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源派来的士兵对中原来的郑司楚一行十分关注,但对金刚院的仆佣,却是理都不理了。门口的守兵验过了出门筹,什么话也不说就放郑司楚出去。
出了门,郑司楚却有点犹豫。出是出来了,可自己一身仆佣的衣服,而且不会说句罗话,该如何去找李继源?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脸是严青杨,严青杨是个哑巴,这回仍做个哑巴好了,省得穿帮。他走过一程,连路边有个代书先生,便走了过去,也不说什么,先掏出一个金币递过去。那代书先生一直没生意上门,正支颐假寐,忽觉有人坐到台前,一出手竟是个金币,喜出望外,叽叽咕咕说了两句句罗话,意思是要写什么,却见郑司楚拿了个信封,拿起纸笔便写。句罗的达官贵人用的都是中原文字,也以会说中原话为荣,只不过一般平民自没条件学中原话,用的文字也是句罗本国字,名唤“谚文”。识中原字的,一般都不会找代书先生了,因此这代书先生也只会写谚文。但他见郑司楚提笔便写,几个字笔酣墨饱,竟是中原字,吓了一大跳,心想世道真是变了,一个仆佣下人,居然能识中原字!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郑司楚也不多写,就在信封上写上“李继源将军亲启”几个字,拿了个空白信纸往里一塞便走。幸好这代书先生不识中原字,若他见一个仆佣居然给句罗水军第一名将李继源写信,只怕更要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郑司楚拿好了信,向李继源的军营走去。一到营门口,两个门丁见有个仆佣过来,举枪挡住,喝了一声。郑司楚虽然听不懂,但也知定是让自己站住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嘴里啊啊了两声,心想这两个士兵别不识中原字,不然就麻烦了。幸好门丁本来就是要传话的,这两人都识中原文字,见信上写着是李继源将军亲启,都吓了一跳,心想这仆佣居然是给李将军传信,那倒不可怠慢。又嘀咕了几句,郑司楚张了张嘴,指了指,意思是自己是个哑巴,一定要交到李继源手上。一个门丁说了一句,领着他走进军营。
这已是郑司楚第二次来了。他一进军营,在操场上便见那东海三蛟领着士兵操练。只是东海三蛟也根本认不出这个跟着门丁进来的仆佣居然就是昨天以枪术折服李继源的郑司楚,自然理都不理。到了李继源的营房,那士兵说了两句,门“呀”一声开了,李继源走了出来,门丁指了指郑司楚,李继源脸上微微一变,定然猜到是郑司楚的回信,说道:“让他进来。”
郑司楚走了进去,李继源用句罗话道:“把信给我吧。”但见这仆佣反而将信往怀里一塞,掩上了门,他不由一怔,正待喝斥,郑司楚已道:“李兄,是我。”
这回李继源的脸上也尽是惊愕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仆佣居然会是郑司楚。张了张嘴,低声道:“郑兄,真是你?”
“是我。”
郑司楚已向他深深一礼,说道:“李兄,多谢你来报信示警。”
李继源暗暗叫苦。他到底是句罗副将军的身份,话也不能说得太明,只是见郑司楚死到临头,心中终是不忍,这才写封言语含糊的信去提醒他一句,希望郑司楚早点带着人扬帆离去,他也不会留难,没想到现在郑司楚居然易了容来见自己,而且说得这么明白。他却不知郑司楚跟了郑昭那么多年,耳濡目染,最擅长的就是察颜观色。李继源既然有不忍之心,他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挑明了,正是当初他逼宣鸣雷救自己一家的故技。
郑司楚见自己一挑明,李继源脸色便很不自在,心知自己所料不错,正击中了李继源心中的弱点,更是深深一礼道:“李兄,我一身事小,还有这许多兄弟,都是李兄一点慈心所救,再造之德,实难报答。”
郑司楚说得越客气,李继源更觉得不安。自己只是提醒了一句,郑司楚却说成了全是自己救的,一张脸都涨红了,道:“岂敢岂敢。”
郑司楚一听他说“岂敢”,心想成了,现在李继源想赖掉这救命之恩也不成,他只能做到底了,便道:“只是,李兄,贵国大王是听信大统制使臣之言,要取我等性命了吧?”
李继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虽然作为句罗副将军,当奉句罗王号令,应该立刻矢口否认,但他向来不说谎话,而且郑司楚单刀直入,突如其来,他想说谎都不成,结结巴巴地道:“你……郑兄……你知道了?”
郑司楚暗暗叹息,心道:李兄,你真是个老实人。句罗人都很实诚,李继源家世极好,少年得志,也没必要说谎逢迎别人,更没有说谎的习惯。虽然他比郑司楚要大几岁,在人情世故上却比郑司楚差了许多。郑司楚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是顺口猜的。我此番前来,大王昨天不给我答复,我便觉得有点不对,再将我等安排在金刚院而不是鸿胪寺,那就说明鸿胪寺已经有了另外一批不能与我们照面的人了。而李兄你好意提醒我,显然我已死到临头,那么就定是大统制的使臣已说动了大王,大王准备要灭了我们了。”
李继源更是有点怔怔,心想这人得享大名,果然是一时俊彦,这等人物若是死在句罗,实在太可惜了。他小声道:“郑兄,你真是了不起。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大王并不想担上杀害再造共和联盟使臣之名,所以动手的会是大统制的使臣。”
这一点郑司楚其实也已料到,他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李继源口风。听得李继源嘴里说出,他暗暗叹息,对李继源也多了几分敬重。如果李继源顺杆爬,说这是句罗王之意,他也没办法,这样一推脱,自己也毫无办法。但李继源一下就承认了,可见他已经真的要救自己一行人。他又深深一礼道:“原来如此,多谢李兄。”
李继源说出了口,才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当昨晚句罗王紧急召他前去议事,说已决定投向中原北方,李继源一晚上没有合眼。和郑司楚虽是初见,却让他大有惺惺相惜之感,一直想着该怎么救他一命。见郑司楚又行了个大礼,他还了一礼,叹道:“郑兄,先不要谢我,此事我实不能涉及过深,请你原谅。郑兄,你还是带着人快走吧,我即刻命人给你补充给养。”
郑司楚道:“李兄,依你之见,大统制可信么?”
李继源顿了顿,一咬牙道:“大统制神武英明,我一介行伍,不敢置喙。但在大统制眼里,我句罗实是不值一提,他答应的事当然不会有变,但还想要他答应什么,那是办不到的,而且将来也未必不会有后患。”
郑司楚更是心折。李继源人是老实一点,但此人的目光实是锐利之极。他虽然对大统制也有好话,但说白了,无非是说他四个字:刚愎自用。大统制不会允许任何人违背他的命令,现在为了拉拢句罗,不得不退让一步,但这退让到底能持续多久,句罗王没有怀疑,李继源心中却要打个七八折。而且大统制这一次退让了,将来可能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总之在大统制面前是讨不到好的。昨晚他在句罗王面前就说了自己的看法,还说了上回跟元宗绪去之江省送战船,对中原军的观感。李继源说,北军虽然人才济济,军队齐整,但大统制的威严太盛了,而且大统制太喜欢事事插手,年轻将领难以出头。相比较而言,南方却放手任用年轻将军,正在蒸蒸日上的时候。现在虽然陷入了低谷,但越是这时候,能对南方伸出援手,将来句罗得到的好处也更多。不过句罗王权衡之下,说南方虽然更可信一点,但现在实在太危急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去支持南方,那等如找死,所以还是投靠大统制一方为是。不过李继源说这件事最好让中原使者自行解决,句罗还是置身事外为好,以免将来万一情况有变,南方或者顶过了这个危机关头,视句罗为大仇,这一点句罗王大为首肯,最后决定的便是让大统制使者动手。好在大统制的使者本身就是个会武之人,手下尽是些好手,他们自己杀人也不在话下。
如果句罗王发兵剿杀,那郑司楚也知自己走投无路,只有逃跑了。不过,动手的真是大统制的使臣,就有可乘之机。他道:“李兄,你的大恩,高天厚地,实无以为报。不过,我也不想束手待毙,此事尚有一线生机。”
李继源见他眼中毫无慌乱,反而发亮,更是佩服,心道:你的主意是什么?可是与我相同?便道:“郑兄,请说。”
“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
李继源看着他,呆住了,半晌嘴角才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郑兄,我本就猜你是个当机立断之人,果然不假。”
看他似是早有预料,这回轮到郑司楚有点怔忡。他道:“李兄,你有准备了?”
李继源点了点头:“我身为句罗武臣,王命难违,但郑兄你不是。大王有误,你还能只手回澜。”
李继源的眼里,已完全没有刚才那种慌乱了,只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郑司楚恍然大悟,心道:该死!我还以为他真是个老实人。他原来早有打算,其实是要看我有什么斤两,值不值得他为我冒险。不过虽然李继源也算计了他一回,郑司楚却并没有不快。李继源的智谋完全可以与自己匹敌,和他说话,也有种不必多言,两人便已会心的快意,现在他只为自己小看了李继源而后悔,不过,更多的是兴奋。
有李继源相助,这一次肯定能成功!
他抬起头,看了看李继源,也微微一笑道:“我想,李兄应该已经完排好人手,协助我等动手吧?”
李继源不知他刚才才想通,见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也大为佩服,点了点头道:“不错。郑兄,此事我虽不能牵涉在内,但为你提供方便,却是在所不辞。”
“大统制的使者有多少人?”
“十七个。”李继源顿了顿,又道:“其中十个不必多虑,但有七个人,都是些难得的好手。本来也是这七个人今晚向你下手。”
郑司楚皱了皱眉:“七个?”
一听到李继源说是难得的好手,他想到的就是当初一家人逃出雾云城时,在路上截杀的南斗星君。南斗星君,共有六人,加一个天官,正是七个。郑昭说过,影忍南北两部,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这些人只听大统制指挥,都是些步下刺杀的好手。难道是南斗天官带着六星君来了?郑司楚还得记当初南斗五星君在路上堵截,被杀了四个,只逃出一人。不过南北两部都有后备,现在肯定也补充上去了。那一次若不是自己突然夺到了如意钩,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时一家人就已死在路上了。现在若真碰上了这些人,看来还真不好对付。
他正在迟疑,李继源道:“郑兄,怎么样,你人手够不够?”
郑司楚带来的,除了自己和傅雁容,就全是水军士兵。虽然包无忌以降的这些士兵都非庸手,但到底是水兵,郑司楚明白,如果对手真是南斗星君,想在步下胜过他们,非常困难。不过到了这时候,也不能想太多,好在己方在暗,对手却在明,要暗算他们,胜算也能多一分。他道:“应该够,只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继源道:“那就好。”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郑兄,这事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如果拖得长了,我在鸿胪寺安排的人手也只能过来,到时假如碰上,他们不会留手的,那你也脱不了身。郑兄,你可要明白,不论成败,你顶多也就有两刻时间。”
如果真碰上了,李继源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出去,肯定会将自己一行人灭了口。郑司楚想着,看向李继源。这并不能怪他,李继源毕竟是句罗大将,他现在这样做,其实已经为了自己在违抗句罗王了。他道:“是,李兄,我不会让你难做。”他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万一我失败了,只有一件事要求你成全。”
“什么?”
“与我同来的那位小姐,乃是邓帅之女。万一我失败了,请你送她到邓帅身边。”
郑司楚今天过来,让李继源震惊了好几次,但最震惊的还是这句话。李继源睁大了眼,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什么,那位小姐是邓帅之女?”现在邓沧澜是北军主将,郑司楚是南军主将,两人处在势不两立的地位,他做梦都想不出邓沧澜的女儿居然会和郑司楚在一块儿。
郑司楚苦笑道:“事情很长,如果我还能有命回来,再向李兄细说。若我不能回来了,请李兄看在邓帅的面上,千万不要难为她。”
李继源横了他一眼道:“郑兄,你当我是什么人?这件事请你放心。其实你不想出手的话,我也可以保证你们安全离开。”
郑司楚摇了摇头:“势若骑虎,已不能退却。李兄,我走了,还请你把鸿胪寺的地点明示于我。”
李继源见他已下定了决心,心中不知怎么有点痛楚。郑司楚现在要去刺杀大统制的使臣,虽说把握较大,但也有可能丢命。他压低声音道:“此事我倒有安排了。你准备带多少人去?”
“对方有七人,我方也出七人。”
李继源沉吟道:“七人?这个有点麻烦……”
郑司楚道:“怎么了?”
李继源抬起了头道:“我本想用一辆运柴草的车把你们偷偷运入鸿胪寺,但七个人的话,一辆车装不下。如果用两辆,那就太惹人注目了。”
郑司楚道:“一辆柴草车能装多少人?”
“五个。”
郑司楚想了想道:“那就五个。李兄,你这样送我们过去,不怕牵连到你么?”
李继源笑了笑道:“只要你能成功,那就牵连不到我。”
郑司楚也淡淡一笑。如果自己能将大统制的使者全部消灭,那么生米已成熟饭,就算句罗王知道李继源在当中帮了自己一把也不会怪罪他了。他道:“那就有劳李兄。事不宜迟,我即刻回去准备。”
李继源道:“好,我也马上就准备起来。”
李继源这回却亲自送郑司楚出了军营,那些守门兵见李继源居然亲自送这哑巴送信人出来,全部吓了一跳,心想还好没对这哑巴有什么无礼的话,没想到李将军这么看得起这人。
郑司楚一回到金刚院,已过了午后。他回到自己房里,包无忌和两个士兵一言不发地坐着,那被逼着脱了衣服的仆佣还躺在床上。郑司楚换下衣服,交给他道:“金大哥,衣服还给你。记着,你方才给我买东西,买好后便马上回来了。”
这不知叫金正什么的仆佣连连点头,心想这郑将军刚才不知出去做了什么,万一出去杀了人,岂不是要连累到自己?反正这回铁嘴钢牙,死都不露口风。等他一出去,郑司楚便压低声音道:“包将军,确如所料,我们马上便要动手了。只是能动手的只有五人,你另外再找一个就够了。”
包无忌听得只能出动五个人,问道:“权帅,只去五个人够么?”
“不够也得够,只能出动五个人。”
郑司楚何尝不想多去几个人,但李继源说得也是。他送自己偷偷进入鸿胪寺,本来就是件冒险的事,自然不想被人一下子看穿。只是,李继源到底可不可信?这念头在郑司楚脑海中只是闪现了一下,马上就消除了。他相信李继源不会骗自己,不为别的,只为了他在李尧天灵位边还供了自己生父之灵。
等人的时候最是心焦。到了黄昏时分,李继源终于坐着一辆马车过来了。他的马车直接驶进了金刚院,在郑司楚住的院子外停了下来。郑司楚等得本就有点急,见他来了,忙迎上去道:“李兄。”
李继源见他仍然戴着面目,笑了笑道:“郑兄,我又想过了,你还能再多带一个人。”
郑司楚一怔,还没说话,李继源道:“郑兄,你既然有这面具,就自己来赶车吧。鸿胪寺里我会派人接应,你不用担心。”
郑司楚也想过由自己来赶车,这样可以多带一个人。但自己不会说句罗话,鸿胪寺的人与一个车夫却肯定说句罗话的,这样一下马上就要穿帮,反而不美。但李继源说有人接应,那就不必担心了。他道:“那就好。现在便走么?”
“柴草车就停在外面,只是在这儿要委屈你们在我车里挤一下了。”
虽说李继源的车挺大,但一般也就坐四个人,现在连他自己在内,一共有七个人,当真挤得满满当当。郑司楚正要上车,忽听得身后有人道:“司楚!”
那是傅雁容的声音。郑司楚转过头,只见傅雁容站在房门口看着自己,眼中也不知是什么神色,既有点担心,又有点痛楚。傅雁容聪慧过人,隔壁嘀咕了半天,声音虽轻,她也听了个大概,见李继源要带他们出去,不问可知,便是要向大统制的使者下手了。她既不希望郑司楚失败,可郑司楚一旦成功,父母和哥哥一边却要陷入困境,她此时真个进退两准,心中也起伏不定。郑司楚看到她,心头也是一痛,走过去拉了拉的手,低声道:“阿容。”
“你……真要去么?”
郑司楚根本没和她说过,但见她已猜到了,也不再否认,点了点头道:“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傅雁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她忽然转过身,冲进了房里,一把掩上门,泪水已不停地淌下来,只是想道:“使者……使者别是哥哥。”
傅雁书现在已是下将军,完全有资格担任大统制的使者。如果真的是傅雁书担任使者来和句罗王谈判,那这回她这两个最亲近的人就又要生死相搏,只能活下一个来。她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选择,躲进屋里,只是让泪水不停地流着,一时间倒觉得自己现在死了,可能反而更好点。
一到外面,李继源的马车转入一条僻静的巷子,他推开门道:“郑兄,就是这儿。”
这巷子里,停着一辆大车,车上满满的装着柴草。郑司楚道:“藏在哪儿?”
李继源一笑,将车后一捆柴草拿了下来,这却是用柴草扎成的一扇门,看上去一大车柴草,里面却全是空的。李继源道:“你们藏在里面,千万不要出声响,等进了鸿胪寺,我已安排下人手,由他来接应你们动手。”他停了停,又低声道:“此事我全然不知情,郑兄,这一点你要记住。事成后,从后墙翻出来,有人会在那边接应你们。”
李继源的话很明白,一旦事情不成功,他是不会再出头的,只会将他们全部灭口。郑司楚正色道:“多谢李兄。”
李继源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只是道:“祝你们成功。”
看着郑司楚替了那车夫赶车,李继源不由又深深叹了口气。本来南北两方使者火拼,和他并无关系,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帮助郑司楚。说到底,一来是和郑司楚一见如故,二来,也是心底对大统制的不满积聚已久。现在事情已经做了,也再没有回头的可能。虽说他把这事做得极其严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郑司楚失败,帮助过郑司楚的事也会给自己带来极大麻烦,可是现在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
他们出发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到得鸿胪寺,天已渐渐黑了。刚到门口,便见有个人正在门口张望,一见他们过来,那人迎了上来,嘴里说着句罗话,凑近了,却压低声音道:“李将军的人。”
这人自是李继源设下的接应。李继源心思很是缜密,心想若是守门的来多嘴几句,郑司楚不懂句罗话,只怕会漏出破绽,因此干脆让这接应来门口等着。郑司楚点了点头,还没开口,那人已上了车,坐到他身边低声道:“进去。”
这人说得极轻,连躲在草堆里的包无忌他们也听不到。这人领着他们进了鸿胪寺,七拐八拐,到了后院的柴草房,这才小声道:“郑将军,那些人住在左手厢房处,门前挂着牌的都是,共九间。”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多谢。”他下了车,将柴草堆打开,包无忌和几个士兵跳了出来,那人又将柴草车掩好,牵着马道:“郑将军,再过片刻,巡逻的人都会去厨房吃饭,你们听到有人走过,便是下手之时。不过,一旦声张,他们马上就会回来。”
郑司楚又点了点头。这人看了看他们,没再说什么,转身也走了出去。鸿胪寺运些柴草进来,自然不会让人生疑。他看了看包无忌,只见包无忌手按在腰刀上,也不说话。
虽然已下了决定,但现在真的要来杀人,郑司楚心中还是有点犹豫。他从来不曾做过刺杀之事,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的生父。这个真正的父亲,曾经名震天下,被称为天下第一名将,他会去刺杀什么人么?只是郑司楚却不知道,他的生身之父也有过一次走投无路之下要去刺杀旁人,而且也一样是躲在一辆柴草车里混进来的。
他正想着,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正是鸿胪寺里巡逻的句罗士兵去吃饭了。本来巡逻不应断人,轮班吃饭,今天李继源故意安排吃犒赏,士兵一时间都走空了。听是士兵走过,包无忌精神一振,凑过来道:“权帅,动手了么?”
郑司楚点了点头,走到门边,见那些士兵已经走了过去,消失在边上一幢大屋中了。他轻轻拉开门,说道:“走吧。”
本来鸿胪寺每天都有士兵巡逻,但这一天却有点特别,现在士兵全去吃饭了。说来好笑,这还是大统制的使者特意要求的。他们也想今晚动手,人出去时若碰上巡逻的士兵不好行事,因此提出让鸿胪寺的士兵吃犒赏,李继源见他们提出这要求,正中下怀,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郑司楚带着包无忌诸人走过去时,连一个人都没碰到。他们走到偏院,包无忌道:“权帅,进去么?”
李继源已将这偏院的地形图都给他们看过,里面哪些房间住人也都标明。北方使节共有十七人,正使和副使一人一间,其余是四人一间,其中有一间住了三个人。郑司楚道:“包将军,你与我进正使的房间,其余人两人一组,从两边杀过去,一定要快。十七个,一个也不能留。”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却有点痛楚。战场上杀人,他从来没有犹豫过,但现在这样刺杀,实在有点难以下手。包无忌点了点头,向他带来的这几人说了几句,几人拔出了刀,闪身进了偏院,最后一个又将门闩上了。郑司楚和包无忌两人闪身到当中那间挂着牌子的房间门前,却听得里面有个人说:“南斗大人,你们动手时,不要留情,一定要斩草除根。”
说话的,正是正使高靖远。高靖远官拜礼部司主簿,是侍郎程敬唐的左右手。礼部司司长林一木因为先前在顾清随提出的不信任案上署名,现在已被大统制架空,礼部实际上由程敬唐在主持。他接任礼部司司长是铁板钉钉的事,届时侍郎就有个空缺。虽然程敬唐的儿子也在礼部司当主簿,只不过程敬唐觉得父子同在一个衙门,所以这一次出使保荐了高靖远,高靖远也知道自己责任不小,这次奉大统制之命来和句罗王谈判,大统制同意将白蟒山割让给句罗,句罗王却有点犹豫。因为当初句罗王请求割土时大统制严辞拒绝,还斥责了一通,让句罗王大为惶恐,现在仍然不敢轻信吧,但现在谈判已然成功,侍郎之位他也算坐稳了半边。他正在高兴,听南斗说南方的使者也来到了句罗,不由大吃一惊。万一又有变故,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当即和南斗商量。句罗王不想出头,暗示他们自己动手,高靖远混迹官场多年,这一点自然看得出来。现在在金刚院里,南方使者肯定也在用餐。等他们歇息下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此行便算大获全胜。高靖远在房内设了一桌酒席,让副使南斗带着要动手的几人过来,吃饱了饭好动手。
南斗听高靖远还要再三吩咐,心道这高靖远真是书生故态,自己哪会不明白。他道:“高大人放心……”
他话未说完,门忽然“砰”一声开了。高靖远还不知所以,只道是仆佣又来上菜送酒,皱皱眉,正想说不是交待过不须再送么?南斗却猛地一下立起,他反应比高靖远快得多,已见冲进来两个手持利刃之人。
失风了!
他伸手正待拔刀迎敌,冲进来的当先一个已挥起一刀,将坐在靠门边的一人一刀斩落。这正是包无忌,他们水军因为要接舷战,枪马之术练得不多,但刀术却练得极多,特别宣鸣雷来后,与谈晚同切磋斩影刀,编成了一套刀术,包无忌本来就不弱,此时出手更是刚猛。迅雷不及掩耳,坐在门口的那人是天相,乃是上一代天相死后新从天星庄补充上来的。包无忌冲进来时,他也没回过神来,正在回头去看,包无忌一刀挥过,将他一颗脑袋都砍了下来,鲜血立时喷出,溅得一桌酒席尽成了殷红。包无忌一刀得手,得势不让人,刀锋一转,又向边上一人砍去,那人一时来不及拔刀,动作倒也快,身子一缩,伸手正待拔刀,一边郑司楚一刀已至,正刺入他的前心。
一眨眼,便已杀了两人,屋中还剩的六个人中,有五个都跳了起来,高靖远却吓得面色惨白,人向后退去。郑司楚一刀斩了一个,心中又是一痛,忖道:“不要怪我。”正在这时,眼前一黑,却是南斗一跃而起,跳上了桌子挥刀向他砍来。
南斗的本领,远超侪辈。他身材不高,但快得异乎寻常,见这两人一冲进来便杀了两个,知道对手非同小可,出手更不容情。郑司楚见这人动作快极,躲也躲不开,举刀一迎,“当当”数声,两把刀已在一刹那间相击数次,正在这时,边上又有一人拔出短刀向他袭来。这人他却认得,就是当初他与郑昭和母亲逃出雾云城,在路上袭击他们的七杀。
七杀是上一代南斗六星君中硕果仅存的一个,算得上身经百战,反应比另几个新手快得多。他见南斗和一个敌人刹那间对了数刀,竟然丝毫占不到上风,便要来帮忙。郑司楚一见他,恨得牙都痒了。本来他杀了一人,心里还有点内疚,此时这内疚之心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痛恨,见七杀也要扑过来,左手一振,握住了袖中的如意钩,喝道:“中!”这如意钩夺自天梁,平时只不过一尺来长,伸长了有四尺多。虽然细如手指,但坚韧非常。他右手持刀应付南斗,左手如意钩一捺,便向七杀咽喉点去,正是交牙十二金枪术中的半招锁喉枪。
郑司楚脸上戴着面具,七杀也不知他是谁,本来气势汹汹,但见他掏出如意钩,七杀心头瞬间一凉,叫道:“你是郑……”
那一次郑司楚本来在南斗诸星围攻下岌岌可危,但夺到了天梁的如意钩后,使出枪术来,让南斗诸星措手不及,眨眼间便丧了两人。七杀对郑司楚已是怕极,那次就吓得落荒而逃,现在发现这敌人居然就是郑司楚,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依他本领,郑司楚左手使枪实无奈他何,但心中一怕,竟然忘了再出手,身体都僵了,如意钩来得却极快,在他咽喉处一点,七杀人还在扑上,简直和自杀相仿,喉咙正迎向钩尖,立时被刺了个对穿,人重重地摔了下来,将一桌子的菜碗压了个粉碎。
郑司楚刺死了七杀,左手一抖,如意钩又收回袖中。本来他一只右手对付南斗已相当吃力,但七杀上得快,死得快,南斗也吃了一惊。南斗知道七杀的本领比自己差不了多少,却不知七杀实是心有余悸,一半是吓死的,见郑司楚一眨眼就杀了七杀,心中惧意已生,手中刀势也慢了,不敢再扑上去,在桌上一点,跳下桌来喝道:“快护住高大人,马上就会有人过来!”
南部六星君已死了三个,剩下三个听得南斗命令,都退了退,靠到他身边,将高靖远护住。包无忌见这几人准备坚守,心中也在叫苦,心道:“糟了,若杀不了这正使,这趟也就失败。”他一咬牙,不顾一切便扑了上去。但南斗率着四个星君在墙壁前围成半圈,只守不攻,真个守得铁桶一般,哪里攻得过去。包无忌才冲上一步,便被南斗的刀逼了回来。
郑司楚见南斗素性不攻,一味死守,心中也是大急。虽说李继源帮了自己很多,但鸿胪寺的士兵听得响动,很快就会过来。等那些士兵一到,再想杀眼前几人就更难办到了。这时包无忌刚退下一步,他却将身一闪,已闪到包无忌身前,手中刀左右一划,喝道:“中!”
这一手,乃是宣鸣雷传他的斩影刀。他和宣鸣雷比试,只觉他的斩影刀威力非凡,便虚心请教,宣鸣雷也知无不言,尽心传授,现在他虽然刀术较宣鸣雷还有点不及,却也相差无几。南斗见他的刀势突然间无影无踪,心头更是一寒,忖道:“怪不得此人敢来动手!他到底是谁?”
南斗看不清郑司楚的刀势,心想若是和他一招一势比拼,只怕会失手,干脆就不去管他,手中刀护住全身。郑司楚的斩影刀虽能隐去刀势,但刀到底不能真个无影无踪,只觉南斗的刀密如穿棱,恍若结成一张大网,心里也有点焦躁,和南斗斗了几刀,身子突然一闪,腰刀斫向最边上的一个。那人见郑司楚找上了自己,吓得举刀相迎,他看不清郑司楚的刀,可能够被提到星君之位,便有必死之心,因此这一刀竟直直劈向郑司楚面门,心想大不了两败俱伤,一命换一命。只是他想得虽好,刀刚劈出,郑司楚的身形一闪,又攻向南斗,从他身后包无忌却一下窜出,一刀刺向他前心。这人一心要和郑司楚同归于尽,中门大开,包无忌的刀直刺入他的心口。这人惨叫一声,腰刀一偏,也重重砍在了包无忌肩头。
包无忌受了重创,人一个踉跄,退了一步,刀也握不住了,心道:“糟了!”虽然现在己方大占上风,可自己受了重伤,对手尚有三个,郑司楚本领再强,也是孤掌难鸣,正在惊慌,门上又是“砰”一声响,有人冲了过来。南斗只道是句罗士兵听得响动过来,心头一喜,正待出声呼喝,但定睛一看,进来的哪是句罗士兵,心头不由一凉,忖道:“完了!”
他们这一次前来,大统制将南部天官尽数派来保护高靖远,别个都是高靖远的随从,纵然会一招半式,都不是什么好手。南部天官星君都在高靖远房内,包无忌带来的四个人从两头下手,此时已将高靖远的随从尽皆斩杀,到了此处。当先一个进来时见包无忌受伤倒地,惊道:“包将军!”
包无忌受伤虽重,神智不失,喝道:“别管我,动手!”
南斗并不知郑司楚才是领头的,见他们叫什么“包将军”,只道包无忌才是南方正使,来的这四人若也和郑司楚一般本领,自己今天定难逃一命。他心一寒,也顾不得再护住高靖远了,飞脚在地上一张凳子上一勾,那凳子直飞起来,砸向郑司楚。郑司楚伸手一探,一把抓住了凳脚,右手刀正待向南斗斫去,南斗身形一矮,却在凳子一下掠而过。他身体灵便,此时已想逃出,动作更快,郑司楚出刀虽快,竟然也砍了个空。郑司楚也没想到他居然连高靖远都不护了,见他要走,急道:“挡住他!”手中刀却快如闪电,一挥,又将一个南部星君斩杀。
南斗闪过了郑司楚,见还有四个敌人挡住门口。他已经全然不顾同伴,只求逃命,脚下生风,一下闪过了两人。还有两个见这人居然能杀出重围,举刀相迎,南斗格住一刀,左手却握成了拳,重重在另一个前心一击。他身形虽矮,这一拳力量却着实不小,那士兵个子甚高,手中虽然有刀,居然挡不住他,被他一拳打了个趔趄。
南斗冲到了门口,再一步便能逃出门外,但这时却一旋身,转了过来。他只以为这四人的本领和郑司楚相仿,惊惧之下,才不顾一切想要逃走,但闪过了四人,才发觉这四人虽然也不算弱,但和郑司楚实有天壤之别。南部六星君尚有两人,这两人虽是新手,但也不是寻常之辈。如果能把这后来四人都料理了,谅郑司楚也再无翻盘之力。他惧意已去,人到了门口,脚在门槛上一踩,便要举刀杀回来。哪知他的刀刚举起,突然脑后一阵厉风袭来,“砰”一声,后脑已吃了一记,砸得他天旋地转,人一下扑倒在地,连刀也扔了。门口那两士兵哪肯罢休,两人齐上,一人踩住他一只手,双刀齐下,插入他的背心。其实南斗后脑中招,已然被打了个半死,就算不踩他的手,他也全无还手之力。
郑司楚正在对付那两个星君,并没有回头,也不知身后南斗受到突袭毙命,但见那两个星君本在勉力支撑,突然睁大了眼,眼中尽是害怕,他的斩影刀已使到极处,见对手刀势突缓,一刀掠过,那两人个头差不多,这一刀一下将两人的咽喉划开,还剩个高靖远面如土色,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正要去杀高靖远,但一只手却觉沉重异常。
要杀这毫无还手之力之人,他实在下不了手。包无忌在一边见郑司楚杀了两个星君,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不知为何下不去手,心想权帅到底还有点心软,从地上拣起一把刀,过去刀刺入高靖远心口。他右肩被砍成重伤,本来动作不快,就算高靖远也完全闪得开,但高靖远见转瞬间连南斗在内的七个天官星君全部送了命,吓得已是屎尿齐流,哪里还能动弹。
包无忌刺死了高靖远,见郑司楚还有点怔忡,急道:“权帅,快走!”现在北方使节团尽已被杀,但己方若还不走,混乱之下,也脱不了身。郑司楚回过神来,将腰刀一插,说道:“快走。包将军,你还能走么?”
包无忌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站着都困难。郑司楚扶住他向门外跑去。走到门口,见南斗伏倒在地,背心两个伤口里还在冒血,想起方才此人竟将自己挡了半天,若他坚持不退,就算有四个士兵来帮忙只怕也无用,暗叫侥幸。但见南斗后脑也是一片血污,诧道:“你们用什么打的他?”
杀了南斗的那两个士兵一怔,齐声道:“刀啊。”
郑司楚心头已是雪亮。以这几个士兵的本领,南斗以一敌四也不会落在下风,肯定是先中了暗算。暗算他的,定然便是李继源的流星锤了。李继源说什么他会置身事外,其实也肯定不放心,一直在外接应。他不再多说,只是道:“快走。”
一走出门,却听外面一阵乱,有人在大叫着什么,而不远处,已是一片火光,看样子正是刚才停柴草车的地方。包无忌一怔,喃喃道:“谁放的火?”
这肯定也是李继源的计策了。李继源用柴草车将他们偷运进来,虽然掩过旁人耳目,可事后万一追查起来,说不定还会牵连到他。现在他在那边放火,将柴草车烧了,一方面毁去痕迹,另一方面制造混乱。他对李继源更多了一分佩服,这人心思缜密,坚毅果断,真是大将之才。来的时候他还对句罗有点不放心,但现在信心已然大增。句罗军有李继源统率,战力定然非同一般。再造共和联盟与句罗联手后,定能度过眼下这个难关。他道:“别管这些,走吧。”
他们翻出后墙,鸿胪寺里的火仍然未停,反而越烧越大。只是火势虽大,却只在鸿胪寺里烧,并不蔓延到别处。郑司楚和包无忌诸人回到金刚院,仍然看得到远处映出的火光。回到金刚院,包无忌回偏院敷药疗伤,他回自己房里。正要推门,身后响起了傅雁容的声音:“郑将军。”
郑司楚站定了。只见门口一丛灌木后,傅雁容站在暗影里,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见到她眼中有点闪烁,不知是种什么神情,既有点伤心,也有点迷惘,甚至还有一丝厌恶。来句罗后,她一直称自己为“司楚”,现在却又回复到先前比较生份时的称呼了。郑司楚一阵气苦,低声道:“阿容。”
“你们……成功了吧?”
郑司楚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是点了点头。
“是我哥哥么?”
郑司楚恍然大悟。傅雁容一直担心是傅雁书担任使者吧,如果自己杀了傅雁书,她只怕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他道:“不是,是另外一个。”
傅雁容没有说话。半晌,她才道:“你杀了多少人?”
郑司楚低低道:“四个。”
又是好久的沉默。郑司楚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傅雁容应该明白,如果自己不杀人,那现在就该是金刚院里尸首一片了。混乱中,南斗他们未必认得出傅雁容,说不定连她都难逃一命。只是这样的话多说无益,说了,倒似在狡辩,他叹了口气道:“阿容,真希望以后再不用杀人。”
战争还没结束,想不杀人是不可能的。但郑司楚确实有种无比的倦意,以前总想着在军中建功立业,成为不世名将。可成为名将,肯定得杀人,即使不是亲自动手。傅雁容抬起头,看着天空,低声道:“我记得以前问过阿爹,为什么要杀来杀去,大家和和气气,不是很好么?有什么话好好说。阿爹那时却只是笑了笑,说我还小,不懂事。可现在,我更不懂了。”
郑司楚呆了呆,低声道:“我也不懂。”
他现在已是南方名声最响的将领,申士图将他倚若干城,少年时想要成为名将的宿愿,现在应该说已经达成了。可是真个成为了名将,郑司楚却觉得如此空虚。老师说为将不可忘记仁字,可就算自己牢牢记得又有什么用?算起来,被自己亲手所杀的,也不下数十个了。杀的人越多,他越觉得空虚。一刹那,他觉得如此无力,泪水似乎又要涌出眼眶。这两个年轻人,都感到了如此迷茫。
夜还长,一钩残月挂在天上,冷冷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