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的帅府在西靖城城东。他一出帅府,徐鸿渐便过来行了一礼道:“万里兄。”
城头上,本来悬挂的是共和国的军旗,但现在全都换了。万里云名中有个“云”字,这新的军旗命名为风云旗。万里云看了看这面新旗,笑了笑道:“鸿渐兄有劳了。”
徐鸿渐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件事,方才斥候来报,东面五十里外,有中央军区的一支人马正在前来。”
万里云一怔,惊道:“当真?”
如果是正常调度,从中央军区来的人马应该先行发文通知,但万里云根本没接到过这种文书,只能说明这支人马来意不善。徐鸿渐点了点头道:“不会错,人数在万余左右。”
万里云更是一呆。各个军区,大多是五万人编制,中央军区因为要拱卫首都,最为庞大,常年保持十万人以上。现在胡继棠已带走了一部份中央军区的人马,而雾云城也务必要保留一批,所以一万人,是现在中央军区能抽出的最大兵力。这批人肯定是奉大统制之命前来,难道大统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万里云刚才还踌躇满志,一下子脊背生寒,冷汗直冒,低声道:“鸿渐兄,看来今日一战定然难免。”
徐鸿渐道:“万里兄明鉴。不过,你准备迎击还是守城?”
万里云想了想,低声道:“关闭城门。”
现在昌都军的五万兵,万里云的亲信嫡系大约占了一半,最可能出乱子的则是封召进那一部。现在各部重要军官都已被自己软禁在帅府,如果出城迎击的话,一来各部缺乏带队军官,二来万里云最担心的也是那些被自己强行要求歃血为盟的将领又起异心。徐鸿渐默默地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方是上策。”
这支人马来得如此突然,让万里云和徐鸿渐都觉意外,只觉计划有点被打乱。不过只消自身不出差错,万余中央军远道而来,粮草食水也肯定不能坚持太多日子,真有一战,绝无败理。万里云小声道:“鸿渐兄,此间便由你主持,我去接应鲍霆。”
徐鸿渐道:“遵命。”鲍霆现在带的是封召进一部,这部人马的威胁实不下于东门外突然逼近的中央军。但如果封召进那一部也能为己所用,那么东门外的人马就不足为虑了。
万里云交待了两句,带着亲卫队向城西而去。徐鸿渐目送他远去,转过身看见边上的王离,轻声道:“王将军,你要走,就马上走吧。”
王离的心中,实已是翻江倒海一般。他被徐鸿渐提拔为副将时,对徐鸿渐只有感恩戴德,只觉徐将军乃是知己的明公,但今天他才得知万里云竟然自立,对共和国来说已成反叛,饶是他胆大包天,现在也觉害怕。忽然听得徐鸿渐这样说,王离只觉胸口一热,沉声道:“徐将军,末将愿随将军鞍前马后效力!”
对王离这人,徐鸿渐极为看重。不仅仅王离弓马娴熟,而且他是黑眚枪传人,徐鸿渐在下意识中就将他列入自己一边了。当他发现王离心生惧意时,有那么一刻确实想着若王离不愿追随自己,就让他走好了,但得到的是王离矢志效忠的回答,徐鸿渐大觉快意,伸手拍了拍王离肩头笑道:“好,真不愧是天下壮士!与我一同辅佐万里将军开天辟地吧!”
开天辟地!
这四个字在王离耳中直如四个惊雷,浑身血亦为之沸腾。他向来心比天高,只是一直都不甚得志,听得徐鸿渐的话,就仿佛在眼前看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王离一躬身道:“是。”
徐鸿渐在东门外布防的时候,万里云已到了西门。虽然这支突然出现的中央军多少打乱了他的预先计划,但他仍有十足的信心。拥有五万兵力,并且城头有重炮镇守的昌都军如今基本上已全在自己掌握之中,一万余中央军战力再强,也绝对不可能攻下西靖城。接下来大力扩军,一方面增强昌都军实力,二来也是替换那些不可靠的军官,将来昌都一省必如金汤之固,以此为根基,平定天下也不是一个梦。
万里云越想越是兴奋,边上小庄忽道:“云帅,前面就是鲍将军的人马了。”
万里云抬起头望去。此时已至正午,天色却越发昏暗,风云变色,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在前面风沙中,一支人马正向西门而来,定是鲍霆所统的封召进一部。鲍霆应该已将自己自立的消息传下去了,这一军的军容如此整齐镇定,显然已达成了追随自己的共识。万里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部会有异变,现在这个顾虑也已打消,信心更增三分,笑道:“是啊,我们上去迎接。”
鲍霆刚把封召进一部收伏,但封召进已死的消息他们肯定尚不知道。当务之急,便是恩威并施,让此部中原先隶属封召进的中下级军官认同自己。本来他在西门等候便是,只是万里云生怕自己在城头,会让封召进一部多心,反而生变,索性出城迎接,以示宽厚,同时也是让这一部暂时不入城,以免进城后生变更难收拾。他想到此处,催了催马,带着亲卫队向前迎去。
出了城,却见那支部队中有两匹快马越众而出,后面却有几十个骑追了过来。昌都军的骑兵本为天下冠,这些骑兵全速前进,直如风驰电掣。万里云皱了皱眉,扭头对小庄道:“小庄,你上前看看。”
小庄答应一声,打马上前。待那两骑已到二十余步外,他勒住战马,高声道:“云帅有命,有何事禀报?”
那两骑中靠左一骑在马上扬了扬手,说了句什么,只是他说得不响,小庄听不清,忖道:“难道有什么突发事件?”便一催马,也压低了声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左手那一骑来得很快,本来相距二十多步,一下便已到他马前。只见马上骑者顶盔贯甲,连护面都拉了下来,在马上低低道:“快禀报万将军,鲍将军已被劫持!”
小庄大吃一惊,喝道:“快去向云帅细禀!”他也没想到竟有这等异变,心想这两人定是鲍霆的亲信,鲍霆多半未能压制封召进部,反遭劫持。他带转马,带着那两人向万里云疾冲而去。
万里云见小庄上前,和冲在最先的那两个骑兵说了两句话就马上疾驰回来,心中一动,忖道:“出乱子了?”不过就算封召进一部出乱子,好在他们尚未入城,倚城坚守,这一部人马是不可能攻破城池的。他高声道:“小庄,出什么事了?”
小庄已冲到万里云近前,他勒住马行了一礼道:“云帅,鲍将军被劫持了!”
万里云失声道:“什么!”鲍霆是个驭下极严的勇将,在军中威信很重,士卒对他向来畏惧,没想到他也未能压制住封召进一部。只是封召进这一部的主副三将已被他留下,真不知主谋会是什么人,居然有这等能力。他道:“是什么人干的?”
小庄只听得一句话,也不知详细,扭头向左手那骑者道:“快向云帅禀报详情!”
左手那人在马上向万里云一拱手道:“云帅,详情还是进城后再说,后面有追兵!”
追着这两骑而来的几十骑此时已在数十步外,万里云的亲卫队已个个摘下长枪,准备出击。万里云心中一乱,喝道:“好,小庄,你率亲卫队断后。你们两个,随我进城。”
小庄答应一声,摘下长枪带着亲卫队和亲兵在城门口列队。万里云亲卫队共有三十余人,现在十余个留在帅府看守诸将,身边带着二十个,个个都武艺精熟,还有两百亲兵,那些追兵来势虽急,但毕竟不过几十个,重兵离得还远,他们丝毫不惧。若封召进部全军猛攻,到时己方这些人早已入城,据城坚守,万余封召进部根本没有胜算。万里云带转马正待进城,却听逃出来的那两骑中另一人叫道:“万将军……”
万里云听他叫得急,喝道:“什么?”
那人忽道:“叛国反贼,受死吧!”
万里云只道这人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没想到居然听到这么句喝斥,呆了呆,那骑者已催马上前,一杆长枪直指万里云前心。万里云根本不曾防备,但他为将多年,枪马亦非弱者,身子向鞍前一伏,闪过了这一枪,只觉背后阴风如电光般掠过,不由心胆俱裂,暗道:“好小子,胆子真大!”
这两人居然敢冲到自己身前,万里云当真不曾想到。他闪过一枪,人还没直起来,已叫道:“小庄!”小庄本待带着亲卫队和亲兵断后,没想到万里云竟遭袭击,心下大急,顾不得一切,一催马,便向动手那人冲去,挺枪便刺。此人若再想对万里云动手,就挡不开自己这一枪了,可他的枪刚要刺去,边上忽地伸来一枪,格住了他的长枪,却是先前与他答话的那骑兵。小庄只觉这人枪上的力量沉重之极,更是骇然,心道:“原来这也是个高手!”他心中已是大急,叫道:“快救云帅!”
变起突然,亲卫队本待随小庄挡住追兵,谁也没想到万里云已然遇险,一瞬间,二十个亲卫队和两百亲兵都向万里云拥了过去。只是他们本在严阵以待,如此一来,阵势已乱,只听得惨叫声连起,却是追兵已然扑到,率先一阵箭矢攻击,外围的亲兵纷纷中箭,亲卫队也有两人中箭落马。就在混乱中,攻击万里云那人已冲到了万里云身前,长枪一压,这一枪重重在万里云后背一击。“啪”一声,万里云只觉五脏六腑都翻了个身,人登时晕了过去。小庄见势不妙,顾不得和自己动手那人,手中长枪猛然掷出,直取那人后心。
他出手极快,那人击晕了万里云,马也已到万里云身边,在鞍上一侧手,左手抓住了万里云的战袍背心,小庄的投枪便已飞到。此时就算放手亦来不及了,眼看长枪就要刺入他的背心,那人却在马上忽地一纵,竟然从自己马上一跃而起,落到了万里云的马上,而小庄的长枪此时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却扑了个空,正中他的坐骑后颈,那匹战马惨嘶一声,摔倒在地,那人却已坐到万里云的马上,将万里云一提,挪到鞍前,将马带了转来。
小庄见自己孤注一掷仍然无功,万里云还是落入敌手,胸口不禁一滞,一口血几乎要喷出来。就在这时,他腰眼里一阵剧痛,却是挡住他的那骑者一枪刺来,正中他的右腰。这一枪力量不小,小庄长枪已经脱手,根本无法防御,惨叫一声,翻身落马。也就是这时,后面又是一阵惨叫,却是那几十个追兵已冲了进来。万里云的亲卫队都是骑兵,亲兵却都是步兵,虽然人数比追兵多得多,可这些追兵骑射既强,枪马也了得,一冲到阵中,小庄这个首领已又落马身死,失去了有效指挥,万里云的这支亲兵立时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
冲上来的两个骑者正是米德志和陆明夷。米德志先前与小庄搭话,向万里云动手的则是陆明夷。这一次行动,对陆明夷来说也是孤注一掷,拿下鲍霆倒并不十分烦难,但要拿下万里云,就算陆明夷事先想过多次,冲过来时终究还是有点惴惴。要拿下万里云,除了突出奇兵,别无他法。如果大举扑上的话,万里云肯定据城坚守,那己方败局已定,再无回天之力。唯一的胜机就是能擒住万里云,只是万里云会不会出城迎接,他事先并无把握,本来还在想最难的是如何将万里云诱出城来,没想到天遂人愿,万里云果然在城外迎接,他当机立断,让齐亮在后方照应,自己与米德志两人假装前来告密,欺近万里云身边,趁着他毫无防备时动手。现在终于将万里云擒落,他松了口气,将长枪一举,高声道:“万里云已然受缚,你们还要反抗么?”
小庄这首领虽死,但万里云的亲卫队哪肯罢休?陆明夷刚说得一句,只道他们至少也会缓缓手,岂知连片刻喘息都没有,十来骑亲卫队已同时向他扑来。这些亲卫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趁现在还来得及,夺回万里云,立刻退入城中。陆明夷与万里云这支亲卫队交过手,心知这些人武艺精强,不要说十来个,就算三四个齐上,自己多半就要不敌,何况现在自己马上驮了两人,行动也比平时大不灵活。但他凛然不惧,将长枪一拧,这长枪中分为二,成了两柄短枪,一手一支,全力防守。那十来个亲卫队虽然乱枪齐发,可陆明夷两支短枪直如围成一个坚固无比的铁球,怎么也突不破。
米德志刺死了小庄,自己也被两个亲卫队缠住了,就算想帮也帮不了。好在此时冲锋弓队已经冲入阵中,有旁人帮忙,他斗了两枪,退到一边喘息。冲锋弓队之强,果然名不虚传,万里云的亲卫队虽然厉害,可亲兵却全是步兵,已被冲得不成阵形。他见围攻陆明夷的那十几人一个个双眼血红,已在拼命,喝道:“快去帮陆将军!”带着几个冲锋弓队冲了过来。此时围攻陆明夷的乃是亲卫队副首领丘本立,此人枪术亦极其了得,乃是徐鸿渐高足,一手白瞳枪使得出神入化,可陆明夷明明已是岌岌可危,却怎么也击不破他的防御,心中已是焦躁不安,见敌人援兵已到,不顾一切,吼叫一声,双手挺枪便向陆明夷冲去。
到了这时候,其实就算能刺死陆明夷,万里云也夺不回了。可是在这人心中已不存别的想法,只剩下杀死陆明夷这一念。陆明夷的眼前也有点模糊,那些亲卫队的攻击直如惊涛骇浪,一波连着一波,十来匹马如走马灯般将他围在当中,他已在勉力支撑。当初与亲卫队比试还不是生死相搏,那时他就感到难以忍受的压力,现在更觉自己就如同怒涛中一叶小舟,能不落马便是求之不得,他已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唯一能做的,便是挡住向自己刺来的长枪。慌乱中,只听有人叫道:“明夷!”
这是齐亮的声音。陆明夷定了定神,只见齐亮带着十余人挡在身前,那些亲卫队却被阻在了外围。他松了口气,淡淡一笑道:“阿亮,上来了?”
齐亮高声道:“大局已定!明夷,你放心吧。”边上两个军官也上前道:“陆将军,请放心,我部愿与陆将军共进退,绝不从乱!”
这两个是封召进部的两个校尉,一个名叫彭启南,另一个叫朱震。齐亮现在仅仅是个百户,陆明夷自己亦只是翼尉,照理根本无法指挥他们,但突变乍起,封召进一部更是人心惶惶,这时只要有人出头,他们自是跟从,此时说话,十足已将陆明夷当成了上司。陆明夷本来还有点担心自己指挥不动封召进一部,但现在齐亮也上来了,显然这一部人马已全然按自己指挥行事。冲锋弓队本来就比亲卫队要多得多,就算他们置身事外,打破亲卫队亦是毫无疑问的事,现在他们听从了自己,那更不会再出意外了。他道:“多谢彭将军和朱将军。叛首万里云已被擒获,请两位将军立刻向城头宣示,要他们表明立场。”
彭启南和朱震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岂敢,还是请陆将军发令。”
彭启南和朱震都是毕炜时的旧将,现在很不得志,但鲍霆带来的亲信都被解决了,他们已是这一部中军衔最高的军官。见这少年军官竟然能将万里云擒获,两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他们军衔高过陆明夷,心里实已甘居下属。陆明夷心知肚明,也明白他们不愿在这时候出头。万里云虽然遭擒,可他的势力已几乎掌握了昌都全军,副手徐鸿渐更在军中,现在最终谁能胜利还不好说,若他们出头,万一徐鸿渐控制了局势,那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了。陆明夷本来也并不是真的甘心将此功拱手相让,见他们推辞,便道:“那陆某僭越了,多谢两位将军。”
此时那亲卫队副首领丘本立带着七八个亲卫队仍在苦苦支撑,但冲锋弓队已掌握了绝对优势,万里云的亲兵死的死,降的降,就剩了他们几个。陆明夷打马过去,高声道:“诸公,已到此时,还要枉送性命么?”
丘本立心中已是寒透,听得陆明夷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他鞍上横担着万里云,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咬了咬牙,骂道:“小贼……”
陆明夷听他骂得中气不足,冷笑道:“丘本立将军,万里云虽是国贼,与阁下终有知遇之恩,你却如此辱骂于他,真让人不齿!”
丘本立的血几乎要吐出来。他骂的是陆明夷,陆明夷却说自己在骂万里云,这等栽赃当真让人百口莫辩。可是再想说什么,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陆明夷已冷笑道:“叛国不忠,辱骂故主不义。不忠不义之人,死不足惜,放箭!”
丘本立这些人,本领虽强,毕竟只是些卫队,手中又无兵权,杀之并无后患。陆明夷一声令下,边上冲锋弓队已是齐齐摘下冲锋弓,同时放箭。冲锋弓队的骑射之能本来就冠绝天下,何况是立定了射箭,上百支箭同时射去,丘本立和几个亲卫队哪里还能挡?连人带马,被射得刺猬一般。彭启南和朱震见陆明夷令下如山,几百人的冲锋弓队几如一支上万的精兵,同时一凛,忖道:“冲锋弓队果然厉害!万里云最大的失策,就是把他们让鲍霆带出来。鲍霆哪里镇得住他们?”
冲锋弓队在昌都军的名声极响,现在这般杀人立威,更让封召进一部上下震慑。射死了这些亲卫队,陆明夷将万里云从马上一推,喝道:“将反贼万里云绑起来,宣示城头!”
边上已有士卒过来将万里绑起,让他坐到了一匹空马上。陆明夷左手边是齐亮和米德志,右手边是彭启南和朱震,带着四将向西靖城西门走去。到了门前,陆明夷高声喝道:“冲锋弓队统领陆明夷在此,叛国反贼万里云已然受缚,城上弟兄,请立刻开城,免致一错再错!”
西门的守门将是万里云安插的亲信。当城下这一番厮杀时,他在城头也看得清楚,听得陆明夷的喝声,这人心中一震,忖道:“糟了,云帅居然被擒了!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他正要下令城丁开弓搭箭,射退城下军兵,身后忽然有人喝道:“万里云背国反叛,死不足惜!来人,开城迎接陆将军!”这守门将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却见一个陌生军官指挥士兵正要开城,他急道:“住手!”
他话未说完,那军官喝道:“此人亦是反贼,将他拿下!”话音刚落,边上有两个士兵已一个箭步冲上。他吓了一跳,正待拔刀,那两个士兵却抢上前来,双刀齐出,同时斫中他的肩头。这两个士兵出手之快,远较寻常士卒高明,守门将惨叫一声,便摔倒在地,喃喃道:“你们……”
那军官冷笑道:“冲锋弓队百户荀先。不愿做反贼的,立刻退后三步!”
这荀先是陆明夷事先安插在城头的。他们随鲍霆出城时,陆明夷心知若不能控制住西门,便会惹出天大的麻烦,因此密令荀先带了几十个人混入城丁中。那守门将本来亦非泛泛,但今天是万里云举旗自立的日子,他满脑子在担心手下士兵会有不肯听命的,因此根本不曾察觉。荀先见陆明夷果然带着万里云回来,知道大事已成,当即发难。城门兵见万里云都已被擒获,守门将也被斫倒,再无犹豫,齐声道:“遵命!”尽数朝后退了三步。
荀先让人绞开城门,让陆明夷率军进来。待陆明夷一进,荀先也不下城,就在城头向他行了一礼,高声道:“陆将军。”
陆明夷仰起头,向他还了一礼,又转身道:“诸位弟兄,万里云倒行逆施,犯下叛国大罪,多亏诸位努力,首犯已被擒获。现大统制派军紧急前来,现应该已至东门。我军即刻赶赴东门,捉拿反贼余党!”
陆明夷说的反贼余党,自是徐鸿渐了。此时的东门城楼上,徐鸿渐尚不知后方竟已出了这么大乱子,仍在城头积极布防。
中央军区的部队已经迫近城下,在城头也已能看清对手旗号。当徐鸿渐下令诸军戒备,随时准备交战,城防诸军全都大吃一惊。城外分明是中央军区的部队,怎么昌都军竟然要和中央军为敌?可是军中令行禁止,虽误亦行,徐鸿渐是以万里云的名义下达军令,下级军官们就算想不通,也只能依令行事,只是私底下都在窃窃私语,军心大沮。
这一点,徐鸿渐自然明白。这支中央军来得如此突然,实是出乎他的意料。大统制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派一支万人大军秘密前来,唯一的可能是风声走漏,昌都军中早已有了通风报信之人。但事已至此,只能先应付眼下面临的危难,事后在昌都军中进行彻底清洗。当然,饭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步步来,但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如今南北两方战事正在膝着,大统制不可能再派援军赶赴昌都的。
这时王离忽道:“徐将军,对方有人来了。”
城外的中央军驻扎在半里以外,一个打着白旗的骑兵正向东门边而来。看到那面自旗,徐鸿渐便明白对方已完全把昌都军当成了敌人,他道:“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那一骑到得近前,高声叫道:“中央军区刘安国将军在此,请城中接书。”
刘安国,是中央军区的下将军之一。共和国共有十七下将军,因为偏副两级军衔都是荣誉军衔,下将军已是在职将领中的主将了。中央军区有七个下将军,刘安国以治军严整出名。那骑兵也知城中不会开城,在马上弯弓搭箭,将一支箭向城头射来,高声道:“此为大统制手谕,请万里云将军速发回书。”
箭射了上来,有士兵拣得了交到徐鸿渐手中。箭上绑着一卷纸,正是大统制手书,徐鸿渐一展开,看到大统制的字体时,就有种莫名的心悸。手谕是写给万里云的,措词十分严厉,要万里云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不过徐鸿渐知道措词再严厉,到了这地步说了等于没说,只是淡淡一笑,向城下道:“请回复刘将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打发走了传令兵,徐鸿渐见一边的王离神情有些不定,便道:“王将军,你有点担心么?”
王离自从在军校学习以来,听到的都是要为共和国奉献一切,从未想过背叛共和国。然而现在自己走上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叛逆之路,纵然感激徐鸿渐的知遇之恩,也表示要誓死效忠,但亲眼见到徐鸿渐如此回复刘安国的下书,和中央军的一战势不可免,终究无法无动于衷。他干笑了笑道:“徐将军,我……”
他本想说几句表示忠心的话,可还是说不出来。徐鸿渐面色一沉,低声道:“王将军,先前你若要走,我不会留难,现在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王离听他口气有不悦之色,心里又是一沉,勉强笑了笑说道:“末将不敢。”
徐鸿渐见他嘴上说不敢,可眼神还是有点惝恍,又低道:“王将军,世上之事,只有成与败,没有对与错。胜则王侯,流芳百世,败则草寇,遗臭万年。你现在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唯有一心一意走到底。”
王离已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诺诺连声。徐鸿渐道:“这一战,是我军自立以来的第一战,自此以后,必将一帆风顺。王将军,你乃是大将之才,将来必能成为人上之人,记着了!”
做人上之人,是王离做梦也想的事。听徐鸿渐这样一说,他只觉胸口又开始热了起来,心道不错,自己等的正是这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若是错过,岂不是自己把到手的功业丢掉了?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徐将军教诲。”
徐鸿渐笑了笑,正待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他呆了呆,喝道:“快去查明,后面出什么事了?”
万里云举起自立之旗,现在正是军心最乱的时候,偏生这个时候刘安国又率军前来讨叛,徐鸿渐明白万万不能出乱子。他话音刚落,却见有个士兵急急跑来,到得近前,高声道:“徐将军,不好了!”
徐鸿渐的手往腰刀上一按,脸色一沉,喝道:“到底是什么事?”
那士兵的脸都已白了,心想自己劈头说一句不好了,万一徐将军喝斥说自己乱了军心,只怕当场被杀,那可当真冤枉。他压低了声道:“徐将军,冲锋弓队突然杀回来,万将军他……他被擒了!”
徐鸿渐险些晕了过去。他一把抽出腰刀抵住这士兵的前心,喝道:“胡说!岂有此事!”
那士兵道:“这是真的,徐将军。冲锋弓队沿途喊话,要诸军看清大势,现在正向东门杀来,凌将军正在与他们交战。”
徐鸿渐道:“冲锋弓队能有多少人!鲍霆呢?”
“鲍将军他……他已被斩杀了!”
仿佛三九寒天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徐鸿渐眼神都有点发直。实在太小看冲锋弓队了!对冲锋弓队,他向来觉得那只是一支充当冲阵攻坚所用的小股精兵,却没想到这些人竟有这等能量!城外中央军重兵压境,充其量只是疥癣之疾,但已杀到东门附近的冲锋弓队却实是心腹之患。他道:“冲锋弓队有多少人了?”
“大约……一万有余。”
徐鸿渐差点要叫出来。冲锋弓队不过六百人,现在的一万有余,定然已把封召进一部也卷了进去。他实在想不通冲锋弓队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解决了鲍霆,几乎把封召进一部全员收伏,还捉住了万里云。仅仅片刻之前,他还觉得胜券在握,但现在已觉要面临一败涂地的惨况。他道:“诸军呢?难道一路不挡住他们?”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诸军也动过手,不过很多部队阳奉阴违,不愿从命,现在凌将军一部实力还弱于他们,命我前来向徐将军请援。”
原来,所谓得道多助,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徐鸿渐想着。军中那些中高层军官都已遭到软禁,下层军官不少已是万里云的亲信,可单靠下层军官,仍然无法控制全军。徐鸿渐到了这时候,只觉败亡的阴影已笼罩在自己头上。他想了想道:“好,我马上派人增援,务必要夺回云帅!”
王离在一边听得冲锋弓队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心中震惊比徐鸿渐更甚。听徐鸿渐说要派人增援,他上前一步道:“徐将军,末将愿往。”
徐鸿渐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必了,王将军,你就留在此间。”
这一眼,让王离的心也凉透了。此时徐鸿渐看向他的眼神里,哪还有赏识与信任,分明就是猜疑。王离心知徐鸿渐这么想也难怪,谁叫自己是从冲锋弓队出来的。他还不死心,又道:“徐将军,冲锋弓队皆是我旧日下属,末将愿……”
他话未说完,徐鸿渐已喝道:“不用!王将军,守住东门,方是重中之重!”
守住东门,应该并不困难。当发现中央军向东门而来,徐鸿渐把最靠得住的部队都派驻此间,现在东门也有近万守军,城外的一万中央军想要攻城,完全没有胜算。可如此一来,后防的部队离心的便多了。现在那些部队没有会同冲锋弓队一起行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说罢,向边上一个亲兵道:“传令下去,将城头火炮每隔一门调转方向,随时待命!”
毕炜最早率领的是火炮营,因为这个渊源,昌都军的火炮也是诸军之雄,西靖城头火炮极多。一听徐鸿渐要把火炮一半转向,那亲兵亦是一呆,问道:“徐将军,是要往城里开炮么?”
火炮当然是为守御外敌所用,从来没有对准过城里。徐鸿渐喝道:“还不清楚么?若不从命,当场格杀!”
那亲兵不敢再问,转向安排传令兵下去传令,而此时的陆明夷已率军冲到了离东门不过三百步的地方了。
自从冲进西门,一路而来,已多次遇到驻防部队。陆明夷一路让人向对方喊话,说万里云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已遭生擒,现在大统制已派中央军来到东门外,若执迷不悟,必将遭到大劫。这样子喊话对万里云安插在军中的亲信军官自是无用,可士兵听来却大有同感。大统制如日在天,几同神明,即使他让昌都军遭受过极大损失,连毕炜上将军也在远征时阵亡,可大统制的威望还是如太阳一般无远弗届。如果万里云仅仅是自立,对士兵来说吃谁家饭,为谁家干,也只有听从命令,但听得大统制已派军前来征讨,他们也根本没想过中央军远道而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必胜把握,想到的只是大统制如此英明伟大,肯定是万里云错了。现在万里云都已遭擒,这场自立必定不能成功,如果还要打,战死了都要戴着叛逆的名目,因此士无斗心,纵然军官逼迫,却少有部队前去真个阻拦,有几支部队甚至发生了哗变,将万里云派驻的军官擒住,全军卷入冲锋弓队中。当陆明夷刚进西门时,全军只有一万左右,到了此时却已有一万五千多。凌国器仓促应战,但他这一部不过万人,其中也有不少士兵不肯出力,又是在城中作战,重武器无法使用,而冲锋弓队的弓箭却越发密急,此消彼长,凌国器虽非庸手,已成苦苦支撑之势。只是陆明夷所率之军想要真个突破他的阻拦杀到东门,亦非易事,先前曾带着万里云上前,要万里云向凌国器喊话,哪知万里云这个人骨头硬得出奇,一声不吭,定不从命,陆明夷也毫无办法,只得强攻。
看着两边激战,当中夹杂着城民的哭喊,陆明夷面无表情,齐亮在他身边却有些不忍,小声道:“明夷,这样打法,城民要遭难不少。”
陆明夷转过头,低声叹道:“我也不忍。只是,现在已没别的办法了。”
因为激战就在民居边,两边都有士兵破门而入,依仗民房作为工事对战。那些城民眼见箭矢乱飞,刀枪四举,逃出去是个死,躲在家里,同样也是凶多吉少,除了痛哭流涕再无他法。齐亮看着前面已有火势燃起,烧着了的民房中有城民不顾一切出来逃生,可激战之下,哪还分得清是兵是民,十个里有八个都被乱飞的箭矢射中,急道:“明夷,不能再这样打了,我去疏散城民吧!”
现在疏散城民,便是减弱攻势,陆明夷眼里也露出了痛苦之色。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恻隐之心的人,可看着无辜城民如此丧生,他还是叹道:“好吧,布一条疏散线,让城民退后。若他们不从此撤退,那也是自寻死路了。”
齐亮听得陆明夷答应疏散城民,重重一点头道:“是。”他回身向本部百人队道:“大家随我上,快去疏散城民!”
说是疏散,但激战中谈何容易,每隔几步都见得到倒地的士兵。因为冲锋弓队这一边要疏散城民,攻势难免减弱,凌国器本觉对方攻势如潮,忽然弱了许多,只道对方刚极易折,喝道:“快上!不要留手,一个也不要留!”
随着凌国器一部攻势加强,他们已向西推进了几十步。陆明夷见战场得而复失,仍是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这时一个传令兵从前方下来,一见陆明夷,冲到跟前道:“陆将军,敌军攻势太强了,朱将军命我前来请援。”
现在最先头担任攻坚的,是朱震的一部人马。巷战对骑兵不利,冲锋弓队此时大多立马后方观战,听得这传令兵前来告急,众人都看向陆明夷。陆明夷却想也不想便道:“回去向朱将军传令,只需再坚守片刻,援军马上就到。”
那传令兵刚走,陆明夷扭头道:“神锋弓队的兄弟们,今日之战,已到最关键时刻,现在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并不甚响,但语气沉稳,冲锋弓队低声道:“遵命!”
陆明夷从背后摘下两杆短枪,两个枪尾一拧,已成一柄长枪,喝道:“出发!”
他在昌都军的军衔并不甚高,有不少军官对他也不熟,但他对昌都军上下诸将却谙熟之极,哪个人有什么能力,全都了然于心。以前只是想着要取长补短,但现在却成了自己最大的底气。凌国器这人亦是一员猛将,但此人守胜于攻,守时能守得天衣无缝,攻时却未免要露出破绽。他要等的,其实就是凌国器进攻那一刻。此时他身边的冲锋弓队只不过四百余人,但这四百余人都是精挑细选,千锤百炼的强兵,随着陆明夷率众冲出,便如一道洪流滚滚向前。
他们冲向的,却是东南方。
凌国器是个擅守之将,既然他坚守东门,肯定各处布防,但当他发动进攻时,这道天衣无缝的防线必定会出现破口,陆明夷一直在观战,但与其说是观,不如说在听。
东南方,声音比别处要弱,那地方的守御肯定并不很足,随着凌国器的推进,这一侧越发显得薄弱。陆明夷看准的就是这一点,四百多人的冲锋弓队从东南方绕向东门。若是步军,凌国器肯定能及时接到汇报,从而马上收缩防线,可冲锋弓队全是骑军,而且行动之速,几同狂风,当他率军冲到东门的南侧时,凌国器仍在与朱震和彭启南部的军队激战。
此时,风亦更大了,天色越发晦暗。在暗淡的天光下,冲锋弓队已能看到前方东门的城墙。他深深吸了口气,喝道:“冲锋!”
交战时,最为不利的就是腹背受敌。从两方进攻,比专攻一方要锐利得多。但凌国器虽然未发现有一股小部队绕到了他的后方,城头的徐鸿渐却已看到了。
现在刘安国仍然在城外驻扎,随时有可能发动进攻,可毕竟尚未有举动,他更关注的是城内。当看到凌国器一军向前推进,徐鸿渐心里倒有点担忧。
得以推进,自是占得了上风。可这样一来,战线也要拉长。对凌国器的这个弱点,徐鸿渐亦知之甚详。当他看到凌国器部攻势得力,开始向前推进时,便密切关注东门两侧。
如果冲锋弓队从两侧突破,凌国器因为在正面激战,可能难以顾及,到时被人前后夹攻,这一道防线就垮了,那就轮到东门守军腹背受敌。因此当他从望远镜中看到东南方有一小股骑兵冲来时,立刻传令东门的南侧火炮向城中开火。
这一点,便是陆明夷也没料到。如果从城头向城里放炮,他所率这四百余人只怕当场就要丧命一半。然而徐鸿渐眼见着这支骑兵如利箭般穿插入凌国器部和东门中间,南侧火炮却一直纹丝不动,不由大惊失色,立刻让人责问南翼守将。
守在东门上的守将,尽是万里云的亲信,南翼的守将名叫于洞声,虽然年纪尚轻,跟随万里云却有好多年了,徐鸿渐自觉可以完全信任他,却万万没料到于洞声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抗命不遵。当他让传令兵前去责问,于洞声的回答却是身为守土之将,城中有众多百姓,炮火绝对不能向城里发射。
这个回答让徐鸿渐瞠目结舌,却也无言以对。因为这些话,平时他也常在说,就算万里云举旗自立,理由也是类似,现在于洞声以此话来回答,他心中百感杂陈,只知道一点,就是大势已去。固然东门尚有万余忠心于万里云的军队,但城里城外都有敌军,终不能在城门呆一辈子。
在城头上,徐鸿渐目光闪烁。现在战事还十分激烈,但他知道,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在这城头上,很快就要悬挂满许多人头,其中一个,肯定会是自己。他想着,只是,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仍然不想放弃。徐鸿渐向左右喝道:“即刻随我前往南翼!”
从正门口赶到南翼,并没有多少路。当徐鸿渐赶到南翼时,却吃惊地发现先前颁下的将一半火炮朝向城里的命令并未实行,于洞声颓然坐在一边,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他怒不可遏,喝道:“于洞声!”
于洞声听得徐鸿渐的声音,猛地立起,行了个军礼道:“徐将军。”
“为什么抗命?”
于洞声眼里,忽然满是泪水,屈膝跪在徐鸿渐身前,痛哭道:“徐将军,我不能……阿瑜家就在那边啊!”
于洞声的回答让徐鸿渐莫名其妙,喝道:“谁是阿瑜?”
于洞声抹了抹眼,低声道:“徐将军,阿瑜刚答应嫁给我,我不能这么做啊。”
徐鸿渐这才恍然大悟。于洞声说什么守土之将,炮火不对朝向城里,真正的原因却比这句义正词严的话要简单得多,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姑娘,她的家就在东门南侧。徐鸿渐心头的怒火再难克制,抽出腰刀喝道:“那你就死吧!”
他一声断喝,腰刀正砍在于洞声脖颈,又沉声道:“马上掉转炮口,马上!”
城头士兵见徐将军一刀就将于洞声砍了,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怠慢,连忙拆下炮座,将火炮掉转来。只是刚推到东门边,子药也填了一半,当头一个焦雷,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对外的大炮都在炮台上,上有遮盖,雨淋不湿,可手忙脚乱地推过来,根本来不及把上面的罩子也布好,这场雨又来得如此突然,转向朝里的火炮却被浇了个透湿,哪里还能点火?
西北一带,雨量并不多,可这场雨却特别大,也特别急。当雨水落下时,徐鸿渐眼里也终于涌出了泪水。
大势已去,连最后的手段也成为空谈。他仰头看向天空,让雨水将泪水冲刷掉,心里只是如同刀割一样痛楚。
天要亡我么?徐鸿渐想着。这个计划策谋已久,本来觉得十拿九稳,最终却是一败涂地,预先的计划亦全盘失败。
此时的徐鸿渐已真正陷入了绝望,而陆明夷却在暗自庆幸。
他最担心的,也就是城头的火炮会不顾一切向城里开炮。但万幸炮火并没有响,现在冲锋弓队已绕到了凌国器身后,虽然大雨使得冲锋弓亦不能使用,可冲锋弓队本来就兼擅枪马,仅仅是这一支从背后出现的奇兵就让本来士气渐低的凌国器部最终失去了勇气。在冲锋弓队的一次冲锋后,腹背受敌的凌国器部彻底崩溃,纷纷弃械投降。
陆明夷见凌国器一部已经分崩离析,暗暗松了口气。这一战,他虽然谋划已久,但也一直很忐忑,最怕的就是雾云城援军未能及时抵达。万里云自立,不论他准备得多么充分,今天肯定会军心不稳,而这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但如果雾云城来的部队不能准时来到西靖城下,那么自己这次起事将会成为竹篮打水,自投罗网,即使有彭启南和朱震两将协助,依然毫无成功的希望。万幸雾云城来的援军就在这个时候到达,使得徐鸿渐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才能一举成功。
此时彭启南和朱震两部势如破竹,已经杀上前来,与冲锋弓队汇合一处。齐亮本在疏散交战处的城民,也随着彭启南一部过来,见陆明夷正立马横枪,打马上前道:“明夷!谢天谢地,你没事。”
陆明夷见他过来,还未答话,却听身后又是一阵喧嚣。他扭头看去,却见城头上有一队人正向下冲来,看样子是徐鸿渐见大势已去,想要逃了。他嘴角略略一抽,喝道:“阿亮,快过来集合,务必生擒首犯!”
那队人正是徐鸿渐的亲兵。这时的东门城头上还有数千人,但都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因此大半已无战心,只有这些徐鸿渐的亲兵还追随他。陆明夷心思极快,心知徐鸿渐想遁走,往东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机会就是向西杀开一条血路,若不能擒下他,此役便未克全功。齐亮听得陆明夷号令,答应一声,率本部人马过来会合。冲锋弓队尚有近五百人,这五百铁骑士气高昂,听得号令,齐声呼喊,更是声震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