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二十五年十月底,郑司楚与句罗王的谈判终于达成。因为大统制的使者被尽数杀死,句罗王心知就算把郑司楚当场拿下送到雾云城,大统制也定然不可能原谅自己,唯有破罐子破摔,与再造共和联盟结为同盟。不过,与南方结盟也有好处,若与大统制联手,句罗军势必会被派往中原,成了与世仇岛夷的同盟军,这也是句罗王万分不愿的事。
岛夷已出倾国之兵,正在猛攻南安和五羊两城,此时本土空虚,郑司楚要句罗王立刻派遣军队远征倭岛,这样攻敌之必救,倭人对南安和五羊两城的攻势只能无疾而终,再造共和联盟最大的危机也得以解除。句罗王权衡之下,同意了这个策略,以元宗绪为元帅,李继源则是前敌总大将,下月便出发,向倭岛发起攻势。
就在李继源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之时,在共和国的西北方,一支人马穿过流沙,已迫近昌都省地界,那正是薛庭轩以天可汗薛帝基之名征召的五万大军。这五万人中,除了七千五德营,倒有四万三是胡人,其中仆固部一万五,阿史那部一万五,其余各小部众一万三。现在的薛庭轩手握重兵,真个不可一世。五德营自从在中原那场战败后,一退再退,现在终于又回归故土,自上而下无不意气风发,五德营的五统领更是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势要一战成功。
十二月五日,西原军穿过流沙。昌都省的西界只有几座小城,除了前几年中原三上将远征路过,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大一支人马自西而来,路上几座小城全部望风而降,直到这座当浑城,守将才据城抵抗。当浑在昌都省算一个很重要的城池,守将是昌都军校尉龚栩。龚栩在毕炜时期就镇守当浑,但因为那时西原一直很平静,从未经过战事,这么多年来,唯一发生的战争也就是征剿西原道上的马贼。当浑城有两千守军,当听得西原大军来犯,龚栩立刻闭城坚守,发紧急文书向西靖城求援。只是实力实在太悬殊,西原军又长途跋涉,头一回有人敢坚守,立刻全军猛攻,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将城池攻破。薛庭轩曾经下令,降者不杀,但他手下胡人居多,先前开城投降的当然不好下手,对这座被攻破的小城却不客气了,尤其是阿史那唆罗,本来他有资格继任阿史那部大汗,结果被薛庭轩用计,让儿子阿史那帝基袭位,他一肚子火没处出,下令破城后不封刀,将全城老幼屠个一干二净。此时正在当浑城的守将府里喝着搜出来的酒,手下有人来报道:“左贤王,薛元帅到了。”
纵然阿史那唆罗对薛庭轩恨之入骨,但薛庭轩这一次是以天可汗的名义发兵,他是联军总帅,阿史那唆罗就算再恼火,这点礼数也不能缺。他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搁,喝道:“把酒封好,别走了气,我呆会回来喝。”西原的酒都是马奶酒,而且酿造之技甚是朴素,总多少有点酸味,这坛酒却是龚栩自酿的,埋在后院好几年,酒味极是醇厚,他还从来没喝过。
带了几个随从走了出去,正见一面“薛”字大旗迎风招展,自远而来。五德营虽然只有七千人,但这支部队的战力实非西原各族所能比拟,加上他们还有火枪这一神奇武器,更令西原各部视若天神。
看到薛庭轩来了,阿史那唆罗忙迎了过去。却见薛庭轩骑着玉花骢过来,身上战甲却是中原式样了。他在马上一躬身,道:“庭轩,唆罗有礼了。”西原人很实诚,一般都直呼名字。薛庭轩因为是入赘的身份,在阿史那部被称为阿史那庭轩,阿史那唆罗自然这么叫他,倒也不是不逊。
薛庭轩的脸却沉得跟结了层霜一般,看了看阿史那唆罗,忽然厉声喝道:“将阿史那唆罗拿下!”
阿史那唆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当初虽然曾经和中原勾结,但自觉此事做得极其机密,不会有人觉察,就算薛庭轩有点怀疑也拿不到自己把柄。现在自己是这次远征军的一路主将,何况在阿史那部中,薛庭轩的地位与自己相当,他没想到薛庭轩会有这一手,一抬头,手按在腰刀上,喝道:“庭轩,你要做什么?”
“你违抗军令,屠戮当浑城百姓,该当何罪?”
薛庭轩的声音严冷如冰,边上的刘奔喝道:“死罪!”他们这几个金枪班紧跟着薛庭轩,人人一般衣著,一般武器,极是威武,他一声喝斥,还有六个金枪班也齐声喝道:“死罪!”
阿史那唆罗怒极反笑,叫道:“唆罗犯什么死罪?敌人敢违令,便是该杀!”
薛庭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军人可杀,民不可屠。士兵只知遵从号令,不得加罪,唆罗,你胡作非为,全然不顾我有令在先,是为违命。金枪班,给我拿下!”
刘奔答应一声,带着六个金枪班催马上前。阿史那唆罗见薛庭轩竟要来真的,心中大悔,忖道:我说他要我统领一军,哪会有什么好心,原来是给我下套!见金枪班催马上前,他一把抽出弯刀,喝道:“谁敢动手?阿史那部的兄弟,都给我过来!”
阿史那唆罗已知薛庭轩不怀好意了,但自恃手握重兵,他也奈何不了自己。谁知他刚喊出,边上两个随从却上前高声道:“左贤王反叛,阿史那兄弟,听从庭轩元帅号令,不得有误!”
阿史那唆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两个随从竟然早为薛庭轩收买,眼见阿史那部众全都纹丝不动,心底更凉,心想:“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还想再喊什么,刘奔已催马挺枪,当心向他刺来。阿史那唆罗在部中贵为左贤王之尊,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见刘奔挺枪便刺,手中弯刀便要去格。但这支金枪班是薛庭轩从五德营中精心选出来的,个个武艺精强,刘奔更是好手,金枪在阿史那唆罗面前一晃,已穿过他弯刀的守御,一枪刺入了他的前心,阿史那唆罗惨叫一声,从马上直摔下来。
薛庭轩看着他落马,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喝道:“斩首号令,明示其罪。阿史郡部众,由泽利统领。”
阿史那泽利是阿史那唆罗的副将,还是他堂弟,闻令上前,施了一礼道:“遵元帅令。”对倒地的阿史那唆罗连正眼都不看一看。
薛庭轩当众杀了阿史那唆罗,他那些部属看得全都心惊肉跳,心想就算庭轩大帅现在能杀左贤王,回去后又该如何向族中交代?他们却不知薛庭轩实已下定了东归之心,楚都城的老弱也都已经在准备行囊,只待自己平定了昌都省,割据此地后回归中原,根本没想过再回西原。
薛庭轩看着阿史那唆罗的首级被悬起来,更是意气风发,高声道:“唆罗之辈,不可饶恕。此次众将之责,概不追究,但今后任何人不得屠戮百姓,否则定斩不饶!”
五德营自然不会来屠灭中原城池,可胡人军远涉流沙而来,为的只是破城后的烧杀抢掠。阿史那唆罗下令屠城,其余各部有样学样,生怕落后了抢不到,现在见薛庭轩下令不得再屠城,不少人都在想:“那我们来中原打仗做什么?打一通,再回去么?中原人可没惹我们。”只是薛庭轩声威正盛,也没人敢多嘴。
薛庭轩看着这些胡人军,脸上仍是木无表情,心中却在暗笑。阿史那唆罗屠城,其实他早得了消息,有意让后军慢了一步过来,等他屠完了再出面。他与右贤王阿史那拉尔德同盟,早就想除掉阿史那唆罗,这次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就算唆罗能逃过这一劫,将来总有机会。现在既杀人立威,又除掉阿史那唆罗这个隐患。若是在阿史那部,自己肯定杀不了他,但眼下已进入中原,他的族人再不肯罢休,也是鞭长莫及了。带着人走到当浑城守将府休息,见桌上还放了坛酒,他笑道:“此处还有酒,来,大家喝上一杯。”
五德营五统领紧跟着他。董长寿道:“薛帅,今日杀了唆罗,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薛庭轩倒了杯酒道:“唆罗早怀异心,今日不除,明日也须除之。长寿,别管这些了,先喝上一杯。过上几日,攻下西靖城,我们再大摆宴席庆祝一番。”
董长寿一样早就有东归之心,现在好不容易杀回故土,心中实有说不出的兴奋。他倒了杯道:“薛帅,祝我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薛庭轩又饮了一杯,放下杯子道:“多少年没回来了,今天终于又踏上了中原土地。”
一边的廉字营统领李越辰却有点不安。他是当初的统领文士成战死后补上来的,资格最浅,加上本是毕炜第一次远征西原时的降将,因此最不爱说话。现在虽然兵锋所向,当者披靡,但他总觉得这次远征不会如此顺利。他拿起杯子,却没喝,问道:“薛帅,末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越辰,你说吧。”
李越辰道:“薛帅,我们已入昌都省境,但一直很少见到村落。末将记得,以前昌都人口虽然不多,但也没这么少法。”
薛庭轩笑道:“不错,本帅也已察觉,大统制定然已定下坚壁清野之计。不过他只道我们无法在昌都取得补给,就不能长久,却不知我们有西原这个后盾。而我等的上上之策,就是尽快将西靖城夺下。”
从西原运来粮草,代价自是极大,但只消打下西靖城,就不必顾虑这问题了。李越辰见薛庭轩不以为意,不敢再说,心中却仍然很不安。他本来就是昌都军出身,对昌都的形势比旁人了解得更多。西靖是中原十二名城之一,城高墙厚,极难攻克,而且昌都军的战力也极强,想尽快夺下西靖城,实是有点一厢情愿。只是这么一说,似乎在灭自家锐气,他也没敢出口。
喝完这坛酒,薛庭轩已陶陶然有点醉意。这时一个亲兵突然进来道:“薛帅,朱先生有密报。”
朱先生是五德营一直埋伏在雾云城的暗桩,只是自从中原军二次远征后,一直没什么值得重视的情报传来。听得朱先生有密报而来,薛庭轩接过一看,突然一拍桌案,笑道:“好消息!告诉诸位得知,前几日,句罗军已出动大军,进攻倭岛。”
他没头没脑地来这一句,五统领全部莫名其妙,心想句罗攻打倭岛,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薛庭轩也马上省得他们尚不知倭人正在攻南安、五羊两城的事,接道:“大统制以割让海靖为代价,向岛夷借兵,要他们攻打南军。如此一来,攻势雪消瓦解,大统制定将无计可施了。”
董长寿这才知道原来现在倭人正在攻南军后方,心想怪不得郑昭要冒险来与五德营取得联系,看样子中原大战,还是北方占据上风。不过也确如薛庭轩所言,句罗出兵攻倭,五德营自西而来,中原战况又将急转直下了。他道:“原来如此。只是这大统制竟然割地求援?真是没想到。”
“此人向来无信无义,倒行逆施。不过,他的末日就要到了。”
这一桌酒虽然简单之极,但薛庭轩从未喝得如此尽兴。喝完了,让五统领各自回营,他向内室走去。护兵已给他清理出一个房间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有人道:“薛帅。”
那是北斗。薛庭轩道:“庄兄,你回来了。”
薛庭轩出兵,让北斗去和狄复组取得联系,好让狄复组配台。这些天北斗一直没来,一听他来了,薛庭轩真个喜出望外。北斗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上前道:“恭喜薛帅。”
薛庭轩听他说恭喜,问道:“是什么好消息?”
狄复组没什么实力,要他们出兵助攻不太可能,但这些人神出鬼没,只怕真有什么异常之举。北斗走到他跟前,小声道:“我已见过狄复组的屈木出,屈木出说,大统制看不到明年的太阳了。”
薛庭轩怔了怔,问道:“他得了重病?”
先前狄复组和他取得联系时,那人吹嘘过狄复组的成绩,其中一条便是策动顾清随刺杀大统制。顾清随谋刺,这是共和国最大的大事了,薛庭轩听得居然是狄复组谋划的,对狄复组的能力亦不禁高看一眼,只是那次刺杀最终失败,他也有点失去信心,心想大统制吃了一堑,更会小心,再想行刺他就越发难了。北斗说他看不到明年的太阳,多半是得了重病,消息却一直隐藏着。无论如何,这也是个好消息,大统制一死,北军更无战心,肯定会陷入大乱,五德营割据昌都的计划便也多了几分把握。
北斗道:“不是。不过,第二次刺杀计划,已经开始了。”
“刺杀?”
薛庭轩皱了皱眉。北斗猜到了他的心思,小声道:“请薛帅放心,这次乃是计中有计,层层逼近,定能成功。”
虽然北斗说得极有把握,但薛庭轩还是不太相信。他道:“希望如此。总之,我们拿下西靖再说。西靖城里的实力如何?”
“城中尚有三万守军,主将刘安国,副将彭启南。”北斗顿了顿,又道:“这两人倒不算如何,倒是西靖三副将之首,名叫陆明夷,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干才。如果此人回来,千万要小心。”
陆明夷在中原名声很大了,是现在几个最活跃的后起将领中的一个,不过薛庭轩对他并不上心。其实当初毕炜第一次远征,陆明夷还和薛庭轩对过一枪,只是那时根本没通名,陆明夷亦是一击即走,他也不知那个救走毕炜的小将是什么人。听北斗说得郑重,他点了点头道:“这人现在何处?”
“先前率军助攻天水,尚未回返。本来大统制应该派他南下,但西靖一受攻,他肯定会带本部回援。”
薛庭轩笑了起来:“那正好。等他赶到,我定已夺下西靖城,正好以逸待劳,将其一鼓而歼。”
十二月六日,五万大军便已出发,向西靖城而去。到了十五日,西原军离西靖城已只有一百余里了。薛庭轩下令全军稍作修整,到时一鼓作气,全力攻下西靖城。
五德营自西原反攻中原,一路势如破竹,十天前屠当浑城的消息,也已传到了刘安国耳中。听得西原军离西靖城只有一百余里了,刘安国立刻召来彭启南商议。陆明夷和朱震奉大统制之命率军两万助攻天水,城中还有三万余兵马。兵是精兵,城是坚城,何况西靖的粮草积蓄就算坐吃山空,坚持五六个月都不成问题,刘安国并不如何担心。他见彭启南专心地看着战报,问道:“彭将军,你觉得该如何对付?”
彭启南皱了皱眉道:“刘将军,敌军兵锋极锐,依末将之见,还是应该闭城坚守,避其锐气,再谋破敌良策。”
刘安国笑了起来:“彭将军,你现在胆子怎么小了这许多?当初万里云反叛,你们才几千人,就敢攻城,这回却怯敌了。”
“怯敌”实是军法中一项罪名了,虽然刘安国是笑着说的,但彭启南也知他心中对自己已有不满。他道:“刘将军所言也不错,但敌军挟连胜之威,士气正盛,陆将军已在回程途中,是不是……”
刘安国打断了他的话道:“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敌军远道而来,若不迎敌,闭城坚守,一者灭自家锐气,二者白白让敌人从容休整,这是下策。这样吧,彭将军,到时我率军两万,出城迎战,你留一万守城接应。”
刘安国本来的想法,是让彭启南出城迎战,自己留一万人守城。在他看来,薛庭轩率领一伙乌合之众而来,虽然人数多一点,但也并没有多到占据绝对优势。两万以逸待劳的精兵趁敌军立足未稳,发动突袭,定能得胜。但彭启南既然怯敌,那就用不得了,这一场唾手可得的功劳,还是自己来取方是上策。他急于求战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自己是下将军,但现在陆明夷居然也已经受封下将军,和自己成了平级。自己若再不建功,只怕会被陆明夷后来居上。但如果能够一战击破西原军,以这功劳,补上现在已经空缺的现役上将军之衔,也绝非不可能。正因为陆明夷要回来了,这破敌之功不能让他分了去。他说完,又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彭将军,便如此办理吧。你即刻召集本部人马登城防御,我也要去点兵,准备迎敌。”
一百多里路,急行军的话一天就能到,不过西原军却花了两天。十二月八日凌晨,天上下起了雪。卯时,雪停了下来。已经率军等了一整天的刘安国得到斥候禀报,西原军前锋已到西靖城下。
“开城,出战。”
刘安国没有多说什么话,率领两万昌都精锐骑军冲出了西靖城西门,在城下扎下阵势。他是共和国建国初始时受封的十七下将军之一,当初也曾和帝国军交战,虽说并没有什么大的战绩,但总算得上是宿将。看到远处烟尘滚滚,正疾驰而来的西原军先锋部队,望远镜里看过去竟然都是些胡人,刘安国不禁失笑。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五德营,他当然不敢直攫其锋。就自是现在的五德营,他也要犹豫一下。但这支胡人军军容散乱,看来也只能在西原称雄,碰到熟读兵书的中原军人,这回定要让他们一点苦头尝尝。他曾经和狄人交战过,知道胡人长于骑术,但惯于恶战而不长兵法,只消己方不乱,敌人冲势虽强,定不能持久。他从鞍前摘下长枪,喝道:“全军听令,迎敌!”
果然,正如刘安国所料,这支胡人军来势虽凶,但冲到严阵以待的昌都军前,根本造不成什么冲击力,而昌都军一个反冲锋,便将这些胡人军撕得七零八落。看到这情景,刘安国更是踌躇满志,高声道:“全军与我冲!”率领亲兵身先士卒杀去。
他率领全军冲去,城头的彭启南却觉得有点不妙。刘安国在城下,看不清楚敌军后方,他在几丈高的城头,却看得到西原军的前锋虽乱,后阵却依然严整无比。这很可能是敌军故意示弱的诱敌之计,他马上让人向刘安国告知此事,可是敌军退得快,刘安国冲得更快,等彭启南派下的传令兵下到城里,刘安国已冲出一里多地去了。敌军一触即溃,刘安国也是宿将,当初打过不少仗,一辈子却从没这么顺利过,正是志满意得的时候,心想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敌军前锋已退,势必冲动后军,更加会败得不可收拾,这一仗只怕连薛庭轩都能捉了,岂可错过。
他正冲着,不知不觉已全军已拉成了一长列,开始时严整的阵形也已全然不在了。这时昌都军便如一根钉子锲入了西原军内部,眼看要将西原军撕成两半,西原军中突然发出一阵震天般的呐喊,刘安国的冲势顿时被止住。他怔了怔,却见前方冲出了一支人马,旗号上却是一只抓着闪电的苍鹘。
这是抟电旗。迎上来的正是五德营精锐中的精锐火枪骑。现在火枪骑已经有一千人,队官名叫丘士元,当初和尚明封同属陈忠的副将。陈忠与尚明封战死后,丘士元成了火枪骑的统领,他虽然没有陈忠那一身几乎不可思议的神力,但战意却还在陈忠之上。这次攻击西靖城,正是薛庭轩用的诱敌之计。西靖城是十二名城之一,极其坚固,守城本占优势,当初楚都城远不及西靖城,但也挡住了胡继棠、毕炜和方若水三上将所率五万大军的强攻,现在这五万西原军想攻破西靖城,绝非易事,因此薛庭轩定下了这条计策,将敌军主力诱出城来,再以火枪骑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火枪骑是从未出现过的兵种,刘安国虽然也曾见过战报,却从未亲身见过。眼见抟电旗到处,爆裂之声大起,昌都军纷纷落马,只一眨眼功夫,冲在最前的数百前锋已被尽数扫平,心里不由升起了惧意。只是如今势成骑虎,若是马上撤退,昌都军已被拉成了一长线,前军一退,和后军缠到一处,兵败如山倒的就是昌都军了。他现在虽然做菜的时间比训练的时间多得多,但到底是宿将,并不缺乏勇气,喝道:“强攻!”
这支火枪骑虽然攻击力极强,但毕竟人数不算多,而且火枪也不可能连续发射。只消突破中央,打掉敌军的锐气,胜利仍然属于自己。他也深知为将者当勇于在前的道理,毫不退缩,又率军猛冲过去。哪知火枪骑扫掉了昌都军前锋,抟电旗一展,左右分开,显出后方的五德营主力。
五德营主力每部一千余,居然都已下马,结成了一个大圆阵。当刘安国冲进来时,五德营阵中一阵鼓响,圆阵忽地一分为五,成了五个小圆阵。这五个小圆阵便如五台巨磨,昌都军冲锋之势虽猛,可是在这五台巨磨中左冲右突,却根本无法冲动五德营的阵势。
这正是五德营常用的八阵图。八阵图并不利于骑军,因此虽然五德营也人人有马,现在却都改成了步兵。一时间杀声震天,夹着昌都军士卒的惨叫。昌都军冲不破八阵图,而五个八阵图又将昌都军越卷越深,那些原本看似散乱逃窜的胡人军此时也已在两翼集结,向中间合拢,两万昌都军几乎尽陷入了西原军的重围。
刘安国冲了一阵,只觉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他心中也越来越寒。这支西原军因为有五德营统率,全然不是他曾经交战过的狄人风格,虽说两边的狄人军纪不严,往往各自为战,可因为正中有五德营挡住,昌都军的阵势已荡然无存,两翼成了混战之势,胡人军更能一展所长。
这一场恶战,直杀得日月无光,地上的积雪也已成了一片殷红。鲜血融化了积雪,又凝结起来,马匹都不住打滑,但五德营的八阵图因为是步兵,反而更加稳。五个八阵图一边绞动,一边推进,只是昌都军到底名不虚传,如此恶战,仍然不见败像。
在后方指挥观战的薛庭轩看着前面的血光与硝烟,暗暗咋舌。当浑城一战,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但眼前这支昌都军主力果然非同小可。不过无论敌军如何擅战,自己一直牢牢把握着战势。他故意下令不要猛攻敌军主将,只要缠住他。西靖城里,还有一支守军,如果能将这支守军也诱出城来,成功就在眼前了。
时间已接近了午时,刘安国一部两万余人此时剩下了不到七千。恶战之下,就算强大的昌都军也终于快到了崩溃边缘。他们根本无法冲垮五德营的八阵图,两翼的胡人军又在不住地紧缩,再杀下去,只怕要全军覆没。战阵中,刘安国扭头看了看背后的西靖城。他已冲出了一里多地,一里外的西靖城,看上去竟小得异样,这一里路也远得恍若天涯。
边上一员副将满身是血,过来气急败坏地道:“刘将军,我军快撑不住了!”
陷入了西原军的重围后,昌都军一直在苦苦支撑。刘安国心知再撑下去,真要全军覆没。败回去后,只怕连下将军也保不住了吧。他想着,咬了咬,喝道:“向后突围。”
现在昌都军已尽陷重围,没有前后军之分了,这时候撤退倒不必有什么顾虑。只是刘安国眼里都要淌出血来,西原军之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许,彭启南说的据城坚守,才是上上之策,可现在都已经悔之莫及。
看到昌都军开始突围,薛庭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向边上传令兵喝道:“传令下去,五德营上马,全军追击!”
这是他这条计策的第二步。既然无法诱出西靖城的守军,就将出城的残军放回去,然后一路追击。到时西靖城就陷入了两难之境,要么眼看着出城军队全军覆没于城下,要么就被西原军趁势攻入。
传令兵传下令去,两翼的胡人军也已得到命令,并不严守防线,而是让开一条路让刘安国夺路而逃,同时却在两翼紧追不放。此时西原军全军成了一个口袋模样,套着当中的昌都军向西靖城冲去。昌都军都是骑军,可西原军同样是骑军,而且胡人军纪虽然不严,骑术却不下于昌都军,刘安国一路败逃,总也甩不掉他们。
城头上,看着刘安国率军败逃回来的彭启南心中已一片茫然。正如薛庭轩所料,他实在无法下决断。若是闭门不纳,刘安国一部势必就在城下被西原军杀得片甲不留,可一开门,西原军也会趁势冲城。他急得额头尽是汗水,看着刘安国一部离城门越来越近,总也下不了拉吊桥关城门的决心。
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就在彭启南犹豫的这一片刻,刘安国已到城下。他已心如火焚,叫道:“快进城!快进城!”
城中还有一万彭启南的生力军,倚仗西靖城坚固的城墙,坚守仍然大有可为。只是他却忘了西原胡人悍不畏死的战心,现在已杀到这地步,那些西原胡人只想着破了城,便能取得胜利,哪里还有顾忌,刘安国一部到了城下,胡人军也已到了城下,就在吊桥边杀作一团。到了这时候,入城的士兵不时向城中涌去,将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就算彭启南想拉吊桥、关城门也关不到了。而城下两军缠在了一处,城头的大炮也无法施放。
大势已去!
彭启南站在城头,突然觉得脚一软,快要立不定了。本以为敌我兵力相差并不悬殊,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败北,可事实却严酷得让他不相信也不成。城门口的敌军越来越多,他再忍不住,喝道:“放炮!”
城头,火炮响了起来。可现在也真的晚了,火炮利远不利近,胡人军已经就在城下,大炮打不到他们,而到向后方的火炮对正冲上来的西原军来说也是杯水车薪,纵然火炮中有不少西原军落马身亡,更多的西原军直插城门口。刘安国刚逃出去时,薛庭轩下令不要死战,故意放他一条生路,现在却不必留手,就在城下,胡人的弯刀此起彼落,断肢鲜血不时飞起来,城门口的护城河里,一眨眼便堆满了死尸,水都为之不流。
城门,被西原军封住了。彭启南身边一个副将也急得满头大汗,向彭启南道:“彭将军,怎么办?”
西门根本不可能守住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退入城中巷战。可巷战是最后一步,几乎不可能再反败为胜。彭启南道:“刘将军呢?”
那副将犹豫了一下,道:“方才有人禀报,刘将军已被敌军打下马来,只怕……”
乱军中,刘安国想做俘虏只怕都不可得,落下马后,多半已被踩住肉泥。彭启南一跺脚,喝道:“退向东门!”
东门,是郭凯在把守。郭凯也是都尉,但他主管后勤,手头只有两千老弱。西原军自西而来,东门本不会有战事,郭凯在那边只不过让聊备一格,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最后的防线。彭启南在一瞬间也做了这个决定,因为巷战只能白白损耗兵力,东门上却还有大炮。那一次万里云反叛,同样在东门坚持到了最后。只是东门能坚持多久,他也不知道。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冲了过来,还隔得远便叫道:“彭将军!彭将军!”
彭启南见这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过来,喝道:“什么事?”
“陆将军和朱将军率军回援,即刻就到。”
这消息不啻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彭启南眼中的慌乱瞬时消散,喝道:“立刻向朱将军和陆将军禀报,要他们火急赶来,本部全军撤向东门,定要守住!”
陆明夷来得这么快!他也知道西原军来的消息一传到大统制案头,大统制肯定会命陆明夷回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陆明夷和朱震手头有两万军,只要坚持到他的大军到来,击退西原军还是有机会的。
当机立断,他一声令下,东门只留下一支火炮兵死守,其余人马全部穿城而过,撤向东门。此时城中的居民也已听得西原军竟然杀入城来,他们还记得先前万里云反叛时城中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扶老携幼四处奔逃,城中一刹那就乱成了一片。
彭启南弃去西门,却也出乎薛庭轩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在西门定会有一场最为艰苦的血战,可是当他抵达西门时,硝烟几乎已经平息,城头上昌都军的旗号正被一面面砍下。他怔了怔,向边上一个传令兵道:“敌军崩溃了么?”
昌都军竟会这般不济,他也始料未及。但传令兵的答复是敌军退向东门,前锋的阿史耶部已经杀向东门去了。薛庭轩听报,喝道:“全军冲向东门!”
昌都军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就崩溃的,确是名下无虚的强兵。他想着。可不管怎么说,昌都军死守东门,也只能是垂死挣扎。
薛庭轩率军杀到东门时,东门下已成一片火海。郭凯虽是后勤之才,可到底在军中已久,他已下令将城头火炮尽数转向城内,不住发射。向城中发炮,轰垮的自然都是民房,但现在郭凯也顾不得一切了,一边发炮,一边派人去疏散城民。说是疏散,现在也没地方可去,无非是撤到火炮不能波及的地方。那些城民见自己的家在自己军队的火炮下化为一片火海,很多人都放声痛哭,可想起当浑城屠城的惨状,却也能理解昌都军的做法。西靖城是大城,人口比当浑城多得多,如果西原军在西靖也来个屠城,更是惨绝人寰。现在家没了,可命总还在,因此反而没人怨恨昌都军。
火炮虽然威力巨大,可西原军实在太多了。此时五万西原军已大部进入西靖城,五德营纪律严明,可这种混乱之下,再想秋毫无犯已不可能,一些小部胡人军已在趁乱抢掠。反正现在城民逃得精光,民居中全都空无一人,抢些细软藏在身边,薛庭轩也不会知道。这样一来,西原军的攻势便缓了许多。饶是如此,在东门下还是斗得几乎要连石头都熔化。
彭启南已退到了东门下,率军死守。现在整个西靖城,昌都军能控制的也仅仅是东门附近的一段城墙而已。眼前尽是挥刀冲来的西原军,到了城下,火炮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唯有进行白刃战。这时候马匹也没用了,彭启南下令麾下全都下马,一字排开列在城墙下,死死守住登城的隘口。
这样打下去,迟早都是个死。他想着。朱震和陆明夷怎么还没来?
正当彭启南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面前的西原胡人军中忽然一阵混乱,硝烟中,一支骑兵直冲过来。这支骑军清一色背着大弓,当先三将更是所向披靡,胡人军虽然悍强,但在这三人冲击下,直如波浪排开,竟无人能挡得住。彭启南一喜,叫道:“援军来了!”
援军到了!这消息一下传遍了东门的昌都守军,他们士气为之一振。但这支骑兵冲出没多少,后面的西原军又立住了阵脚,冲进来的并不多,只不过数百人而已。当先一个将领挺枪跃马,高声叫道:“刘将军!刘将军在哪?”
彭启南见那些骑军正是冲锋弓队,却不认得这将领,上前叫道:“将军,我是都尉彭启南,刘安国已经死了。”
他对刘安国实是有种说不出的怨恨。若不是刘安国非要出城迎敌,西靖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沦落成这般地步,反正刘安国已经死了,也不必对他再用什么尊称。那将领听得他的叫声,带着两个从骑过来,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在下都尉夜摩千风,奉陆将军之命前来增援。”
夜摩千风本是天水军,但因为曾经在东平城闹哗变,害得当时邓沧澜的南征之议落空。后来虽然反正,而且在胡继棠破符敦城时立下大功,可胡继棠对他实有看法,不想用他。胡继棠死后,继任的戴诚孝对他更是敌视,险些要找个错处砍了他的脑袋,因此夜摩千风这阵子极为失意。好在陆明夷对他对相当欣赏,当陆明夷晋升为下将军后,立刻向戴诚孝请求让夜摩千风到自己军中。戴诚孝连看都不想看夜摩千风,偏生夜摩千风军衔还不低,是个都尉,有什么军机会他都有机列席,一听陆明夷要,马上答应,来个眼不见为净。夜摩千风本来对陆明夷并不服气,但陆明夷要了他,还让他当冲锋弓队统领,令他大生知遇之感,这次回来,主动向陆明夷请命为前锋。他带着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率冲锋弓队冲了进来。他战意极强,见胡人军已将东门城墙围得水泄不通,便带着两个副将一路杀去,也不跟彭启南多说。与夜摩千风同来的齐亮上前道:“彭将军,陆将军大部即刻就到。”
齐亮军衔虽低,但彭启南认得他,知道他是陆明夷好友,心下一宽,忖道:“侥天之幸,总算还有救。”如果他不死守东门,西原军控制了西靖城,陆明夷的大队人马到的时候就成了攻城战,再想夺回西靖城便难于登天了。但现在总算还有一线生机,他精神也为之一振,高声道:“陆将军和朱将军大队人马马上就到!”
薛庭轩见东门已是岌岌可危,眼看就能夺下,也不知斜刺里突然杀出这一小队人马,居然将疲惫不堪的守军士气鼓了起来,怒火登时腾起,喝道:“火枪骑,拿下他们!”
冲进来的这一小队人并不能对守军有什么实质性的助益,但他们一路杀来,当者辟易,昌都军本来已近油枯灯烬,却又死灰复燃。他也听得敌人说什么大队人马马上就来,虽然这大队肯定也不会比自己一军多,但他们一来,战事更要膝着了。虽说西原军这一战极其顺利,可从早到现在,到底已现出了疲态,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夺下东门,控制住西靖城后就可以倚城作战。他摘下了鞍前火枪,一催马,已冲了上去。现在的薛庭轩身为楚都城大帅,又是定义可汗薛帝基之父,在西原已是天可汗的身份,很少亲自上阵了,但一握住长枪,年少时奋勇当先,一马冲阵的豪气又似在胸中燃起。火枪骑见薛帅要亲自出马,齐声大呼,随着他上前。
彭启南曾随毕炜西征,当初五德营的火枪骑决死冲阵,他也见过,见薛庭轩冲上来了,向齐亮道:“齐将军,小心,那是火枪骑!”
齐亮也见过火枪骑,当时他和陆明夷同在冲锋弓队,曾经与火枪骑近身接战过。见火枪骑又来了,他也心中一跳,叫道:“千风将军,小心,他们用的是火枪!”
夜摩千风带着谷可放与夜摩王佐两人一路厮杀,他三人在天水军时就有“神鬼人”三枪之号,夜摩千风是神枪,夜摩王佐是鬼枪,谷可放是人枪,听得齐亮说是火枪,不由一怔,心想火枪是什么东西?他还没回过神来,薛庭轩一马当先,单手执枪,“砰”一声,一颗弹丸已从他身后射过。谷可放正在他身后,也听得齐亮说是火枪,一般不知火枪到底是什么,只这一怔,薛庭轩火枪正射中他面门。谷可放纵然枪术高绝,也经不起铅丸,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神鬼人三枪情同手足,夜摩千风见谷可放落马,这才知道火枪是什么。他见薛庭轩放出一枪便要转过枪来,知道这火枪不能连射,心中怒极,喝道:“死吧!”一催战马,与夜摩王佐两人齐向他扑去。薛庭轩射死了谷可放,见领头的两个敌将不退反进,心知再装子药来不及了,褪下火枪木鞘,喝道:“来人!”
其实不消他说得,两个火枪骑已经冲到他前面。这两人手执火枪便要发射,但夜摩千风枪法之快,可谓当世无二,他们还没瞄准,夜摩千风一枪已到,左手那火枪骑被夜摩千风一枪刺中,夜摩千风的长枪余势未绝,自下而上扫来,另一个火枪骑的火枪引线还在燃烧,夜摩千风的长枪正击在他的枪杆上,“当”一声,将他的火枪击得斜向上方,一颗铅丸冲天射出,夜摩千风的背影里,夜摩王佐却已飞马冲出,一枪正中他的咽喉。
他两人本来就是族兄弟,配合默契,现在心痛谷可放身死,出枪更是快得异乎寻常。薛庭轩也没想到两个火枪骑居然连一招都挡不了这两个敌将,不由一怔,手中火枪已倒了过来,格开了夜摩王佐一枪,左手却是一指,喝道:“风刀!”
风刀本来常停在他臂上,但一交战便飞在空中。薛庭轩一手已废,独臂使枪,想挡两个人自然很不得力,因此练就了风刀的助攻,当初与毕炜斗枪,就用风刀毁去毕炜一只眼,险些将毕炜当场杀死。夜摩千风此时正待出枪刺向薛庭轩,觉得头顶厉风袭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却是一只苍鹘正翻动双翅,抓向他面门。他的急三枪本就以快著称,虽然从来没有过空中来袭的敌人,但长枪蓄势待发,已向空中的风刀刺去。苍鹘能够倒飞,风刀更是通灵性,夜摩千风一枪刺上,它翅膀一折,竟然闪过了枪尖。但夜摩千风的急三枪能连发四枪,枪招一出,直如大河激浪,一枪闪过,第二枪又上,风刀毕竟只是个禽类,刚闪过一枪,第二枪被扎了个正着,一声惨呼,已穿在夜摩千风枪尖上。
见风刀竟死在夜摩千风枪上,薛庭轩心痛欲裂,大喝一声,手臂一振,已将夜摩王佐的枪杆震开,直取夜摩千风前心。夜摩千风的长枪正刺死风刀,一时收不回来,见薛庭轩势若疯狂般扑来,猛地一拎战马,马长嘶一声,前蹄抬起,鞍前却有两支飞镖射出。薛庭轩向来自恃火枪乃天下绝无仅有的利器,不曾想到这个对手竟然也有暗器,见飞镖射来,闪过了一柄,另一柄却闪避不开,正打在他的肩头。这一镖入肉很深,薛庭轩本来就只有一手能用,肩头再受伤,火枪也提不住了,立时落地。夜摩王佐见得便宜,哪里肯罢休,一催马便向他冲来。
此时周围的火枪骑见薛庭轩遇险,不顾一切,有五人直冲过来。他们也来不及用火枪了,都把火枪当长枪用。火枪骑也是精挑细选的精兵,每个人都极是了得,可他们到底不如夜摩兄枪的枪术高强,夜摩千风用马鞍镖伤了薛庭轩,心想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杀了薛庭轩,西靖城之危立解,喝道:“王佐,帮我挡着!”也不顾一切便冲向薛庭轩。那几个火枪骑见他不管自己竟直取薛帅,都急得眼里要喷出血来,可夜摩王佐的枪术同样了得,以一敌五,一时间那五个人竟被他缠住了,连一个都脱身不得。
薛庭轩肩头已伤,半边身子都麻麻的,只能勉强骑在玉花骢上,见这敌将又冲了上来,不由心悸。他身经百战,遇到过的险情也不知有多少了,但从来没有过如此危险。
我要死了么?他想着,但夜摩千风的长枪刚要刺到他心口,边上一支金枪忽然探来,搭在夜摩千风枪上,却是刘奔见薛庭轩危急,率金枪班过来解围。
刘奔的马不及薛庭轩的玉花骢,虽然一直侍卫在他身边,但薛庭轩冲出后,他现在才到。夜摩千风见自己这必杀一枪被他挡开,枪上力量也十分沉重,知道这也是个好手,有他挡着,想杀薛庭轩是千难万难。他手极快地一探,急三枪又已刺出。刘奔的枪没他快,但枪术一般极强,只是死战不退。夜摩千风长枪倏发倏收,每次刘奔想挡,都被夜摩千风的枪透隙而入,只一眨眼身上就连中三枪。不过也因为夜摩千风的枪太快了,这三枪都入肉不深,可鲜血一样染红了半边。刘奔心知自己枪术不敌对方,可也明白自己若一退,薛庭轩便逃不脱了,只是咬紧牙关死战不退。夜摩千风的急三枪快得如同暴风骤雨,只不过一个照面他已使出了三遍,刘奔上身已多了十来个伤口,可他依然立马挡在薛庭轩身前,一步都不肯退让。
此时另几个金枪班也已赶到,护着薛庭轩退下。薛庭轩见刘奔在夜摩千风枪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上半身简直跟泼了鲜血一般尽是殷红,心中也大急,叫道:“刘奔!”但刘奔撑到现在,凭的全是血气之勇。夜摩千风的急三枪神奇至此,在短短一瞬他已遍体鳞伤,纵然每一处伤都不重,可鲜血越流越多,力量也越流越少,就在薛庭轩喊出的一刻,夜摩千风一枪透过他的防守,正中刘奔咽喉。
“刘奔!”
薛庭轩的眼角都似乎要撕裂了。他也顾不得一个金枪班正给他包扎伤口,叫道:“杀了他!杀了这人!”刘奔一直是他金枪班的首领,护了他这么多年,今日终究战死沙场,薛庭轩只觉心中疼痛,似乎比当年星楚和陈忠死时还甚。此时他已全然失却理智,只是嘶声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夜摩千风刺死了刘奔,见薛庭轩已被金枪班护着。他性子急,却不莽撞,也知不可能再取薛庭轩性命了,见敌人全都冲向这边,心中不惧反喜,心想来得正好。其实薛庭轩若马上调火枪骑上前,乱枪齐放,十个夜摩千风也要被射成筛子,可他情急之下已失常态,这般命人齐上将夜摩千风围在当中,火枪反而无法用了。夜摩千风和夜摩王佐两人并马在一处,双枪并举,与敌军战在一处。他们神鬼人三枪本来有个以寡击众的阵势,三马三枪,互相照应,十几个敌人都近不得他们,现在谷可放虽死,两人御敌虽不如三人得心应手,可两匹马马头搅马尾,西原军不论是火枪骑队还是五德营众,或者是闻声冲来的胡人,竟然还是无奈这两人。
城墙下,鲜血四溅。薛庭轩见这么多人竟还战不下两个敌将,怒火已直欲穿胸而出。这时丘士元也已过来,见诸军居然不去夺取城墙,反而在城下与敌军缠斗,有点着急,打马过来道:“薛帅……”
他还没说完,薛庭轩已喝道:“快,调火枪骑上前,射死这两人!”
丘士元吓了一跳,心想现在敌人缠作一团,要是放火枪,只怕误伤的自己人比敌人更多。但他一犹豫,薛庭轩已喝道:“火枪骑,发射!”
薛庭轩治军如铁,令下如山,一声号令,已有十来个火枪骑举起火枪。但眼看着敌我两边缠成一团,骑在马上谁也不敢说有这么好的准头,一时也没人发射。薛庭轩更是怒起,叫道:“还不放!”
“砰砰”连声,一排火枪放出。火枪骑和五德营队已听得薛庭轩号令,不少人闪开了,但还有不少胡骑听不得他用中原话发令,仍在与夜摩千风和夜摩王佐厮杀,这一排火枪发出,倒有五六个胡骑倒地,剩下的见火枪骑居然打中了自己人,心中一寒,这才躲开。当中的夜摩王佐见敌人要用排枪,急道:“大哥,快走!”
刚才这一排火枪,有一弹已中夜摩千风的左腿。他见敌军又用上了火枪,明白长枪是挡不住火枪的,正待打马躲开,可是刚一踩蹬,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脚竟踩了个空。此时第二轮火枪骑也已上前,又是一排火枪,夜摩千风将身一伏,只盼闪过要害,但胯下战马却惨嘶一声,中弹倒了下来。夜摩千风手一按马鞍,正待跳下,“砰”一声,一颗铅丸射至,已击中他的背心。他身子一挣,心想:这次我已是命终了吧。但心底仍然有股隐隐的不服,伸手将长枪往地上一拄,马虽然倒下,他仍然立在地上不倒。
“砰”的一声,已是第三轮火枪骑上前。现在场中只剩了夜摩千风一人,铅丸大多击中他的背心,夜摩千风的背上已被鲜血糊满,但右手还是死死抓着长枪,就是不倒。薛庭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喝道:“再发!”
第四枪火枪骑上前,夜摩千风仍然未倒。夜摩王佐此时已逃了出来,见大哥没跟上,扭头一看,只见夜摩千风面对城墙,连前心都尽是血,定是有铅丸透体而过。他叫道:“大哥!”心里跟撕裂一般痛。这个大哥脾气不好,性子也急,但他们三人常年在一处,神鬼人三枪在天水军一直威名赫赫。现在天水军已成陈迹,神鬼人三枪也只剩了自己一人,夜摩王佐几乎要疯了,只待再冲上前,与这支西原军拼个你死我活,正在这时,齐亮已带人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他道:“王佐将军。”
齐亮知道要对付火枪骑,唯有用巨盾。但调来巨盾,夜摩千风已然战死。只是夜摩千风在墙下这一番血战,为昌都军迎得了时间,巨盾一到,一字排开,又将城墙的蹬口严严守住。夜摩千风的血战也让昌都军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人人都想着,无论如何,就算死了,也要保住城墙不失。
未时一刻,西原军仍然未能夺下西靖城东门,而此时,陆明夷和朱震的援军终于冲入了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