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日 凌晨
天顶星空明朗,照得大地一片灰蒙蒙的银色。
正是一日间最凄寒的时刻,雾气从山上下来,顺着苏城外,田野间的沟壑慢慢流淌,最后注入护城河中,将苏城团团围住的,还有一千二百名黎国甲士。他们连夜赶路,从一百里之外的黎城赶到这里,为的是赶在苏君的身躯彻底冰冷之前,将他送回苏国入殓。
因为消息是午夜时分才送到,苏国的老百姓全部都在梦中,无人知晓。黎国城宰策问亲自带领三百名甲士,以铜柩载苏君之尸,立于城门之外,高声通报城内。
苏城上只有几点冷清的火光,过了好久,两丈高的大门才发出沉闷的声音,“咯咯咯咯”地打开来。
苏国城宰苏呈全身丧服,匆匆赶出,一见苏君灵柩,顿时痛哭失声,扑倒在地。黎国城宰策问下车,行客问主人吊礼,苏呈不也怠慢,回以丧礼。
礼成,驾驭灵车的将作少监基邦扶苏呈登苏君丧车,并肩驱车入城。
苏国的城池,是典型的济北前商属国样式,为了抵抗入侵,城池建在水河岸边落差不高的悬崖上,三面皆无门而入,只有大门与原野相接,易守难攻。
城有两道门,驱车进入大门,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狭窄甬道,两面都是高墙,一旦敌军攻入,在攻破第二道门之前,都只能挤在这条通道中承受从两旁落下的箭雨滚木,实在是易守难攻。
进入甬道,已经看不见头顶的星空。两旁高墙上没有任何灯火。匆匆集合起来的八十名苏国甲士,俱都全身缟素,整齐地排列在甬道两旁。
按苏国习俗,国君丧礼,枪尖都向下。八十名随行的黎国甲士也分两列进入,一直排列到甬道尽头的二门前,才统一转身,与苏国甲士一对一地相向而立。
这是诸侯规格的葬礼。丧礼必肃,在场的人无论悲痛与否,都屏息静气,不能出气。
灵车进入到甬道的一半便停住。十六名扶柩而入的黎军一齐动手,将灵柩下的肩杠展开。
一名黎国大夫负责协调在场人的动作。他每喊一声“起”,黎国人便一起行动,喊“咄”,一起停住,几声令下,十六名甲士便稳稳地将灵柩抬了起来。
苏城二门霍然打开,十六名全身素服的苏国大夫列两队走出,走到黎军的扶军士身后,一一对应。
这是交接国君灵柩折仪式,接礼,应该还有三部三答的仪式,但苏君是“暴薨”于外的,死因来无未公开,眼下两国的国君都不在场,便统统省去。
黎国大夫喊“起!”黎军一齐停住,“咄!”接应的苏军将肩膀顶在肩杠下,“起!”黎军一齐向旁边一步,退出肩杠,将灵柩彻底放到苏军的肩上。
“咄!”在场的黎军一齐转身,准备退出灵柩通道。
“起!”
突然之间,所有黎军同时身体下蹲,转身面向与自己一一对应的苏军。
“咄!”
“哗哗哗哗”,仿佛一道狂风刮过甬道,在场所有苏人胸口,同时被插进了一把利刃。
苏人本就悲痛万分,事前又毫无征兆,黎军行动统一,快得简直看不见,九十六名苏军同时被刺,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过了好久,才慢慢一个个相继歪斜,尸体重叠地倒在一起。狭窄的甬道中立刻充满了血腥味。
黎军扶柩甲士,在刺死苏军扶柩甲士的同时,一齐伸手扛住灵柩,苏军倒下了,灵柩丝毫未动,显然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和训练,以免灵柩落地,闹得不可收拾。
基邦将剑从惊呆了的苏呈胸中抽出,一脚路踢到车下,冷冷的举手一挥。黎军乘势杀光大门、二门为数不多的苏军,大开城门,早已等候的黎军大队沉默而整齐地冲进大门,潮水般拥过甬道,只听见一片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脚步声,片刻间便消失在苏城的大街小巷中。
直到此刻,城中依然一片漆黑,没有声音。
待大队都已进城,基邦才与策问对望一眼,挥挥手。十六名穿着苏军甲胄的黎军过来,接过了灵柩。
策问问先进城报丧的大夫黎印:“懔苏在什么地方?”
黎印虽是黎人,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看着满地骸血液成河,早吓得脚软,哆嗦着道:“在……在殿后……苏君的卧室……等,等……”
“带路。”
黎印挣扎着走了一步,脚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尸堆上,他全身大汗,咬紧牙关坚持着,从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中走了过去。
苏城建成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只不过这么多年,碍于国穷民弱,一直没有什么发展,全城不过两街两道,住了三百多户人家而已。
苏君的殿堂坐落在城中心一处略高的小山上,只有一殿、一屋、两边厢房,建设简朴,几无长物。
苏君去年将国政委于长子懔苏后,便搬到了左厢房后面的一处小院藻中居住。小院落有条小路直接通往城中。
好几个月前,将作少监基邦便已将这一切格局摸了个透底清晰,参与制定作战计划的黎国卿大夫们比苏国人更熟悉这座城池。
在昏暗的街口、巷道,黎军穿梭自如,偶尔听见一两声犬吠和人声,立刻便归于宁静。
按照事先计划,策问等人进城即绕到后城,取道后山小路,以十六名苏军打扮的下士为先导,引着灵柩上山。
苏国享受太平已久,夜里除了城门,到处都无人值守,苏君独住的小院前亮着一盏白纱蒙的孤灯,几名匆匆起来的大夫守在门前,一见灵柩到来,立刻跪倒,还没来得及及放声音痛哭,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里已是城中的最高位置,放眼望去,苏城中寥寥无几的灯火正在逐一熄灭。
每熄灭一盏街灯,即表明黎军已经顺利占领子街道,只须臾之间,城中便陷入一片漆黑,黎军在一刻钟内把持了苏城中所有的门、城、街、院。几乎所有苏民都沉睡在梦中,没有人知道灭顶之灾已在眼前。
跟进的百余名黎军将整座小院包围起来,阻断了小院与前殿的联系。为保万无一失,小院周围还布下长弓手队,预备火箭。
饶是如此,策问与基邦还是在院门前稍稍迟疑了一下。
夜入苏城,推进的速度大大超出预期,两个人竟忽然感到有些底气不足。
苏人呢?懔苏呢?传说懔苏、兄弟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有苏的厉害,两个人是见识过的,他尚在少年,就有如此恐怖能耐,那正值青年的懔苏,凯不是更加骇人?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抬头望望天顶,比刚才更加黑暗,距离破晓已经不远,没有退路,也没有时间犹豫了。
策问向基邦点头示意。基邦深吸口气,推开了院门。
进入院门,才发现这院子实在太过狭小,还不到两太宽,如此小的院落中,还种着一棵大榕树,盘根错节占据了整个院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条木板搭就的小木桥,曲曲折折地搭建在榕树的根上,从门前通到屋子的木廊上。
木屋里微微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却没有人守在屋前,也看不清屋里的动静。
基邦与策问对望一眼,策问沉默点头,基邦手按剑柄,两人并肩走上木桥。除去灵柩的军人,其他所有人都暗暗拔剑在手。
沉重的灵柩压在木桥上,咯咯直响,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木门“哗啦”一声向两边滑开,露出昏暗的房间。
屋里一人声音哑地疲乏:“堂下何人?”
策问紧紧抓住基邦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外臣黎国策问等人,奉鄙国国君之命,恭送贵国国君灵柩至此。”说完微微躬身。
屋里的人似乎悲不能堪,其邦顿时放下一半的心,与策问并肩而入。
诸侯的寝屋前,都有走廊,门内两尺见方的空间,是供人换鞋的,然后才能登上所谓正屋地板。
基邦与策问在门前犹豫了一下,两人都没有换鞋,直接踏上地板。后面黎;军便也不换鞋,直接将苏君灵柩抬入屋内。
屋中只有一盏灯,昏暗中不见人影,只听见有人咳嗽,原来人在里屋的屏风后面。
策问心中正在奇怪,为何懔苏已接掌苏国大政,身边连一史侍者都没有,屏风忽然便打开了,屋中顿时亮起来——时节已是盛夏,可里屋榻前,居然还点着一盆火,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穿白色丧衣,为他掌弓、剑。
这男子想来便是已接掌苏国执政权的太子懔苏了。屏风乍一移开,眼前出现黑压压的一屋子人,懔苏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眼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知怎地,杀气腾腾的黎国人居然有些动摇,纷纷侧身闪避他的眼光。
策问偷眼里去,只见他脸色惨然,皮肤底下隐隐带着黑气,绝非因为悲痛过度所致。他脑子里一阵激动,原来这懔苏这般年纪竟已沉疴在身!
懔苏似乎身上无力,好容易才撑直身子,跪正,呆呆地望着死气沉沉的灵柩,他的身体抽搐几下,然后重重地趴在席上。
策问等人以为他要放声痛哭,可是过了好久,见他又从容爬起,跪坐在地,眼光严厉地扫过来,道:“你们身上为苏国军民,国君灵柩在堂,为何不下跪?”
谁也没有料到他开口竟然说这样一句话来,基邦等一时茫然无语,连策问都“啊”了一声,才忽然想起,抬灵柩进来的十六名黎军,穿的是苏国军人的甲胄!他情争之下,拂袖喝道“还不跪下?”
在场的黎军不明就理,顿时跪了一地。
策问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怎么能如此喝令“苏”军呢!更要命的是,假冒的苏军跪下了,穿着黎军甲胄的也跪下,更显得滑稽可笑——策问的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来。
好在懔苏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些滑稽细节。他只向苏君的灵柩简单地行礼,便坐直了身子,向策问道:“想必足下便是黎国城宰策问大人?”
策问赶紧上前行礼,沉痛地道:“外臣正是策问,见过懔苏殿下。这是鄙国将作少监基邦。我二人受鄙国国君所托,护送贵国国君的灵柩返国。”
懔苏微微点头,道:“有劳两位,星夜前来,鄙国仓促之间,连茶水也未奉上,简慢之处,还请见谅。请坐。”
策问基邦连连摇头,道:“岂敢有劳……”
“我的弟弟呢?”
策问二人正在跪坐到屏风前客席上,屁股还未沾后脚跟,闻言顿时僵住。沉默一时,策问道:“太子容外臣等细禀……此事……实在……难以启齿……”
火盆中木炭闪闪发光,映在懔苏消瘦的脸上,策问不敢逼视他的眼睛,垂下眼帘,声音都不由自主有些发抖,道:“说来惭愧,是鄙国的失策……贸然邀请贵国国君到鄙国作客,这,这个,席间……贵国,有、有苏公子……不知为狂性大发,竟然于席上,当场率众叛乱,亲、亲手弑杀君父!”
懔苏脸上微微抽搐,却无悲无喜,只是望着苏君的灵柩,沉默无语。
策问的舌头终于流利起来,继道:“这件事,在场数百人亲眼目睹。只是变起仓促,鄙国君臣震恐之下 ,已是回天乏术!累及贵国国君薨逝,实在是鄙国的大罪!鄙国国君深切自责,已向朝廷上书自陈罪过,并且命令下臣等立刻星夜……”
“我的弟弟呢?”
策问咽下后面的话,举起手。屋外立刻有人大声道:“带有苏公子进来!”
一时,便见几名黎军扛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布卷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灵柩前。那布卷一落地,立刻挣扎起来,里面竟裹着一个人。
策问道:“殿下,这里面便是……殿下的亲弟弟有苏公子。请殿下……自便。”
周围的黎国军人围着布卷站成一圈,皆手按剑柄。看那情形,是为防备懔苏太子下来查看时,变起不测。
可是懔苏并没有动弹,而是怔怔地盯着布卷。过了好一会儿,才身体向后伸,伸出一只手。
跪在他身后的小侍臣立刻将弓递到他手上。
策问等暗自激动。诸侯在堂上处罚大臣,一般都没有称手的家伙,而侍臣手里掌的弓、剑中,只有弓最顺手,又不至于闹出人命,所以通常会用弓柄抽打大臣。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懔苏,等他下到堂中,抽打有苏。
懔苏一只脚跪起,站在前面的军士忙让出道来。谁料懔苏飞快地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支箭,挽弓搭箭快如闪电,“噗”的一声,正中布卷,箭羽深埋进去。布卷里的人顿时长声惨叫。
策问、基邦同时高叫:“等——”下一个字还没出口,弓弦响动,第二支箭已没入布卷中。
那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布卷剧烈地跳动两下,便再不动弹了。
这一下实在变起仓促,“锵啷啷”一阵乱响,在场所有的黎人都拔出剑来,仓皇相望。
策问高举双手,太喊:“住手!都住手!何人也在太子面前无礼!”但黎人惊愕之下,谁也不肯放下手里的剑。
懔苏仰面向天,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天亡我苏国,非懔苏之罪也。”
策问道:“殿……殿下……你,你难道不看一眼……”
懔苏冷笑一声,忽然挽弓搭箭,瞄准策问——他哥俩的射艺,策问实在是领教够了,都是快如闪电,等你看清他搭箭,说不定眼皮还没眨下来,命已经没了——顿时全身抽搐,一阵透心凉的寒意过去,几乎晕倒。
基邦在旁边,想要以身遮挡,却不知怎地,竟然手脚都麻木得动弹不了,口中大喊:“慢着!”
懔苏凝箭不发,却不是为基邦吼了这一声。了冷冷地望着策问,等策问从昏天黑地的心悸中清醒过来,才道:“策问大人,懔苏敢问一句,我的弟弟呢?”
策问心中狂跳不已,自问虽然一屋子人都是黎国的高手,便自己的命此刻算是捏在懔苏手中,说错一句话,立刻便要以身殉国了,迟疑着道:“殿……殿下……此话是何意?难道……令弟……刚刚……不是……被……被殿下……”
“住口!有苏至孝,只有他为你而死,断无弑父之理!”懔苏大喝一声,“家你之死,定有隐情!我只问你,我的弟弟呢?”
弓弦“咯咯”作响,人人都心知肚明,只要策问稍有犹豫,立刻便要横尸当场。
基邦全身绷紧,只待懔苏手一松,立刻合身扑上,决不容他再发第二箭。
策问大难临头,身上冷汗渗了一层又一层,数层衣服都湿透了,生死关头,反而镇定下来,沉声道:“请殿下考虑清楚。外臣在这里斗胆说一句——外臣这条命,死不足惜,但外臣有口气在,办城里的八百子民才有气在。殿下若杀了外臣,不到一刻钟,外臣也保证,叫全体苏民为外臣陪葬。殿下既然说天亡苏国,其实是人亡。至于要亡到什么地步,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懔苏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一进来,我就知道了……”
“令弟有苏公子射杀令尊,绝非外臣编造,有我黎国数百臣民作证,”策问道,“此事已上奏天子。我国国君担心苏国大乱,才连夜派外臣等起来……向殿下借一件东西,以安苏国。”
懔苏森然道:“我我项上人头?”
“不错。”策问坦然道:“令弟弑杀君而逃,乃是十恶的大罪,朝廷一定会认为苏国内乱犯上,严厉追究。殿下身为长子,没有袭承令尊的爵位,却已登殿为君,实在令人不解,恐怕追查下来,殿下也难辞其咎……还不如……不如为了苏国做出牺牲。”
懔苏闭上眼,慢慢地,脸上浮现笑容,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笑中带着喘不过气来的咳嗽,手中的弓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注视下,也终于滑落在地。
黎国人胆气顿壮,一个个持剑在手,也再不用伪装。反正苏国已经名存实亡,谁还怕这屋里一病一小两个无依无靠的人?
好半天,懔苏才收起笑容,叹息道:“原来要灭人国,绝人嗣,还能有这么响亮堂皇的理由……策问大人,多谢赐教!我苏国自前商爱封以来,两百多年,国穷民敛,懔苏承祖宗之业,却无力经营,本就该死!倘若之条命真能救得了几百条人命,懔苏必含笑而死。既然有苏已逃,我就放心了。”
他凝视策问,道:“策问大人,今日黎灭苏国,他日灭黎之人,必是有苏无疑。懔苏在九泉之下,恭侯策问大人!”这话说得又冷又绝,策问心里连打向个寒战,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话来。
懔苏冷冷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他心存必死之念,眼光凄厉,众人都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懔苏冷笑一声,伸手整理微乱的衣冠,然后跪起,庄重地向苏君的灵柩拜下。他身后的小待臣跟着拜倒。
一时,懔苏坐起,手中已多了柄寒光四射的匕首。
众人都不自主地退了一步。懔苏却端坐不动。小侍臣从容站起,走到席前,将屏风拉回原位,遮挡了屋里的一切。
只听见盆中炭火噼啪作响,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里屋传来两声闷响。又过了很久,隐约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
策问绷得紧紧的身体一放松,顿觉浑身都疼,几乎软在地下。
基邦跳起来,冲入屏风后,立刻又转了出来,紧闭着嘴,点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在场的黎国人顿时喜不自胜地欢呼起来。
基邦扶起策问,激动得双手在颤抖,大声喊道:“成了!成了!咱们成了!”
策问头脑清醒,道:“少安毋躁!主君应该已到了城下。要立刻按照计划,彻底控制苏民,不得叛乱。来人!立刻召集全城的宿老、家臣和士民!封闭城门、城墙,不可走漏一人!”
几名黎军大声答应,立刻便冲出门去。
策问又道:“要立刻派使臣赶往济北伯处,向方伯大人奏报,懔苏、有苏兄弟弑君犯上,黎国恐苏国亡于贼子之手,已连夜入苏,斩懔苏以谢天下。请方伯大人立刻奏报天子,派人接管苏城。”
基邦一怔,道:“什么?派人接管?那我们……”
策问一笑,道:“你慌什么?三个月前,我让你以将作少监的名义,向将作大匠大人奏报硫铜的事,你做了吗?”
基邦道:“是!我早已奏报,可是将作大匠大人一直没有回音。”
“马上就有了。”策问笃定地说,“苏国内乱,朝廷一定会廷议,选定平定的人选。将作大匠一定会在廷议会上支持我国吞并苏国,你太可放心。”
基邦又惊又喜,道:“难道……大人有什么办法?”
策问冷笑摇头,道:“你呀,总是少根弦。照做就可以了。这里交给你们收拾,我这就去迎接主君入城。”周围的人同时弯腰称是。
经此一役,基邦对这老头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着他出去,不禁在后面喊道:“策问大人,此番基邦真是受教了!大人算无遗策,步步为营,毫无偏差,只三天便灭了苏国,真神人也!”
策问闻声微笑不语,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依在门边沉吟半响。
“……还有一件事,我算错了。”
基邦错愕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一定杀得了有苏。”
基邦怔了一下,道:“虽然我没有亲手杀他,但……他一定已经死了!”
“万事没有绝对。”策问皱紧眉头,叹息一声,“此子的存亡,乃是整个计划的核心,若此子尚在,今日苏国之亡,恐怕旬日之内便要应在我国。危矣,危矣!主君待我等恩重,策问此计若不能成功,反而害得主君国灭人亡,那策问虽死犹恨!”
基邦全身血往上冲,按剑大声吼道:“基邦誓以性命效忠主君!若有苏仍在,我必亲手杀之!有他无我,有我无他,皇天后土,永鉴此誓!”
“但愿如此。”策问头也不回地出去,一面叹道:“留下此子,实在是我国的祸害……若天要亡苏,何不令其就死?若天不亡苏……唉!待我慢慢想来……”
火盆里的炭火,慢慢地冷却、熄灭。行旬响起一声鸡鸣,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亡国之民的痛苦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