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冲锋弓队抵达西靖城下。十三日那天,邓沧澜派南斗前来下密令的消息并没有泄漏,所以诸军也不知道昌都军可能会有异变。他们久在异地作战,现在终于回来,个个都兴奋之极。
前来接应冲锋弓队,接受他们将令的是郭凯。郭凯在毕炜时期便是中军,本是校尉,陆明夷见他身上的军衔章已是都尉,拱手道:“郭中军,恭喜你高升了。”
郭凯年纪不算轻了,中军这职务,权柄甚重,但升迁却并不容易。郭凯笑了笑道:“陆将军你也高升了,不过我已调任辎重营。”
郭凯枪马并不出色,但记性极好,是个难得的后勤人才,调任辎重营后,主管后勤,倒也没有先前那么吃重,在郭凯看来也是主帅给自己一个清闲美差。陆明夷却是心头雪亮,心想万里云看来有异动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分。中军是主帅的副手,郭凯却非他的私人,万里云把郭凯调任,其心可知。但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与郭凯一路闲聊。对陆明夷这人,郭凯本来就曾见过,知道当初毕上将军就对他甚为看重,当时他还仅仅是个小小百户,现在去之江一战,一下升到了翼尉,也当真难得,谈吐间更是彬彬有礼。说了两句,郭凯忽道:“对了,陆将军,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天水省的战情吧?”
陆明夷道:“胡上将军引军夺下了符敦城,上月我就知道了。”
郭凯摇了摇头:“那是上一回的事了,前些天,天水省又发生了一波战事。”
陆明夷一怔,问道:“叛军反攻了?”
“不错。这一次因为有五羊军的援军到来,水陆齐下,胡上将军极其吃紧。五羊叛军的首将也当真了得,竟然从符敦东门攻来。”
陆明夷又是一怔:“东门?”
“陆将军不知道么?符敦东门,紧邻押龙河。那地方因为有鼍龙孳生,所以久已关闭。但叛军竟然借那天大雾,明着强攻西门,却有一支人马暗攻东门。”
陆明夷虽然不知符敦城东门久已废弃,鼍龙是听说过的。鼍龙是在一种极为凶悍的水中异兽,力大无穷,而且身上有鳞甲,刀枪不入,让人望而生畏。他道:“叛军是假扮成鼍龙欺近城下么?可他们怎么能突破滩涂上的鼍龙的?”
郭凯道:“现在还不知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不过万幸胡将军还是不曾败下阵来。”
原来郑司楚读书广博,虽不曾去过符敦城,但对符敦城周围形势知之甚详。符敦城东门外的滩涂上有鼍龙孳生,他早就知道,老师给他的那本《兵法心得》中,有一段说的正是在符敦东门外之战。那是很久以前蛇人围城之时。因为蛇人力大无穷,而且能在狭小的洞穴里钻动,因此蛇人在东门外穴地攻城。当时城中军队冒险冲出东门,将鼍龙引到蛇人阵地,以鼍龙来缠住蛇人,又往蛇人所挖洞穴中灌入燃油,点火焚烧,这才解了燃眉之急。郑司楚还记得初读此段时的惊心动魄,因此这等战法实是越出常规,前所未有。蛇人现在已经被消灭了,不过这攻城法倒可借鉴。虽然他不能与蛇人一般穴地攻城,但符敦东门实是个防守薄弱的软肋也是个不争的事实。郑司楚用的,却是用木板做了一些怪兽形状,当中暗藏金鼓,有意不掩入耳目。鼍龙虽然凶悍,毕竟只是些鳞介之属,见到有比自己更大更凶的怪物前来,自是吓得不敢靠近。而胡继棠听得禀报说东门外突然异声大作,这才明白东门居然遭到了攻击,不由大惊失色。他是百战名将,用兵神速,东门外本来防守薄弱,他当然一清二楚,所以听得东门外出现异声异动,马上就知道定然是南军来犯,立刻加派重兵主防东门。只是,这一点正落入了郑司楚的算计。郑司楚知道,从东门进攻固然可以收到出其不意之功,可东门外毕竟是一片滩涂,不利进攻,所以这一处纯是佯攻,五羊城援军的主攻方向,却是大江上的北门。
在赶来符敦城的途中,宣鸣雷一路上都在采伐树木,建造了几百个木筏。这些木筏当然不能长途运载,但宣鸣雷要的并不是运送兵员。他率水兵向北门外推进,一路不断布下木筏,转瞬间建起了一座通往北门下的浮桥。这是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如果北军水军进攻得手,宣鸣雷势必首尾不能兼顾,非一败涂地不可。只是宣鸣雷之能,真个非同小可,而傅雁书已中了调虎离山计被调走了,此时负责防守的是傅雁书的副将蔡意慈。此人名字中有个“慈”字,却也不是个面慈心软的庸手,只是正因为不是庸手,所以对宣鸣雷更为忌惮,不敢直攫其锋,结果延误了战机,等他要出击时,宣鸣雷的浮桥已布成了大半,郑司楚的陆军也已从这浮桥上杀过来了。而这个时候,城中兵力有不少都去增援东门,北门反倒变得薄弱,此消彼长,宣鸣雷更是所向无敌,等蔡意慈终于鼓足勇气出击时,已然大势已去,宣鸣雷已将浮桥布到了符敦城北门边,郑司楚率军猛攻进来。到这时候,符敦城已是腹背受敌,江面已被宣鸣雷控制,还在大江北岸的北军无法渡江增援,而乔员朗的天水军得知五羊军已向北门发起总攻,他向西门的攻击亦越发凌厉。天水军是要夺回大本营,因此战意更盛。胡继棠这时也已觉得吃力,战事持续到黄昏,当他把几乎所有兵力都退缩到北门外,终于击退了郑司楚和宣鸣雷的水陆联军时,西门却被天水军攻破了。
当西门被破时,乔员朗松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一战已然大获全胜,郑司楚和宣鸣雷的猛攻本来就不可能得手,他们真正用意一是把北军兵力都吸引在北门,好让天水军的拼死一战能够取胜,二则是控制江面,不让北军的援军渡江。现在这两个目标都已达成,天水军重新杀入符敦城,士气大振,而北军都已在北门附近与五羊军对峙,根本不可能再派援军来击退天水军了。正当乔员朗踌躇满志,下令全军杀向符敦城北门,却被一堵横亘符敦城东西的火墙拦住了。
那是胡继棠布下的防御工事。胡继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他心知正面相抗北军恐怕不是士气旺盛的南军对手,而北门又被堵住,若天水军乘胜进军,这一战符敦城的北军恐怕会全军覆没,因此在决定全力防御北门时就已经布下了这条后路以备不测。他等战事一起,马上就下令将城南的城民疏散到城北来,而城南的房屋能拆即拆,拆下来的残砖碎瓦则用来紧急修筑工事墙。因为有房屋为依托,工事修筑得极为迅速,所以当乔员朗的天水军杀入西门后,城中已多了一道横贯东西的两丈来高城墙,将符敦城分为南北两半,南半城已成一片白地。而胡继棠见天水军冲进来,便下令将城南点燃。因为城南的民众都已疏散,很快半座城就陷入一片火海,刚冲进城来的天水军已无法前进,胡继棠却趁这时候迅速组织起反击。天水军连番恶战,终于渐渐不支,乔员朗见再这样下去,不但夺不回符敦城,连天水军也要全军覆没,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进攻。
这一战天水军虽然功亏一篑,但胡继棠也险些被逼到了绝境。大江已被宣鸣雷和郑司楚控制住,南半城也被天水军占领,他龟缩在北半城,江北空有重兵,却无法突破五羊水军的封锁前来增援,双方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但胡继棠不愧为共和国有数的名将,见无法夺回水上优势,索性紧闭北门,全力向城南的天水军发起攻击。此时就变成了郑司楚与宣鸣雷在北门外耀武扬威,不住搦战,北军只在符敦城死守不出,而不断向南半城的天水军冲击。陆明夷三月十九日抵达西靖城的那一刻,符敦城里的胡继棠与乔员朗激战正酣。
这一战,究竟是困守北半城的胡继棠军最终支撑不住,还是占领了已成一片白地的符敦南半城,补给困难的天水军先败下阵来?事实上这也已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关键了。陆明夷听郭凯说着天水省发生的战事,心中想的却只是眼前。
万里云确有不轨之心么?他想着邓沧澜发来的那份密令。从种种迹象来看,万里云确实会有异动。现在自己面临的,就是一个关键的选择了,要么就此一飞冲天,要么万劫不复。跟随郭凯进了军营后,冲锋弓队员便在营中休整,陆明夷和米德志这左右统领去向万里云缴令。米德志心中实是不安之至,一出军区长府,他就急急不可耐地小声道:“陆兄,如何了?”
陆明夷自是知道他在问什么,淡淡一笑道:“米兄,只怕邓帅之言,已是十有八九。”
米德志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沉,看了看周围,本来很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能做的,无非两种,一是附和,一是反抗。”陆明夷皱起了眉,也小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所在,回去说吧。”
这儿确实是不是说话的地方,米德志也没再说什么。一回营中,他马上遣退左右,上前道:“陆兄,你到底准备怎么做?”
陆明夷看了看他,也低声道:“米兄,你以为割据昌都,有几分把握?”
米德志犹豫了一下。现在这时候,北军重兵正在与南军激战,根本无暇顾及后防,因此万里云若想割据,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是米德志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同僚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万一自己说要效忠大统制,他反而想投靠万里云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他干笑了一下道:“陆兄,上回我就说过,一切由陆兄定夺,我是谨遵陆兄号令。”
陆明夷看了看他,又是淡淡一笑道:“那就好。暂时先不要有异样,总之,下个月里肯定会有结果了。”
米德志一怔,诧道:“下个月?”
“因为下个月天水省的战事便可看出胜负来了。”
米德志更为诧异,问道:“这和天水省有什么关系么?”
陆明夷暗暗叹了口气。米德志并不算庸手,但此人的能力毕竟只是个战将,兵法上只怕连齐亮都不如。他小声道:“现在天下形势,有几方势力?”
米德志道:“我军,南方叛军,句罗,倭岛……”
他还要再说,陆明夷打断了他道:“不必说这么远,就说中原,已是南北中分,各占一边了是吧?”
米德志点了点头:“正是。”
“这个时候若有第三方想要加入,那南北两方势力是势均力敌为好,还是一方已稳操胜券为好?”
米德志这时也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道:“那么,军区长会不会有异动,就要看胡上将军是胜是败了。”
如果胡继棠失败,这样南北双方越发纠结,谁也解决不了谁,昌都军这时候自立,哪一方都无奈其何,便可确保无虞。但胡继棠若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南方叛军覆没之日便要到了,若昌都军在这个当口自立,便会引火上身,等如找死。米德志虽然兵法不甚熟,但听陆明夷说到这儿,也已看得清楚了。陆明夷道:“正是。所以,我若没猜错的话,徐将军可能奉命要对胡上将军不利。”
米德志呆了呆,惊道:“真有这事?”
徐鸿渐率领昌都援军跟随胡继棠攻打符敦城,现在应该也在符敦城里。陆明夷冷笑道:“定有此事。此乃掏心之计,胡上将军只怕阳寿已尽了。”
米德志听得心惊肉跳,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并不擅计谋,因此更为惊心。然而,就在第二天,一个士兵来报,王离将军回队看望旧日同僚。
王离大受徐鸿渐赏识,已被提拔为徐鸿渐的副将,现在与陆明夷一般,也已是翼尉了。现在的王离倒不似先前一样对陆明夷充满了敌意,一来便与他和米德志两人寒暄。毕竟,当初万里云想要撤销冲锋弓队编号,他三人曾并肩携手,团结一致,现在王离纵然离开了冲锋弓队,还是大为感激。
三人闹聊了一阵,就说起了天水省战事。王离说他们刚接到命令离开符敦城,天水军便来反攻了。听王离的意思还大为遗憾,陆明夷却是呆了呆。徐鸿渐所统一支援军在胡继棠麾下举足轻重,假如真个如自己所料,当时万里云让徐鸿渐暗中与南军配合,胡继棠的防线只怕已经彻底崩溃了。可是万里云却把徐鸿渐调了回来,等如放弃了这个良机,他实在有点想不通。
也许,徐鸿渐与万里云的交情非比寻常,万里云实在不忍让徐鸿渐冒这等危险吧。他想着,心里对万里云也不禁看低了一线。万里云不愿让义弟去冒这个风险,就是让自己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机会,那么此人就算有雄心,也难成大器。如果在他麾下,肯定不能有什么大作为。先前他多少还有点犹豫,盘算着究竟走哪一条路为好,但现在已彻底打定了主意。
论胸怀,万里云不及大统制万一,论兵法,也远不如邓沧澜。这样一个人物还想着趁乱起事,真是自寻死路。现在陆明夷几乎有点跃跃欲试,因此万里云失去了他最好的机会,而自己最好的机会却来到了眼前。
他与王离聊了一阵。现在王离对他倒是颇为诚恳,远远没有当初陆明夷刚升百户时那种刁难的样子了。他们聊得最多的倒是南军诸将,说起南军的名将,王离对郑司楚颇为赞许,这一点倒与陆明夷极为投机。与北军相比,南军主帅余成功虽非泛泛,但也不算如何,只是南军的后起之秀却人才济济,极富冲击力。相形之下,北军就有点逊色。说到这儿,王离忽然问道:“陆兄,你认得霍振武么?”
霍振武是东平军陆战队翼尉。本来此人名不见经传,但东阳一战中表现抢眼,现在也升为校尉,与陆明夷同是此战后受大统制表彰的军官之一。陆明夷道:“不太熟。”
王离道:“听说这人是聂下将军麾下,很有才干。现在他已是校尉,看来邓帅麾下,傅雁书与他两个一水一陆,会是左膀右臂。他们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升迁比我们可要快多了。”
王离与陆明夷都已是翼尉,再升一级也是校尉了,但在王离心目中,比这些同辈人升迁慢终是件难受的事。陆明夷道:“事在人为,总会有机会的。”
王离叹道:“若在前线,机会终究要多。可我们现在回来了,只怕机会就要少。唉,希望狄人别太不经打。”
陆明夷暗暗一笑。王离这种想法倒与自己一般,不希望敌人太不济事,否则难以立功。他们聊了一阵,天色将晚,王离现在兴致极好,说趁着现在放假,邀米德志与陆明夷两人去酒馆小酌,再聊一阵。他们同在冲锋弓队为百户时交情并不见得好,可现在当时的冲锋弓队五百户已只剩了他们三个,无形中也更亲切了许多。西靖城虽在西北边疆,毕竟是名城,加上是军区所在地,酒馆很多。他们找了个酒馆吃个醉饱,这才分手。
与王离分手后,米德志与陆明夷两人踏着月色回营。米德志心中有事,王离在跟前时他不好说,现在王离不在了,他小声道:“陆兄,要不要打探一下王离的口风?”
王离现在是徐鸿渐的副将。如果陆明夷猜得没错,万里云心怀不轨,徐鸿渐铁定会跟随万里云,但王离会不会就难说了。如果王离能够赞同他们的立场,到时按邓沧澜密令行事,把握就又大了一层。但陆明夷只是若有所思,低低道:“米兄,你刚才注意到没有,王离对徐鸿渐将军很是服膺?”
王离弓枪马三绝,而徐鸿渐亦是个枪术高手,刚才在酒馆喝酒时,他们说起枪术,王离对徐氏白瞳枪很是赞美,说此枪与自己的黑眚枪同出一源,徐将军一直想把这两路枪合二为一,如此可成天下第一名将。这也是徐鸿渐把他抽到自己身边当副将的一个理由,对王离来说则大有知遇之恩。如果要王离背叛徐鸿渐,陆明夷已觉可能性不大。他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志。”
米德志以前与王离也没什么交情,但现在王离来看望他们,态度又如此诚恳,显然已把他们当朋友了,他不能不有感于心。想到如果万里云真的起事,到时按邓帅的计划平定,岂不是王离也要遭到牵连,因此心里一直想着是不是该向他露点口风,让他好做提防,但陆明夷一口回绝,他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西靖城出奇的平静。虽然万里云以狄人犯兵发来调令,但现在并没有狄人为患的迹象。万里云的军令说狄人见昌都军区已有准备,先头部队不敢造次,已然退却,但一定又有举动,要各部加紧戒备。昌都军各部也不敢怠慢,每天操练不懈。
三月二十五日,一份战报又来到军中,却是天水省的最新战况。胡继棠弃去符敦城南半城,反攻入符敦城的天水军因为受坚壁清野之苦,后继无力,被胡继棠的反击逐出了符敦城。然而就在胡继棠发动总攻,准备一举消灭天水军,这样增援天水的五羊军也将失去呼应,彻底崩溃的时候,却不料天水军退到了符敦城东边的一个清穹镇,一夜筑城,站稳了脚跟。
清穹,本是符敦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并无城池。这却是郑司楚看到了战事将进入相持阶段,天水军驻扎在已成白地的符敦城南半城里,渐趋不利,当机立断,率军潜入清穹镇,从附近山上伐木采石,筑起了一座小城。虽说这样的简易城池在重兵围困之下实难抵御很多,但天水军还保留着相当的实力,而郑司楚在胡继棠与乔员朗在符敦城相持这几天加紧修筑,并紧急调拨辎重粮秣,因此当胡继棠率军追击到清穹城下时,反而陷入了困境。经过半日强攻,胡继棠见损失很大,势难攻拔清穹城,只得退却。不过胡继棠也并不算失败,因为天水军退入清穹城有了立足之地的同时,控制江面的宣鸣雷水军便失去了接应,已不能再封锁符敦城北门,同样只能退到清穹城。如此一来,天水军有了喘息之机,胡继棠的最大危机也已解除。随着符敦城外大江防线的重新巩固,胡继棠加固了江上防御,五羊城再想出其不意地奇袭,一般找不到机会了。这样,南北两军便在天水省形成了对峙。
当这个消息传来时,陆明夷知道万里云也很快就要行事了。虽然胡继棠不曾失败,可是他已被牵制在天水省,无法再回头对付昌都军。这个时候起事,比南军在天水得胜的情况更为有利。
万里云却还不曾料到有人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满脑子仍是得意万分,只觉上天眷顾,所以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因此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了。
三月二十六日,昌都军开了一次战前鼓动会,名义上是要先发制人,向蠢蠢欲动的叛乱狄人动手。会议上,群情激昂,士气高涨,万里云也对先前诸军有功之将进行了表彰,军中不少将领都得到了升迁。
会议一结束,万里云就召集了徐鸿渐等几个最亲信的将领前来密议。他的计划,是四月一日,揭出独立的旗帜。但昌都军毕竟是共和国一大军区,肯定有不少将领并不赞同,万里云在这次表彰会上其实大动手脚,执掌各部的将领中,有可能不追随自己的将领很多明升暗降,调到了次要位置。这件事他谋划已久,在派兵增援前线作战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在后方部署,现在昌都军五万人,各部要将大多已是他的亲信控制,自觉这次行动十拿九稳。
徐鸿渐一进来,万里云便站起身道:“鸿渐兄。”
徐鸿渐是万里云的换帖兄弟,两人在人前还有上下级之分,这种私下场合已不分彼此。徐鸿渐道:“万里兄,各部都已准备停当,只待吾兄一声令下。”
万里云淡淡一笑:“有劳鸿渐兄。现在还有什么人值得特别关注的?”
徐鸿渐道:“昌都军五都尉,如今有三个都已在座,唯万里兄马首是瞻。至于郭凯与封召进,一个人辎重营,一个兵权已解,不足为虑。”
郭凯本是毕炜的中军,一直偏于文职,并不掌兵,其余四都尉中,徐鸿渐为第一,另三个都尉中,凌国器与鲍霆亦是万里云亲信,只有一个封召进则是毕炜旧将。昌都军因为有守边重任,当初毕炜手下有甘、廖、尹、岳四个下将军,名列第一的甘隆早就被勒令退伍,廖武、尹世通和岳良三人在第一次西征时战死,甘隆也在重新起用后随邓沧澜攻打五羊城战死,封召进这个都尉已是毕炜旧部中有军权的军官中军衔最高的一个,这才轮到万里云这下将军来执掌昌都军。此人不比甘隆有将略,不过毕竟资格已老,有可能不听万里云号令,因此万里云借着狄人犯边,给他一个紧急任务,要他近期带人巡视外围戍堡,这样实际就临时夺去了他对本部人马的指挥权。而封召进一部的下级军官早已被万里云安插进不少亲信,所以现在昌都军各部中,可以说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万里云又是一笑,点头道:看来万事俱备。他见徐鸿渐脸上还有点犹豫,又问道:“还有点什么不妥么?”
“万里兄,我有点担心,这事难道大统制毫无察觉么?”
大统制在共和国民众心目中,是有如神明般的存在,在军中号召力也非同一般。虽说起事十拿九稳,但一旦起事,大统制发文斥责万里云叛乱,只怕下层军官中会引起哗变。徐鸿渐最担心的也正是这点,因此在增援时有意提拔自己的亲信。可是中下级军官是军队的基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无法尽数替换。万里云道:“鸿渐兄,你也多虑了。大统制威望虽高,到底是人不是神。别忘了,申士图现在搞到这等声势,南方也并没有和先前所想的那样群起反对,反而大多追随他了。”
因为大统制威望太高了,以前根本没人想到会有人反对大统制,包括万里云和徐鸿渐在内。可是再造共和举旗已经快到两年了,南方的统治反而越来越稳固,没有出现大统制发下斥令,诸方民众响应的局面,这也是万里云生出此心的契机。徐鸿渐道:“申士图在广阳省到底经营已久,盘根错节,万里将军你以前虽也曾在昌都呆过,根基毕竟不如他稳。”
如果是旁人说这话,万里云可能会大发雷霆,但徐鸿渐与他关系非比寻常,他也明白义弟是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他想了想道:“这确实不可不防。不过,你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我暗中也派人细察民意,现在民心并不是对大统制俯首帖耳。先前那报国宣讲团来时,有人向那申公北扔鞋,军中倒有大半说那军官扔得好。”
报国宣讲团奉大统制之命在各处巡讲,也来过昌都军一次。当时因为申公北在台上说得太离谱,说什么郑司楚早先在昌都军仗着自己是国务卿公子,强奸民间女子。郑司楚在昌都军呆过不短的时间,与军中不少军官也熟识。他英姿勃发,人也谦和温文,军官们对他印象不坏,特别他一入军中,就曾因为毕炜要斩杀一个犯了军纪的士兵与毕炜发生过冲突,那些下级军官与士兵对他更有好感,所以申公北在胡扯的时候,有个脾气很暴的军官怒起来向他扔了个鞋。这事可大可小,报国宣讲团是奉大统制之命来的,那军官这样做,就算被斩杀也说得过去,可是万里云把这事压下了,只让那军官向申公北赔了个礼了事。因为这件事,万里云越发觉得,大统制的威望其实并不如当初所想的那么高,特别是两次远征西原失败,再造共和起事时指责他刚愎自用,不顾民生,让士兵白白在异域丧生,更让不少士卒有同感。远征西原,正是昌都军损失最大,连毕炜也因此战死,只怕甘隆、廖武、尹世通和岳良这些毕炜旧将若在世,首先会对大统制不满,因此万里云并不是很担心。
徐鸿渐想了想,又道:“只是四月一日,狄部真能配合我们么?”
万里云笑道:“你是担心狄部会趁乱对我们下手吧?这一点也可以放心。狄部实力并不怎么强,充其量不过两千骑兵,他想吃掉昌都军,绝无可能。鲍将军,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此番乃是狄复组来与万里云联系,约定了万里云若起事,狄部一定大力配合,条件是将来万里云成为狄部在漠北发展的屏障,双方互不干涉。徐鸿渐不太相信狄部,可是万里云这样说,他心想也是。狄复组现在声响虽大,却难有起色。大统制对狄复组一直痛下杀手,毫不留情,狄人又不是当年五王并立那时多事游牧了,几乎有一半内迁,昌都军中就有不少狄人军官,狄部就算想趁万里云自立的机会反客为主,谅是翻不出浪来。到了下月一日,狄部会发动一次佯攻,届时万里云把可能有变的部队调出城去,然后城中举旗自立,宣令外面驻军听令。那支军队的带队军官正是鲍霆,鲍霆这人性情凶悍,驭下极严,士卒对他颇有畏惧之心,到时就算中下级军官有异动,有他弹压,必不能成事。鲍霆听得万里云点到自己,站起来道:“谨遵万里将军号令。”
万里云道:“好,就等四月一日。到时,诸位都是开国功臣,好自为之!”他现在只是自立,但麾师征战,平定天下这个前景似乎已经看得到了,嘴里说的也已经是“开国功臣”四字。徐鸿渐和凌国器、鲍霆三人都觉热血沸腾,呼地一下齐齐站立,低声道:“遵命。”
数日弹指即过。这两天里,天水省的战报仍是络绎不绝。胡继棠仍然不死心,集中兵力向清穹城发动了数次攻击,特别三月二十七日这天,胡继棠军的攻势极其猛烈,前锋已攻破了清穹城的一处城墙。清穹城是一夜筑成的,毕竟不是什么坚城,当城墙被攻破时,北军士气大振,只觉胜负已见分晓。只是他们没料到郑司楚已在城中布下了一道瓮城。清穹镇本来就是在山腰上,外面这道是临时筑就,在这些日,郑司楚依山势修筑工事,积水为潭,当外城墙被破时,他放出积水,阻住追兵,让外围天水军退入瓮城,瓮城上又居高临下,将宣鸣雷战船上的舷炮临时布在城头,仍是守得铁桶一般。胡继棠虽然初战得胜,被水火连攻,又损失惨重,最终前功尽弃,只得退回符敦城,至此才死了一举消灭天水军的心,也安心经营半座符敦城,防备天水军再次来犯。
四月一日。这一天,西靖城里阴云密布。昌都省在西北,气候干燥,难得下雨,不过看样子今天会有一场暴雨。这一日凌晨,天还没大亮,陆明夷与米德志两人率冲锋弓队又在例行早操,一个传令兵如飞而至。
“万将军有令,狄部来犯,命冲锋弓编入鲍霆将军一部,出城迎敌。”
接到这封将令,陆明夷若有所思。米德志见他半晌不语,小声道:“陆兄,是不是……”
陆明夷点了点头,也小声道:“米兄,看样子,火已烧起来了。”
陆明夷心头已是雪亮。所谓狄部来犯,鲍霆领军迎战,毫无疑问就是万里云起事的第一步。因为鲍霆所统一部,本是封召进麾下。这一部人马大多是当初毕炜留下的班底,封召进现在奉命要去巡视诸堡,暂时将指挥权交给了鲍霆。把这一部带出城去,西靖城里就是万里云的天下了。米德志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低低道:“那我们怎么办?”
陆明夷是翼尉,米德志是辅尉,都还只是中下层军官,能指挥的亦不过是五百人的冲锋弓队。虽说冲锋弓队在昌都军名声极响,到底不过一支小部队而已。现在的昌都军,全员有五万人,在五万昌都军里,冲锋弓队如沧梅一粟,事到临头他也不禁有点害怕。陆明夷却淡淡一笑道:“米兄,单靠我们,自然是没什么响动。不过,我们手头可有一把宝刀。”
“宝刀?”
米德志诧问了一句。陆明夷点了点头:“万里云自以为得计,其实他的行止,早已在大统制眼里。不瞒你说,我已与中央军区取得联系,雾云城里已经有派出了一支应急人马赶赴西靖城,最迟明天就能到。万里云的运气也当真不好,选在这个日子起事。”
米德志皱起了眉:“你和中央军区有联系了?”
陆明夷道:“恕我未曾先行告知。邓帅传来密令时,密使对我说过,当时大统制也已得到了密报。”
听得大统制早已得到密报,米德志不由松了口气。与一般人一样,他对大统制敬若神明,只觉大统制洞察一切,只消大统制知道了,什么事都迎刃而解,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他笑了笑道:“那就好。可我们要做什么?”
“捕贼捕王,拿下万里云!”
陆明夷的话让米德志又是一吓,他的身体都是一震,小声道:“这……这能成么?”
“事在人为。”陆明夷看了看左右,又小声道:“米兄,你的运气也来了。”
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米德志听了更是吓了一大跳,低低说道:“这样……”
“不冒此险,岂能成功?”
米德志犹豫了一下,横下一条心道:“好,干了!”他虽然不如王离、陆明夷这等出众,胆气却也不小,不然也不会被提拔上来。此时听得陆明夷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一旦成功,当真是件极大的勋业,身上亦为之一热。
冲锋弓队已开始了他们的行动,万里云却全然不晓,仍在自己的帅府里小酌,一边听取手下密报。只觉自己这计划天衣无缝。鲍霆把四分之一强的昌都军带出去,城中还留一大半,这样反对力量也就少了大半。然后在城中先举旗宣号自立,再向外发出将令,要诸军遵从。即使有一些小股部队不肯从命,他们已在城外,根据已失,便不能轻举妄动。举旗后就不必再有顾忌,在军中大加清洗,将不可靠的军官统统替换,那时昌都军便全在自己手中了。以此为根本,将来重走前朝开国大帝的路,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已是踌躇满志,特别是那些派在各部中的细作禀报,各支部队大多平静如常。虽说狄人犯边,对身经百战的昌都军来说不过疥癣之疾,算不上什么。
四月一日卯时一刻,鲍霆一军开城出征。待鲍霆军出征,万里云立刻召集城中翼尉以上的中高层军官全数来帅府聚议。
卯时二刻,军官们已然到齐。现在昌都军又将面临战事,虽说这战事并不大,也无败北之虞,但那些中级军官们多少也有点不安。这一次还是万里云接掌昌都军后第一次在本土开兵见仗,即使万里云整兵很有一套,但指挥作战到底尚属首次,不知他能不能打个漂亮仗。他们一进帅府,却见府中已是守兵林立。这些守兵都是万里云的亲兵,每一小队都有一个手执金枪的士兵带领,那些金枪士兵正是万里云的亲卫队。万里云这支亲卫队大大有名,刚来时曾与冲锋队卫三百户有过一次比试,这些军官大多见过,知道这些金枪士兵个个武艺精强。见戒备如此森严,每个人都不由肃然起敬,不敢怠慢。
等各部军官都已落座,一个手持金枪的士兵走了出来,高声道:“肃静!万里云将军到!”
喊话的正是万里云的亲卫队首领小庄。听得他的号令,帅府中近百个军官全都鸦雀无声,只见万里云缓步走了出来。他一出来,便向堂中诸将扫了一眼,缓缓道:“诸位将军,尔等可知今日乃是何日?”
这劈头一句让许多将领都莫名其妙,只有万里云那些亲信心头雪亮。谁也没有说话,万里云又高声道:“当今之世,国事蜩螗,群议鼎沸。东有倭岛之患,北有狄人犯边。西则有前朝叛军作乱,南更为叛匪割据。”
倭岛虽然曾是心腹之患,但胡继棠平倭后,这些年再无异动,军官们听万里云居然说到倭岛作乱,倒有一大半觉得诧异,心想万将军怎么提到倭岛,难道现在倭岛趁着共和国有内乱,也要变乱么?却听万里云厉声道:“国势如此糜烂,是谁之责?究其本原,正是大统制一意孤行,不顾民生,妄动刀兵!”
这话一出,军官们大多心里“咯登”一下。只要不是脑子太过不灵的,便知道情况不好了,万里云已有异心,昌都军将有天翻地覆的变动,有个胆子小点的军官甚至脚一软,差点摔倒。直斥大统制,在南方那是习以为常,在北方尚是头一次。很多人都在想:“万将军……他也是要投向叛军一方了?”
却听万里云沉声道:“万里云深负国恩,执掌昌都军,深知以民为本,以人为尚这共和信念为不磨之理,而大统制不顾天下百姓困难,一味穷兵黩武,以至无辜士卒丧生。两番西征,损兵万余,水攻五羊失利,东平水军元气大伤,东阳天水两战,又有数万兄弟尸骨无存。若照此下去,何年方是尽头?”
这些话,万里云打了好几遍腹稿了,开始说来尚有点不太自然,但越说越是流畅,已是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当他刚指责大统制时,众将全都震惊万分,暗暗握紧拳头,但听他说到这里,有不少人把拳头都松开了,暗想:“正是。本来共和国已是国力日上,正要安享太平岁月,究竟为什么又闹到这等同室操戈的地步?”他们虽是军人,在战争中建功立业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少,可当战争真正来了,看到一个个生命在战争中被吞噬,终不能无动于衷。万里云说得动情,他们听得出神,帅府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万里云见众将低语之声越来越少,终至静默,心中更定,声音也抬高了一些,大声道:“大统制如此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使苍生重入苦海,但身为共和国军人,守土有责,安民为重,万里云为天下计,不得不挺身而出,愿挽狂澜于既倒,解民倒悬,死而后已。身败名裂,在所不惜。”
他说到最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声音高亢入云。话音刚落,有十几个将领便齐声道:“愿追随万将军,万死不辞!”
那十几人都是万里云的亲信,其实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有人出头誓言效忠,边上便有人受到带到,生怕说得晚了,万里云要生猜忌,也抢着说要追随万里云。只是这些将领都不是事先安排的,说出来自也乱了。一片嘈杂中,却听有个人高声道:“趁乱割据,是为大逆,请万将军三思,不要铸成大错!”
这人正是都尉封召进。封召进是毕炜旧将,当毕炜在世时,昌都军人才济济,他并不出挑,但如今却已成为毕炜旧部的领袖人物了。他受命要去巡视诸堡,本来今日开完这个军机会后就要出发,没想到听到的竟是万里云自立的消息,当即出言反对,万里云早有预料,脸上不动声色,沉声道:“封将军以为,万某是要铸成大错了?”
封召进为将已久,纵然从未立过什么奇功,胆略还是有的,万里云口气不善,但他凛然不惧,喝道:“是!背国自立,割据一主,如此正是大……”
他口中一个“错”字尚未吐出,一口血却先喷了出来,却是身边两个军官突然出手,两把腰刀同时插入他的背心。万里云预料封召进会当众反对,早就定下了这杀一儆百之计,出手的两个军官都是他的亲信,一直在监视封召进举动。封召进背心同时中了两刀,鲜血上涌,尽从口中喷出,话也没说完便向前扑倒在地。众将虽然觉得封召进当众顶撞万里云只怕要糟,却也没想到万里云竟会当场下毒手,全都脸色大变,边上两个封召进的副将更是吓得嘴唇直哆嗦,生怕下一步会轮到自己。
万里云看了看封召进血泊中的尸身,摇了摇头道:“封将军,你只知大统制的小恩小义,却不知为天下苍生着想。众位将军,可有觉得万某此举不妥的么?”
听着万里云的声音,看到封召进当场身死,那些军官就算有异议,哪还有人敢说?齐声道:“万将军所言极是,末将誓死追随!”
万里云的脸仍然板着,待嘈杂声低了下去,他又道:“既然已有共识,那今日万某便与诸位将军歃血为盟,共举大旗!”
他拍了拍手,边上一个亲卫抱了一坛酒走了出来。万里云拔出腰刀,一刀斩开封泥,又以腰刀在指上割了道口子,将几滴血滴入坛中,先倒出一碗,高声道:“愿与万某成此大事者,请上前来同饮。若有不愿者,便请与封将军同行!”
与封将军同行的意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那些还有点犹豫的将领见万里云如此逼迫,心中更为忐忑。昌都军自立,能够成功的话还好,若不能成功,追究起来,与万里云同饮血酒的就尽成叛逆,到时哪还管你内心里认不认同他。这时万里云的十多个亲信已率先上前歃血,而堂上的将领有四十多人,万里云的亲信一喝完血酒,顿时有点冷场,因为谁也不敢头一个上前。万里云扫了一眼,喝道:“有不愿饮酒者,请退出帅府。”
他这话一说,那些尚未歃血饮酒的将领心里又是“咯登”一下。万里云说得还算客气,还用了个“请”字,但谁都知道若退出帅府,定是死路一条。可是万里云的话已说到这地步,那就是逼着众将表态,明摆着若不肯从,便要斩尽杀绝。眼见周围那些亲兵队一个个虎视眈眈,终于有两个中级将领犹豫着上前,割破手指滴入坛中,倒了一杯喝下。有这两人一开头,旁人便再没有顾虑,一个个上前,生怕喝得晚了要遭万里云猜疑。
帅府之中,万里云的亲信将领其实并不占多数,他心中实亦大为忐忑,生怕有人破罐子破摔,大闹一场,结果不可收拾,但最后的结果还是让他欣慰。喝到最后,这一坛酒其实已倒得光了,最后喝的那几人只是倒出点余沥,不过歃血之仪,向来最为军人看重,现在所有将领都喝下了血酒,等如踏上了不归路,他们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等最后一个将领也把几滴血酒喝下,万里云站了起来,高声道:“好!多谢诸公看得起。从今日起,我昌都军众志成城,为万世开太平!”
他这话音刚落,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炮响。这是号炮的声音,诸将本来就在担惊害怕,一听炮响,全都面色大变,只道又出什么乱子了,万里云却放声笑道:“诸公,我昌都军今日自立门户,得道多助,城外的弟兄们也万众一心,愿随万里云打出这一片新天地!诸位便在此暂时歇息,听候本帅之命。”
这声炮响,正是他事先与鲍霆商量好的。那支来犯狄部,其实是狄复组安排下的,如果鲍霆所率之军有变,那么鲍霆便能与狄部一起将带出去的封召进一部昌都军消灭。当然,这已是下下策,万里云也不想如此自伤元气,封召进那支嫡系能够听从自己,那才是最好的结果。现在鲍霆放出号炮,正是报告自己,一切顺利。到了这时候,万里云心中再无忧虑,只觉眼前光明一片,已是一道坦途。所谓“听候命令”,其实也就是将这些将领软禁的意思。诸将中有些还不是十分情愿的,到了这时候也是心灰意冷,心道:“万将军不是心血来潮,原来准备得如此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