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道光芒从天而降的时候,一架阿帕奇长弓直升机穿越了黄海、东海和南海,飞抵S城上空,那个他们约定见面的地点。这架每小时飞行需要耗费一万美金的飞机上只有一个乘客,那是一个褐色头发的德国人,留着络腮胡子,大腹便便,正在副驾驶座上点燃了一支香柏木,把嘴里叼着的阿波罗雪茄凑了上去。
在他身侧,放着一个精致的手工制作的小牛皮箱子。
“别在我的飞机上吸烟!”驾驶直升机的年轻男人冷冷地道,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副驾驶座一侧的窗子。高空的风呼啸地灌入,凛冽得令人无法呼吸。然而在如此剧烈的逆风里,那个人却安然地吸着雪茄,吐出的白烟居然逆向散出窗外。
黎明的晨曦照在云层上,云上飞行的直升机仿佛穿行在了一片光的海洋里。
“该死!都5点17分了,”络腮胡子的德国人却毫无欣赏美景的兴致。第67次低头看着腕表,叼着雪茄心神不安地开口,“天都亮了!你不能再快点儿?”
“我已经尽力了,雷切尔,”飞行员冷冷地回答,“你又携带着超过一亿价值的财物!”他指了指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字,“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雷切尔跳了起来,一把抓起了脚边的那个皮箱,将头探出了窗口。然而俯视着脚底,飞机上的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里就是檀宫?穆列,你没找错地方吧?”褐色头发的德国人雷切尔失声道,“底下根本没什么房子!”
“看情况,应该已经塌陷下去了。”那个叫穆列的飞行员冷静地回答,从仪表盘上方的可视屏幕里看着脚下的大地——原本应该是豪华庄园别墅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直径足足有一百多米,深不见底,宛如大地上忽然睁开了一只诡异的眼睛,对着高空的他们冷笑。
“该死,又是天坑!”雷切尔看着脚底那个狰狞的空洞,“使徒已经来过了!”
是的,那是使徒留下的标记。这些年来,在世界各地发生的失踪或者灾难里,经常都会出现这样诡异的地貌——外界只简单地解释说那是由于地层深处的水土流失造成的,然而,那些掉落其中的人或者物到底去了何处,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
只有社团的人知道,那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根据辐射显示,有巨大的能量在6分27秒前于此地爆发,但如今已经衰减到接近于正常值。”飞行员低空盘旋了一圈,看着飞机上的蓝宝石仪表盘,“我启动了热扫描,在方圆一公里内进行了检测,并没有发现地面上有任何活动的生物体存在。”
“……”飞机上的人颓然地坐下,手里紧抓的箱子砸落在地上——到底还是来不及么?拉斐尔,我已经竭尽全力赶来了……可是你、你……你怎么不能多等几分钟?
“该死!难道我真的只能来收尸了?”络腮胡子的德国男人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用骨节粗大的手拍击着脸颊,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神父远在耶路撒冷圣殿,加百列和乌利尔又都有任务在身,在此刻他绝对无从求援,只能自己解决。
“雷切尔,要降落么?”穆列打开了舱门,在呼啸的风里扯着嗓子问,“天坑附近地质构造不稳定,强行降落可能有危险。要不我们等后面阿卡和王奇他们到了再说?”
“降落!该死的,立刻降落!”雷切尔沙哑着声音,目光炯炯地盯着脚底下的大地,注视着远处公路上一缕腾起的灰尘,用拳头捶着窗框,“有人也在往这边赶,可能是霍天麟的人……我们要比他们更快!”
无论如何,凭着他们的交情,拉斐尔就算挂了,也要将他的尸体或者遗物找到,否则怎么向神父交代?而且,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圣殿三神器之一,绝不能丢失。
“OK!”穆列干脆利落地回答,一下子将速度加到了最大。
降落的速度令人头晕目眩,近乎失重。仅仅在一分钟后。飞机几乎是以垂直的速度停在了离天坑边缘不到10米的地方,卷起的旋风将细小的砂石簌簌吹入深不见底的坑洞。舱门迅速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敏捷地跳落,一手提着箱子朝着天坑跑去,体形虽然肥硕,速度却快得惊人。
“小心些!”穆列让直升机保持着随时再次起飞的模式,通过对讲机警告着同伴,“你先下去看看,我会监视霍氏的人——你要做好随时返回的准备。”
然而雷切尔已经没精神听他的叮嘱了。周围是一片废墟,所有树木都已被无形的力量推倒,呈现出倒伏一圈的状态。风猎猎吹来。带来血的气息。他站在这片刚刚坍塌过的土地上,感受着空气里依旧残留的巨大能量波,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
是的……就在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涯和颜,“白之月”最高阶的两位使徒,那一道轮回之门的守护者,联袂出现——拉斐尔在此地曾和他们遭遇,战斗,然后不明原因地消失。
他绕着天坑飞速地走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生命体的存在。晨曦里有什么在闪烁,宛如星辰。雷切尔走过去,俯下身捡起了一个半埋在土壤里的东西——那是一枚指环,只剩下一半,戒托上面镶嵌的宝石已经不知所终,断裂的截面整齐如刀切,上面有烈火燃烧过的痕迹。
他转着那半枚戒指,看着内圈上刻着的“Raphael”字样。那是拉斐尔在圣殿受洗时的守护戒指,已经断为两截。上面的宝石也已经被他在战斗中燃烧殆尽,将里面所蕴藏的能量提取——该是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怎样山穷水尽的情况,他才会将守护戒指都引燃?!
“拉斐尔……拉斐尔!”雷切尔再也忍不住,跪在了天坑边缘,对着深处大喊,一边打开了身边的小牛皮箱子——那里面,纯黑色的金丝绒上整齐地排列着满满的钻石,从黄钻到粉钻,璀璨夺目,每一颗都在5克拉以上。
光这一个小小箱子里的珠宝,价值就在一亿美金以上。
知道两位使徒同时出现意味着什么,身为亚洲分部负责人的他连夜调集了社团现存的所有宝石,开通了秘密通道,紧急从东京飞往S城,想为血战中的同伴提供支援。然而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眼前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拉斐尔,还是莉莉丝,或者是使徒们,都完全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吞噬一切的天坑出现在了植宫的位置上,黑不见底,似乎通往看不见的彼方。
拉斐尔……是不是就葬身于此了?和13年前的米迦勒一样,再也无法返回了?!
“该死的!”他咬着牙,将一颗公主方切割的5克拉大钻石放在手上,合掌开始祈祷一只听“嗞”的一声,一道光从他掌心放出,转化为一股强烈的能量。雷切尔将那颗钻石扔下天坑,看着它宛如流星般呈现出一道笔直的光线坠落,映照出周围的一切。
天坑直径一百多米,仿佛圆规划出来的那么整齐。深处被照亮后,他看到断层上有沙石、土壤、岩层依次交叠,断口如同刀削,泉脉被截断,四壁上有水渗出,流向不知何处的黑暗。
100米、200米……那颗价值二十几万美金的钻石直线下坠,在短短十秒钟后便消耗尽了所有能量,掉落在不知多深的天坑底部,这个庞大的坑洞瞬间又恢复了黑暗。
然而,在那昂贵的光芒划落的范围内,他却没有看到这个地方还有丝毫的生机。而坠落的钻石在虚空里迅速燃烧,释放出能量,那种能量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和影响,就这样迅速地消弭,没有被吸收的迹象。
——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场”里,已经不存在任何生命体了?
“拉斐尔……该死!你不是医生么?难道还要我为你收尸?”那一瞬,雷切尔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跳入那个黑洞里去看上一看,“拉斐尔!”
“雷切尔!”就在此刻,对讲机里传来了穆列的声音,催促道,“准备撤退——霍天麟的人已经进入了两个街区之外。我们还没有做好和霍氏正面冲突的准备。”
“该死!”雷切尔无可奈何地将手捶在了天坑边缘,掌心里握紧了那枚遗留的指环——13年前,当蓝洞关闭的时候,身为大天使长的米迦勒也只留下了那么一件遗物,然后永远地消失。拉斐尔,难道你也会如此?
当绝望的人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黑暗里却有一道微弱的光照入了他的眼角。“拉斐尔?”他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回头看去,然而那道光却再也不见,天坑深处还是漆黑一片。
“雷切尔!”穆列急速地催促,“快点!”
“等一下!”雷切尔打开了箱子,不假思索地取出了第二颗钻石,手指一撮,那颗足足有10克拉的蓝钻再度燃起,被扔入了黑暗深处。这颗价值上百万美金的钻石到达了比之前更深的地方,燃烧了昂贵无比的短短二十多秒。
雷切尔趴在天坑旁,忍受着穆列一声接着一声的催促,将头探得更长,凝聚了全部的力量往里仔细地看去——他的眼睛在那个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白色,眼球凸出,显得分外恐怖。然而,通过“圣灵之眼”看到的一幕,却令他不敢相信地大叫了一声:“上帝!”
——壁立千仞的天坑,周边如刀削斧凿,宛如悬崖绝壁。然而,却有一个人挂在了这黑暗的洞穴里。那个人似是从深不见底的洞穴底部爬上来的,全身都是血,在坑壁上留下了长得看不到头的一道血痕,一只手握着剑,深深地刺入洞壁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只手却垂落在身后,紧紧地抓着什么,一动也不动。
方才那一点映入他眼角的微弱的光,便是刀刃上折射的寒光。
“拉斐尔……拉斐尔!”钻石的光芒转瞬即逝,然而雷切尔却已经看清楚了黑暗深处的这一幕,狂喜地大呼,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纵身往下跳,“快,快上来!”
“喂!用这个!”直升机上的穆列从对讲机里听到了一切,猜出了下面的情况,也不再催促他返回,只是在身后大喊起来,从舱室内瞬间甩出了一卷银色的绳索。那绳索足足有一百多米长,一端固定在直升机上,另一端直直地垂落向不见底的天坑,“蠢猪!抓着这个再下去!”
雷切尔不等绳索全部垂落,便立刻一手抓住了绳索往下急速滑去,一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微型镭射照明腕表。那一刻,这个大腹便便的德国人显示出了不逊于特种兵的身手,因为速度极快,掌心的皮肤都被磨出了鲜血,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短短十几秒后,他飞速地到达了预期的位置。在黑暗的坑洞里,借着腕表上的光。他看到了那把插在壁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及满身是血的同伴。
是拉斐尔!而且,显然他还活着!
“感谢上帝!”狂喜令雷切尔发出了一声大叫,他将绳索在手腕上紧紧绕了几圈,手臂加力,顿住了下滑的趋势,一边用脚撑住刀削般的坑壁,迅速地往同伴身边靠过去,一边问,“出什么事了?使徒呢?”
然而拉斐尔没有回答,还是保持着握剑挂在壁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雷切尔靠到了他的身侧,一看便吃了一惊:拉斐尔的眼睛是闭合着的,眼角有两行鲜血流下,嘴唇灰白中透着紫色。他伸手一捏对方的肩膀,发现衣服下的肌肉僵硬如木,居然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
雷切尔立刻明白这是刚使用过高级禁咒的症状——因为一瞬间承受了过于巨大的能量,身体处于暂时的麻木状态。显然,这个社团里的顶尖高手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并且动用了刚申请到手的那颗光明之山。
“怎么搞成这样……”他嘀咕着,努力想要恢复同伴的意识,然而耳机里又传来了穆列的声音:“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快一点!霍氏的人已经到了500米开外的街区了,一共15辆车,好像还带了武器!”
“好了。”雷切尔迅速地将绳索缠在对方的腰间,腾出一只手扯了扯。直升机立刻启动,急速地上升,绳索也同时拉紧,瞬间将两个人一起拉了上去。那一刻,他感觉到拉斐尔僵硬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变动,居然还是保持着握剑挂在深渊上的姿态。
“糟糕,别拉!”那一刻,雷切尔大喊,“这样不行!他冻住了!”
然而直升机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无法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停止。绳索迅速绷紧,拖着拉斐尔上行,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天坑的壁上笔直地划过,将地层剖出了一道深深的直线——拉斐尔的手臂因为承受了过大的力量而开始发出断裂的声音,已经无法维持。
“该死!”就在一刹那,雷切尔忽然抬起了手——他的手掌边缘发出了淡淡的蓝光,锋利如刀,一抹便割断了那道可以承受1000kg拉力的绳索。绳索一断,直升机上升的速度瞬间加快。穆列的声音从通路里传来,气急败坏:“搞什么,雷切尔?你要留在地上和他们开战么?”
“你这样生拉硬拽,会把拉斐尔弄残废的!”雷切尔一边伸出手按住了拉斐尔握剑的僵硬的手,另一手按着坑壁,用力一拨,将达摩克利斯之剑“唰”的一声拔了出来——就在那一刻,他身体一震,肩膀后忽然展开了一对翅膀!
“哦,上帝!”穆列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天坑深处飞起的两个人——那是雷切尔抱着负伤的拉斐尔在往回赶。大战过后找到死里述生的同伴,这本来是严肃的事情,然而,不得不说,这个有着啤酒肚的德国男人忽然变身为肥胖的天使,实在是搞笑,更何况他手里抱着的拉斐尔居然还保持着握剑前刺的姿势,僵硬得宛如橱窗里的时装男模。
“认识你快八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张开翅膀的样子。”然而笑归笑,穆列右手还是紧压操纵杆,阿帕奇长弓直升机在半空中灵活地转了一个身,正好让雷切尔抱着拉斐尔踉踉跄跄地飞过来,撞入了打开的舱门里。
眼看接到了同伴,穆列的手指在各类仪表操纵杆之间迅速地跳跃,阿帕奇长弓直升机轰鸣着,仿佛一道闪电一样腾空而起,隐藏回了云层里,躲开了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浩浩荡荡的车队。
看到仪表显示进入了指定的航线,穆列松了口气,选择自动飞行模式后回头看了一眼,问:“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圣水!圣水呢?”一回到舱里雷切尔就咆哮起来,“快!快回圣殿找神父!”“去看你自己的行李箱,别乱翻我的工具盒!”穆列皱眉,一边迅速地调出了飞行航线图测量了一下距离,“耶路撒冷那么远,这点油哪里够!难道你以为我可以无限续航?不如我们先回东京分部……”
巨大的加速令人很难掌握好平衡,然而机舱里的雷切尔几乎是撬开了箱子,抓出了药包和圣水,怒道:“你看看拉斐尔的伤,除了神父,估计谁都没有办法!我可不想他的半边身体整个废掉!”
穆列寸步不让:“可你难道要我们靠着宝石的能量飞过太平洋?”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听到身后的同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雷……雷切尔?”“拉斐尔!”他狂喜地叫了起来,“你醒来了?”
拉斐尔僵硬在半空的手动了一动,身体的麻木似乎在逐渐地恢复,肌肉开始稍微软化,血液也开始循环,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然而瞳孔里却满是可怖的血丝,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道:“这……这是哪里?”
“拉斐尔?”雷切尔怔住了,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发现对方的瞳孔似乎一直处于强光的曝射下,收缩成了针尖那么大,再无动静——那是盲人般的反应。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在方才那场较量里,拉斐尔一定是为了对抗使徒而消耗了那颗光明之山,所以才侥幸生还,但却被那样巨大的能量辐射灼烧了眼睛。
拉斐尔,瞎了?身为社团里的“医生”,他居然瞎了?!
“现在你正在我的飞机上,”他只能强作镇定,安慰着自己的同伴,“我们在飞往耶路撒冷,不用担心,使徒已经被你击退了。”
“莉……莉莉丝呢?”拉斐尔竭尽全力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似乎想要把某个人往前推,喃喃着,“先……先救莉莉丝。”
“莉莉丝?”雷切尔顿了一顿,有些莫名其妙。在天坑里,他就没有看到有除了拉斐尔之外的第二个人,哪里有什么莉莉丝的影子?然而,他忽然看到了对方手里握着的那个东西,不由得失声低呼——
抓在拉斐尔那只没有握剑的左手里的,居然是一只齐腕而断的手!
纤细的手指上还带着硕大而豪华的戒指,然而上面镶嵌的那颗海蓝宝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焦黑的戒托——那是莉莉丝的戒指!
“莉莉丝怎么样了?”拉斐尔喃喃,血红色的瞳孔茫然地看着虚空,“她……她还是第一次接大任务,就遇到了使徒……我没保护好她……对不起!”
雷切尔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显然,在穿越黑洞、回到这个世界的一瞬间,拉斐尔曾经试图营救同伴,想把莉莉丝一起带出天坑。然而他所抓住的,居然只是一只断了的手!
“放心,莉莉丝她没事,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雷切尔低声回答,一边伸出手去将那只断腕从他僵硬的掌心扯了出来,一边安慰着,“你好好休息,我立刻送你到上帝之光照耀的地方养伤,很快加百列和乌利尔都会回来。”
“谢谢!”拉斐尔虚弱地回答,“告……告诉神父,使徒……使徒带走了米迦勒的女儿!”
雷切尔愕然:“米迦勒的女儿?米迦勒有女儿?”
“一定要找到她……”拉斐尔喃喃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因为……她,居然有力量关上那扇门!”
在阿帕奇长弓直升机飞走后的五分钟内,浩大的车队抵达了新出现的天坑。领头的一辆凯迪拉克房车的门迅速打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踉跄而下。
“霍爷!霍爷!”身后有人惊呼,“别走那么快!您的轮椅已经搬下来了!”
果然,衰朽的老人走不了几步,肌肉萎缩的腿部就没有了任何力量,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天坑的边缘。他扔下了拐杖,久久地看着这片空地上忽然消失的庞大建筑。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真的是天坑,而且,出现在了他儿子所在的地方!
周围人头攒动,简直是方圆三公里内的人们都第一时间聚集到了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出现的巨大的坑洞,议论纷纷——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半夜也没听到动静,怎么一下子房子就没了?”
“是地底水土流失导致地面塌陷了吧……记得几年前观星路那边也出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不过那时候那个洞似乎没有这个大。”
“可惜,上面本来是嘉达国际少东家的别墅,听说当时花了两个多亿,造得和中东王宫一样,没个导游进去就会迷路,出不来了——居然就这样塌掉了?”“那里面的人呢?不会一个也没选出来吧?”
“听说连一条狗都没逃出来,半夜忽然塌的,谁来得及逃?”
“太惨了吧……嘉达国际的老总似乎就这么一个独生子。难怪他哭得那么伤心,可怜啊……”
“呵,这就是现世报!”有人在人群里低声冷笑,“早年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如今算是有报应了——以为洗手上岸就没事了?再多钱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绝后了,早知道还不如……”
然而声音未落,他脸色忽然变了,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说话客气点,兄弟。”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后腰上。持枪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西服、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眼神冷酷,语气也冷酷。明白过来对方势力之庞大,那个议论者不由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只能嗫嚅着反复:“对……对不起,对不起!”
“滚!”乌老大用枪用力捅了捅他的后腰,低喝。
旁边人群熙熙攘攘,指指点点。然而那个自发老者跪在天坑边缘,久久凝望着,双手不停地颤抖,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一切。
是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内情。
这不是什么天灾,绝对是那些使徒做的!可是……为什么?十年来他忍辱负重地听命于那些异世界的人,为他们奔走各方,做尽了不可告人的事情,乃至不惜与自己的同类为敌。可到头来,那个世界终归还是带走了铭洋,带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德芙雅尼,我又该如何向你交代啊?
“铭洋……”老人忽然用手捶地,发出了低哑的呼喊,“铭洋!”
蓦然爆发出的苍老而悲痛的喊声让所有议论着的人们都止住了声音,看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另一种表情——是的,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做过什么事,在此刻,他不过是一个老年丧子的可怜老人,面对着泰山压顶而来的死亡无可奈何。
人皆有老去时,从——得到不可得,变成逐渐失去曾拥有。
霍天麟默默地俯视着脚底深不见底的天坑,松开了捂着后颈的手——他的掌心里印着一滩血迹,斑驳而鲜艳。那些血是从他后颈的一个文身里流出的,沁透了衣领,在手心里印了一个奇特的花纹。
那是一个类似阴阳鱼的图形,回旋,消失。
—一这是“白之月”的烙印,在十年前印上了他的后颈。从此后,身为使徒的追随者,在没有得到来自“白之月”的许可之前,他是不会死去的,哪怕到了2012年的末日,他也能凭着这个印记的庇护在浩劫中安然无恙。
“铭洋……铭洋!”霍天麟看着掌心血的纹章,忽然间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了轮椅扶手上,发出了负伤猛兽一样的呜咽,“明明说好了,明明说好了的!”老人的双手流出了血,却还在不停地捶击着,嘶哑地喊,“要带就带走我,为什么要带走铭洋?”一贯冷静的老人忽然间状若疯狂,令管家和手下都不敢靠近。
乌老大想驱赶人群,不让那些人看到这一幕。然而那些人多得赶不完,他过去呵斥,人潮只是往后退了一退,却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失控的老人,眼神各异,议论纷纷——没有人注意到,在远处的人群里还夹杂着几个后来者。
他们的身高、外貌、口音乃至肤色都不相同。其中一个是中东模样的年轻人,有着卷曲的短发和明亮的眼睛,而另一个则有着典型的中国人的外表,毫不起眼。他们从不同的方向靠近天坑,似是毫不相关。然而,他们听到了轮椅上老人悲痛欲绝的低语,却在人群里相互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抬起右手按在了心口上。
他们的右手上都带着刻有纹章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阿卡,王奇,带所有人离开!”15分钟之前,他们耳内的微型耳麦里传来了上级的指令,“这里的事情结束了,立刻撤回东京,不要惊动霍天麟!”
“是,雷切尔大人。”隐藏在人群里的人不动声色地开始后退。
“调动一切人手,去追查霍铭洋的下落。还有,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也在追查范围之内。”雷切尔低声吩咐,语气威严,“我正带着拉斐尔返回圣殿。在我见到神父之前,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份报告,无论是尸体还是活人,都必须上报。”
“是。”接受完命令后,两个藏在人群里的人忍不住抬起头,第二次交换了一下苦笑的目光——这些年来,使徒一直来去无踪,每次在突然的出现后从未留下过一个目击者,而那些掉落在天坑里的人更是没有再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雷切尔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是为难人么?
“还是盯着霍天麟吧,他一定会全力寻找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王奇对阿卡低声道,“如果还有什么线索,必然会在这个老头的身上了。”
“嗯。”阿卡应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向着天坑方向看了一眼。
“别回头!”王奇忽然脱口低呼,全身紧绷起来。
“怎么了?”阿卡吃了一惊。
“那个老头……在看着我们!”视线正好和轮椅上的那个老人相接,王奇心里猛然一震,几乎有从怀里抽出武器的冲动,失声道,“他……他好像听得见我们在说他!”
“不可能,”阿卡低声道,“我们离他有五百多米远!”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感觉到了从背后传来的压迫力,似乎真的有一双眼腈在盯着自己。他不敢回头,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强作镇定地离开这个地方,穿过了那些霍氏集团的人。
直到走出一公里,背后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力才彻底消失。阿卡走向停在一个街区外的汽车,拉开车门坐进去,松了一口气,想回头和王奇说一句什么,然而一回头却吃了一惊——王奇居然没有跟上来!
“王奇?”他探出头,喊了一声。然而,根本没有人回答,甚至连耳畔的对讲机回路里都是寂静一片,显得反常。阿卡这才不安起来,发动了汽车沿着街区绕了一圈,却不见那个同伴的影子。
不可能……只不过短短片刻,王奇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