那些神迹,像金字塔、狮身人面像之类,大概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绮丹韵没有理会我的感慨,接着道:“大毁灭之后的‘真实幻境’又发现了新的问题,由于人人都可以自由选择外表,所以游戏中人人英俊潇洒,个个漂亮美丽,完全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所以应广大玩家的要求,游戏公司再次修改设定,游戏者只能带入和现实中相同或相近的外表、智商、技能、体力等等,尽量用真实的自己去体验不同的人生,甚至在游戏中也只能像真实世界那样经历混沌的童年时代,懵懂的少年时代,最后渐渐长大然后老去,玩家会体验一次完整的人生,所以我对你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大为不解,只要参加了游戏,就该有一个游戏中的人生记忆,哪怕离开了游戏也不会忘记。”
我苦笑道:“或许是我确实有些特别吧。”
绮丹韵歇了口气又说:“虽然屏蔽现实记忆从游戏最初就开始实行,但那时的技术还不完善,所以出现过五岁孩子吟诗、十二岁少年拜相的事情,那是由于他们残留了现实或上一次游戏的记忆,各民族早期也都有过前生后世的传说,那其实不过是玩家上一次游戏角色的记忆,甚至还出现过利用现实残留记忆成就的超人,游戏中的丝绸之国利用道家秘典获得这种能力人的很多,所以游戏公司再次修改更换代码,力图把这种能力完全毁去,但如今全世界接入的游戏节点如此之多,‘真实幻境’也渐渐成为一个依附在英特网上的独立世界,不完全受几大游戏公司控制,所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事情。”
我渐渐有些明白起来,不禁叹息道:“难怪黛丝丽奇怪东西方民族都有关于前世和生命轮回的说法,原来不过是几次不同的游戏记忆,只是就算有点残留记忆,成就了几个超人,那也是别人运气好,为何非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改动什么?”
“这绝对不行!”绮丹韵决然道,“比如在游戏中的丝绸之国,利用道家秘典,也就是最早的作弊代码,恢复部分现实记忆后,出现了科技文明的跳跃式发展,其中的代表就是四大发明,这使东方文明最多的时候领先了世界文明一千年以上,幸好丝绸之国处在富饶而温暖的地域,东面是海,西面北面南面不是荒漠就是极寒极暑之地,使他们少了征服世界的欲望,才没有出现势力失衡后世界大统一的局面,也幸亏及时修改了代码,不然没准有人完全恢复现实记忆后,在冷兵器时代就鼓捣出一颗原子弹来对付敌人,这个游戏世界如果出现呈一边倒的局面,就不会再有玩家有兴趣参与,那就会毁了几大游戏公司几十年的研究成果,毁了所有游戏者另一次生命的体验。”
我似乎有些明白,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的责任就是维护这个世界势力的均衡,阻止可能出现的一边倒,而不是什么接受神灵指示去拯救世界。”
“没错!”绮丹韵点了点头,“比如这一次黛丝丽要用西方太阳教经书去交换东方道家秘典,这是‘真实幻境’中残存的最有效的两种作弊代码,当它们结合后,修习者完全有可能唤醒所有记忆,这是这种游戏中一定要屏除的超能力,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这是我的工作和责任。”
我有些不解地问:“既然是游戏,为何不通过规则来阻止,比如修改代码什么的,为何一定要你在游戏中去阻止?”
绮丹韵叹息道:“修改代码当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游戏代码为多家游戏公司共同掌握,许多年以前就把核心部分用最严密的加密技术封存锁死,众多公司分别掌握着部分密码,要大家达成共识修改代码十分困难,这也需要时间,尤其全世界有上百万的游戏节点和区域网,全部更换过来除了巨额开销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要知道游戏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掉黛丝丽?”我冷冷地追问,“哪怕她完全不知情?以为自己是在完成一个揭开世界奥秘的伟大使命?”
“没错,”绮丹韵冷酷地说,“她不过是一次游戏生命,我们会在她结束游戏后给她道歉,并做一定的经济赔偿,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在游戏中杀掉她,阻止可能出现的超能力,这是打破游戏世界的平衡,也是其他玩家都深恶痛绝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对绮丹韵的话我不知道该相信多少,就算都相信,我也不知自己能理解多少,但我想,黛丝丽和绮丹韵的恩怨跟我已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必再回那个世界,管它是真实还是幻境,反正在那边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过去的记忆,还不如回到这儿继续靠背死人混日子算了,至少在这儿我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皮特·李,而不是白痴。
“往那边拐!我们到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已来到一个整洁的小镇,在绮丹韵的指点下我把车停在一个偏僻的街角,然后跟着她越过几个街口,她对这一带似乎相当熟悉,领着我来到一个顶上画着红十字的房子前,轻轻按动了门旁一个按钮。不一会儿,屋内亮起了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打开了房门,见到我们时愣了一下,立刻把绮丹韵拥入怀中,喜悦地惊呼起来:“雪妮!我的宝贝,我还以为是急诊的病人呢!”
我有些羡慕地望着他们问候寒暄,好半晌绮丹韵才想起把我介绍给了那个老头,她的叔叔。那老者礼貌地握握我的手说:“我叫斯德林,叫我斯特大夫就行。”说着把我们让进屋,进门后我注意到里面十分整洁,甚至洁净得有些过分,白色是里面的主要颜色。
斯特大夫和他的夫人一边为我们张罗吃的,一边追问着绮丹韵的近况,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喝着女主人为我准备的咖啡,在他们絮絮叨叨的家常中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睁眼就看到斯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见我醒来,他立刻笑道:“你的情况雪妮已经跟我说了,像这种失忆症我职业生涯中还很少遇到,所以很感兴趣。如果你不反对,就让我先给你的头部做个磁共振,看看你头部有没有受过外伤,许多失忆症都是由外伤引起。”
我在一个白衣少女——斯特大夫告诉我那是护士——引导下,来到一间有着巨大机器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奇怪的金属床,我在那护士的指点下躺上去,然后那床就动了起来,把我送入一个金属的壳子中,不一会儿再重新把我送了出来,护士小姐便告诉我已经检查完毕。我糊里糊涂地跟着护士小姐来到外间,见斯特大夫正对着一个小屏幕发呆,从绮丹韵那儿我早已知道那叫电脑屏幕,不过那上面显示的图像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只见那上面有一个彩色的图案在不断变换着角度,那图案看起来有些像一个骷髅头。
“我对你的检查结果无法作出准确判断。”斯特大夫抱着一只手,指着屏幕上那个骷髅头饶有兴致地对我说,“从你头部的扫描中我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我淡然问,有过太多奇怪的经历,我已经不为任何稀奇古怪的事物动心,哪怕它就出现在我头上。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斯特大夫指点着屏幕上的骷髅头,完全不理会我看不看得懂,“你做过整容手术,虽然现今这时代,做整容就跟以前割盲肠一样平常,我太太就做过三次,本来没什么好奇怪,但你这整容手术与旁人完全不同,旁人的整容手术都是要把自己的脸整得漂亮好看,但你却不是,看看你这鼻子,还有你这颧骨。”
斯特大夫指点着骷髅头的鼻子和颧骨部分,我俯下身凑近些,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奇怪和不同,只是觉得所有一切都很奇怪。
“你的鼻子原本高挺笔直,”斯特大夫兴致勃勃地解释说,“通过手术却变得低矮扁平,还有你的颧骨,原本也有些高耸,却被磨平下来,甚至连眉骨也都被磨去了棱角。”
“不会吧?这可能吗?”我摸摸自己的脸,苦笑说:“我整张脸都被人动过,而我自己却一点不记得?”
“你要不相信只需看看自己耳朵下面,那里一定能找到手术的刀口。”斯特大夫说着指指一旁的镜子,我疑惑地来到镜子前,正为看不见自己的耳朵背面发愁,一个护士小姐已识趣地在我身后竖起了另一面镜子。我转动着头,终于从镜子中看到了耳朵后那道淡淡的伤痕,两边都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摸着那伤痕,无助地喃喃自问。
“这是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斯特大夫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不停地在我脸上比划着解释,“从这儿割开皮肤,揭起整个面皮,然后对皮下的骨骼做精细的雕琢研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复杂的整容手术。”
“这是为什么?”想着自己整张面皮被人揭起来,我只觉得嗓子发干,牙根发酸,嘴里发苦,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你看看你现在的容貌,不知你有何看法?”斯特指着镜子中的我,饶有兴致地问。我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很想从自己脸上看出一些特别的东西,但最后我还是只得苦笑说:“没有,我觉得自己相貌十分平常,甚至没有任何特点,就像任何普通的东方人一样。”
“没错!”斯特大夫兴奋地鼓掌道,“你原本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颧骨眉骨都被磨平,你的容貌就少了引人注意的特点,使人很难记住你的长相,稍不留神你就消失在人群中。我敢肯定这正是你整容手术的目的,让你面目模糊起来,让你完全不引人注意!”
我摸着自己的脸,声音更加滞涩:“为什么要这样?”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斯特大夫从镜子中紧盯着我的眼睛,见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轻叹道,“就我所知,通常有一种人最不希望引人注意,要尽量伪装得越平常越好。”
“什么人?”
“秘密特工!或者叫间谍!”
秘密特工?间谍?我心中一动,正想争辩,斯特大夫已回身敲动桌上的电脑键盘,屏幕上的骷髅头立刻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体形象,斯特大夫敲动着键盘,头也不回地说:“我方才还对你全身做了扫描,你的肌肉结实匀称,骨骼粗壮,显然是长期进行着大运动量的锻炼。从肌肉和骨骼的比例,以及手脚上的角质厚度,我敢肯定是经过系统的格斗训练。”
“就算我进行过格斗训练,也不能说明我就是秘密特工啊!”我立刻反驳道,“绮丹韵不也精擅擒拿格斗,完全不在我之下。”
“绮丹韵是谁?”斯特愣了一下,我奇怪地反问:“不就是你侄女吗?”
“原来你是说雪妮,”斯特大夫恍然大悟,“现在那游戏闹得人经常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你可知道雪妮原来的身份?”
见我茫然摇头,斯特大夫有些骄傲地说:“雪妮的父亲曾经是世界级格斗冠军,所以雪妮从小就接受过最严格的格斗训练,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取得了空手道黑带资格,在受雇于游戏公司前,雪妮曾就读于世界著名的加州警校,是警校最优秀的学生。”
“那她为何没有做警察?”我疑惑地问。
斯特大夫丧气地垂下头,颓然道:“就在她毕业前一次实战演习中,雪妮无意间误伤了一名同事,被校方认定为不适合做警察,只好无奈退学,后来才受雇于游戏公司。”
我微微点头,没有想到绮丹韵还有如此复杂的经历,难怪她完全不像普通女子。稍一踌躇,我又笑问道:“既然精擅擒拿格斗的绮丹韵不是秘密特工,为何斯特大夫却认定我就是秘密特工呢?”
“除了你脸上奇怪的整容,以及你接受过的系统训练,还有这个!”斯特说着指向电脑屏幕,我注意到他指着的地方,屏幕上那个人体的前胸部位,有一个微小的明亮斑点。
“那是什么?”我更加不解。
“是枪伤,”斯特大夫顾自道,“虽然身上有枪伤不说明任何问题,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枪伤也会做如此细致的修补手术,如果不是进行磁共振扫描,单从体表根本不能发现这个弹痕,我想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我解开衣衫摸摸自己前胸,那上面十分光洁,完全看不到什么伤痕,我不禁苦笑说:“不管我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却已完全不记得了。”
“还有你的失忆,”斯特大夫顾自道,“以我的医疗条件完全查不出原因,既没有外伤也没有脑细胞坏死,单从医学角度来看你的大脑完全正常。”
我摸摸自己的头,确实从来也没有头痛过,不禁有些疑惑地问:“我失忆,但有些事却自然而然地记起,比如开车,与人搏斗,还有现在使用的语言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倒不奇怪。”斯特大夫理解地笑了笑,耐心解释说,“失忆分几种,你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通常是失去头脑中最直接、最形象的记忆,但像开车、格斗、语言等不经形象思维的能力,通常不会丧失,就如同一个人永远也忘不掉他学会的游泳或骑两轮车一样,只要他运动机能正常,这些能力就不会丧失。”
见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斯特大夫又说:“我无法对你的失忆做进一步的诊断,所以建议你去找最好的脑科专家,或许可以通过催眠来帮你恢复记忆,我可以给你推荐莱利教授,他是脑科权威。”
说着斯特大夫把一个小卡片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帕特·莱利教授,宾城医学院脑科研究所。
“说一句话!”斯特大夫突然对我说,“随便说一句你想到的话。”
“什么?”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然后随便说一句话或一个词。”斯特大夫殷切地盯着我。我依言闭上双眼,慢慢屏绝一切杂念,跟着,我梦呓般喃喃念出了一串数字:“4-7-7-2-5-8-1-2。”
我睁开眼时,斯特大夫已草草地记下了那些数字,然后把那张纸条递给我说:“记住这个数字,一定跟你有莫大的关系,是你记忆深处最重要的东西,对弄明白你的身份一定有莫大的帮助!”
我接过纸条,来回读着上面那些数字,心中却联想不起任何东西,这数字既不像生日也不像什么号码。我只好把纸条塞入衣兜,放弃了毫无作为的回想。
“嗨!你们进行得怎么样了?”当天色大亮的时候,绮丹韵突然睡眼惺忪地闯进来,打着哈欠说,“昨夜我总算睡了个好觉,一醒来就想知道叔叔的检查结果,希望早一点知道这白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苦笑说:“你叔叔认为我是一名秘密特工,而我却找不到一点证据来反驳。”
绮丹韵诧异地睁大了双眼,跟着却又理解地点头道:“不奇怪,要说你是外星人我都不会感到太意外。”
我刚要反讥相讽,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问讯:“斯特大夫在家吗?”
绮丹韵从窗帘缝隙中看去,眼中立即闪出一丝惊喜,跟着却又脸色微变,似乎有些踌躇和犹豫起来。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只见外面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警察,正对着这边亮着灯的窗口在高喊,斯特大夫对我们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出去打开了大门,只听那警察的声音隐约传来:“大夫,我刚接到上面的命令,你侄女雪妮正被警局传讯,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请尽快通知我们。”
“好的!”斯特大夫不冷不热地答应着,一副拒客的模样,那警察却不走开,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我连忙拉起绮丹韵悄声说:“咱们得赶紧走!”
我们从后门来到外面的大街,不一会儿,我已驾着一辆新的小车离开了那个小镇,直到车子出得小镇,一旁的绮丹韵才悠然道:“你不用紧张,那警察是我小时候的哥们,明显是给咱们报信来着,不然咱们哪会这么容易脱身?”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不禁猛踩油门,小车飞驰如箭,转眼间便出了小镇。转上大路时,身旁的绮丹韵突然问:“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去宾城!”我冷冷地说,“我要去找帕特·莱利教授,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希望自己早一点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