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远离了聚宝堂的决斗场,但郎啸天心中依然还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抛下登山绳救起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后,他与决斗场中孤傲伫立的死神对了一眼,这一眼就像有寒芒扎进心窝,让人从内冷到外,浑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呸!见鬼!”郎啸天恨恨地啐了一口,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双幽寒暗黑、深不见底的眼眸。倒是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身负重伤之下不知能否躲过聚宝堂的报复。
天色完全黑下来,郎啸天准备像昨天那样,偷偷翻入某个大户人家的厨房,在借着炉膛的余温小睡一夜的同时,顺便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像阿加罕城这种人来人往的交通枢纽,治安一向糟糕之极,一到天黑官府衙役就决不再出门,街头巷尾就成了恶棍蟊贼的天下,在领教了几次这些下三滥蟊贼的手段后,郎啸天不敢再轻易露宿街头了。
正顺着空旷的长街寻找着合适的人家,郎啸天心中又生出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离开聚宝堂决斗场时就已经出现,只是当时为死神的眼光所激,没有太在意。
轻轻冷哼一声,郎啸天转过一道街口后突然停下来,闪身藏到街口拐角处。后面果然有脚步声轻轻跟上来,在转过街口时刚好和贴墙而立的郎啸天碰了个面对面。
“兄弟,跟着我干什么?”郎啸天说着一把扣住了那个目瞪口呆的汉子肩胛锁骨,满是调侃地打量着对方,原本以为是个不开眼的小蟊贼,谁知对方竟是个倒提短刀、身着紧身衣靠的维吾尔武士。对方在最初一刻的惊慌之后,一刀便刺向郎啸天心窝。郎啸天早有防备,侧身让过刀锋,一收胳膊便夹住了对方的手腕。恼他一出手就想要自己性命,不由托住对方肘关节一抬,只听“咔”一声轻响,对方肘关节应声脱臼。
“啊”一声痛叫,连连挣扎了数次也没能挣脱郎啸天掌握,那维吾尔武士痛得涨红了脸,色厉内荏地骂道:“放开我,你这杂种,你已经被我们包围,我们要用你的头祭奠兀勒尔首领。”
郎啸天这才发觉在他身后还有几道黑影,另有十几个人影也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来,隐隐把自己围在了中间,不少人还张弓搭箭指向自己。他此刻才认出,面前这个跟踪自己的维吾尔武士,依稀就是当初在沙漠中想抢自己骆驼的那帮匪徒中的一个。
郎啸天暗暗叫苦,虽然借助地形从十几个人包围中逃脱不是难事,不过对方有好几张劲弓指着自己,在如此近的距离要想全部躲过,恐怕只有武侠小说中的武林高手才行。
“小子,向兀勒尔首领忏悔吧!”一个维吾尔武士恨恨地盯着郎啸天,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几个张弓的武士随着他的手势拉满弓弦,只等着他挥刀下令放箭。
“扎合克他们去了哪里?”在阿加罕城一家偏僻的客栈内,阿里戈正不安地喝问手下。一个兄弟回道:“扎合克带人去找那个杀害兀勒尔首领的家伙了,他说要不把那个家伙的脑袋提回来,他就不再回来见首领。”
“混帐!”阿里戈不由一声怒骂,他完全清楚扎合克的心思,他是想借着为兀勒尔首领复仇来争夺人心,以谋首领之位。自从自己登上首领之位后,做事就流年不利,威信一再受到打击。本来迫那个俘虏去做死亡决斗是一条最快的生财之道,他也确实为大家赢得了不少赌金,但没想到第三场那小子临阵脱逃,结果赌金又输还了聚宝堂,而他连赢两阵应得的报酬也告作废。
不过让阿里戈心烦的还不是钱财的输赢,而是那个逃脱的俘虏,一想到他那阴狠的剑和漠视一切的眼光,阿里戈就觉得胆寒。幸好他已经负了重伤,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阿里戈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同时吩咐一名手下:“带几个兄弟去把扎合克给我追回来,他们要敢在城中轻举妄动,我一定会宰了他!”
手下刚领令而去,后院又传来一阵吵闹,阿里戈忙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阿娜尔小姐一直吵着要走,我们拿她没办法。”两个把门的兄弟一脸无奈。
“你他妈想去哪里?”心里早窝着一肚子火,阿里戈对这个前首领的私生女早失去了耐心,若不是顾忌着忠于兀勒尔的兄弟们的感受,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刁蛮的美人收为己用。“砰”一声踢开软禁阿娜尔的房门,阿里戈进去就喝骂道,“再给我吵吵嚷嚷,看我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你敢!”被软禁的公主毫无惧色地瞪着阿里戈,“我的丈夫是成吉思汗,你敢对我无礼,不怕大汗灭掉你全族?”
听到那个用无数血腥和勇武铸就的威震天下的名字,阿里戈不禁缩了缩脖子。阿娜尔见状得意洋洋地笑道:“你要是害怕就赶紧把我送到我丈夫身边,大汗不仅可以免你死罪,说不定还会重重赏你。”
“混帐!”阿里戈再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一巴掌就扇到阿娜尔得意洋洋的脸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一个强盗的私生女罢了,你以为生在王府就是公主?被塔里什那老王八蛋当成礼物献给成吉思汗,就以为自己成了蒙古王妃?”
“你……你敢打我?”阿娜尔吃惊地捂着脸颊,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渐渐酝酿。脸上的疼痛到还罢了,阿里戈的话像一支利箭扎在心上,扎破了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让她看到残酷的现实。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让她多少也明白,就算是维吾尔亲王塔里什,也决不会把别人献给自己的女人当成妻子,但十六岁的少女不愿面对现实,依旧在心中拼命说服自己:成吉思汗就是我的丈夫,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见阿娜尔眼中涌出了泪珠,阿里戈恶毒地笑起来,“哭吧,使劲哭!看看是你那名义上的父王还是你那英雄的丈夫会来救你。”
见阿娜尔美丽的大眼中,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阿里戈终于觉得心情舒畅起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少女的伤心和绝望,顿时为阿娜尔梨花带雨的娇容心动。见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阿里戈不由轻抚着阿娜尔纤巧的双肩柔声开导说:“其实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远在天边高不可攀的成吉思汗,而是近在眼前真正坚实的靠山。”
见阿娜尔咬着嘴唇没有任何表示,阿里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门外守卫的两个兄弟是自己心腹,而忠于兀勒尔的弟兄大多被扎合克带走,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阿里戈慢慢把阿娜尔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生怕激起这个喜怒无常的刁蛮少女的反感。
就在阿里戈的嘴刚要吻上阿娜尔朱唇时,少女霍然惊觉,猛一下推开了身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的匪徒。但此刻阿里戈心中的火焰已经被点燃,再压抑不住,一把就把阿娜尔强搂入怀,却被阿娜尔一把抓在脸上,一只眼睛受伤,不由松开了手。
“混蛋!”阿里戈一声怒骂,揉揉受伤的眼睛,恶狼般再次扑上去,拦腰抱起阿娜尔扔到床上,跟着和身扑上去把她紧紧压在身下。阿娜尔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阿里戈的掌握。前胸的衣衫被撕开,裙带也被扯断,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阿里戈却突然停了下来。
阿里戈并不是个真正的莽汉,在对付阿娜尔的同时两耳也在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万一有不开眼的手下鼓噪起来,他得想好应付的办法。但奇怪的是,屋里的动静如此之大,门外却悄无声息,就连两个把门的兄弟偶尔的咳嗽都已经消失,门外静得简直有些异常。
狠狠在阿娜尔脸上啃了一口,阿里戈丢下衣衫破损的少女站起身来,整整衣衫后对门外一声高喝:“来人!”
门外悄无声息,阿里戈奇怪地开门一看,只见整个客栈后院一片幽暗,房前廊上原本挑着的灯笼不知怎么全都已经熄灭,方才还在门外守卫的两个心腹也不知去向。
“古伦、买买提!”阿里戈呼唤着两个手下的名字,顺着右手的房间找过去,刚走出房门没两步,身后蓦地一暗,阿娜尔所在的房间也一下子变得黢黑。
阿里戈浑身寒毛陡然间都立了起来,拔出腰刀全神戒备地靠墙而立,冷汗从额头慢慢渗了出来,顺着鼻梁流到鼻尖,在那儿汇成一颗豆大的汗珠也顾不得擦拭。像这样悄没声息就弄灭十几处灯火,那该有多少敌人?
静立半晌不见动静,阿里戈慢慢顺着墙根溜到隔壁的房间,里面住着几个兄弟,都是出生入死的勇武战士,只要跟他们汇合,阿里戈就不惧怕任何敌人了。
刚踏入幽暗的房中阿里戈脚下就是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地上湿漉漉有些粘稠,鼻中闻到浓烈的血腥。不用摸阿里戈就知道,地上是尚未凝固的鲜血!阿里戈尤不甘心地摸到床边,才发觉上面躺着的是几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是汉子就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阿里戈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只得把心一横,突然高声挑战。
后院中响起自己袅袅的回声,却没人答应一个字,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自己。阿里戈心中的恐惧几乎达到极限,忙返身冲入阿娜尔的房中,若有个活人陪着自己,好歹能壮壮胆。
门里漆黑一片,朦朦胧胧看不清任何东西,但阿里戈本能地察觉门后有异,忙转身挥刀斩去,这全力一刀却落空失力,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出半步,胸口一股凉意突然透体而入,浑身劲力瞬间消失殆尽。阿里戈此刻才看清,门后确有一个人影,不过却是半躺在地上把剑竖在胸前,而自己因出刀落空,竟把胸口主动地撞到了对方剑上。
“鬼!你是鬼?”阿里戈拼尽最后的余力喊出了心中的恐惧。能在黑暗中如此准确阴险地杀人,甚至让自己主动把身子扑到他的剑上,这不是鬼是什么?
“我不是鬼,只是个暗黑流影忍而已。”对方说着虚弱地倒在地上,跟着阿里戈也一头栽倒在地,再不动弹。
房中静了下来,就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片刻后一点火绒燃了起来,一直躲在床后的阿娜尔终于大着胆子点燃了烛火,立刻看清门旁倒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仆倒在血泊中的阿里戈,另一个则是那个从离开别失八里城就多次救过自己的年轻护卫。
“你在流血?”看到夏风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湿透,阿娜尔不由一声惊呼。
“方才干掉门口那两个守卫时用力过猛,把伤口挣开了,不碍事!”夏风说着想要爬起来,却虚弱得无力跌倒。
虽然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知道是他冒死救了自己,阿娜尔还是十分感激,忙上前扶他站起。已经几次见他浑身浴血,甚至还为他缝合过血淋淋的伤口,她不再对他的伤感到手足无措,在为他包扎的同时,还同情地埋怨了一句:“你怎么老是受伤?是谁伤了你?”
“死神!”夏风只简单地说了个不像人名的名字,就对阿娜尔催促道,“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那些匪徒随时都会回来。”
阿娜尔忙搀扶起他往外就走,有这段时间的经历,阿娜尔已经把这个年轻的护卫当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他才能把自己送到伟大的成吉思汗身边。
“放箭!”扎合克的刀终于挥了下来,几支羽箭带着刺耳的轻啸应声而出,尽数射向近在咫尺的目标。郎啸天本能地倒地一滚,躲过了大部分羽箭,不过依然有两支箭镞分别钉入了左肩和右腿。
一声痛哼,郎啸天半跪在地上,眼看几个放箭的匪徒又抽出了第二支狼牙羽箭,他忙抬手示意:“等等!”
“向兀勒尔首领忏悔吧!”扎合克脸上带着戏谑的调笑,抬手阻止了同伴的第二轮羽箭。
郎啸天没有说话,却直勾勾地望着扎合克身后,他的眼神如此怪异,就像是看到了毒蛇猛兽一般。扎合克好奇地顺着他眼光回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个人影正蹒跚而来,此时月色正明,令他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老远扎合克就看清了那人模样,不由一声惊呼:“死神!”
几个匪徒也是一惊,不由把弓箭指向了长街。他们都见过死神与夏风的决斗,心中对他本能地充满了戒备,杀孽太重的人会让任何人感到害怕和恐惧,死神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死神似乎才注意到几个满脸敌意的匪徒,他迟疑了一下,淡淡说了声:“对不起,不打搅你们。”说完就转头拐进了街边一条小巷。
扎合克暗暗舒了口气,想赶紧解决了那个杀害兀勒尔首领的凶手再说。谁知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众人包围之中的郎啸天已经不见了踪影。
“怪事!这一眨眼功夫,那小子能躲到哪儿去?”几个匪徒满是诧异,附近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而已经中箭的人这一会儿功夫也不可能逃多远。
“仔细找找,那小子一定还在附近!”扎合克一声令下,十几个匪徒立刻在附近搜起来。
郎啸天平躺在屋檐上,大气也不敢舒一口。方才他趁着众匪徒被死神吸引注意的那一会儿功夫,返身爬上了街边的屋檐,这要在以前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不过现在身中两箭,能勉强爬上屋檐已经是天大的侥幸。
十几个匪徒在附近搜查了片刻后,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郎啸天长长舒了口气,翻身在屋檐上坐起来,拔去两支箭镞,撕下一幅衣衫把伤口紧紧包扎起来。幸好伤非致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做完这一切后郎啸天顺着高墙从屋檐上滑下来,却被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包围,就像在森林中被毒蛇或猛兽觊觎。他猛转头望去,就见那个面色苍白、身材瘦削挺拔的死神,正在数丈外冷冷地盯着自己。他幽寒冷定的眼眸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们好像并没有仇怨?甚至都不认识吧?”郎啸天勉强笑了笑,想尽量表现得友好一点,但心中本能的惧意让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神灵,与我同在!”死神答非所问地喃喃念叨了一句,手慢慢落到了剑柄上。
郎啸天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顿时恍然大悟:“神之手!你也是神之手!”
死神没有回答,不过眼神显然已经默认。郎啸天不禁想起了霍西教授的警告:神之手无处不在!没想到这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为何要杀我?难道我威胁到神的安危?”郎啸天奇怪地问道,“神灵不都是不死之身吗?难道还怕我这样一个凡人?非要除之而后快?”
“神灵无惧无嗔。”
“既然无惧无嗔,为何要用各种手段迫害甚至残杀众多的探索者?它想阻止什么?”
“……”
“你答不上来?想必你这样一个走狗也不一定真正知道神灵的意志。我猜它是在掩饰某种真相,或许就是关于世界的终极秘密,它为何要阻止探索者寻找真理?”
“神灵的意愿如果凡人也能看透,那你就不是凡人了。”师衍说着慢慢地拔出了长剑。
郎啸天若有所思地盯着木无表情的死神,嘴角闪过一丝轻松的笑意:“你要杀我为何不趁方才我从房上下来的时候出手?”
师衍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一下没有逃过郎啸天的眼睛,他脸上泛起胜券在握的微笑,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没有把握!你胸口的伤还很痛吧?勉强出手有可能伤口迸裂,勿需我动手你就一命呜呼了。”
“你既然看出了这一点为何不主动出手?”师衍脸上闪过一丝嘲笑,“因为你怕我!就算我身负重伤你也不敢主动出手,我没说错吧?”
郎啸天脸色有些发白,死神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对这个三分像浪烈、七分像尹寒的家伙有种本能的恐惧,不过这种恐惧并非源于胆怯。就像正常人在面对疯狗或毒蛇时那种本能的恐惧,除非万不得已,正常人都会选择远远绕开,而不是和疯狗毒蛇死拼。
“不错,我怕跟你拼命,正如正常人都不会跟疯狗拼命一样。”郎啸天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轻松的微笑,“所以我选择绕开疯狗,你还是找个阴暗的角落好好舔舐自己的伤口吧。”
师衍气得双眼似欲喷出火来,但身上的伤让他不敢冒险,眼看郎啸天就要离开,他突然阴险地笑道:“方才那些家伙好像还没走远,不知道我高叫一声,会不会把他们给引来。”
郎啸天一怔,回头打量了师衍一眼,悠然道:“方才那些人是杀人越货的匪徒,我看你背上的包裹分量不轻,我想他们对你的兴趣恐怕会超过我这个穷光蛋。”
师衍咬牙愣在当场,打量着郎啸天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发觉他渗出鲜血的腿和肩头,师衍不禁嘿嘿一笑:“看来你的伤也不轻,咱们就看看谁先支持不住,或者看看谁的伤恢复得更快一些。”说着,他远远坠在郎啸天身后,蹒跚着跟了上去。
身后有死神像秃鹫一样阴魂不散地跟着,郎啸天不敢歇息下来。城中还有那帮维吾尔匪徒在四处寻找自己,在这远远不如现代一个县城大的古城中,随时有可能碰上,此地已不可久留,郎啸天只得奔最近的南门而去。
驰骋草原的蒙古人对城市文明有种天生的敌视,因此阿加罕的城墙被蒙古人毁得七零八落,趁着夜色出城倒也不是难事。黎明时分,郎啸天已经翻过残缺的城墙来到城外的旷野,身后,那个宛如秃鹫的死神尤在阴魂不散地跟着。
肩头腿上的伤因为行走在不断地流血,郎啸天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步伐越来越有一种虚飘飘的感觉,但他无法借助睡梦去找专家组寻求应付办法,只能顺着城外战马踏出来的泥泞小道一直往前,与身后紧跟不舍的死神比拼谁先坚持不住。
地平线尽头突然出现了十几名骑手,正风尘仆仆地纵马飞驰而来,远远望见领头那位身形瘦削彪悍的蒙古将领,郎啸天竟有种看到亲人的感觉,不由激动地挥舞起双手。那一彪人马很快就来到近前,领头的将领不等战马停稳就从马鞍上飞身而下,抢上两步搀住摇摇欲倒的郎啸天,激动地大叫:“是郎兄弟!咱们差点隔世再见了!”
“哲别兄弟,你救了我一命!”郎啸天说着身子一歪,竟软倒在哲别怀中。
“马奶!快拿马奶来!”一个随从在哲别的急呼之下慌忙递上马奶,哲别一边把水囊凑到郎啸天嘴边,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你伤成这个样子怎么还在赶路?”
“是让死神给逼的!”郎啸天说着指向来路。喝下几口马奶,他的体力稍稍恢复了些。
“死神?哪里有什么死神?”哲别惊讶地顺着郎啸天所指望去,却见旷野中空无一人。郎啸天也是一脸惊诧,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死神就已经藏好身形,看来他的伤恢复得远比自己要快,重伤之下身手依然敏捷。
“算了,恐怕再找不到他了。”郎啸天看看起伏不平的旷野,要在如此广袤的范围找一个人还真有些困难,他只得无奈放弃,转而问哲别,“你们怎么才来?”
“那日幸亏你引开了狼群,不过依然有一小股恶狼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不得不边战边逃,与数十匹恶狼斗智斗勇,这一路上颇多艰辛,所以耽误了不少时日。”说到这哲别庆幸地拍拍郎啸天肩头,“这下好了,只要到了阿加罕城,咱们就能得到给养补充,痛痛快快地喝酒吃肉,享受难得的安宁。”
把郎啸天扶上自己的战马,哲别对身后的部下高喝:“客列古台,你先去城中通报,让城主出来迎接大汗的贵宾,从中原远道而来的长春真人。”
郎啸天这才注意到众人身后的丘处机,只见他也十分狼狈,衣衫破损,风尘仆仆,而他那十八个弟子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人,想必不见的那些,多半已经葬身狼腹了。
待客列古台打马飞奔而去后,哲别向远处的阿加罕一指:“咱们马上就到城中喝酒吃肉,尽情享受醇酒女人,出发!”
十多名蒙古兵将齐声欢呼,立刻打马向阿加罕城奔去。
就在哲别一行进入阿加罕城的时候,夏风与阿娜尔古丽已悄然离开了阿加罕。阿娜尔用自己的耳环当了几枚金币,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给重伤的夏风乘坐,与几支西去的商队结伴,缓缓向成吉思汗正在征战的花刺子模进发。
只十几天时间,夏风的伤口就神奇地结痂愈合,让给他换药的阿娜尔惊异不已。在旅途中数日相处,尤其在狭窄的车厢中与之面面相对,阿娜尔已经不再惧怕这个冷漠的同伴,甚至对他的过去充满了好奇。
“你为何多次救我?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不要?”一次,阿娜尔在给他换药时随口问道。
夏风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红晕,张张嘴却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只是要借助阿娜尔这个维吾尔公主接近成吉思汗,却没有必要为救她去冒生命危险,但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维吾尔美丽的公主后,夏风心底就涌动起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在夏风充满破坏和杀戮的短暂人生中,第一次发觉有一种东西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珍惜和保护,那就是阿娜尔的善良和美丽。
“说话呀,傻勾勾地望着我干什么?”阿娜尔突然发觉夏风那原本阴冷淡漠的眼中,竟然闪出一丝温暖和柔情,她突然觉得心跳蓦地加快了许多,脸上也涌出一种热乎乎的感觉。
“我……不知道!”夏风第一次结巴起来。
“我知道!”阿娜尔调皮地眨眨眼,露出洞悉天机的神秘微笑,让夏风突然有一种窘迫和尴尬。却见她盯着夏风嫣然一笑,“你是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建功立业吧?只要把我平安送到伟大的成吉思汗身边,就是大功一件,大汗一定会重重赏你,以你的武功一定能在军中出人头地,甚至官至万户侯。”
夏风失望地转开头,眼中又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冷漠,言不由衷地淡淡道:“不错,我正是要为成吉思汗建功,以求在蒙古军中建功立业。”
“你只要把我平安地送到大汗身边,一定能如愿以偿。”说到这阿娜尔遥望西北方向,眼里露出憧憬和向往,“听那些商人谈论说,再有两天就要进入花刺子模境内,咱们很快就能见到那位威震天下的大英雄了。”
夏风漠然地望向西北方向,只见一道蜿蜒的地平线横亘在天地之间,把碧蓝的天和绿色的地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他遥望地平线尽头,想象着那位传说中的草原英雄。成吉思汗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不过他现在对之已经没有任何向往和期待。
车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片刻间便把商队包围,阿娜尔忙撩起车厢窗帘望去,就见一支彪悍的骑兵已经把商队团团围了起来,看那些骑手的衣着打扮,是典型的蒙古革甲骑兵。
“将军,我们是木华黎国王的商队,给大汗送来了来自中原的贡品。”商队的头领高声向领头的蒙古将领高喊,“我们有木华黎国王的通关文牒!”
一听说是木华黎的商队,领头的将领立刻约束部下不得放肆。夏风见状不由问道:“这木华黎是谁?”
“你连成吉思汗最为倚重的木华黎国王都不知道?”阿娜尔惊讶地瞪了夏风一眼,“木华黎国王在成吉思汗尚未发迹前就已经追随着大汗,是大汗最为信赖的朋友,也是大汗亲封的‘开国四杰’,后来被大汗封为中原的国王,他的商队可以在蒙古各个汗国通行无阻,咱们跟他们结伴可以少去很多麻烦。”
说话间蒙古骑兵已经开始挨个检查商队的通关文牒,由于是几个商队合在一处,除了木华黎的商队,其它商队都要缴纳一定的税金,由于成吉思汗对商队最高缴纳的税金有严格的规定,因此蒙古人抽走的税金还在商人们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即便是战争期间,也还有不少商人冒险行商。
检查文牒的蒙古兵终于查到夏风的马车,一看二人没有通关文牒,几个蒙古骑兵立刻把二人赶了下来。
“带走!男的为奴女的为妓!”蒙古将领一挥手,几个蒙古兵立刻上前拿人。这是蒙古人的通行惯例,商队的同伴也爱莫能助。
“等等!”经过这段时间与这些蒙古商人结伴而行,阿娜尔也学会了蒙语,立刻对蒙古将领大声道,“我是维吾尔公主阿娜尔古丽,又是成吉思汗未来的王妃,你岂敢对我无礼?”
“你是大汗的王妃?”蒙古将领十分惊讶,“那保护你的亲兵和护卫呢?”
“我们路上碰上了盗匪,与护送我们的哲别将军失散,是夏风护卫一路护送我直到这里。”阿娜尔把这一路的经历草草叙说了一遍。蒙古将领这才明白,这维吾尔少女不过是维吾尔塔里什亲王献给大汗的一名公主,算是塔里什的一件贡品。出于谨慎,他又追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阿娜尔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夏风忙把腰间的匕首取出来,递给那蒙古将领道:“我有哲别将军送我的随身匕首,不知可否作为凭证?”
那蒙古将领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嗯,不错,这确实是哲别将军随身之物,末将曾在哲别将军麾下效命多年,无数次见过它。”说着他把匕首还给了夏风,然后对阿娜尔抱拳道,“蒙古西征军后军千夫长哈亦术,拜见阿娜尔公主。”
“哈亦术将军,请立刻送我去见大汗!”阿娜尔忙道。
哈亦术沉吟片刻,对阿娜尔摇了摇头:“大汗此刻已经率军深入花刺子模帝国腹地,没有护卫军你怎么去得了?你还是先跟末将暂去讹答刺,等候大汗凯旋归来。”
“不行!我要立刻去见大汗!”阿娜尔对成吉思汗这个威震天下的英雄的向往,让她忘记了危险和自己的身份。
哈亦术沉下脸来,若不是考虑到她是维吾尔公主,而维吾尔又是这次与蒙古西征军并肩作战的盟军,他根本勿需对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这般客气。他不再理会阿娜尔,转头对部下一挥手:“把他们二人都带回去,让人把阿娜尔公主到来的消息送到大汗那里。”
几个蒙古骑兵不顾阿娜尔的挣扎,把她强行架上了马背。夏风一看,也只得与一个蒙古兵合骑一匹坐骑,跟随这一小队蒙古兵将去往其驻守的讹达刺城。
讹达刺是花刺子模边境要塞,也是蒙古西征大军攻下的第一座重要城池。当阿娜尔夏风被带到这里时,俱为看到的情形惊呆了。只见城中几成废墟,凡是能烧的已经烧成焦炭,城中充斥着难闻的尸臭,街道上还能看到不少残肢腐尸,其中有不少是妇孺和老人,所有女尸俱赤身露体,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街道废墟中,那情形恍若人间地狱。原本高大的城墙已经被扒得七零八落,城中也已经看不到一间完好无损的房子,可蒙古兵依然还在驱赶着幸存的百姓拆毁城墙和城中主要建筑。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看到无数穆斯林百姓聚集在城墙周围,在蒙古人的马鞭和刀枪驱赶下吃力地爬上城头,阿娜尔不由怯生生地问道。这一路看到如此多腐烂的尸体和残留的血迹,她早已被彻底震撼,不敢再对蒙古将领摆出公主和王妃的架子。
“公主你有所不知,”哈亦术得意洋洋地笑道,“一年前大汗曾向花刺子模派出过使臣和庞大的商队,并送去了丰厚的礼物,想与之结为盟国,还认花刺子模苏丹漠罕默德为自己第五个儿子。谁知花刺子模苏丹漠罕默德不答应大汗的要求也就罢了,还任由讹达刺的城主亦纳勒术抢劫了大汗的商队,杀害了无数蒙古商人,并肆意侮辱大汗的使臣,大汗震怒之下,向长生天发誓要报此大仇。因此大汗西征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讹达刺,当初抢劫了大汗商队的城主亦纳勒术,已经被大汗命人用融化的金银灌入口中,以惩罚他的贪财,现在末将负责让百姓拆毁整个城市,大汗要把这个敢于冒犯他的城市从地面上彻底抹去!”
哈亦术说得轻描淡写,阿娜尔和夏风却听得悚然动容。没想到成吉思汗攻下这个城市,抢劫屠杀还不够,还要把整个城市完全拆毁。阿娜尔望着残破的城墙上那些无辜的百姓,不由小声问道:“整个城市都拆毁后,这些百姓该往哪儿去啊?”
哈亦术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当这个浩大的工程完工后,那些百姓也就没用了,他们不再需要什么房屋和城市。”
望着哈亦术那意味深长的微笑,夏风突然明白过来,这些百姓也在成吉思汗彻底抹去的计划中,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然他也把杀人视同等闲,打从记事起他就必须杀掉同伴以赢得生存机会,但像这样大规模、有计划地杀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哈亦术的营帐在城中心的广场上,那里除了数千蒙古兵将,还有无数被掳掠来的穆斯林妇女,她们的呜咽和饮泣夹杂在蒙古人的饮宴欢笑声中,整夜不止。
“我要离开这里!”在快到蒙古人的营帐时,阿娜尔突然用维语小声对夏风道,她的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刚强,“我不能困在这个废墟一样的小城,我要立刻去见大汗,我要求他饶恕这些无辜的百姓。”
“好的,我会想办法带你走。”夏风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惊讶,要从这个兵荒马乱的城市中逃出去,尤其失去了蒙古人的庇护,这无疑是九死一生的冒险,更不说此去成吉思汗作战的前线,还不知道有多远路程。
“哈亦术将军,有大汗特使正赶来讹达刺路上,将从你驻守的东门进入讹达刺,主帅令你立刻前去迎接,他随后就到!”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传来军令,接着又打马回去复命。
来不及把阿娜尔公主送到万夫长那里,哈亦术只得对一个随从吩咐道:“你先把阿娜尔公主和夏勇士暂时送到我的营帐,要好生保护,不得有任何闪失!”
说完他立刻带领人马前去迎接特使,只留下几名亲兵护送阿娜尔公主和夏风回营。
在哈亦术的营帐中安顿下来,草草用了酒饭,阿娜尔乘几名亲兵不备,在夏风接应下划破帐篷从营帐后溜了出来。此时天色已晚,营帐周围几乎无人守卫,几名亲兵都没想到阿娜尔公主会逃走,根本没任何防备,而以暗黑忍潜藏隐踪的功夫,夏风把阿娜尔带混乱的军营也不是难事,二人没遇到什么麻烦就逃离了哈亦术的兵营。
为了路上行走方便,夏风偷了两套蒙古人的皮袍和两匹蒙古马,与阿娜尔一起打扮成蒙古兵模样,大大方方地纵马离开地狱般的讹达刺,一路望西飞奔而去,去寻找阿娜尔心目中的英雄,威震天下的成吉思汗。现在阿娜尔心中除了对成吉思汗的向往,还多了一种责任,她要恳求大汗饶恕讹达刺那些无辜的百姓。
哈亦术匆匆带领数十名随从迎出讹达刺东门,远远就看到领头那个熟悉的人影正风尘仆仆率众而来,哈亦术不由兴奋地挥臂高呼:“来的可是哲别将军吗?末将哈亦术,拜见大将军!”
“原来是你,真是巧了!”远远传来哲别爽朗的笑声,带着巧遇旧部属的欣喜。原来哲别和丘处机一行就在夏风与阿娜尔公主逃离讹达刺城的时候,也千里迢迢赶到了这座花刺子模帝国的边陲重镇。
经过这一路的休养,郎啸天的伤已经痊愈。自从进入花刺子模以来,他就为看到的一切感到惊心。田园、村庄、城市、绿洲,几乎全为蒙古人摧毁,沿途几乎千里赤地,听不到鸡鸣狗吠,更看不到一点人烟,除了无数来不及掩埋的尸骸,就只有零星的野狼在纵情享受随处可见的美食,他终于领会到“毁灭者”三个字的含义。
丘处机和他的弟子们虽然也亲历过宋、金两国的战争,却也没见过这种鸡犬不留的酷烈情形,他们现在才发觉,与这些蒙古人比起来,南宋宿敌女真人,倒显得善良多了。
“哲别将军,你是不是有个叫夏风的兄弟?他护送着维吾尔阿娜尔古丽公主也赶到了这里。”拜见过哲别之后,哈亦术突然想起了夏风二人。
“真的?太好了!”哲别大喜过望,“快带我去见他们!”
郎啸天听到那个年轻人的消息时,也十分意外,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又要与他巧遇了。不过郎啸天心中并没有半点欣喜,反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丝本能的警惕。从对方行进的线路来看,显然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地。
“他们方才刚到讹达刺,现在就在我的营帐中,我这就领将军前去!”说着哈亦术率先拍马而行,领着哲别和丘处机一行,纵马冲进了讹达刺快要拆平的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