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姐。”
郑司楚端着一个食盘,轻轻叩了叩门,傅雁容闻声来开门,一见是郑司楚,嘴角微微一翘,带着点嘲讽地道:“郑大将军,怎么敢劳您大驾给我送饭?”
把傅雁容送到五羊城,并不算什么大任务,本来随同押送补给的队伍一同出发便是了,但申士图对此事极为看重,特别将郑司楚叫来担当此任。郑司楚接到这个任务时完全没有多想,只觉那说不定是宣鸣雷成全自己。现在五羊军还在休整阶段,按理自己这个都尉在军中事务繁忙,实在不太能抽不出身,可是申士图说傅雁容的身份极为重要,若有个闪失,对南方极为不利,所以必须要有干将护送。郑司楚心想现在战事暂停,那些整兵训练的日常事务确实完全可以交给旁人,自己训练出的那支骑军有石望尘打理,完全可以放心。五羊军的骑兵向来是个弱项,但战线越往北推,骑兵的重要性就越发凸现,石望尘虽是南人,但骑术精绝,郑司楚在昌都军所学到的骑兵训练方法已完全教给了他,现在这支骑兵已扩编到两千人,将来一定会派上大用处,所以一口应承下来。送傅雁容去五羊城,一方面自己可以去看望一下一直在五羊城养病的母亲,另一方面,他也有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主意,就是真的很想多和傅雁容多相处。他说到做到,将那几口书箱也带了来,傅雁容一路上看书消遣,对郑司楚颇为感激。虽说这一路上从不将她将俘虏看待,但一旦歇息郑司楚仍是安排人手在傅雁容周围轮班站岗,防着她趁机溜走。现在他们已抵达闽榕省求全镇,离前线已远,但郑司楚还是毫不松懈,纵然礼数周全,可站岗看守的士兵还是一个都不少。现在在客栈打尖,他自己来送饭送菜,好让站岗的士兵趁这时候去吃饭。听得傅雁容嘲讽自己,郑司楚也不以为忤,只是正色道:“傅小姐,你聪明绝顶,我真有点怕你。”
“怕我?”傅雁容眼里闪烁了一下,“郑大将军,您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哪里有机会脱身?”
说有点怕傅雁容,倒也不假。郑司楚上回化名施正渡江北上搬取王真川,就是被傅雁容看破机关,险些自己也失陷在东阳城里。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郑司楚带着几十个士兵同行,傅雁容再聪明亦是插翅难飞。只是他仍是一本正经地道:“难说。傅小姐,谨慎总不是多余的。”
傅雁容接过饭菜,闻到一股香气,倒真觉饿了,便道:“那我要吃饭了,郑大将军,你是不是还想看着我怎么吃?”
郑司楚还真有这个心,不过她既然这般说了,若硬要进房看她吃饭,未免过于失礼,便道:“傅小姐,我在门外,你吃完了说一声,我就进来收拾。”说罢,就掩上了门,自己站在傅雁容门口等候。
见门掩上了,傅雁容无声地叹了口气。郑司楚防的,其实并不是自己逃跑,而是大统制派人来吧。自己失陷在南方的消息,大统制肯定也知道了。以大统制的作风,他会派人来抢夺自己,如果不成功的话,更可能会杀了自己灭口,以绝父亲的忐忑之心。郑司楚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小心。虽然对郑司楚语带讥讽,可傅雁容对这少年军官实已带着一分感激之心。这个人,若不是敌人的话该多好……
她在想着心事,郑司楚也在门外想着自己的事。这趟任务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任务,只要有个精细些的人随行就行了,可申士图还是选了自己,听说是余成功的提议。
余成功的理由,当然是说自己母亲在五羊城养病,现在战事不紧,正好让自己可以回去探母,所以申士图答应下来。不过郑司楚知道,余成功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想排挤自己。当初的五羊军,以余成功为首,七天将则是他手下的中坚力量。现在七天将中年景顺和纪岑战死,自己和宣鸣雷正好补上了这个缺,如今说起七天将,总是以自己为首了。这话传到余成功的耳中,肯定不会很舒服,因为自己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年景顺的。年景顺是他外甥,又是他的得力助手,而自己因为父亲的关系,他无法拉拢。
军中自成派系,对一支部队来说是最致命的,他进入五羊军中,纵然和宣呜雷堪称莫逆,有意不去形成一个小圈子。可是余成功身为宿将,却未免有点意气用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邓帅会回绝这种提议,他早就料到了。本来以他的想法,该早把傅雁容送回北方,而不提任何条件,这样反而正能让大统制猜疑邓帅。只是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唯一的理由,其实就是不希望再也看不到她了。以傅雁容的聪明,自己这点心思她肯定猜得到。她现在怎么想?会因此恨自己,还是不恨?郑司楚足智多谋,对军机洞察入微,偏生想不透这一点。
她的心思,也许是最难猜的吧……
他想得心烦,从怀里摸出了那支铁笛,信口吹了几下。本来吹的是《秋风谣》,可吹了一小段,眼前却浮现出傅雁容的样子,调子不自觉就转上了《坐春风》。他一直不喜欢太过柔靡的曲调,可这时吹来,却觉柔情无限,欲语还休,这一曲吹得越发缠绵。
“可惜好容颜。
明朝风雨后,总凋残。
劝君且放两眉宽。
杯中酒、以尽一宵欢。”
这曲子劝人及时行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流年似水,转瞬即逝,所以要珍惜眼前。可眼前却是烽烟遍地,战火四起,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时候。他一边吹着,心里却已有点苦涩。
这一曲吹罢,门“呀”一声开了,傅雁容道:“郑将军,我吃完了,你拿走吧。”
郑司楚忙放好铁笛道:“吃完了?这么快?吃饭别太快,对身体不好。”
傅雁容抿嘴一笑,也不说什么。郑司楚进去端起食盘,正要出去,傅雁容忽道:“郑将军,你与师哥是好朋友吧?”
郑司楚点了点头:“是啊。宣兄是我生死之交。”
“他为什么要投你们这一边?”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宣鸣雷是狄人,而且是狄复组的关键人物,就算邓沧澜亦不知道。本来不该对她说这些,可在傅雁容眼光下,郑司楚只觉自己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他道:“宣兄是个狄人。”
傅雁容眼睛一下睁得滚圆,诧道:“他是狄人?怪不得……他是狄复组的人吧?”
郑司楚也不由诧道:“你早知道?”
傅雁容摇了摇头:“你说了我才知道。是狄人不算什么,各族咸与共和,一视同仁,他是狄人也没什么要紧,阿爹不会看不起他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狄复组的人,那才呆不下去。可是,他是狄复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逃走?”
这一点郑司楚直到现在也猜不透。他与宣鸣雷交情非比寻常,称得上无话不谈,可一问这事,宣鸣雷每回都顾左右而言他,总不肯实说。他道:“也许,也有他的难言之隐吧,他觉得自己这身份有可能会被揭破,所以不得不逃走。”
傅雁容皱了皱眉,低道:“奇怪,谁能揭破他的身份?除非,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郑司楚笑道:“哪有这种人,恐怕是知道他内情的人要来吧。”
她与郑司楚都算得上聪明绝顶的人物,可是都不曾听说过读心术这等秘术,因此怎么都想不通。傅雁容也觉自己这猜测未免过于匪夷所思了,便道:“也许吧。郑将军……”说到这儿,她又是一笑,轻声道:“师兄不管怎么做,我总把他当师哥的。他叫我阿容,你也这么叫我吧。”
郑司楚险些把食盐都扔地上了。他何尝不想这么叫她,可是现在两人毕竟身属敌对,他脸皮没厚到硬叫她“阿容”。不过她自己这般说了,自然从善若流,便道:“是,阿……阿……阿容。”
这一句叫出,郑司楚的脸也红了半边。傅雁容看得好笑,说道:“那郑将军,有劳你了。”
叫我司楚好了。郑司楚想着,不过他的脸皮到底没厚到这等地步,端着食盐道:“那傅……阿容,你歇息吧,离五羊城很近了。你放心,到五羊城,你住在你师嫂家,不用拘束。”
宣鸣雷已经娶了申士图的女儿,傅雁容也听他说过了。宣鸣雷这人颇有点惧内,当初他对小师妹也有点非份之想,可小师妹却不喜欢自己,他沮丧之余,就把妻子夸得绝无仅有,傅雁容对这师嫂倒甚有兴趣,很想见见师哥找了个怎么样的女子为妻。她道:“对了,听师哥说,师嫂也精通音律?”
郑司楚道:“嗯,她在学校教的就是音律。”
傅雁容微笑道:“那好。她最擅长的是奏琴吧?正好,又可以合奏了。”
她想的便是申芷馨擅琴,这样琴、笛、琵琶又可以合奏了。可郑司楚一想到要和申芷馨合奏,就有着说不出的尴尬。他道:“好的,那我先走了,阿容。”说罢,便转身下楼去了,一边想着:“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和小芷多半已经成婚了,宣兄只怕娶的也是她。现在却正好换了过来……”只是宣鸣雷和申芷馨已经成婚,自己和傅雁容却实在还谈不上有什么,心头不禁又有点沮丧。
第二天离开求全镇时,正待出门,门口已围了一堆人,却是有人在唱时曲。郑司楚见唱曲的还是那梳大辫子的姑娘,弹琵琶的也仍是那瞽目老者,心中不由有点感慨。上一回经过这里,自己一家尚是惶恐不安,几年后时世大变,可这个小镇却如象一点都不曾变过。
时曲是用闽榕方言唱的,傅雁容小时候就住在闽榕归泉县,当初也会说闽榕方言,但如今年岁已久,早忘个干净了,现在已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听那老者弹琵琶的技法,她大为赞赏,要听一段再走。郑司楚不忍回绝,便陪着她在街上听了一阵子。正听着,傅雁容忽然小声道:“郑将军,那姑娘刚才好象唱到你了。”
郑司楚心不在焉,加上也听不懂,根本没听,问道:“是我?”
傅雁容点了点头:“是,‘郑司楚’三字。虽然有点变,不过还是听得懂。”
名字的发言还不会变化太多。郑司楚乃是再造共和一方后起将领中名列第一的人物,在民间更是传说他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名将,因为把邓沧澜也战败了,所以时曲唱到他并不奇怪。郑司楚道:“也许吧。阿容,他们唱完了,也该走了么?”
傅雁容道:“走吧。”
她听完时曲,却有点郁郁不欢。郑司楚送她上了车,她忽道:“郑将军,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
没有战争,那该多好。郑司楚平时想的也是如此。虽然没有战争的话,自己肯定也会籍籍无名,可是没有战争的话,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必去战场上丢掉性命了。郑司楚上了马,走在车边,心中不知为什么也有点难受。虽然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可说都是战争中得到的,当初他也总想着乱世出英雄,好男儿必要经过血雨腥风的洗礼方成大器,可如今却越来越觉得战争太没有意义。如果没有战争,这世界就会越来越好,可是战争一起,什么都毁了。
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
郑司楚想着,不觉又看了看身边的大车。车帘下着,她正坐在里面。因为战争,她现在是俘虏,虽然她并不是军人,也不曾上过战阵,但就是因为她的身份,结果作为平民也被扣作战俘了。郑司楚越想越是茫然,内心也越发失落。
从求全镇到五羊城,又过了好几天。离五羊城越近,傅雁容的心情也越来越差,也许是想到离父母越来越远了,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本来她和郑司楚还会有说有笑地闹聊,但此时却一言不发,每天除了打尖吃饭,连车子都不下了。
这一天,已到了五羊城外。远远望去,五羊城的城头巍峨壮丽。一看到五羊城,郑司楚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不知母亲的伤势如何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前线,偶尔才接到母亲的书信。每封信都写得很简短,无非是些家常话,嘱咐他要小心,要注意穿衣吃饭之类,每封信上总是说伤势渐渐好转,应该很快就能痊愈,郑司楚看了也觉得心宽。不过今天不知为什么,心头却是异样的恓惶。
也许是马上就要见到母亲的缘故吧。他想着,车帘忽地被撩开了,傅雁容在车内道:“郑将军,快到了吧?”
郑司楚将飞羽带到车边,说道:“是啊。阿容,你也累了吧?”
傅雁容道:“不算什么。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郑司楚心里忽地一痛,仿佛被一根尖针刺了一下。他低低道:“不用担心,很快的。”
不论南北双方哪一边赢了,她都能和父母团聚。可是要决出胜负,却也不是这一两年里的事。郑司楚虽然安慰她,可自己明白这个许诺实是遥遥无期,只不过空口白话罢了。傅雁容顿了顿,淡淡道:“到了五羊城,我也去拜见一下伯母吧。”说完,便放下车帘,再不说话了。
车队驰进五羊城北门时,正值黄昏。郑司楚赶着马车,心中却有一丝淡淡的甜意。方才阿容说的“拜见伯母”,似乎有另一层含意。从事实而言,现在她仍是战俘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去见谁。她愿意随自己去拜见母亲,也许,在她心中其实已隐隐答应了什么。郑司楚不敢明说,只是赶着马,只觉两匹飞羽的步履而轻盈了许多。
进北门时,门丁过来查问,见是郑司楚,全都过来敬礼。郑司楚在五羊城的名头如今可算响彻云霄,人人都知道这位少年将军才干绝伦,甚至有人觉得只消有郑司楚在,北军被消灭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这些门丁也都想见见这位后起将领中的第一名将。进了城,补给队要回营复命,便和郑司楚分手。本来赶车的是补给队的士兵,郑司楚便将了飞羽换到了车上,自己来赶车。傅雁容也是好几年前来过五羊城,这些年未见,见城中百业兴旺,比当初她来时似乎更见繁华,心中暗暗赞叹申士图确实经营有方,五羊城的富庶不愧为天下之冠。本来东平城富庶不下五羊城,但东平是连番征战的最前线,这两年更显残破,比五羊城已是远远不如了。
到了特别司门口,郑司楚和守门的士兵换过了令牌,正待进去拴好马,换如意车,忽听得身后有人道:“司楚哥哥!”
那是申芷馨的声音。自从申芷馨成为宣夫人后,郑司楚见到申芷馨总有点不自然,此时却觉得光风霁月,坦然之极。他勒住马,在座位上站起来道:“小芷,怎么劳你大驾来接我?”
虽说傅雁容这次来五羊,要和申芷馨住一块儿,可这消息分明还不曾传到五羊城,申芷馨怎么会来迎接?他还不曾多想,申芷馨已急急过来,叫道:“司楚哥哥你总算来了……”
她话未说完,却见车帘一开,里面是一个年轻女子,不知是谁,不由一呆,话也戛然而止。郑司楚忙道:“小芷,这位是傅雁容傅小姐。”
申芷馨更是莫名其妙。她还不知道邓沧澜的义女落到了南军手里,更不知道邓沧澜的女儿居然会姓傅,见她是郑司楚带来的,两人的神情却并不如何亲密,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个什么人,一时间也接不上话。郑司楚察颜观色,早知她在想什么,从怀里摸出宣鸣雷的信道:“这是宣兄给你的信,你看看就知道了。小芷,你这么急,有什么事么?”
申芷馨接过信,看了不看便往怀里一塞,低声道:“司楚哥哥,你怎么才来?阿姨她……她刚才突然病情恶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陈司长去叫齐大夫了,我正在等他们过来,你正好就来了。”
郑司楚方才还满心喜乐,只觉上天待自己不薄,没想到从申芷馨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只是眼也有点发直。申芷馨见他没回答,抬头见他这模样,惊叫道:“司楚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郑司楚定了定神,低低道:“小芷,快上来。”
申芷馨点了点头:“是啊。司楚哥哥,你别担心,阿姨她……她不会有事的。”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态,心里亦是气苦。一进车与傅雁容坐到一处,郑司楚道:“坐好了。”马缰一抖,飞羽翻蹄亮蹄,便向前奔去。特别司里聚集了一大批能工巧匠,都要求清静,因此向来不行马车,郑司楚现在却再也不管了,赶着马车狂奔,马蹄声和车轮声显得越发刺耳。只是他抖得急了,右手的缰绳竟从手中掉了出来,马车亦是一侧,郑司楚眼疾手快,一把抓起缰绳,带住了车,这辆大车已疾冲而出。
坐在后面的傅雁容虽然看不到郑司楚的面容,却知道他向来镇定,当初两番易容而来,连自己起初亦不曾看出破绽,现在连缰绳都会落出手心,心中定是万分不安。她自幼丧母,幼年丧父,虽然可娜夫人待她极为亲切,无异亲生,可看到郑司楚如此,也想起了自己快要忘怀的生母了。在她的记忆中,生母的面容已渐渐模糊,快要记不清楚,只记得那时母亲抱着自己,在廊下指点院中一树繁花的情景。想到这里,她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是一酸,眼里登时有泪水滑落。边上申芷馨见她落泪,却是一呆,心中却也一阵凄苦。她自己也是母亲早逝,实将郑夫人当成了母亲,见傅雁容落泪,眼里也觉湿湿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她二人在落泪,却看不到郑司楚的眼里泪水也已满盈眶中。他只在小时与母亲朝夕相处,长成后父母反目,天各一方,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郑昭对他向来严厉,郑司楚在军校时,就算想念母亲,也不敢多说一句。母亲每年想念他时来看雾云城看望,亦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郑司楚又是自幼立志从军,自觉作为一个军人,当心如铁石,平时给母亲写封信,亦只是淡淡问声安好,说点日常之事,幼年与母亲相处之事,都快要忘光了,倒是年景顺和申芷馨这些幼时玩伴还记得更多一点。可现在脑海之中,尽是母亲的面容,那么慈爱温和,连小时候有一次淘气磕破了膝盖,母亲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洗净伤口抚慰他的情景都想了起来。
妈,你千万不要有事!
郑司楚的心里,只剩下这句话了。他并不信奉法统,平时见人向三清虔诚祷告也只觉可笑,如今却在心底默祷,只求母亲能够脱得此难,过后不论要做什么,自己都愿意。
黄昏中,天渐渐暗了。特别司紧贴大海,尽是悬崖峭壁,西边一轮红日正在沉入海面,映得天地一片血红,而东边却已显得晦暗。郑司楚一到母亲居住的那幢小楼前,便飞身跳下马车,也不管身后的傅雁容和申芷馨,抢步向里冲去。一进门,正见陈敏思坐在楼下想着什么。一见郑司楚,陈敏思吓了一大跳,叫道:“司楚大哥!”
郑司楚道:“敏思,我妈呢?”
陈敏思指了指楼上道:“大姨在楼上,我妈也在……”他还没说话,郑司楚已抢上楼去。南疆气候温湿,因此平时人们都是楼居,楼梯也特别高,郑司楚却是一步三四级,恨不得插翅飞上去,数十级楼梯没几步便跨完了。一上楼,便看见紫蓼坐在床边,正拿一块汗巾擦着眼睛,郑司楚叫道:“姨妈,我妈呢?”
紫蓼见郑司楚在这当口安然出现,却也喜出望外,忙站起来道:“司楚,你快来。你妈她……”
她还没说完,郑司楚已抢到了床边,只是母亲正躺在床上,一张脸灰白得全无血色。他只觉心里一空,人仿佛从极高处突然坠落一般,一下跪在床前,抓起母亲的手道:“妈……”
他生怕抓到的是一只冰凉的手,但握到后,却觉手掌还带着体温,心里才稍稍一宽。紫蓼在一边小声道:“司楚,你来得也真巧。你妈今天一早一直没起来,我来叫她,却不见她答应……”
紫蓼在一边说着,郑司楚却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低低道:“妈,妈。”以前这样一叫,母亲总是会笑着答应,此时却连什么回答都没有。紫蓼见郑司楚双肩都在抽动,心中亦是伤心,轻轻道:“司楚,你先坐下吧,齐大夫马上就要来了。”
她刚说完,楼下申芷馨道:“齐大夫,你来了,快上楼吧。”
齐大夫上午来过一次,那回搭了搭脉,觉得郑夫人虽然伤势仍然不太好,但也应该并无大碍,没想到现在居然出了这么大乱子,他也吓得有点脸色泛白。一上楼,一眼便见郑司楚也在,他倒是礼数周全,向郑司楚道:“郑将军,你也来了啊,老夫有礼了。”
郑司楚喝道:“我妈到底是怎么了?”
郑昭对人向来随和,郑司楚饶有父风,对旁人,不论是高官还是工友,都向来彬彬有礼,现在却毫不顾及这些了。齐大夫被他喝斥了一句,有点委屈地道:“郑夫人她……”他还没说完,郑司楚又喝道:“快点!”
齐大夫是五羊城的第一名医,就算申士图对他亦向来有礼,陈虚心见外甥大失常态,知他方寸已乱,便道:“司楚,你让一让,请齐大夫搭脉吧。”
齐大夫见郑司楚眼中隐隐已露凶光,似乎在责怪自己无能,心想这人是军官,定然杀人不眨眼,万一气头上一刀把自己砍了也说不定,正在害怕,却见郑司楚默默退到一边,轻声道:“是。齐大夫,请你一定要救救我母亲。”
齐大夫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坐到床边给郑夫人搭了搭脉。他搭脉时,边上三人都睁大了眼。这三人都是郑夫人至亲,郑夫人与丈夫反目后分居,倒是与陈虚心紫蓼夫妇常住一起,他们都生怕齐大夫会说出什么不愿听到的话来。
齐大夫闭上眼,搭了一会脉,这才缓缓道:“郑夫人受伤后,八脉渐损,心经犹受大害。老朽……老朽竭尽所能吧。”
这话一出,郑司楚如同当头被一个焦雷击中,差点就要揪住齐大夫前心痛骂这个庸医了。可他毕竟不是气头上不顾一切的人,低道:“齐大夫,还能有什么办法么?”
齐大夫道:“郑夫人根本已损,唯有以金针术试试了。”
郑司楚道:“那请齐大夫快下针吧!”
金针术乃是医家绝技,当初郑昭昏迷不醒,国医院副院长叶台来医治时,也用过金针术。后来叶台的弟子戚海尘看护郑昭,郑司楚与他闲聊,说起金针术,戚海尘说此术乃是医家至高绝技,当今之世,有“南齐北叶”之称,这南齐便是说的齐大夫。一听齐大夫要用金针术,郑司楚心里希望渐生,催着齐大夫快下针。齐大夫从身边医箱里取出一个小银盒,从中拣出几根金针,看了看郑夫人,长吸一口气,然后屏住气息,左手搭着脉,右手在郑夫人身上下了一针。
这一针一下,却听得郑夫人气息一下转粗。郑司楚耳目灵便,心中一喜,在一边叫道:“妈……”他刚说的一个字,齐大夫已低喝道:“先不要说话!”
刚才郑司楚气急败坏,齐大夫心生惧意,但一拿出金针,他的心思便全在医道上,根本想不到郑司楚这军人有可能一刀砍了自己了。郑司楚不敢再说,只在一边静静看着。却见齐大夫下了七针,又搭了搭脉,起了金针收好,站起来道:“郑将军。”
郑司楚现在可不认为齐大夫是个庸医了,忙上前道:“齐大夫,有什么吩咐?”
齐大夫叫了郑司楚,却顿了顿,先向陈虚心夫妇道:“陈司长,陈夫人,老朽已尽全力,接下来便要看郑夫人的照化了。请两位暂时回避片刻。”
紫蓼心里已是“咯登”一声。齐大夫分明是有什么要紧话交待郑司楚,她满心不愿,陈虚心拉拉她道:“紫蓼,我们先出去一下吧。”
等他们一走,齐大夫叹道:“郑将军,方才我用的乃是金针渡劫之术。此术七针,保住郑夫人七魄不散……”
郑司楚哪还有心思听他唠叨什么医术,急道:“齐大夫,你说,到底怎么样了?”
齐大夫看了看郑夫人,忽然向郑司楚深深一躬,道:“恕小犬无能。”
郑司楚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心想母亲的伤情关他儿子什么事?还没问,齐大夫已道:“金针渡劫,本要阴阳相合。以阴阳针齐下,如此连下十四针,方有奇验。”
郑司楚根本不懂什么阴阳针,问道:“齐大夫,你刚才用的不是阴阳针么?”
“阴阳针,本要两针齐下,一用阳力,一用阴力。只是老朽无能,自幼未能习成一心二用之能,因此从来都是先阴后阳,一针当两针用。只是郑夫人这回的病来得太过突然,她的身体已极为虚弱,老朽下第一针时便觉她经不起这阴阳交加,所以只怕……”
郑司楚心一沉,问道:“齐大夫,你一个人下不了阴阳针是吧?”
齐大夫点了点头:“若有一人相助,我二人一以阴力一以阳力,同时下针……唉,本来老朽一直督促小犬学好医术,可他自幼不喜此道,天赋也是有限,学得马马虎虎,阴阳针更是未能入门。”
郑司楚心头更是沉重。齐大夫自承学艺不精,可他已是五羊城第一名医,旁人还有什么办法?但一听齐大夫说若有一人相助,也可以下这阴阳针,他又生希望,问道:“令郎未能学成,旁人难道也没有一个会的么?”
齐大夫眼里闪烁了一下,低声道:“郑将军,这金针渡劫乃是法统流传下来的至高医术,老朽识见浅陋,只听闻国医院的叶副院长亦能此技。只是……”
齐大夫话并没有说完。国医院副院长叶台年事已高,而且远在雾云城,根本不可能来五羊城的,齐大夫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郑司楚只觉天旋地转,低低道:“难道,再没办法了?”
齐大夫叹了口气道:“药医不死病,起死回生,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看郑夫人的造化了。郑将军,老朽之力已尽,还请郑将军处置。”
先前郑司楚还真有将齐大夫砍了的心,但齐大夫已说得这般明白,接下来只能看母亲能不能挺过这一劫。他颓然道:“我知道了,多谢齐大夫。”
齐大夫说出来时,真有点怕眼前这少年一气之下不顾一切,但身为医者,言不能讳,他壮着胆子才说出来。见郑司楚心情也平静了些,他道:“不过郑将军你也别太担心,令堂吉人天相,定能渡过此劫。”
郑司楚只觉心头一片冰凉,只是道:“是,多谢齐大夫吉言。”他说了这一句,转身便回到床前跪下,拉住母亲的手,眼里已有泪水涌出。他根本没想到,这回回五羊城,竟是与母亲见最后一面。此时看着母亲的面容,脑海中来来去去,尽是很久以前在母亲身边的事。那些事他以为全都早已忘记了,可现在却纷至沓来,尽涌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司楚听得身后紫蓼轻声道:“司楚。”他回过头,只见陈虚心一家还有申芷馨都站在他身后,申芷馨双眼亦显红肿,只怕方才已痛哭了一场。他也不站起来,只是道:“姨妈,让我再陪陪妈吧。”
他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只觉若能握住,便能留住母亲不让她离去。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母亲若要出门,他就这样。那时母亲总是笑着抚抚自己的头,说乖乖在家,等母亲回来给他买好东西。那时母亲的手比自己的手大得多,现在他的手却比母亲的手要大一圈了,可握着的时候,依然如同往日一般,恍惚中,自己仍是那个不愿母亲离去的孩子,而母亲会笑着抚抚自己的头,说别再哭了,妈妈马上就会回家。
紫蓼见郑司楚已跪了许久,本想劝他歇歇,可是听郑司楚这般一说,她眼里也立时流泪。正在这时,却听得楼下传来了齐大夫的声音,楼上诸人还不曾下去察看,齐大夫已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来。一上楼,他便向身后道:“快点!快点!”
陈虚心见他如此急切,忙道:“齐大夫。”
齐大夫喘息未定,便道:“陈司长,我说郑夫人吉人天相,真是上天掉下来的救星,快点上来!”
郑司楚听他说话,似乎大有希望,忙放开母亲的手过来道:“齐大夫……”一眼却看见齐大夫领上来的那人,惊道:“戚海尘!”
跟着齐大夫上来的,是个穿着粗布衣服,背后还背了个包裹的少年,正是当初郑昭昏倒,曾来看护的叶台弟子戚海尘。戚海尘风尘仆仆,面容颇显憔悴,神色也显不安。见是郑司楚,他也吃了一惊,叫道:“郑司楚!”
戚海尘当初看护郑昭时,与郑司楚聊过很多次,郑司楚知道他是叶台高弟,据说医术已有叶台的七成,说不定他也已学成了金针术,那正好与齐大夫同施金针渡劫之术。郑司楚已是满心希望,不由分说便道:“戚兄,快点过来。”
戚海尘看了看郑司楚,又看看齐大夫道:“齐先生,这金针渡劫,我只怕……”
齐大夫急道:“叶兄信中说你已有他的七成,有七成就足够了!事不宜迟,快点!”
郑夫人的病情,齐大夫比谁都清楚。方才他一人施金针渡劫术,虽能保住郑夫人一口气,但也不知能维持多久。回到家,正好遇上这戚海尘来拜见,一看带来的信,不由大喜过望,连水都顾不上让戚海尘喝一口就把他拖来了。戚海尘还不曾见过这等场面,一张脸吓得有点白,但被齐大夫拖着,也不好多说。只见齐大夫从药箱里取出银盒,说道:“你老师都教过你手法了吧?”
戚海尘脸一红,说道:“我只练成了阴力,阳力还没把握。”
齐大夫道:“谢天谢地,那就行。”说着,把一根金针放到他手中,伸手搭住郑夫人的脉说道:“第一针,你以阴力在郑夫人右太阳下针,听我的吩咐。”
齐大夫这等急迫,戚海尘哪里敢再说半个字,拈起金针走到床头,看了看床上的郑夫人,咬咬牙道:“齐先生,请发令。”
齐大夫见叶台信中对这个弟子甚为推许,却不曾真个见过他的本事,心头不免还有点惴惴,生怕叶台只是为自己徒弟吹嘘,万一戚海尘不足以用金针渡劫术那就完了。但一看戚海尘拈针的架势,渊停岳峙,年纪虽轻,着实有一派大宗师的风范,心下亦是一宽,忖道:“叶先生医术未必比我高多少,调教徒弟的本事可比我高多了。”眼见戚海尘运针如此熟练,他也大生信心,便道:“好,听我数到三便下针。一,二,三!”
他二人拈针下针,手法熟练无比。金针本来细如毛发,但两人拈在手中却如有千钧,两人的手势也一般无二,直如蝴蝶穿花,美妙无比。郑司楚见两人的手法如此高超,心中亦在暗暗吃惊。他和戚海尘相识已久,以前只知他是叶台弟子,本事不错,但本事好到怎么样的地步却不知晓。直到现在才明白,齐大夫固然名下无虚,确是五羊城第一名医,戚海尘年纪不大,就算赶不上齐大夫,也已不遑多让。
他二人各下七针,不过片刻。但七针一下,两人额头已尽是汗水。齐大夫下完了针,搭了搭郑夫人的脉,这才放下郑夫人的手,抹了抹额头汗水道:“郑将军,请放心吧,令堂已渡此劫,再过片刻,她就会醒来了。”
郑司楚听他这般说,不由喜出望外,向他二人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齐大夫,多谢戚兄。”母亲能够无恙,对他来说实是平生最大的愿望,就算让他杀身以报也在所不辞,现在想到刚才还有把齐大夫砍了的心,真个无地自容。
戚海尘也搭了搭脉,眉头却是微微一皱,只是什么话也没说。这时郑司楚正在向齐大夫千恩万谢,紫蓼在一边抹着眼泪,与陈虚心两人要请齐大夫下楼歇息。郑司楚见母亲气息渐渐平息,便道:“戚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幸亏你及时来了。”
戚海尘却是一苦笑道:“家师上月故去了,他临终前命我前来向齐先生求教。”
郑司楚呆了呆:“叶先生故去了?”
戚海尘点了点头:“家师活人无数,可也难疗己身。人生一世,皆有天命,郑兄你也想开点吧。”
郑司楚也点点头道:“是啊,人活着都有命。戚兄,你连饭也没吃过吧?请我姨父和姨妈陪你与齐大夫去喝口水,恕我要相陪家母,暂时不能为你接风。”
这时陈虚心夫妇和齐大夫都已下楼了,戚海尘正要下楼,郑司楚心头忽然又隐隐闪过一丝不安,小声道:“戚兄,你方才说人生一世,皆有天命,到底是什么意思?”
戚海尘站住了,犹豫了一下,耳语般道:“郑兄,家师的搭脉之术,有独到之秘。方才我为令堂搭了一下,虽然令堂脉象渐平,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了,小声道:“郑兄,恕我直言,令堂已是油枯灯烬,金针渡劫,也不过令她老人家回光返照。”
郑司楚身子一晃,差点就要坐倒在地上。他一把抓住戚海尘肩头道:“什么?这是真的?”
郑司楚力量不小,戚海尘被他抓得肩头疼痛,咧了咧嘴,小声道:“郑兄,说不定是我学艺不精,不过令堂危难未过。若再陷昏迷,便再无良策了。”
郑司楚实在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可是戚海尘虽然被他抓得呲牙咧嘴,这话却十分肯定。他放开了戚海尘,呆呆道:“原来,人生在世,都是命中注定吧。”
戚海尘虽然并不认得郑夫人,但见他神情如此恍惚,心中也是忧伤,低声道:“郑兄,希望这只是我胡说八道,令堂大人不会有事的。”
郑司楚怔怔地站在楼梯口,眼前已是茫茫一片。本来齐大夫说唯有以金针渡劫救回母亲,而他一个人又下不了阴阳手,他心中正在绝望,恰恰戚海尘来了,而且也学会了这金针渡劫。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戚海尘说母亲的伤势太重,金针渡劫也救不了她,这一片希望转瞬间便又被击得粉碎。看着戚海尘下楼,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母亲,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时紫蓼见郑司楚一直不下来,又走上楼来道:“司楚,你也太累了,先歇息一阵吧,这儿我来看着。”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姨妈,我在这儿陪着妈吧,请你去招待一下齐大夫和戚兄。”
他已不敢多说,生怕多说一句,眼泪又会涌出来。紫蓼却不知戚海尘又对郑司楚说了这一席话,心想姐姐缠绵病榻已久,现在遇到良医,终于云开日现,终于能放下心了。郑司楚虽然说不想去吃饭,不过他母子连心,也不好硬要他离开母亲,便道:“那我去带点吃的过来,你也要注意自己身体。”
郑司楚答应一声,坐回母亲床边。天已暗下来了,暮色仿佛一瞬间泻落,不知什么时候屋中已上了灯。他握住母亲的手,低低道:“妈,你会好起来的。”
“郑将军。”
身后,响起了一个如春冰一般清冷的声音。郑司楚茫然转过头,却见是傅雁容。傅雁容有点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来。他这才想起还不曾跟人说过傅雁容的身份,申芷馨见她与自己同来,只道她是自己的什么人。他道:“阿容,你怎么不去吃饭?”
傅雁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想吃。”她看着床上的郑夫人,又低低道:“郑将军,你妈妈对你很好吧?”
郑司楚只觉眼中又有点湿润,他道:“妈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这话说出来,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有点哽咽。只是他的泪水还没落下,傅雁容却已抹了抹眼眶,小声道:“天下的妈妈对子女,都一样是最好的,我也真笨,不该问这个。”
她想到的,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很小的时候,她母亲便已去世了,父亲身为县令,公务繁忙,她自幼也就在父亲官府中和工友呆在一起。每当看到那些工友的子女和母亲撒娇,在这个小小少女心中也极有触动。后来父亲也去世了,邓沧澜夫妇收养了她,在可娜夫人身上她又见到了母亲的影子,可不论可娜夫人对自己关心得如何无微不至,在她心底,最思念的还是自己的生母。有时便想,什么大帅之女,什么聪明绝世,其实都不如在母亲膝下。郑司楚向来不苟言笑,她虽然对郑司楚甚有好感,却也觉得这人未免有点太过冷漠。可现在才知道,在郑司楚冷漠的外表下,其实与自己一般,也有着一颗至情至性的心。看着郑司楚为母亲伤心欲绝,她不知为什么也会感同身受,如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