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外边,黑暗怎样焚烧着灵魂的银河
快离开这个国度吧,乘着你火焰的马车!
——特朗斯特罗默
炽光闪耀,酸风刺眼。过了好一会儿,丽莎才渐渐适应了那绚丽变幻的壮观景象。
前方是一个极为高阔的八角形舱室,几乎有半个足球场大小,最高处接近20层楼。舱壁四周嵌满了水晶似的屏幕,影像急速变化,就像无数台电视同时播映闪烁。
中央是一个巨型的流沙金字塔,高约30米,滚滚流动。金字塔的塔尖上,悬着一轮炫目的光球,离心飞甩出一圈圈柔和的彩晕,远远望去,就像是盘旋飞转的银河系,又像是一只眨巴着的巨大眼睛。
光球的绚芒投映在金字塔的流沙上,幻射出千变万化的奇异图景。仔细辨别,就能发现周围舱壁上的影像都是由此折射、投映而成的。
眩光映照在高歌的身上,他也石头似的凝固住了,眯着双眼,满脸恍惚迷醉,半晌才长吐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吟诵:“我有通天眼,日暖玉生烟。君问沧海事,一瞬已桑田。”
丽莎一震,她虽然不懂中国话,却曾有幸聆听“圣子”大宗师玄道明的秘密演讲,席间他用汉语提过多次“通天眼”。“通天之眼”经常被误作为“上帝之眼”的代称,但它的真正出处,却是来自“通天塔”。
“通天塔”又称“巴别塔”、“巴比伦塔”。
根据古本《圣经》记载,古时那场淹没世界的大洪水过后,天上出现了第一道彩虹,上帝以彩虹与幸存的人类立下约定,不再用洪水毁灭世界。从此,天下所有人都讲着一样的语言,有着一样的口音。人类越来越多,向东迁移,在古巴比伦附近的平原定居下来。
有人说:“来吧,我们建造一座最美的城,再建一座最高的塔,免得将来再发生洪水,将我们分散各地。”由于人类语言相通,齐心协力,很快就建成了美丽的巴比伦城与直插云霄的通天塔。在这与天争高的塔尖上,人类还创造了一个威力无穷的“眼睛”,可以俯瞰世界,预知未来,叫作“通天之眼”。
上帝对人类不相信他的“彩虹誓约”非常不满,但他更为愤怒的是人类与他比争高下的行为。如果狂妄的人类胆敢修建通天塔,那今后还有什么挑战神权的事干不出来呢?于是他改变并区分了人类的语言,又使得他们因为语言不通而分散在世界各处。人类从此分崩离析,通天塔也随之半途而废了。而塔尖上的“通天之眼”也从此下落不明。
丽莎对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毫不怀疑。但如果眼前的这个光球真是传说中的“通天之眼”,上帝又怎会将这人类所造、挑战自己权威的东西藏入自己的圣殿?除非……她呼吸一紧,除非这藏着七件神兵的“上帝之殿”并非上帝所建!
“苏格拉底小姐,”高歌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扬了扬眉毛,又露出那种傲慢的嘲讽神色,“你以为只有上帝造得出这样的东西吗?你看看这金字塔,还有金字塔上的眼睛……想起什么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丽莎心中大震,脸色瞬时苍白。
光照会!
这金字塔、金字塔上的神秘眼睛,赫然就是光照会的典型标志!
光照会又称“共济会”,自诞生之初,就自封为“敌基督者”,是“圣子”数千年来的第一大敌。他们认为撒旦就是“光明之神”路西法,并用一只独眼来作为象征,这就是所谓的“全视之眼”,表示“光明之神”无所不在、无所不见。
1721年,共济会正式出版了第一部宪章,将共济会的英文名Freemasonry公开解释为“一批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并洞晓造物主奥秘的自由石匠”,因此又称为“自由石匠工会”。而这个称呼,恰恰来自于通天塔。
他们宣称,太古时建造通天塔的“自由石匠”们,就和神一样伟大,如果不是神变乱了他们的口音,使得他们分散到世界各地,通天塔早已建成,人类也可以与神同居于天上。他们还宣称,共济会真正起源于公元前4000年,这一年被称为“光明之年”,而他们就是该隐——亚当与夏娃的长子的后人,是那些建造通天塔的石匠。
正因如此,他们又将“全视之眼”解释为通天塔上的“通天之眼”,除了以通天塔、通天之眼作为代表外,还将石匠使用的分规和曲尺作为组织的重要标志。他们组织严密庞人,遍布世界各地,衍生出“光明会”、“骷髅会”等诸多分支派别。中国的“盘古”也是其中之一。
在中国古墓出土的壁画、帛画、画像砖和雕塑中,伏羲与女娲的手中分别持有直尺与圆规,恰恰和共济会标志一模一样。除此之外,法国大革命的“人权宣言”上也赫然出现了金字塔与“通天之眼”。一元的美钞上,更公然印上了未完工的通天塔和通天眼……
光照会与“圣子”的对抗越来越白热化、公开化,甚至渐趋上风。直到几十年前,一场不为人知的意外变故后,这个势力庞大的隐秘组织才突然消失,被崛起的“盘古”所取代。
丽莎加入“圣子”后,从未与光照会打过照面,第一次交锋,恰恰就在昨夜,就在这阿尔卑斯山顶。如果不是高歌一语点破,她还不知道那些乘坐着直升机突然出现的杀手就是消失已久的光照会成员。
但光照会既是“敌基督者”,又为何要建立这座隐于雪山的“上帝之殿”?最忠心于上帝的“圣殿骑士”又怎会甘心为死敌护守千年?光照会又为何苦苦找寻却始终未能发现自己建造的神殿?又为何会与同出一脉的“盘古”势如水火?最重要的是,又为何要将头号大敌耶稣的圣体藏放在圣殿之中?
她越想越觉得迷乱困惑,想起他先前说的‘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们上帝的血裔将与我们魔鬼的后代结成同盟’,心念一动,脱口问道:“你说‘圣子’,与‘盘古’将结成同盟,是因为……是因为光照会么?”
高歌冷冷一笑,没有回答。不知又揿动了什么机关,那颗“通天之眼”光芒大作,急速旋转着折射在流沙金字塔上,又纷纷投映在舱壁。
她呼吸一窒,被这些不可思议的恐怖画面彻底震慑住了。这些缤纷乱闪的画面,竟然是世界各国的电视新闻,而且全都发生于数小时之后!
海啸、山崩、熔岩喷薄……在这即将到来的平安之夜,全球赫然都在播报突如其来的各种灾难。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佛罗伦萨、慕尼黑、巴黎等地的残酷景象,那些从天而降的可怕怪物,将这些正在欢乐庆祝的城市变成了惨烈无比的人间地狱。
“通天之眼,能够预知未来。你所看到的所有一切,都将发生于今夜。”四周的眩光闪烁着投映在高歌的瞳孔,灼灼如火焰,他的声音却冰冷得听不出一丝怒气,“如你所见,这将是有史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夜。”
2010年12月21日,下午五点。罗伦萨。
晚霞满天,从这家街角餐厅的落地窗朝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圣母百花教堂那被夕晖镀染的圆顶,金灿灿的耸立于那一排橘红色的屋瓦之上。映衬着回旋飞舞的漫天白鸽、街对面那色彩各异的房子,以及窗口、阳台上的盆盆鲜花,美丽如画。
阳光斜斜地照在玄小童的身上,脸沿与短发仿佛也洇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她左手托腮,右手拿银叉漫不经心地卷着海鲜意大利面,凝视着狼吞虎咽的丁洛河,嘴角眉梢尽是温柔的笑意。
“怎么啦?这面不好吃吗?要不跟我的换换?”丁洛河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刀叉,将吃了一半的牛排推到她的面前。
“别,我才不吃你的口水呢。”玄小童笑着摇了摇头,将叉子上的大虾塞进他的嘴里,柔声说,“我只是在想,你从前说过要顿顿吃我烧的牛肉。从今天起,我得记下每一份牛肉的食谱,天天变着花样,免得你这又贪吃又挑剔的饕餮客日久生厌。”
丁洛河心里怦然一跳,趁着邻桌那对老夫妇不注意,抓住她的手腕,飞快地在指尖上吻了吻,低声说:“好啊,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耍赖。如果哪天你不给我烧吃的,我就把你给吃了。先从这只小猪蹄膀子吃起……”
“你才是猪蹄膀子呢!”玄小童红着脸踢了他一脚,将手挣了回来。邻桌的老太太似是看见了,朝两人一笑。她的脸颊更加晕红了,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冰水,恨恨地瞪着他,嘴角却又忍不住泛开一丝微笑。
丁洛河胸膺如堵,心跳更剧。如果不是餐厅里宾客满座,真想勾起她的下巴,将她唇角的番茄酱轻轻吻去。想起从前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更是心驰神荡,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我真是个傻子、聋子兼瞎子。”
玄小童不解地凝视着他。
他说:“这个世界上,哪有声音这么清脆好听、身体这么娇小柔软、脸蛋这么嫩滑漂亮的男孩?就算有,又怎会天天藏着掖着不洗澡,还有这么好闻的香味儿?又怎会夜夜躲着闪着不和我睡觉,稍微一碰脸蛋就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又怎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蛮横霸道,心思难猜得如同六月的天气?”
玄小童“嗤”地一笑,柔声说:“你现在夸我已经太迟啦。像我这样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的假小子,没哪比得上那位狂野妖媚的鲧人族姑娘,更别提倾国倾城的苏晴苏小姐啦。”
听她提及莎曼娜,丁洛河心里又是一阵隐隐的刺痛,笑了笑,说:“对了,那夜在‘羽山’的树上,快要找着鲧神庙时,你为何半夜抱着我哭,让我和你一道放弃离开?那时半梦半醒,抱着你,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分开之后,回想起那夜的分分秒秒,总觉得又甜蜜又害怕,以为我要变成同性恋了。如果早知你是个姑娘,那我就……我就不用被你折磨得发疯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心潮激涌,声音突然变得干哑起来。
玄小童双颊酡红如醉,垂着眉睫默然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洛河哥,其实那夜我就想告诉你所有的一切。但一来我那时也没完全想明白前因后果,二来……二来我害怕你生我的气,以为我在设计害你,所以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抬起头,悲喜而又温柔地凝视着他:“洛河哥,我在上海机场初次见到你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觉。和你聊天虽短暂,却像是久别重逢。如果我能早些想起发生过的一切,那会儿就不会带着你去姥爷的木屋,更不会带你去找鲧神庙,而是拉着你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山林……
“我猜你现在也已经知道了,我的父亲是玄道明,还有个名字叫保罗·潘恩,是梵蒂冈的红衣主教,也被称作‘影子教宗’。他是‘圣子’的领袖,你们称之为‘太岁’。但不管叫作‘圣子’,还是‘太岁’,有一样事实是你们也未曾否认的。那就是我们的身上流淌着耶稣的血。‘圣子’的核心成员,都是耶稣的后代。
“而你们……”她顿了顿,眼睛中闪过痛苦的神色,“无论是所谓的‘盘古’,还是人面蛇鳞的鲧人族,都是《圣经》中魔鬼撒旦的后裔。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互为仇雠,势不两立。”
丁洛河虽然早已从那神秘的金发女子口里得知,但再次听她亲口承认,心里依旧剧痛如绞,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他单纯善良,从小就极富正义感,命运却偏偏和自己开了这么个无稽的玩笑,让他稀里糊涂地变成了魔鬼的血裔,又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耶稣的后代。
玄小童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我的母亲叫华静之,是‘盘古’的前女娲,也是华夏国际集团华宗胥的女儿。不知为什么,她也像我一样,偏偏爱上了最不该爱的敌人。和我父亲生下我后,她被‘盘古’的长老会弹劾,失去了‘女娲’的资格。带着我离开中国时,飞机又遇到神秘袭击,坠毁在青藏雪山……”
她眼圈一红,续道:“听我爸说,他在雪山上找到我时,我被紧紧地包裹在那件‘女娲蛇甲’里,毫发无伤。如果不是我妈脱下自己的神甲保护我,我也同其他400名乘客一样遇难了。
“洛河哥,我告诉你去北京是为了寻找我妈,那不是故意骗你。飞机坠毁后,雪山上下一直找不着她的尸体,虽然理智告诉我,她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但我始终怀着侥幸之心,盼着终有一日能找到她,合家团聚。
“空难后,我爸像是变了一个人,和‘盘古’之间的仇恨也更加深了。他笃信我妈死于‘盘古’长老会之手,开始全面进攻,以血还血。短短两年里,‘盘古’就有七位长老死于毫无征兆的地震与火山爆发,其中就包括苏晴和高歌的父母。
“为了防止盘古报复,他将我藏身于欧洲各地的修道院里。我从小就女扮男装,如同小僧侣一样,和嬷嬷、神父们生活在一起。我曾经以为我爸想要将我扶植成第二个琼安式的女教皇,但后来才知道,他是希望我终有一日能成为圣母,将克隆出的耶稣胚胎植入我的身体,生下复活的耶稣,审判这个罪恶的世界……”
克隆?耶稣胚胎?丁洛河听得瞠目结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眼中滢光闪耀,微微一笑:“洛河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逃出我爸的五指山了吧?他很爱我,但他是用他所认为的最高方式来爱着我。你看见的那个印度阿三叫做帝释天,他和我从小在一起长大,对我爸言听计从,日夜保护着我,也可以说,是在日夜监视着我。
“我从欧洲逃到上海,又跑到北京寻找姥爷,这一切都没逃离我爸的眼线。还记得北京郊外的那场地震么?那就是帝释天干的,震断道路,只是为了吓阻我。听我爸说,阿三的祖先是耶稣十三位门徒之一,体内天生积蓄着风火水土,四大元素中的土元素……手上又戴着一枚‘艾斯特莱雅之戒’,每一拳击出,都可以开山裂土。”
丁洛河回忆起与帝释天的几次交锋,打了个寒噤。那夜在华宗胥的“魔屋”里,阿三如果不是投鼠忌器,碍着玄小童之面没有出手,自己只怕已经和木屋同化炭糜了。但这“艾斯特莱雅之戒”又是什么?难道和自己所戴的这枚蛇戒拥有同样强大的魔力吗?
玄小童接着又说:“那天他网开一面,放走我们,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等到了‘羽山’,见着姥爷的尸体,又遇见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我才渐渐明白起来。我爸授意他放走我们,只是因为认出了你,认出了你是‘转世’的撒旦,想要顺藤摸瓜,等你找到鲧神庙后,再从你手里夺走水晶头骨。
“根据‘圣子’的秘密档案,古时候,神的麾下有十三位天使,后来转世成为耶稣的十三位门徒,他们的水晶头骨里隐藏着神赐予的所有智慧。当这十三颗水晶头骨重聚一起,就可以解开人类历史的终极奥秘,由来处来,回来处去。
“你知道十三星座吗?除了黄道十二宫之外,还有一个如今被人遗忘的星座,蛇夫座。据说这十三星座就喻示着古时的十三位天使,他们蒙神庇佑,保护着地球。
“但是这十三位天使中,有几位自以为得到了可以与神媲美的智慧,或由于傲慢,或由于野心,或由于邪念,慢慢地背离了神,成为堕天使。领头的那位便是‘你’了,洛河哥,你就是引诱人类与神对抗的‘蛇夫座’撒旦。
“中国神话中的伏羲、女娲,就是被‘你’蛊惑,盗食智慧果的‘亚当’与‘夏娃’;被囚禁在‘羽山’的‘鲧人族’,正是他们的部族。从你被逐出伊甸园的那一刻起,‘蛇夫座’便从‘黄道十三宫’里除名了。即使转世为耶稣的十三位门徒后,你也依旧化身犹大,背叛了耶稣,使得他被钉死于十字架上。
“世事更迭,十三位天使不断地转世重生。‘你’变成了‘秦始皇’,变成了‘成吉思汗’,变成了‘俞铭世’,变成了‘丁洛河’,但不管你变成了谁,也不管另外十二个天使变成了谁,你们始终都在不断地寻找着自己的水晶头骨,演绎着几千年的‘神魔之战’。”
丁洛河心里突突狂跳,想不到“亚当、夏娃”与“十三星座”还有这么个说法!夏娃,夏娃,冥冥契合了“华夏女娲”的涵义。“盘古”将苏晴冠以“女娲”之衔,想必也正表明要传承女娲(夏娃)之志,与神对抗。而自己身为“蛇夫座”转世,备受“盘古”尊崇,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又想,那枚蛇戒是蛇夫座“天使”的神器,难怪叫作“堕天使之吻”。“艾斯特莱雅”是守护处女星座的圣洁女神,帝释天的那枚戒指以此命名,莫非说明那印度阿三就是代表处女座的“天使”后裔?如果自己与阿三都是“十三星座”的后代,那么另外十一个人呢?玄小童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玄小童凝视着他微微一笑,带着温柔与凄婉,低声说道:“然而当我真正明白你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时,已经是被飞碟收走、与你分开之后的事儿了。所谓‘飞碟’,从来就不是什么外星人的飞船,自古就已存在了。你看见耶稣、佛祖以及许多神仙头顶的光环了么?那就是‘飞碟’,是‘神’与‘魔’飞行的工具。就连‘盘古’二字,倒过来念,也是这个意思。
“在飞碟里,我听到我爸与圣子各大宗师的对话后,才明白了前因后果。那十三颗水晶头骨已经有许多颗被找到了,除了我爸、帝释天、里奥·阿波罗,以及我,苏晴、高歌的颅骨里也早已熔合了金牛座与白羊座的水晶头骨……别惊讶,洛河哥,他们也是背离了神的堕天使。”
丁洛河越听越奇,想不到“盘古”的寓意是由“古盘”倒转而来,象征着神佛头顶的“圆光”;更想不到苏晴与高歌也是所谓的“十三星座”后裔,他们的头颅中竟也熔合着水晶头骨!但他们为何从来未曾提及此事?为何从来不曾告诉他关于“堕天使”与“撒旦”的真实身份?他们究竟还有多少秘密隐瞒着自己?想到这里,酸涩交陈,心如沉谷底。
这时暮色渐浓,夕阳已经沉落了,最后一丝余,在教堂的尖顶上泛金光。窗里窗外华灯初上,路人行色匆匆,昏暗的街道上不时地亮起车了的灯光,穿梭而过。
餐厅里坐满了人,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玄小童叫了两杯浓缩咖啡,轻轻地吹了口那腾腾的热气,眼波迷离,继续说道:“为了避免我重蹈覆辙,我爸将我禁闭在德国的古堡里。我百无聊赖,逛遍了古堡里的每一个房间,翻遍了藏书室里的每一本古籍,希望能消磨时间,将你忘记。可越是这样,越是想你。日也想,夜也想,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都快疯啦。更奇怪的是,在那古堡的两个多月里,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所有这些事情全都发生过,并且不止一次。
“终于有一天,在藏书室的密龛里,我发现了一个青铜匣子。铜匣有着极为繁复的密码锁,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匣子里除了一个本子,别无他物。200多页,密密麻麻,反复记载着2010年7月18日到2012年12月21日的日志,前后竟然重复了八次,而每一次的记录都有所差别。最让我惊讶的是,日记的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竟完完全全都是我自己的笔迹!”
丁洛河一怔,忍不住插口问道:“你是说,这个本子是你亲手记录的日志本?你前后重复写了八次,锁在铜匣里,却完全记不得了?”
玄小童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橘红色的皮面日记本,放在他面前。日记本显然已经被翻过无数遍,皮面和内页都已经磨损破边了。正如她所说,里面的内容分成了八部分,每部分都是起始于2010年7月18日,终止于2012年12月21日。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穿插的批注,大量勾画的横线与问号……无疑都来自她的笔下。
他才翻了片刻,心里已是剧跳如震。八次日记的开篇,八个相同的日期,八次截然不同却又似曾相识的她与他的相遇……看起来,他和玄小童就像在时光的隧道里穿梭了八遍!
2010年的7月18日,同一个日子,他曾在虹桥机场遇见过她,曾在上海博物馆遇见过她,曾在田子坊遇见过她,曾在世博园遇见过她,曾在旧法租界的弄堂画廊里遇见过她……每次他都傻傻地辨不出她是个姑娘,像照顾一个小弟弟一样地照顾着她,结伴而行,朝夕相处,甚至同餐共寝,谈笑无忌。
他们去过西藏,去过伊斯坦布尔,去过耶路撒冷,去过巴黎,去过罗马,还来到了佛罗伦萨。在他发现她是一个姑娘之前,她已经喜欢上了他,潜移默化,难以自拔。她喜欢他的善良与单纯,喜欢他的梦想与才华,喜欢他温暖如阳光的笑脸,喜欢他清澈的眼睛,喜欢他修长的手指,喜欢他温热的呼吸,喜欢他与她父亲截然不同的每一个地方,喜欢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着他。
然后有一天,当她睡着时,当她洗浴时,当她被他抱着摔入水池时,当她偷偷吻他时,当他绊倒在她身上时……他终于发现她是个姑娘了。
他们相爱了。
他们爱得那么炽烈,那么纠缠,那么幸福,那么痛苦。就像天空与海洋,云彩与大地,飞鸟与鱼。当她得知他是谁;当父亲胁迫将他杀死;当她在他沉睡时,颤抖着手持尖刀,泪水模糊了视线;尤其是当他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当他知道所谓魔鬼所谓圣母;当他决定即便如此还要爱她爱到死……他们爱得那么炽烈,那么纠缠,那么幸福,那么痛苦。就像天空与海洋,云彩与大地,飞鸟与鱼。
日记里记载的故事有八种结局,八种不同却又相似的结局。但无论是哪一种月无论他们最终经历了怎样生离死别的痛苦,总有某个人牺牲自己,或是鲧神女,或是华宗胥……用生命献祭了“镇魂棺”,打开了“黑洞之匣”,扭转时空。
而当她每次回到那阴森的德国古堡,在那一间间似曾相识的房间里穿梭流连,她总会阴差阳错地发现那个秘龛,找到那本藏在青铜匣子里的日记。然后她总会想起一切,想起在另一个时空里曾经发生过同样的爱情,总会提起笔,颤抖着在日记后记载又一次的命运。
在那本翻过无数遍的日记的最后一页,她题着一句诗:“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那是徐志摩的《翡冷翠一夜》,写于80年前的佛罗伦萨。他依稀记起某个冬夜,就是这家街角的餐馆,他在纸巾上为她写下了这句诗。
当他终于看完了这本记载了八遍的日记,窗外已是夜色沉沉。玻璃窗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灯火辉煌的餐厅、欢乐喧嚣的人群,以及他们明暗不定的身影。
玄小童合上本子,轻声说:“洛河哥,如果我没有猜错,装载着这本日记的铜合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潘多拉之匣’了。它可以隔绝时空的变化,将一切永恒封存。正因如此,我才能在匣中发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留下的轨迹,才能想起自己,想起你。”
丁洛河心里空茫郁堵,分不出是悲是喜。长长地吐了口气,心想,人们总说“潘多拉之匣”是灾难之匣,但所谓“灾难”,或许并不是神话所渲染的人类的欲望,而是超越了人类所能理解的“永恒”。
就像佛罗伦萨这永恒不变的夜,就像教堂尖顶那昏黄如旧的月。
古往今来,究竟有多少人徜徉此夜,眺望此月?多少人像他们一样,来过,活过,爱过,然后又死了?沧海桑田几翻覆,那些爱、恨、誓言,都已随风而散,只留下这轮孤独之月,圆了又缺,永恒地见证所有变迁。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如此萧索苍凉,就连两人重逢的惊喜、得知彼此身份的震骇,以及明白来龙去脉后的种种悲欣都突然变得微缈而不足道了。坐在这欢声笑语的餐馆里,却仍佛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离。
相比于无垠的时空与孤独的永恒,这个世界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神魔也好,生死也罢,就算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八遍轮回,最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万古夜!
玄小童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握,柔声说:“洛河哥,带我走吧。我再不想写第九遍的日记了。别管你是谁,别管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毁灭,带我到天涯海角,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不管那里是地狱还是天堂。只要我们在一起,真真切切地多活一分,多活一秒,就比什么都好。”
丁洛河心里一颤,热血瞬间涌上了头顶。不错。浩瀚星河,万古长夜,又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加真实,更加重要?未来的未曾到来,过去的已成虚幻,他可以真实掌握的,不过是眼下的这一秒!
就在他将她的指尖抵在唇边,想要应答的时候,周围突然传来一阵掌声与欢呼。左前方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报关于平安夜的消息。
新闻中的女主播正面带微笑地介绍着今夜意大利各地的圣诞庆典。罗马、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各个城市张灯结彩,欢歌如沸,到处都是涌上街头,等待着敲响圣诞钟声、彻夜狂欢的民众。镜头又切换到了梵蒂冈,圣彼得广场更已人山人海,在平安夜弥撒开始之前,齐唱着上帝的赞歌。
“Jingle bell,jingle bell,jingle bell rock,Jingle bells swing and jingle bells ring……”餐馆里众人被欢乐的气氛感染,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圣诞歌,越来越响,夹杂着各国游客的母语,笑声不断。
他与她四目交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又夹杂着一种苦涩的荒谬感觉。如果周围这些人知道他们正与圣母及魔鬼同席,不知又当作何感想?玛利亚,撒旦……即使是他自己,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仍觉得这身份有如天方夜谭。
就在这时,餐馆外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轰鸣如雷,电视、手机的信号全都消失了,沙沙作响。众人纷纷抬臂挡住双眼,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银轮飞旋着从教堂的尖顶上擦过。
“飞碟!”惊叫声刚刚响起,立即就被尖锐嘈杂的爆裂声打断。或许是由于强烈的共振,或许是由于飞碟的旋转狂风,沿街所有房子的玻璃瞬间全都震碎了,玻璃碴四炸飞舞。
丁洛河下意识地抱住玄小童,翻身急滚。玻璃片或擦着他们的身侧飞过,或被他自然激起的护体气罩撞得变向弹射。
餐馆里的其他食客就没这么幸运了,惨叫迭起。有的浑身插满了碎渣,鲜血淋漓,有的被坠落的水晶灯砸中,当场昏迷。邻桌的那老太太更被飞旋而过的大块玻璃切破喉咙,瞬间毙命,只剩下那老先生惊骇地匍匐在她身上,颤声悲哭。
丁洛河紧紧地抱着玄小童,脑中空白,看着几秒前还相敬如宾的银发夫妇瞬间永诀,分不清是惊愕、同情、痛苦,还是愤怒。那盘旋怒舞的飞碟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圣子”吗?但如果是号称上帝一方的“圣子”,又为何在这欢乐的平安夜作出这种伤害无辜的举动?
还没来得及多想,嘈杂的轰鸣声中又传来一阵阵惊呼尖叫,夹杂着恐怖如雷的震耳咆哮。
灯光闪耀,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窗外呼啸而过。驾乘者显然有些慌乱失措,不顾一切地全速疾驰,彼此抢道,互不避让。顷刻间轰鸣迭爆,不是刮蹭在巷口、墙沿,就是接连冲撞在一起,失控飞旋。
“哐!”一辆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被撞得腾空飞起,穿过玻璃窗,从他们头顶冲入餐馆。接着“轰隆”地一声巨响,火光怒炸,猛烈的冲击波将周围受伤的餐客直接掀飞出六七米远。
接着,惊呼四起,人潮席卷,成千上万的人从街道两边的巷子里冲了出来,朝着西边夺命狂奔。桌椅摇晃,灯光闪烁,整个大地仿佛都在猛烈震动。
丁洛河朝他们后方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霸王龙!至少有上百只霸王龙正咆哮着向这儿踏步奔来!
当初在“羽山”的“远古世界”里,他曾一再目睹恐龙狂奔的壮观景象,甚至曾置身其中,或骑乘翼龙,或驾驭猛犸,随着狂奔的兽群在生死之间浮沉跌宕。但那毕竟是在宽阔无垠的原野,没有对比,也没有参照物。
而此时此刻,在这人流汹涌的拥挤闹区,突然出现如此之多的嗜血巨兽,咆哮着踩踏人群,撞毁楼宇……景象之诡异恐怖,远远超过了前者。
这些灭绝了数千万年的太古巨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佛罗伦萨?难道……丁洛河心里猛地一沉,难道有人将它们从北京地底的“羽山”带出来了?
但姑且不说那艘巨大的“鲲鹏”方舟已经自爆毁灭,就算有人将数以百计的幸存恐龙带出“羽山”,又怎么可能瞒过北京?瞒得过与北京紧密合作的美国政府?
玄小童惊愕地望着他,显然也在思量同样的问题。定了定神,低声说:“洛河哥,这艘飞碟不是‘圣子’的,我们也从来没有将恐龙带出‘羽山’,你……”她犹疑着没再往下说,弦外之音却已一十分明显了。
丁洛河思绪缭乱,几乎不敢多想。但她怀疑得极有道理,除了“圣了”,最有可能将恐龙带出“羽山”的就只有“盘古”了。
当初他与水晶头骨融合之后,昏迷不醒,对于苏晴等人如何驾驭着“鱼骨山”飞船逃出地底一无所知。他们既然能从“羽山”全身而退,要想顺带捎走其他的生物,也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然而,“鱼骨山”飞船究竟得有多大,才能容下这么多的远古巨兽?“盘古”又为何要让嗜血暴龙袭击城市,制造如此惨烈的灾难?难道这信奉蛇神的隐秘组织,真的是与上帝为敌、誓将人间变成鬼蜮的邪恶撒旦?
望着窗外那恐怖如地狱的景象,他的心如坠深渊,对苏晴,对高歌,对自己,对所有一切都升涌起愤怒、怀疑,以及悲凉的绝望。
“先别想了,快走!”玄小童拽着他低身冲过遍地狼藉的餐馆,从后门奔入小巷。
飞碟依旧在空中盘旋,刺眼的白光阴惨惨地笼罩着这座美丽的文化古城。到处都是咆哮、惊呼与惨叫。混乱的人潮就像洪水冲决着每一个街口,寻找出路。两人身不由已,只能顺着人流朝前狂奔。
“嗷呜!”身后狂吼如雷,涎水如雨,一只高近六米的巨大暴龙摇摆着飞速冲来。在它巨尾的横扫之下,两侧楼房摧枯拉朽,崩塌飞炸。大块、大块的石头破空呼啸,陨星般撞入人群,惨呼迭起。
一个胖子闪避不及,被它巨大的脚掌当头踏中,顿时血肉模糊。它看也不看,继续咆哮奔踏,转眼间又踩死了几人,两只前爪更快如闪电,不停地抓起挣扎的行人,送入尖牙森森的巨口,咬得嘎嘣脆响,血肉飞溅。
丁洛河紧攥着双拳,青筋暴起,无法透气。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过这么惨烈的情景。想起餐馆中,那匍匐在老伴身上哀哭的银发老者,更是悲怒填膺,耳颊如烧,脚底就像是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迈不开来。
所谓世界毁灭,所谓生灵涂炭,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词语,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震撼。餐馆里为了亡妻痛哭的老者,又何尝不想和自己一样,抛离所有一切,执子之手,与子同老?眼前横遭惨祸的每一个人,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挚爱亲朋,没有微缈而真实的生活?
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难道他真能心安理得地独存于世?
混乱中,霸王龙的长尾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又朝着他们回旋扫来。丁洛河呼吸如堵,怒火瞬间被引爆了,大吼一声,奋力抱住那条长尾,凌空翻转,竟将这只霸王龙拔地掀了起来,猛然飞甩而出。
“嘭”的一声巨响,这只暴龙横着飞出十几米远,正好撞在后方冲来的另一只霸王龙的头上,颈骨双双断裂,轰然塌倒在地。
街道狭窄,狂奔而来的恐龙收势不及,纷纷被这两座小丘似的尸体绊倒,或趔趄着一头撞地,当即毙命;或彼此倾轧撕咬,悲鸣怒吼,乱成一团。
丁洛河一鼓作气,左冲右突,抱住两条暴龙的尾巴,抡着凌空甩飞。正觉痛快,忽然听见玄小童大叫:“洛河哥,小心!”呼吸一窒,上空白光乱舞,刺得他难以睁眼。
“呼!”那艘飞碟的底部突然打开,飓风卷舞,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猛地拔起十几米高,天旋地转,朝着那炽光中心急速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