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然而他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秦苡的表情,不得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风,能有这样大的威力?妖风吗?
他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
“不怕不怕啊,明天我就去补房子!”秦苡看他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连忙哄道,“真的!”
“……”祁曜沉默地看着她,唇角动了动。
这不是补不补房子的问题,而是在于这个晚上,该如何度过。
风从头顶吹来,携了寒夜的凉,把祁曜怀中抱的枯枝吹得摇曳作响。
“这些枯枝……用不上了吧?”秦苡四处看了看,漏进来的月光将殿内照得半明,“屋里好像并不太需要照明。”
“哗啦——”
祁曜面无表情地松手,木枝坠地的声音如惊雷响起,他一时有些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只出去了不到两刻钟。”
“……对不起。”秦苡咬了唇,无声叹气。
祁曜带了情绪的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如今的他还不能直接与她对抗。正快速想着补救的措辞,却没有想到秦苡会出声道歉,他一时微怔。
“没关系,阿软姐姐,刚才是我说错了话。”祁曜垂下眼睫,也同她道歉,“是风将屋顶吹走,又不是你把瓦片揭走,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呢?”
“……”秦苡的心情顿时更内疚了。
不好意思崽,虽然不是我揭走的瓦,但这阵风确实和我脱不开干系。
“要不然我们先去其他殿里避避难?阑珊宫不是还有一处偏殿吗?”秦苡提议。
虽然主殿已经破烂得不能看了,但还有另一处的偏殿不是还在吗?
“阿软姐姐。”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整座阑珊宫,包括柴房和原本的小厨房,只有这个偏殿尚且能住。”
秦苡:“……”
唉,这垃圾游戏剧情,还真是不给崽子留一点活路。
夜深后寒风更甚,薄薄衾褥丝毫抵御不了头顶来的凉风。
祁曜蜷缩在墙角处,只觉得腿脚冰冷,膝盖和脚趾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偏偏生了冻疮的手开始发痒,仿佛无数只小蚂蚁在不断啮咬,折磨得他只想提刀把手砍了,一了百了。
无尽的痒意生出难抑的烦躁,祁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刀片,准备在手臂上划出几道,以疼痛来保持清醒。
却忽然听到枯草堆中传来细微的声音。
祁曜止住动作,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闭起眼睛,留意秦苡要做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床边停了下来。祁曜攥紧了手中刀片,浑身紧绷,默默地计算着她脖颈的距离,等待时机。
近了、又近了一些……
祁曜手臂用力,正要一跃而起,身上忽然有些许重量传来——是与白日里外衣相似的重量。
他的动作一时顿住。
尚算温暖的手指拍了拍他脑袋,秦苡俯身轻声道:“睡吧,这样稍微暖和一些,挨过今晚就好。”
脚步声渐渐远离,祁曜睁开眼,借着洒入的月光看向对面枯草堆。
那里原本充作被子的外衣此刻已经失去了踪迹,唯有一堆枯草鲜明。
而秦苡盘膝托着腮坐在枯草堆中央,仰头看着窗外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边带着浅浅的笑。
为什么在笑?她不冷吗?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祁曜不能理解,皱起了眉。
“想问什么就问吧,一直看我做什么?”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秦苡忽然偏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
祁曜闭起了眼,装作没有听到。
“……”秦苡出声提醒:“别装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没睡着。”
祁曜半睁开一只眼睛。
“要不然,哪个正常人会对一个睡着的人说话?”她摊了摊手,“你打冷战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祁曜睁开了眼。
静了片刻后,他开口问:“阿软姐姐把衣服给我,那你要盖些什么?不冷吗?”
“冷?”秦苡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点头, “有点。”
冷到蜷缩成一团的祁曜:“……”
只是有点?
“但是这种体验对我来说很新奇。”秦苡张合了一下手掌,“忽然感觉到了……自由。”
“被限制的,普通人的自由。”
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眼眸中也随之漫出星子般的明光:“不必有许多顾及,寒冷、饥饿、情绪化……有点高兴。”
高兴?祁曜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眉头皱得愈深。
而秦苡好像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心情很好,语气轻快地同他说:“你睡不着的话,我可以给你讲故事听。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因为疼痛……”
说到这里,她语气低了些许,片刻后复又笑道:“总之是因为一些原因啦,也时常睡不着。家里人为了哄我睡觉,费了好大的功夫从故纸堆里找了一些故事,我现在也还记得。”
讲故事?祁曜一时怔愣,还没来得及说出抗拒的话,耳边轻快含笑的声音已然响起。
“嗯……先给你讲个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故事好了。大灰狼,你知道吗?就是那种会‘嗷呜嗷呜’叫着的凶残动物。”秦苡想了想,笑着开口,说到大灰狼时还模仿着“嗷呜”叫了两声。
祁曜:“……”
他有些相信这是哄小孩子睡觉的故事了,因为听起来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秦苡倒兴致勃勃了起来,语气随着故事的进展抑扬顿挫,很是投入。
祁曜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升至中天的月亮,心中想到:这是什么笨蛋故事啊,哪个蠢小孩听着会睡着?
“小红帽的故事到现在就结束了,你还没有睡着啊。”秦苡徐徐给故事收了尾,看了看依然睁着眼睛的祁曜,叹了一口气,“真是难办。那我再给你讲一个睡美人的故事好啦,只要睡着就是美人了……”
一听就是个更无聊的故事。祁曜合上眼,随着她的声音在心中想,分毫不像一个男子该听的故事。
头顶清辉均匀洒下,殿外的风似乎小了起来。她的声音仿佛跨过了漫长又静谧的岁月,从远远近近的地方传来,又与夏日的蝉鸣一声声交叠起来:“曜儿,睡不着吗?娘亲给你唱一支儿时所听的小调吧……”
轻柔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将祁曜拉入沉沉的黑暗中。
再睁开眼时,头顶的天光已然大亮。
祁曜抬手遮住眼睛,挡下倾泻而下的刺目光辉。
“睡得怎么样?”不远处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呢。”
祁曜张开手指,眯起眼睛偏头看去。
秦苡穿着白色的单薄衣衫,笑眯眯地看着他。精神还算不错,只眼下带了些许青影。
“阿软姐姐一夜没睡?”祁曜放在被褥上的手收紧,攥出小片褶皱,暗恼起昨夜的掉以轻心来。
不知底细、目的不明的人仍在身侧,怎么敢轻易入睡?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唔,是啊,草堆有些扎人,我睡不惯。”秦苡倒是坦诚得很,站起来活动了一番手脚,看着他说,“你看起来睡得还不错,那就好。哎——坐了一晚上,背有点僵。”
“你就这样坐了一晚上?”祁曜拢紧的手指松开,缓缓呼出一口气,又挂上平日里习惯的笑容,“阿软姐姐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还好啊,不觉得委屈。”秦苡摇了摇头,语气寻常,“你睡眠好像很浅,我把睡美人的故事讲完你才算睡着了,还不大安稳的样子,我怕发出声音把你吵醒,所以就没动。”
她的语气不以为意,仿佛在说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理由,祁曜却为她的话一时微怔。
担心他……吗?
“你在发什么呆?”秦苡将手伸到他面前挥了挥,好笑道,“没听到我的问题吗?我说——水在哪里?我要洗把脸醒醒神。”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在东膳房那边路上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秦苡提着水桶朝着祁曜所指的水井方向走去,在井旁时听到了同样来打水的宫女们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个青衣的宫女当先说道。
“啊,是真的吗?那不是贵妃娘娘的地界吗?查出来是谁了吗?”此话一出,她身旁同样穿着青色衣服的宫女有些惊讶地接话。
“听说是东膳房的一个嬷嬷。”最先说话的那个宫女答道,“昨夜里从膳房离开得晚,许是昨夜天儿太黑,走路的时候一时没留神,摔着了。”
“啊,这么惨的吗?”她身旁的宫女低呼一声,又有些疑惑,“可是昨夜里月亮不是挺明的吗……”
“你们说的这个嬷嬷,是不是矮矮胖胖,脸很圆?”青衣宫女话还没说完,一旁忽然插来一道声音,穿着褐色袄子、上了些年纪的嬷嬷开口问。
“好像是这么说的。”最先说话的青衣宫女点了点头。
“看来就是袁嬷嬷了!”开口问的褐袄嬷嬷当即笑了起来,“老天果真开眼!就她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摔了算什么?合该一道雷直接劈下来,劈她个焦糊!”
“该!”她身旁同样穿着褐色袄子的嬷嬷一点头,痛快道。
“?”秦苡听着她们的对话,有些迟疑地问转头问祁曜,“她们说的,是昨天/朝你泼脏水的那个吗?”
“是啊。”祁曜的目光从周遭讨论的人身上掠过,唇边笑意轻软。
“啊……报应来得这么快的吗?”秦苡叹了口气,话中带了些遗憾。
“怎么?”祁曜歪着脑袋看她,语气无辜,“阿软姐姐觉得她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那倒不是,实不相瞒……”秦苡摇了摇头,凑近了他小声道,“我原本打算悄悄给她一些教训的,没想到还没开始行动,她自己先躺下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侧,祁曜不习惯旁人离他如此近,不适地别开头:“阿软姐姐为何会这样想?”
“她之前那样说你,我还是有些生气。”提起这个,秦苡仍是不高兴,“但吸取之前对赵嬷嬷动手,反而给你带来麻烦的教训,我决定私下行动。”
“虽然想要给你出气,但还是要建立在不危害到你的基础上呀。”她拍了拍祁曜的肩膀,认真地说。
肩膀上落下的力道虽轻,却仿佛带来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祁曜对这种感觉极为抗拒。他垂下眼睫,语气不复方才轻软,倒显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我可以自己解决。”
“小孩子不要犯倔啊。”秦苡有些苦恼地轻叹一声,“我虽然让你勇敢一点,但反抗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的事情——在这之前,你还是需要一个帮你抵抗威胁的人,是不是?”
祁曜看着窗外,难得有些出神。
昨夜殿中轻柔的讲述和方才耳边无奈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朝着往日里亲眼所见的场景冲撞着,相互拉扯间惹得他烦躁起来。
她来到阑珊宫究竟有何目的?
他不相信阮贵妃的人会是真心实意来照顾他,可昨夜里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她却又什么都没做……
纷乱的思绪犹如缠绕在一起的线头,须得缓慢而耐心地条条解开,或者是——直接全部剪断。
院落中的秦苡放下手中木桶,抬起眼四下看了一圈,视线尤其在偏殿落了片刻。
随即,她转身无声地离开阑珊宫,却没有走偏好的宽敞主路,而是朝着无人的树林中走去。
祁曜眸中烦闷纠缠的情绪顿住,缓缓静了下来,涌上淡冷的黑。
他起身跟上了秦苡。
作者有话要说:刚开始,祁曜(不屑):哪个蠢小孩会听着笨蛋故事睡着?
十分钟后,祁曜:zz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