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被带住了,蹄下的尘土仍未散去,卷作四朵小小的黄云。陆明夷带住马,看了看远处的靶手。
四箭齐齐中靶。快马奔驰,以骑射发出连珠四箭,四箭皆已中靶,这手绝技,让一边的王离看得都目瞪口呆,不要说旁人了。那些士兵都在想这个年轻的都尉既要忙于军务,还能练成这等绝世箭术,真不知他精力是哪来的。有些人消息却要灵通些,窃窃私语道:“陆将军乃是昔年帝国名将,冰海之龙陆经渔的儿子。英雄之后,更是英雄,家传的弓马枪,果然非同凡响。”
陆经渔这名字,已被人淡忘已久,现在却又被谈得多了。虽然大统制发过禁令,禁止谈论前朝之事,但昌都省天高皇帝远,刘安国这人又将军事全权委于陆明夷和朱震、彭启南三将,陆明夷其实已是昌都军的最高军事长官,私下谈谈陆将军的父亲,当然不算什么。反正陆经渔已是古人,而现在离帝国覆灭不过数十年,军中有些五六十岁的老兵对当年那位冰海之龙也有耳闻,更是添油加醋,把陆经渔说得绝无仅有。不过说来说去,大家都觉得陆明夷强爷胜祖,已是超过先父。至少,像陆明夷这样的年纪就成为都尉的,北方一共也就傅雁书、霍振武和陆明夷三人了。
三人中,傅雁书二十四,霍振武二十七,陆明夷年纪最小,才二十二岁。这三人,是目前北军中最为耀眼的三颗少年将星。昌都军同是都尉的朱震和彭启南都已过了四十,升迁不算慢,还有个管后勤的都尉郭凯更是年过五十,那三个都尉都对年纪远小于自己的陆明夷极为服膺,士兵自然更无二话。万里云之乱,对昌都军打击很大,但由于陆明夷雷厉风行,一举扭转局面,昌都军未至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他们也都感激这少年都尉。因此见陆明夷一手四箭都已中的,围观诸军爆发出一阵喧天喝彩。
陆明夷带转了马,齐亮迎上来道:“陆将军,你歇歇吧,待别人练习。”
私底下齐亮仍然称陆明夷的名字,不过公开场合,他已改口了。陆明夷笑了笑,跳下马,边上一个传令兵如飞而来,报道:“陆将军,刘将军有令,请陆将军即刻前去议事,大统制有特使前来。”
大统制又派特使来了?看来大统制觉得昌都军经过这数月休整,又要发往前线。陆明夷道:“遵命。”接过令牌,对米德志和齐亮道:“米兄,阿亮,你们督促兄弟们练习,我去见刘将军。”他见一边的王离神情有点局促,又加了一句道:“王离兄,请你多指点指点兄弟们。”
王离因为卷进了万里云叛乱之中,虽然事后被陆明夷庇护,没把他的名字报上去,军衔都没革,但自然也没升迁,现在仍是翼尉。王离听陆明夷提起自己,在马上行了一礼道:“遵命。”他向来心比天高,一直有点与人格格不入,但经过先前之事,性情已谦和了许多。
陆明夷重新上马,跟着那传令兵向帅府走去。一进门,便听得刘安国的大笑之声,守门兵报道:“陆明夷将军到!”刘安国听得声音,忙道:“陆将军来了,快快有请。”
刘安国现在倚陆明夷若干城,若不是有客,他都会亲自出门迎接。陆明夷进了屋,见屋内朱震与彭启南都已在了,客座上却有三个人坐着。见陆明夷进来,这三人都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陆明夷一见当先之人,便是一呆,原来此人正是当初在东平城闹哗变,被他擒住的天水客将夜摩千风。他身后的,自然就是夜摩千风的两员副将,有人鬼二枪之称的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了。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他已记不清,但他与夜摩千风曾经对枪恶战,心知此人枪术绝伦,急三枪和马鞍镖都称得上绝技,只是没想到世事变迁,这个曾经的阶下囚居然又成为大统制的特使。他忙还了一礼道:“原来是夜摩千风将军,夜摩王佐将军和谷可放将军,小将陆明夷有礼。”
刘安国不知夜摩千风曾闹过哗变,与陆明夷交过手,见他一口叫得出这三人名字,大为折服,心道:“这小子真是不凡,居然见人就认识。”他笑道:“原来陆将军与千风将军乃是夙识,那更好了,请坐请坐。”
夜摩千风这时已是衣冠楚楚,不过见到陆明夷总有点不安。他也拱拱手道:“陆将军别来无恙,千风有礼。”夜摩二字其实是族名,并非姓氏,他本身有个很长的本族名字,不过旁人都以为他姓夜摩,他自称当然不能如此称呼,因此总自称千风。
刘安国道:“千风将军此番奉大统制之命,前来调取昌都军讨贼。陆将军,此任重大,非君莫属,可有信心么?”
陆明夷本已坐下,闻言又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小将遵命。”
刘安国见他只说了四个字,心想这陆明夷样样都好,就是说话不能多说。按理说大统制亲自发文调派,那是多大的面子,好歹总该说几句感谢大统制之恩,小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之类的话,可陆明夷轻轻易易四个字打发了。只是他现在全靠陆明夷主持大局,也不多说,便道:“详细事项,上路后由千风将军向陆将军细说。今日三位将军奉大统制之命远道而来,刘某当携众将为三位将军洗尘,请稍候片刻,马上让他们上席。”
刘安国一直在中央军区做下将军,现在外放到昌都省,在军务上没什么建树,倒是昌都军的伙房大大改善了,平时就常常饮宴。昌都省虽不是什么富庶省份,也是军中重镇,军区长与昌都太守平行,权柄还在太守之上,想吃什么,除非是偏远地方的特产时鲜,因为路远带不来,旁的什么都有。待酒席一开,果然琳琅满目。夜摩千风三人本是天水省人,天水亦属富庶,却还没吃过这等丰富的酒席。待吃到一味鲤鱼时,刘安国道:“来,来,尝尝这金鳞鲜。这在产地不算出奇,在这儿却是难得尝到。”
这金鳞鲜乃是大江中出产的一种鲜鱼。虽有金鳞之名,但只有到了年底天寒,鱼群在河底越冬时鳞片才呈金色。此时这金鳞鲜连鳞片都满溢油脂,因此烹调时也不去鳞,做得了连鳞片亦入口即化。陆明夷还没吃过金鳞鲜,尚不知此鱼的妙处,夜摩千风却呆了呆,问道:“敢问刘将军,这金鳞鲜出水即死,不知如何能携至此处?”
金鳞鲜只能长在大江中,而且也仅在天水省那一段大江才有,别处湖泊皆养不活,因此也不会在昌都繁殖,除非做成鱼干。可是看端上来的这盆鱼,分明是活鱼当场宰杀做成的,哪会是鱼干。夜摩千风在天水省时当然吃过,知道此鱼难得,因此大惑不解。刘安国笑道:“千风将军果然博学。此鱼正是从大江中捕得,送到此处。”
夜摩千风更是一呆。金鳞鲜出水即死,而大江边到西靖城,少说也得好几天路程,纵然现在天气已寒,两三天鱼还不会发臭,但肯定不会如此新鲜。他皱了皱眉道:“难道是用存冰冰冻后送来?”
北方诸城中,很多较富庶的都设有冰窖。冬天从河中取来坚冰放进冰窖,到夏天再开窖取冰,以供冰镇之用。冰镇可以保鲜,但金鳞鲜名中有鲜,吃的正是一个鲜字,死鱼的味道终差了一筹。刘安国见他猜不出,笑道:“千风将军不妨先尝尝再说。”
夜摩千风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又是一诧道:“奇怪,鱼肉甚紧,应该未尝冰过。刘将军,恕千风无能,猜不出来。”
刘安国道:“此方乃是刘某此年从雾云城中一个老厨师口中所得。那老厨师说,当初前朝帝君也爱吃此鱼,但进到雾云城,终难保持鲜活。后来有人想出一个妙法,在大江边打上鲜鱼后,立即将鱼养在新鲜猪油之中,再放入冰盒封存。鱼在猪油之中可保五日不死,饶是如此,待快马进到雾云城,也有多半发臭。好在西靖离大江近得多了,以此法送来,十条里倒有八条还活着,诸君方能有此口福。”
听刘安国侃侃而谈,陆明夷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厌倦。刘安国也算宿将,但他的才干大概都用到这方面去了,而为了吃一条鱼,竟搞得如此劳师动众,一条鱼送到此处,只怕其价已愈黄金。
这样下去,难怪天下人会不服。他很想问一句“如今帝君何在”,但也知道这话问出来会让刘安国大大不快,因此闭口不言。一边朱震见吃条鱼竟是如此辛苦,叹道:“真是难得!也亏得刘将军博学如此。”
刘安国的心思,也确实都放在这些吃喝玩乐上了。朱震一赞,更搔到他心头痒处,笑道:“天下之大,人力终是有限。幸亏大统制英明伟大,吾辈方能有此福。来,来,来,金鳞鲜要趁热吃,凉了便有腥味了。”说着,他自己先伸出筷子来夹了块鱼放进嘴里。
大统制确实英明伟大,但这识人之能,终要打个折扣。陆明夷想着,他本不是嗜口腹之欲之人,在军中吃两块干饭,喝几口水也算一顿了,纵然鱼肉鲜美,吃在嘴里也觉不是滋味。
一人之福,终非天下人之福。有朝一日,我若成为大统制,定要让天下人也有此福。
脑海中转过这念头,陆明夷夹了块肉放进嘴里。以前西靖城里的牛羊肉无非白滚红烧,刘安国来了后,花样却多了不少,这道红焖牛肉便是刘安国传出来的,乃是以瓦罐盛好以调料腌制过的牛肉,再以上好美酒浸没,放进炭火堆里以微火慢慢煨煮。如此一昼夜,肉已酥烂,方能上桌,以至于饭馆里多了一道“刘将军肉”。这名字其实有点岐意,只是刘安国倒不以为忤,反而付诸一笑,说己名能冠以名菜,三生有幸。这道刘将军肉算是刘安国的私房菜,自然也要上来的。
刘安国若是厨子,倒是一把好手,偏生是个领兵将领。陆明夷想着,心里不禁有点不屑,可脸上仍是诚惶诚恐。刘安国自是不曾发觉,每上一道菜他都要解说一番,还真个层出不穷,每道菜都精益求精,大见思度。
可惜打仗是要靠真刀真枪,不是比切菜刀,不然刘安国倒是天下名将了。陆明夷想着,这一桌菜也吃了许多。酒足饭饱,诸人告辞了刘安国,这才去谈正事。
大统制发来的命令,是让昌都军抽调两万骑兵增援符敦城胡继棠军。胡继棠和乔员朗已对峙了许久,双方都是啃上了硬骨头,现在清穹城规模已成,再想犁庭扫穴,彻底消灭乔员朗,胡继棠已是力有未逮。让元气初复的昌都军一下子抽出近半增援天水,看来大统制也是下了血本,准备来年一决胜负了。他听夜摩千风说完,问道:“那,邓帅应该同时也有行动吧?”
夜摩千风一呆,问道:“你也得到消息了?中央军北战队也有近半增援秦重岛,看来是东西两路双管齐下,让贼军首尾不能相顾。”
果然如此。陆明夷想着。五羊军已夺得了东阳城,坐镇之江省,如果他们坚守东平城,可以有余力支援天水。但他们现在把东阳城也拿到手上了,虽然两城合为一体,防守更为坚固,可东阳毕竟是可以由陆军进攻的城市,如此一来,五羊军就算也已恢复元气,肯定就被邓沧澜死死缠住,动弹不得,胡继棠得手的可能性便大增。计确是好计,可南军不是吃素的,他们也肯定会料到。万一南军以壮士断腕之心放弃东阳,退守东平,东西两路战线便可连为一体,北军处于攻势,反而会陷入持久作战的困境。他道:“那,现在可有什么新武器么?”
夜摩千风道:“这个小将也尚不知晓。不过近期,军中并非配发什么新武器。”
新武器也不是说用就能用的,肯定要先行训练。如此说来,北方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决定性的致命武器,现在发动攻击,岂不是太早了点?但陆明夷并不畏惧。既然战具上并不能绝对优势,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实力了。现在自己已是统率全军的人物,与当初那个只率一支几百人冲锋弓队的小军官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正是自己展翅高飞的契机。
这时夜摩千风又道:“贼军中,清穹城里有两个人最难对付,陆将军要小心了。一个名谓丰天宝,乃是贼首乔员朗的副将,另一个名叫迟鲁,是五羊城客将,听说,在五羊城里,有什么七天将之号。”
陆明夷微微一笑道:“是,多谢夜摩将军。”
夜摩千风是在胡继棠攻符敦城,他奉金生色之命反水一役中建立奇功的。这一战中,他曾与丰天宝恶战,心知丰天宝不好斗。后来攻打清穹城,他也曾与迟鲁对上,两人还交过手。虽说迟鲁在单挑时不敌,但领军厮杀却比夜摩千风有章法,那一次夜摩千风虽以勇力得胜,最终还是败退,心中大是不服,可也心知迟鲁之能。而迟鲁已经知道了自己单挑的能力,以后再不会与自己单打独斗了,将来几无取胜之机,因此告诫了陆明夷一句。见陆明夷有点不以为意,他道:“陆将军,小将虽曾败在陆将军枪下,但也自诩不俗,只是对这两人从未讨得便宜,陆明夷千万不可大意。”
陆明夷见他提起先前被自己生擒之事,心想此人倒是直爽,也有他的好处。他道:“夜摩将军太谦了。将军之能,小将已是佩服不已。不过为将者,不逞匹夫之勇,靠的还是三军用命,弟兄们的死拼。”
夜摩千风心想这话虽是,但敌人的三军也不是容易对付的。而且昌都长于骑军,天水省终是山岭居多,骑军也不能一尽所长。他道:“那就待陆将军大显身手,小将拭目以待。”
夜摩千风是十二月十七日到达西靖城。十二月二十三日,昌都军整编骑兵两万,由陆明夷和朱震两人分别率领,开出了西靖城。给的期限是一月十日前抵达符敦城,但昌都军尽是骑军,速度更快,正月初一这一天便已到了。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半个符敦城里也是张灯结彩。共和二十五年,从这一天起,拉开了序幕。只是开进符敦城后,向胡继棠缴了令,胡继棠的命令仍是在城中休整。
胡继棠要等候的,便是邓沧澜发出来的进攻消息。此时的秦重岛上,邓沧澜的水军得到了北战队的补充,实力已是大增,全军水陆达到七万有余,时刻准备着复仇之战。
一月十七,雾云城里还在准备着新一年的迎春宴,大统制接到了东西双边同时发出的战报。
一月十八,东西两军齐出。对清穹城的乔员朗而言,这也不过是北军的又一次大规模攻击,而东平城里却已人心惶惶。
东平东阳两城,现在都在五羊军手上。余成功这些日子真个兢兢业业,大力修整东阳城。当初郑司楚奇袭东阳,在城中四处放火,烧得一片狼藉,后来两军巷战,使东阳城更增残破。余成功夺下东阳城后,决定把东阳城营建成大江以北一颗坚不可拔的坚钉,修整时极为卖力,城墙都加高了数尺。只是听得冒称十万的邓沧澜军大举杀来,他也不禁忐忑。
邓沧澜所统,十万是肯定没有的,但七八万肯定有。五羊军虽说现在也有了十万兵力,可是先前攻打东阳损失太大,如今军中有近半都是新兵。这支新兵自组建以来,尚未经过战阵,谁也不知道战斗力如何。特别是五羊城七天将的陆军四将,年景顺阵亡,迟鲁增援清穹,高鹤翎留守南安,只剩一个叶子莱在此。叶子莱固然亦非泛泛,终是孤掌难鸣。
如果现在郑司楚在这儿就好了。
从没想起过郑司楚的余成功,这时也不禁这样想着。五羊水军这段时间里经宣鸣雷、谈晚同和崔王祥的苦心经营,尽复旧观,加上有了如意机和舷炮,可说邓沧澜的东平水军纵然有北战队相助,仍占优势,可陆军相形之下就太过单薄了,实难与北军相提并论。要命的是,守东阳率先面对的,就是强大的北方陆军。同时东平东阳虽说联为一体,可那也是指大江防线,邓沧澜纵然不能解决五羊水军,战事一起,东平城想增援东阳城,那也是侈谈。直到现在,余成功才真正理解了当初郑司楚为什么要反对攻取东阳城了。
东阳城,已将成为一座孤悬大江以北的孤城!可是放弃东阳城么?他心中亦是不甘。这数月来,他把精力尽放在东阳城,此城几可与十二名城相埒,自信北军重兵压境,也不见得能一举攻破。
事在人为,仍要在刀枪中见个真章!
余成功下了死守的决心,便向申士图打了个报告,说明己意。北军攻势虽猛,毕竟是远道来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休止地攻击下去。如果能守满两月,北军必退。那时水军就有余暇前去增援清穹城了。同时七省联盟的其余四省也可出兵,进攻游击作战,驱逐侵入北方的军队。顶住了这次攻势,北军将元气大伤,接下来南军就能占据全面优势。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余成功这样想,申士图也是这样想着。与余成功一般,他也想起了郑司楚。如果郑司楚这时能在军中,他的信心无形中更增三分。但他也知道郑司楚现在是不会来的,就算来,只怕也已来不及。敌人就在眼皮底下了,临阵换将,反增其乱。他的决定,便是让高鹤翎率一万闽榕军北上助阵。高鹤翎擅守,在守城方面,可能比郑司楚更强,有他在,说不定效果更佳。
一月二十一日,胡继棠军抵达清穹城下,开始攻城。乔员朗坚守。
一月二十三日,邓沧澜军水陆两军齐抵东阳城下,开始攻城,大江之上,战火重燃。
这一场战争,比上回北军东西双管齐下更为猛烈。两边都经过了数月的休整,而且战具也经过了改良,炮火声震耳欲聋。夜摩千风虽说近期并无新战具发放,其实他有所不知,邓沧澜军还是带来了一种新的战具。
说是新的,其实也不新,乃是当年帝国军用过的铁甲车。铁甲车很是笨重,运行不便,特别是天水省这种山道,很难运行,后来共和国又长年无战事,用得已不多了。但铁甲车遍体铁甲,防御力极强,邓沧澜将铁甲车开到东平城下,连成一线,以此为攻势保护火炮向城头轰击,同时水军也在大江上与五羊水军展开缠斗,不许东平城发兵增援。宣鸣雷和谈晚同、崔王祥三人身不卸甲,在大江上与邓沧澜展开了激战。五羊水军因为有如意机,行动力比邓沧澜水军强很多,可是邓沧澜步步为营,也不贸然突击,只是一寸寸地侵蚀五羊水军防线,五羊水军机动力虽强,终无用武之地。邓沧澜也知道五羊军得到东阳城后,肯定也会照猫画虎,研制出自己用过的火龙出水,因此战船并不靠近东阳城,一直保持在火龙出水射程以外。这种战法,让宣鸣雷也叫苦不迭,而且邓沧澜的前锋正是傅雁书,兵锋到处,真个一往无前,所向无敌,宣鸣雷和崔王祥两人拼尽死力,才算击退了傅雁书的攻势。
一月二十四日,之江战事进入第二天,天水战事却已进入了第四天。
这四天来,胡继棠还没脱下过战甲。清穹城的防守,实在出乎意料的强韧。清穹镇本来是个小镇,依山而建,短短时间里当然也不能有太多的工事。但正因为建在山上,山势险要,而且居高临下,更是事半功倍,以至于胡继棠军损失惨重,却仍不能有什么进展。
不知邓帅如何了。胡继棠想着,对身边的王如柏道:“如柏,传令下去,让各部将领来我帐中开紧急会议。”
令传下去了,很快,诸将都已赶到。这种前敌紧急会议,自然也不会摆什么酒席,每人桌前不过一壶水和几块点心。等众将到齐,胡继棠便将军情说了一遍,陆明夷在下面听着。
这几天都在攻城,他们这支骑军有点无用武之地,很多人下马转为步兵,不能发挥出昌都军特长的攻击力。他还是第一次来天水省作战,来之前觉得敌人不足为虑,但经过四天的攻城,才明白过来,地形之利在一场战事中会发挥多大的效用。
如果是平地攻城,只怕清穹城早就陷落了。但天水军擅长山地战,这样的地形更利于他们发挥,防守得坚如磐石。陆明夷尚是第一次在山地进行战斗,虽然他已是一万昌都援军的统领,现在是胡继棠手下屈指可数战将,但越来越觉得自己实在还差得很多。
开会了军机会,陆明夷和朱震两人并马回营。走在路上,朱震忽地叹了口气道:“陆将军,看来清穹城还真不是轻易啃得动的。”
当初万里云未叛时,朱震曾经在万里云手下前来攻过符敦城。不过当时要跨江攻击,水战一般非昌都军所长,当时未能攻破符敦。那个时候,朱震觉得因为昌都军不长于水战,攻不下也不奇,但现在乃是陆上作战,清穹城更是仓促中建起来的,居然仍旧攻不下,他实在有点灰心。
陆明夷道:“朱将军也不必太灭自家锐气。守御原本就占了地形之利,现在战局仍是我军占优。”
朱震道:“占优有什么用?也不知邓帅的攻击有没有起色,若之江省的战势也没有进展,这次准备已久的进攻只怕仍将无功而返。”
陆明夷没有再说话。现在邓沧澜一军的战报还没有到来,不知他进展如何。在陆明夷看来,五羊军最佳举措就是和当初邓帅一样,弃东阳保东平,邓沧澜军实力纵然已经大大增强,只怕仍难撼动五羊军根基。若五羊军真这么应对,乔员朗再死守住清穹城,那北军的这一次大举进攻真要和朱震说的那样无功而返了。
不,不对。他想着。乔员朗的守御虽严,但应该还有破绽。清穹城不是那种千锤百炼的名城,仅仅是一个一夜间筑起的小城发展起来的城池,肯定会有什么连乔员朗都未察觉的破绽。他带住马,小声道:“朱将军,今晚要麻烦你主持军营。”
朱震年纪虽比陆明夷大,却对这少年同僚极为服膺,听他说要自己代为主军,怔了怔道:“陆将军有什么要事么?”
“我想再去见一下胡上将军,请他给我个向导,出去察看地形。”
朱震眼中亮了亮:“想奇袭?”
陆明夷点了点头道:“正是。”
陆明夷去求见胡继棠时,胡继棠也正在营中沉思。机会是自己把握的。这一次攻清穹城,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吧。他看着案上的地图出神,心里却如波涛起伏。今天的军机会仍然没什么有效的办法,照这样强攻下去,就算最终攻拔清穹城,全军的损失也是难以承受的,只怕得不偿失。但战事再没有进展的话,大统制交派的任务势必完不成了。胡继棠已是被开革过一次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大统制的想法。大统制固然信任自己,但更信任的是能力。正因为大统制用人不拘一格,当初自己一个小小的影忍能够一跃成为统兵大将,直至征倭成功,受封五上将之一。同样,南北对峙以来,自己一直没能有什么作为,只怕大统制已觉得自己暮气日重,不堪一用,最终会放弃了自己。
不行,绝对不能放弃!
他正想着,帐外护兵高声道:“胡将军,昌都军陆明夷将军求见。”
陆明夷来了?说实话,这些天胡继棠对陆明夷多少有点失望。陆明夷是大统制近期破格提拔的几个少年军官之一,但胡继棠觉得陆明夷受重用,最主要的还是解决了万里云的叛乱,而率重兵前来助战,昌都军也没能如传说中一般发挥出雷霆万钧的攻击力。不过陆明夷是客军主将,也已是都尉,礼数自不能缺。他道:“请陆将军进来。”
陆明夷应声走了进来,向胡继棠行了一礼,胡继棠道:“陆将军,请坐。不知陆将军前来,有何见教?”
陆明夷本已坐下,闻声又站了起来道:“胡上将军,这几日战事胶着,末将一直在思量此事。依末将之见,叛贼据城坚守,有地形之利,强攻终难见功。”
胡继棠听他说强攻难以见功,倒也同意。不过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他道:“那陆将军以为有何良策?”
陆明夷顿了顿,心里仍有点忐忑。胡继棠问他有什么良策,只是他想的计策实在还算不上计策。只是胡继棠已当面问了,他便道:“末将以为,唯有奇袭。”
胡继棠道:“奇袭固能见功,但不知从何着手?”
陆明夷道:“恕末将不才,眼下尚未有头绪。”
胡继棠听他说唯有奇袭,只道陆明夷真有什么良策,没想到他竟然说尚未有头绪,心头不觉有点怒意,沉声道:“陆将军所见,原来只是如此?”
陆明夷哪听不出胡继棠话中的讥讽之意,但他浑作不知,只是接着说道:“末将尚是初次来天水省,愿去勘察地形,请胡上将军恩准。”
胡继棠这才明白他原来是想去勘测地形,刚才的怒意转瞬即消,心道:“我也有点急躁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让他去勘测地形,倒也不妨,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便道:“那也无妨,不知陆将军要告假几日?”
“两日应够了。还请胡上将军选派一个熟识本地地形之人担任向导,不知可否?”
冷静下来后,胡继棠也觉得陆明夷所言并无不可。战事胶着时,奇袭确是上上之策。从以往战例来看,自己远征西原,就是被薛庭轩奇袭得手,以至功败垂成。用兵多了,往往会有暮气,顾虑也多,而后进的少年将领则没那么多顾虑,他们更能想人之不敢想。他想了想道:“好。陆将军,你先回营,等一会我让向导来找你听命。”
听得胡继棠同意了自己的计策,陆明夷暗暗心喜。来向胡继棠献策,他并不是没有想法,毕竟自己还根本谈不上计。但自己想要奇袭,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这几天虽然未能在正面强攻中有作为,但陆明夷每天都在细看地图。天水省地形多变,山岭众多,地图亦画得相当粗疏,但从地图上看,清穹城依山傍水,固若金扬,却应该在后防上有漏洞。如果能找到一条通道,绕道攻击后方,清穹镇腹背受敌,便指日可下。他深施一礼道:“多谢胡上将军。”
回到营中,陆明夷又拿出地图来细看。看了没多久,便听得护兵来报:“陆将军,有三位将军奉胡上将军之令,前来听命。”
那准是胡继棠选派的向导了,陆明夷却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三个,忙放下地图道:“快快有请。”他虽然已是都尉,但深知为将当与士兵打成一片,不可恃气凌人,因此在军中对小卒也总是以礼相待,何况这三人乃是胡继棠亲自选来的向导,无论如何也要迎接。他刚迎出营外,见外面三人,不由又是一怔,原来来的三人,当先一个正是夜摩千风,身后两人则是他那两个副将夜摩王佐和谷可放。
夜摩千风本来便是都尉,因为哗变,曾卷到南军中一阵,后来因为后正立功,官复原职,仍是都尉,现在与陆明夷是平级。陆明夷只想胡继棠会选三个熟知地形的小卒,没想到竟会是这三人。夜摩千风却捧着令牌上前深施一礼道:“陆将军,又见面了。小将奉胡上将军之命,来陆将军帐前听令。”
夜摩千风应该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现在话说得客气,眼神里多少有点不情愿。陆明夷心知定然是因为他反复过,胡继棠对他很不重用,现在他极不得意,忙过去行礼道:“夜摩将军,原来是你啊,岂敢岂敢,末将何以克当。”
夜摩千风受命来当向导,心里确是极不情愿。但他明白自己闹过哗变,还曾经算是南军一员,细算起来,现在都是降将的身份。事后大统制不曾阵罪,官复愿职算是恩大如天了,已没了当初的冲霄壮志。这次听得要给陆明夷当向导,他更加不乐,但军令如山,不来又不成。听陆明夷说得如此客气,心里多少好受了些,心道:“这陆明夷年纪不大,倒还大度。”忙还了一礼道:“陆将军,胡上将军有命,不知陆将军何时出发?”
陆明夷听他马上就要走,心想这夜摩千风倒是个急性子,怪不得当初不分青红皂白,接到乔员朗假冒金生色的伪令就哗变了。看他三人已是整装待发,便道:“不休息了么?若不休息,我交待一声,马上就走。”
夜摩千风见陆明夷直爽至此,心中不快已少了许多,便道:“好,末将随时候命。来,王佐,可放,你们也来见过陆将军。”
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都见过陆明夷,但在东平城夜摩千风哗变时,陆明夷尚是个小军官,军衔连他两人都不如,现在却连升数级,已是和夜摩千风平级的都尉了。两人上前见了礼,陆明夷也都还了一礼道:“三位将军,请你们先在营中稍候,我马上过来。”
夜摩千风答应一声,与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进了陆明夷的营帐。一进营里,夜摩王佐先惊叹起来:“大哥,这小子带了这么多书!”
其实陆明夷案头也没多少书,不过十来本而已。只是行伍中人,看见书大多头痛,陆明夷平时有闲就读读书,在他们看来自是异类了。夜摩千风也是个不读书之人,看着这十几本在案头堆成一叠,亦叹道:“王佐,你可别当面叫出那小子来。”
夜摩千风哗变时,被陆明夷枪刺落马,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为了救他,也曾和陆明夷对过几枪,对这少年将军,他三人既是佩服,同时也不服气,因此背后时常说是“那小子”如何如何,夜摩王佐也说得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反正后,夜摩千风一直未得重用,夜摩王佐与谷可放两人更是不忿,平时说起“那小子”来,更加带着恨意。但上一回夜摩王佐奉命充任大统制特使与陆明夷见过一面,回来却说陆明夷人挺不错,他们对陆明夷才算稍有改观。待看到陆明夷在军中也是手不释卷,夜摩千风还不算什么,夜摩王佐却想起了邓帅昔年就有“手不释卷”之名,没想到陆明夷亦有此风。他听夜摩千风告诫自己,点了点头,又叹道:“千风大哥,我们也真该多读点书。”
现在大统制破格提拔的三将中,霍振武当初虽是聂长松麾下,但他们到东平城并不太久,也不认得霍振武,后来傅雁书倒是见过的。傅雁书是邓帅弟子,平时有闲,别个军官大多去饮宴作乐,傅雁书却总是在看书,在夜摩王佐看来,大概大统制赏识的都是些爱读书的人,只怕那霍振武也很爱读书。夜摩千风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去读,也还来得及。”
夜摩王佐没说什么。不过夜摩千风倒没想到,这个族弟后来还真个励志苦读去了。他们在陆明夷营中坐了没多少,门帘挑起,陆明夷拎着几个小包走了进来道:“三位将军,出发吧。”
夜摩千风道:“陆将军,就你一个人么?”
虽说出去勘探测地形,人不能太多,但也不至于就他们几个人。陆明夷笑了笑道:“同去的人我已点齐了。”
“点齐了?”
夜摩千风三人都吃了一惊。刚才他们一直坐在营中,外面并没什么响动,陆明夷道:“是啊,他们就等在外面,马上就可以走。”
夜摩千风更是吃惊,走出门外,却见外面已有数十个骑兵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等到这儿了。他脸色微微一变,忖道:“想不到这小子……陆将军他治军严整如此!”陆明夷年轻不大,纵有勇力,他也觉不过是个一勇之夫而已。却不曾想到陆明夷治军竟然如此有效,这数十个骑兵来到帐外,他们居然一直不曾发现。夜摩千风本来对胡继棠派自己做向导有点不满,直到此时才算有了信心,心想与陆明夷一同出去,说不定真能建下奇功。他道:“好,事不宜迟,陆将军,走吧。”
陆明夷将手中小包递给他们道:“三位将军,这儿还有点干粮,带着路上吃吧,希望我们此行顺利。”
夜摩千风接过小包,见沉甸甸的,里面多半是干肉干饼之类。他把小包挂到鞍边,跳上马道:“陆将军,那随我们前来。”
山脚下,胡继棠一军足足有七万之众,连营数里,他们这几十个人离开营帐,自是不会惹人注目。一路上,陆明夷都在向夜摩千风打听着此处地形。夜摩千风是天水人,清穹城一带本来仅仅是个小镇,很多小地方他也只知其地,不知其名,听陆明夷说来却是连一个小小村落都如数家珍,不禁佩服,心道:“难怪他能升那么快,这小子真个不凡,不仅仅是枪马出色。”
他们一路说,一路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时已走出了里许,正是清穹城的对山。隔着一道飞鸟难越的大峡谷,看得到对山的清穹城里灯球火把星罗棋布,陆明夷叹道:“从这儿看过去,简直近在咫尺,却总是攻不上去。”
夜摩千风道:“看山跑死马。这儿看过去虽近,走过去,快马加鞭也得大半天时间。陆将军,若到了后山,尽是些荒林,连我也不太认得了。”
“没有住户么?”
“原先可能还有些猎户,现在只怕逃光了。”
战事就在眼皮子底下,自然也不会有人留在这地方了,那些人多半已逃得一个不剩。陆明夷看了看道:“这峡谷能穿过去么?”
这峡谷名叫鹰愁峡,便是极言其宽,连鹰都飞不过。其实鹰自是能飞过,人要走过去却真难如登天。因为这一道峡谷分隔南北,两座山头的树都大不一样,对面的山上大多是松树,这边却是些榆树。夜摩千风道:“七十里鹰愁峡,上面又没桥,下面水流又这般急法,哪个过得去?所以这边都没人住,那边才有些猎户,打得了猎物去清穹镇卖。陆将军,天也快黑了,要打尖了么?”
陆明夷见天色渐暗,这儿本来就几乎没路,天黑了更是难行,便道:“好,歇息吧。阿亮,传令下去,升火必要在北面有遮掩。”
陆明夷带出来的,是五十个冲锋弓队,带队的正是齐亮。齐亮答应一声,夜摩千风却有点诧异,等他传完令,问道:“陆将军,为什么要在北面有遮掩?”
“以防清穹城里发现。”
他们是在鹰愁峡南边,北边就是清穹城所在的山,如果随意生火,清穹城里只怕会发现。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清穹城看到这儿有火光,也未必想得到是他们在勘测地形。只是夜摩千风见陆明夷想得如此深远,亦是佩服,叹道:“陆将军,你想得可真是周到。”
陆明夷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叛军未必会看到,看到了也未必会猜到,但终究还是多长个心眼为是。夜摩将军,还请你们赏光与我一同用餐,也好再商量一番如何?”
夜摩千风听他邀请自己三人一同吃饭,倒没什么不乐意。此时士兵已找了块空地扎下营来生火造饭,夜摩千风和两个义弟则与陆明夷一同看着地图商议,说了没一会,齐亮带着几个士兵端着几个盘子过来道:“明夷,饭菜都做好了。”
夜摩千风平时吃的是军官灶,还嫌无下箸处,见端上来几碗米饭,再是一点平常煮过的肉干干菜,倒有一碗肉汤,里面也不知是只什么鸟,分明就是士兵灶,暗自着恼,心道:“你是故意的么?”却听陆明夷道:“阿亮,野味打来了?这是什么鸟?”
齐亮道:“这个我们也不认得,还是刚打到的。”
夜摩千风三人方知这只鸟还是刚去打的野味,都是一愣,夜摩王佐已问道:“陆将军,你平时不吃军官灶?”
陆明夷苦笑了一下道:“真是抱歉,平时也吃惯了士兵灶。好在饭还多,管饱,三位请用吧。”
夜摩千风三人听了,不禁肃然起敬。共和国的信条是以民为本,以人为尚,人人平等,但事实上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单单一个伙食,就分军官灶和士兵灶,而军官灶也有等级之分,陆明夷这样的军官平时只吃士兵灶,实属难得。夜摩千风端起碗来道:“出门在外,自是应当的。陆将军请。”说罢,自己先扒了两口饭。
吃罢了饭,三人告辞回帐歇息。等他们一走,齐亮小声道:“明夷,你这样怠慢他们,不怕他们不满么?”
陆明夷笑了笑道:“看菜吃饭,看什么人也该说什么话。这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不让他们心服,他们也不肯听我的话。”
陆明夷这一番,却已不无做作了。就算出来得太急,出门时带点食材自也不难,但他故意只带士兵灶的食材,为的正是要让夜摩千风三人有一个自己刻苦自律的印象。这三人都曾被自己手擒过,对自己也肯定怀有不满之心。与其去讨好他们,不如干脆让他们知道自己与寻常军官不一样。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便道:“阿亮,这儿已是荒郊野地,今晚巡逻要多加岗哨,以防意外。”
齐亮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从一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陆明夷治军既严,冲锋弓队的军纪更是严明,因此这声惨叫越发显得响亮。陆明夷没想到自己刚说要以防意外,居然真个马上就出意外,吓了一大跳,喝道:“出什么事了?”
他和齐亮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只见有不少士兵围在一处,刀枪俱已在手。齐亮喝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士兵闻声扭过头,叫道:“齐将军,陆将军,是……是鼠虎!”
鼠虎!
陆明夷也吓了一大跳。鼠虎是一种凶猛的野兽,其实也就是特大号的老虎。这东西凶残狡诈,而且行动极速,如果单身行人在野外碰上,十有八九会丢命。他道:“鼠虎伤人了没有?”
“是葛新。葛新刚才巡逻,被林子里窜出的一头鼠虎咬住了腿,幸亏弟兄们出来得早,拦住了鼠虎退路。”
鼠虎虽然凶猛,可胆子并不大,他们在此扎营,足足有几十个人,照理鼠虎闻声早就远遁了,也不知这鼠虎为什么有点特别。陆明夷道:“葛新人呢?要不要紧?”
“还被鼠虎拖着。”
一听鼠虎还拖着人,陆明夷心里便是一跳。他向齐亮道:“阿亮,快去看看。”
他们走到近前,只见士兵们已围成一个圈,当中正是一头鼠虎。平常鼠虎毛色有褐有黑,这头鼠虎的毛色却泛出黄色,两颗眼珠还灼灼放光,口中咬着一个人,自是那叫葛新的士兵了。这葛新已是声息全无,一条腿被鲜血染红。陆明夷喝道:“为什么不放箭?”
边上一个士兵听得陆明夷喝问,忙道:“陆将军,我们放过箭了,可这鼠虎皮厚得要命,箭竟透不进去。”
他刚说完,正好有一支箭射出。冲锋弓队人人精擅弓术,这一箭离得又近,射得更准,对准的正是那鼠虎的头颈。但箭去如流星,射到鼠虎身上却如射到了一个极滑的圆球一般,箭一下滑开,果然射不进去。
这鼠虎果然有点特别。陆明夷想着,喝道:“给我一张弓!”
边上有人递过来一张弓。这弓比陆明夷用惯的要软一些,但也不算弱了。用这样的弓,连珠箭只怕射不出来,但平时射一箭也已足够。陆明夷搭上一支箭,对准了鼠虎一箭射去。他的弓术现在已超越了王离,几可称得上军中无双,但这一箭仍是滑开,依然射不进去。那鼠虎被射了几箭,似乎也有害怕之意,拖着人向后一退,缩到了一棵大树边。只是这鼠虎害怕,缩成一团后,更难射得进去了。陆明夷射了两箭,见鼠虎还是不肯放开口中所咬之人,他一咬牙道:“出枪!捅死它!”
他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了夜摩千风的声音:“陆将军,别让人靠近它!”
陆明夷扭头见夜摩千风带着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过来,问道:“夜摩将军,为什么不能靠近?”
“这是铜甲鼠虎,比寻常鼠虎更凶悍,不能靠近的!”
陆明夷更是诧异:“为什么不能靠近?”
“铜甲鼠虎身上不受刀箭,只有肚腹方能受伤。靠近它,只是白白送死。”
陆明夷也不知这铜甲鼠虎身上为什么不受刀箭,但见这鼠虎的毛色似乎真有铜色,仿佛披了一层厚甲一般。见有士兵又要靠近它,那鼠虎缩成一团,眼中却露出凶光,陆明夷喝道:“不要近前!”说着,身边士兵手中拿过两支长枪,已大踏步走上前去。
原来这铜甲鼠虎生在松林中,松树流腊,鼠虎背上平时积满松腊,又常在沙地打滚,久而久之背上毛皮便如一层甲胄一般。陆明夷听得鼠虎只有肚腹才能刺入,但这鼠虎在地上伏成一团,要刺中它肚腹着实不易。他手持双枪大踏步上前,边上士兵见势也要上前,陆明夷喝道:“大家不要上前,弓箭准备!”说罢,左手一枪便刺向鼠虎的眼睛,心想就算你身披铜甲,总不能连眼珠都披上甲胄。
他出枪极快,但鼠虎闪得也快,头一侧,已闪过了陆明夷的长枪,陆明夷左手一下扎到了树下。夜摩千风见他一枪没扎中鼠虎,反扎到树下,心头一凛,心想你没能伤它,鼠虎可要伤你了。他正要惊叫,却见陆明夷的右手枪如风驰电掣,已从左手枪上面刺了下去,正插在鼠虎颌下。陆明夷只觉枪上吃力,右臂奋力一压,喝道:“开!”他力量不小,想单臂举起鼠虎自是不能,但有左手枪架着,便如一个杠杆一般,一下将鼠虎头挑得抬了起来,露出了灰白色的肚腹。陆明夷见它肚腹露出来了,急道:“射箭!”
鼠虎的嘴里还有一个人,而陆明夷也就站在鼠虎跟前,一个不小心,便要误伤到人。但陆明夷相信冲锋弓队的本事,人动也不动,只是奋力将长枪压住。鼠虎有两百多斤重,被陆明夷挑得几乎如人站立,就在这时,一阵乱箭已急急射去,不偏不倚,正中那铜甲鼠虎的肚子。鼠虎吃痛,心知这猎物是吃不到了,松开了嘴猛地向后逃窜。它逃起来果然快速非常,拦在后面的冲锋弓见它来势凶猛,不敢阻拦,纷纷让开。好在鼠虎也只在逃命,不为伤人,带着肚子上的箭飞速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