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里的话音犹在,黑岩的身体便僵住了。静静的林中,四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随后,细密的裂纹出现在黑色岩石般的躯体之上,红色的细流开始从裂纹中汩汩流出。原来石头般的外壳下,到底也是有血的。萝纱转过头不忍多看。
黑岩仰头,发出一阵撕人心肺的惨叫。他这一动,就有大块的石头肌肤剥落下来,转眼间,他已是血肉模糊。砰的一声,他终于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为……为什么?”黑岩双目大睁,仍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当杀手,对这一天也有所准备,只是不甘死得糊里糊涂。
“人会维持现在的样子,自然有其道理在。皮肤的触觉、痛感,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伤害。改变人体自然的样子,在得到一些的同时,也许失去得更多。”艾里觉得自己像在给别人上生物课,“另外,热胀冷缩是很普通的常识。异能术士虽然不好对付,但往往简单得可笑的方法就能打败你们。”
将施在剑上的火魔法收回,艾里转身想问青叶菲欧拉的去向,却见她垂首看着地上的尸体怔怔出神,心道她定是为了昔日同伴的横死而神伤。他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还是停下脚步。
虽然刚才乃是形势所迫,但黑岩到底是为自己所杀,自己并不适合在这时候说任何话。他挥手向萝纱示意,留青叶在这里独自整理心情,两人悄悄走开,继续追踪菲欧拉。
“黑岩,你在死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站在尸体前,青叶喃喃问道。
黑岩死时的场面,在青叶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并不是因为艾里所以为的忧伤。到底和黑岩同样是白星一手带大,青叶对情感也相当淡漠,对已非同伴的黑岩的死,她并不在意。
只是觉得迷惑。黑岩这六年就是按自己梦想的方式生活,但刚才冷水浇下的这一瞬,也就这么死了,一切雄心就此烟消云散。不会有什么因他的死而改变,法谬卡王应也只是当作死了一条供他驱策的狗吧!
如果六年前并没有入宫,而仍是像黑岩一样继续作为“青红黑白”的一员成为法谬卡的御用杀手,自己是不是就会觉得开心?青叶第一次这样自问。因为痛恨以美色事人的生活,便一直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向往的是白星的“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力之塔中占据高位”的生活方式。但这一刻,她开始不确定了。
“觉得死得其所?恐惧?遗憾?还是只是麻木?”她设想着黑岩的感受,尸体自然不会回答她。
“我要做什么,死的时候才不会后悔?”依然是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猛然发力向艾里离去的方向奔去。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
艾里应该会跟白星交上手,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再见到白星。“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力之塔中占据高位”,这是白星教给她的。她想,也许再见到他,便能弄清究竟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艾里从青叶那儿知道,红镜的异能是其心灵能如镜子般感知对手的想法,从而避其锋芒,攻其要害。而其“红镜”之名,则得之于他血一般红的眸子。白星则有着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青叶只知道他胸罗万象,深不可测,黑岩、红镜和青叶都是他教出来的,却从没见过他出手,不知究竟有何异能。
当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瘦高男人在他们面前现身时,不需要青叶介绍,他们也知道这就是红镜了。看来应是白星见黑岩久久没有赶上来便派他来看看情况。凭着感应人心的异能,他已经明白了黑岩发生了什么事。
“老三真是没用,居然这样就折在你们手中。”过于瘦削的下巴令红镜原本还算端正的相貌显得刻薄,也让话中的不屑显得更加刺耳。红镜有一双眼角上吊的眼睛,血色的眸子闪着让人不快的光芒。视线放肆地在艾里三人身上打转,最后在青叶身上停下。
“原来是小妹?真是意外的收获!就算这趟没带回那个叫菲欧拉的小妞,找到了你,王也会满意了。……不过,你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乱糟糟的?碧妃最出名的就是一头及地的乌发,王要是见你这样,必定心疼死……”
想起法谬卡王曾命他们找寻自己的下落,青叶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冷冷打断他的话,话音有如冰石一般冷硬坚决:“我不会回去的。你叫那死肥猪别做梦了!要我再当他的妃子,除非我死。他占了我六年还不够吗?”
“啧啧!”红镜话中嘲讽的意味更浓,“当初进宫时你可乐意得很,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
才说了一半,青叶的脸色蓦然变得青白。红镜和自己相处多年,又能感知人心,他的话往往一语中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真是那么不想入宫的话,也并不是全无其他路可走。大可以逃走或是以性命相挟,尽管成败难测,却有可能改变这一切……当时为什么全没想到呢?
直觉地不想继续想下去,害怕得出的结论会让自己更加不堪,但青叶逼着自己往下想。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的想法,没有再退缩的余地了。
……打打杀杀的生涯真的很辛苦,也许那时,自己也存着借此逃避的念头吧……这么说来,让自己这几年过得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不是命运的捉弄,不是法谬卡王的好色无耻,不是同伴的冷漠旁观,却是自己内心的软弱……
片刻的沉默后,青叶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笑中含着对自己更多的了悟和无悔的决心。
“六年是不短的时间,那时怎么想的我早忘了。我只知道现在我绝不会回去了。”这些年受的苦楚无须埋怨任何人,该为自己的过去负责的只有自己而已,既然已经为当年一时的软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不要再重蹈覆辙。青叶从未像现在这样明确自己的心意。
红镜红眸中异彩闪动,已明白这次她的决心全然不可动摇。“不管你想不想,以你现在的身子,是不可能反抗我的。”与黑岩一战,青叶已是伤痕累累,虽能行动,却已不剩多少战斗力了。
“终于到我出场了。”被晾在一旁很久的艾里挡在萝纱、青叶二女身前,“喂,别把旁人当空气。不要把如意算盘打得太远了,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三角眼,你的对手是我!”
“很快就是‘曾经是你’了。”
红镜毫不把艾里放在眼里。展动身形,瞬间逼近艾里身前五尺,一抹寒芒乍现,电光似的直奔艾里咽喉!艾里有些意外,不仅因为他过人的速度,也想不到他会抢攻。
艾里听青叶解说他的异能时,他并不觉得很难对付。感知人心在异能者中算是比较多见的能力,艾里过去也曾与这类异能者交手,他们通常是先待对手有所行动,感知对方的意图后才采取相应的应对办法。对付他们并不难,只要速度够快,让他们就算感知到对手的念头也不及应对便稳操胜券了。
但红镜的行动完全跳脱了艾里的预计,看来原先的办法可能行不通了。
艾里一摆头,闪过那点寒芒,原来是一枝链枪。链枪可远可近,又难以捉摸变化方向,是相当难对付的兵器,只是相对的也比一般兵器难练。看火镜手中的链枪收发由心,应是浸淫多年,单凭这一手枪技,他已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但只凭这个,还奈何不得艾里。他侧身闪过链枪,剑尖顺势一点枪头,将链枪远远荡开,而长剑借着反作用力速度大增,向红镜激射而去!
然而剑到中途,艾里却觉得脑后生风,不得已回剑格挡。那应该已经被自己荡开的枪头又袭了回来!艾里心中纳闷,却无暇细思,先应付红镜如潮水般绵延而来的攻势,转眼已过了几十招。
两人分分合合,身形如蝴蝶翻飞,打得煞是好看。艾里的剑法如流水,如行云,而在流畅的节奏下,蕴藏着强悍的劲道。然而原本凌厉的杀招,却总是无功而返,不知为何总是还未碰到红镜便被迫收剑,以应付红镜出其不意的诡异攻击。
又拆了十数招,艾里越打越是缚手缚脚。若说剑招如流水,这水便渐渐被寒冷冻结;若说剑招如行云,这云便附着了太多水气,沉甸甸地再也飘不动。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慢慢收紧,让他越来越施展不开手脚。
此时,艾里方才明白这红镜高明出以前所遇的有感知能力的异能者不知多少!
红镜并不是单纯倚赖感知对方心念来被动应对,而是先发制人,预计了对手可能的几种反应而有所准备,一旦感知对手采取哪种反应,立时便能采取相应行动,将战局导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便如起手那一招,红镜出枪时便已盘算出艾里可能的应对,在以异能感知艾里将以剑拨开枪头攻向自己时,他得以及时在枪上留有余力,令艾里笃定能荡开枪头的这一剑并没有起到效果。当链枪出人意料地兜回,攻向艾里后脑迫使他回身自救,艾里便陷入了被动,原有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
艾里虽明其理,一时尚想不出破解之法。红镜已经不仅仅是单纯地在战斗中应用异能,而是将之融入武道,辅以高水准的武技,形成了最适合他的一套独特的战斗方式,因而很难从中找出明显的弱点或是破绽。
艾里越打越不痛快,就像舞者翩然起舞时,却总有人拿一块木头在一旁胡乱敲打,打乱了节奏,但一时还找不出对策,只得咬牙苦撑。他功底深厚,剑技精纯,虽落下风仍守得严密,也不至于吃亏,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萝纱看得皱起眉头,对艾里信心大失。终于在艾里险险避过红镜的链枪时,她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艾里你闪开,让我试试!”
基于过往的惨痛经验,艾里近乎条件反射地从红镜身边飞蹿逃开。但他马上察觉不妥,魔法师利于远战,与红镜正面对战本就不利,而红镜善于预先察觉人的心意,要闪避萝纱那本来就没什么准头可言的魔法自然是小菜一碟,但贴身近战,萝纱可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红镜?
刚要回头,便感面上一热,一阵红光从面前掠过,飘起的半绺发丝赫然化为焦炭,灰粉扑簌簌地自被烧卷的发梢上落下。艾里惊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大面积的火墙已将刚才与红镜战斗之处化作一片焦地。
可惜红镜高高跃起半空,安然无恙。果然还是对付我方必然有效,对敌效果则有待商榷的半吊子魔法啊!艾里险些失去了上前阻止的勇气。
抓住红镜身在空中的良机,萝纱取出一副长度不及一尺,如玩具一般的小小弓箭,引弓搭箭,煞有介事地向红镜射出一箭。
自在凯曼帝都中心广场一箭破了封锁众人的结界后,萝纱发现自己虽没多少射箭的天赋,但借助射箭时的凝神聚气倒是能提高魔法控制能力。于是她便请艾里为她做了一个不足半尺的小小弓箭随身携带,只需将魔力附着于箭枝上,以此为介质来施行攻击类魔法,十次倒有八次能成功。此时终于有了派用场的机会。孩童玩具般的弓箭本身的攻击力自然可以忽略不计,小小箭枝旁却有十发火球猛然间凝聚成形,疾射向红镜!
可惜红镜早已感知到萝纱会这么做,游刃有余地甩动链枪,巧妙地旋劲令十发火球中的三发没有炸裂而是反向折回。只拨回三发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而是萝纱糟糕的准头让他距离其他七发太远了,实在鞭长莫及。
三枚火球分头向萝纱和艾里直奔而去,两枚成功阻住了艾里,使他立时不能回身援助萝纱,而另一枚虽被萝纱手忙脚乱做出来的水灵护壁挡下,但当红镜携着寒光闪闪的链枪亲身来袭,借落地之势飞扑向萝纱时,这薄薄的水壁自然顶不了用。青叶已无力战斗,也挡不了红镜这气势如虹的一枪,饶是萝纱平时胆子再大,现在也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萝纱小心!”
蓦地一个人影也不知从哪里蹿出,抢在萝纱身前。一声金铁交鸣过后,红镜的枪尖已被挡飞。落下地的红镜站起身来,三角眼中红光闪动,估摸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的深浅。
“原来又是被你救了啊!”萝纱高兴地靠近微笑地看着她的俊美青年,“多谢你,维洛雷姆!”
“能为可爱的女士效劳是维洛雷姆的荣幸。”流浪的魔术师将刚才格开红镜链枪的一枝短杖收于背后,一派骑士风度地躬身回礼,惹得小女孩更是开心。而艾里和青叶看着笑眯眯的维洛雷姆却微皱起了眉头。
后头那么多佣兵不是迷路便是死在路上,这人孤身一人能安然追到这里,绝对不简单!而他又怎会正好在这关键时刻跳将出来?若是他一早就在旁窥视,那就更加可疑了。
像是完全没发现艾里、青叶二人的怀疑,维洛雷姆热心地拍胸脯道:“你们先赶去救人,这只红眼兔子就交给我来对付吧!”一向有些嬉皮笑脸的面上正气浩然,全然一副仗义助人,不惜牺牲自己的热血英雄的标准模样。
身边从未有人表现出过如此侠气,萝纱一双大眼晶晶亮,充满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对他英雄气概的感佩。但想起红镜的厉害,她还是反对道:“不行,这个家伙厉害得很,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的,太危险了!”
“相信我,我自然是有些把握才会这么说的。不用为我担心。”
“可是你几天前为了救我而受伤,还没康复,怎么能去战斗呢?”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些本事防身,他奈何不了我的。放心吧,就算敌不过他,至少能拖住他一时半会儿,等你们过去了,我可以随时逃走啊!”维洛雷姆微笑着安抚少女。他自信中带着的一丝悲壮让少女更加感动。
“可是……”犹豫片刻,少女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眼中的忧虑化为信任,低声道,“谢谢……维洛雷姆大哥你一定要保重!”
千言万语尽在无语凝视中。
艾里、青叶同时转过头去,都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场面。简直是照搬那些英雄传奇小说中的戏码嘛!也亏得萝纱天真,居然能和他一搭一档地唱下来。
虽不明白维洛雷姆到底有何用意,但实在看不出他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威胁。也许他真的是个热心侠义的高人,也许他是和萝纱一起处得久了,被她给洗脑了……
免费的劳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再说红镜的能力特殊,跟他对战的滋味好像空有一身力气就是使不上,实在不大好受,艾里也乐得有人主动接手。“那就拜托你了。”
“喂,别自说自话了!我可没打算让任何人过去!”红镜阴阴一句话,提醒在场的各位折腾了半天的安排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维洛雷姆挡在红镜前,让艾里、青叶和频频回望的萝纱得以离开。维洛雷姆背对着他们,他们不可能看见此刻他的神情,但长于武道的艾里和青叶都感觉到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慑力开始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看来这年轻魔术师至少自保是没问题的。
首当其冲的红镜当然更不好受,在这股逼人的杀气面前,纵然自负无人能破解自己的战法,他也不敢分神阻止其他人离去。而对白星的信心也打消了他冒险拦阻艾里等人的念头。发出一声约定的长啸以知会白星后,他便索性专心对付维洛雷姆。
红镜一双红眸紧盯着对手,想要感知他的深浅,然而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头脑里的念头中推测出他的能力。这个叫做维洛雷姆的家伙长得清清楚楚,心里的念头却是庞杂得很,什么“今早忘了刷牙”、“哈罗西兄弟都有啤酒肚”、“芭莉尔大娘院子里的姑娘没几个能看的”、“倒是她的烤鹅做得不错,那天跑路时真该多带上一只”、“今晚该吃什么呢?”……
各种不相干的杂念如乱麻般交缠在一起,就是找不到跟武斗有关的念头。怎会有这种临敌时还满脑子垃圾信息的人呢?
红镜努力和那团乱麻作战,试图从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一时几乎连自己的脑子都要乱了,自然无暇抢攻;而维洛雷姆也没有动弹,不知在等着什么。林中仅剩的两人陷入了仿佛没有尽头的对峙。
“维洛雷姆应该不会有事吧?”走在前头追踪菲欧拉身上的魔法波动的萝纱不时问道。
“不要问我。”艾里猛然太阳穴一阵抽痛,终于失去了回答萝纱这种明显无法保证确切答案的问题的耐心。
三天前和比尔挖了大半夜的山洞,前天又是和佣兵团的高层领导连夜协商战术,昨天防着里茨暗害也没敢睡踏实,这几天可以说没睡过多久,现在又到了夜里,早已困得要死了,还得受萝纱的疲劳轰炸,实在忍无可忍!
“萝纱,你不用担心啦。”还是青叶出声劝慰。这些天的事磨掉了她不少锐气,她变得好相处多了,“我看那位维洛雷姆并不是行事冲动的人,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才会主动为我们挡住红镜的。”
萝纱感谢地向她笑笑。然而笑容蓦然被惊骇取代。她一声尖叫,整个人忽然向下陷落!幸而艾里反应快,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住了她。
只见萝纱脚下现出一个深陷的凹坑,应是天然形成的,上面被人架以树枝,铺上烂叶,看来与林中其他地方无二,但一吃重便断裂开来。坑底积了水,掉落坑中的枝叶一触水便化作了淡淡蓝烟,什么也不剩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厉害毒水。看来这是白星因地制宜设下的陷阱。
萝纱、艾里相顾色变。
“萝纱,你真该减肥了,每天吃那么多。很重啊!”这句话足以抵消艾里拉住萝纱的功劳。
“请不要用中年人喝水也发福的趋势推测其他人。”在萝纱的反唇相讥中,她被拉了上来,终于踏上了陷阱边缘。还不及松口气,萝纱的脸色又变了。
脚底的触感有异。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线围住了陷阱边缘,被这么一踏立时断裂。“也许我是该减肥了。”
不及她发表自己的感想,尖利的破空声响起,几十枝顶端削尖的短枝从上、左、右、前、后各个方向飞射向陷阱方圆三尺,瞬间已经飞临他们身前。来势之急之密让人难以格挡,而且角度之刁,封杀了陷阱旁的人从任何方位逃离的可能。青叶看得清楚,这些短枝上布着泪痕一般的细密纹路。
她年纪尚小时总喜欢在白星读书的时候扑到他背上捣乱,白星总是眉毛也不动一下继续读自己的书。嬉戏时眼光从他手里的书页上溜过,久了也记了些下来。记得曾看过这种树木的介绍……
叹息木!魔翼森林中特有的毒木,停落在叹息木的枝杈上的禽鸟都会在不足一声叹息的时间内倒毙。
未死于积有毒水的陷阱的侥幸者,也无法避开陷阱边缘肉眼难见的黑线,陷入布置更为精巧的第二层机关。一触致命的毒箭,没有一个方向能让人逃生。真正实用,断绝猎物一切活路能力的完全杀人陷阱!
不!还有一个方向!
艾里用拉着萝纱的左手回臂拢住青叶,轻轻向上一跳,旋即贯力于腿脚,以千钧之势踏落,竟硬生生将地面压陷下去,踹出了一个深达两人身长的窄坑!三人一起落入坑中。
青叶被艾里拢入怀中,心头猛然一跳,原本因毒箭而满脑子的恐惧突然全被抛到一边。这本是女子与男性接近时最寻常的反应,但她自少年入宫,当了这些年禁脔,对男人的碰触早当作和碰到块死猪肉无异,这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看着艾里右手持剑在头顶上方舞得密不透风,将射入窄坑的箭枝格出坑外,青叶虽明知身在险境,安全感却油然而生。察觉自己反应的怪异,她忽然垂下头,面上浮现羞赧之色。
拨打单从上方落下的箭枝,艾里自然觉得轻松许多,还能分神留意到青叶的异常神态。因被黑岩所伤,青叶面色有些苍白,但此时她脸上红云初起,眼中波光流转,眉梢嘴角都像在倾诉什么,说不出的娇羞可人。她容色本是绝美,艾里平时看惯她板着脸的冷硬模样也不觉得如何。然而原本冷淡如冰的女子现出这少有的羞涩柔婉时,便如霜雪初晴,寒梅新绽,自有一番醉人风华。
原来青叶不找我麻烦时,也是这样一个动人女子。艾里心中一动,暗道:“这些年来身边的女性不是比自己大得多,就是小得多的丫头片子,要么就是别人的爱人,女人运实在背得很……难道现在终于要转运了?”
可惜,他现在就想这些未免放松得太早。乐极往往生悲。白星的机关还没结束。
坑外响起的震天爆破声打断了艾里的窃喜。足以致命的毒箭还不是最后的杀招,其中一枝箭又触发了不知什么机关,引爆了白星埋下的火药。一时间整个大地都在颠簸,大团的火混杂着砂石压向窄坑中的人,而更加致命的,是足以熔化铁石的高热。他们藏身的浅浅土坑完全不能保护其中的人。
片刻后,终于尘埃落定。
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有一小片土松动了一下,地面开始隆起一小块。随即,泥土扑簌簌地向四周滑下,现出一颗头颅来。脑袋四面转动,看看没什么危险了,艾里终于从松软的泥土中爬出来,又从土中拉出了萝纱和青叶。
萝纱怀中的小狗已成为一个泥团,三人也都是满身泥粉,颜面灰扑扑的,发梢、衣角都有些烧焦的痕迹,样子颇有些滑稽,但他们互相打量着,只觉得恍如隔世再重见一般,全都笑不出来。
刚才,艾里武技虽高,却也挡不住热量,幸而危急之时,突然三人周围卷起一阵小旋风护住了他们的身体,隔绝开那一瞬间扑来的火焰砂石,三人方能死里逃生。艾里想起萝纱糊里糊涂收下的宠物獬猞王能御使风之神力,刚才定是它救了大家。作为它主人的萝纱反而莫名其妙,只当又是自己来去诡异、不可捉摸的魔法奏效了。
顷刻之间,数经死劫,三人都是余悸犹存,小心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向前追去。
爆炸的巨响传到时,维洛雷姆正以短杖为兵器和红镜斗得激烈。
红镜原本还道对方是个高深莫测的角色,交上了手后也不觉得有何了得。感知到对方有魔法方面的能力,红镜便用潮水般的攻势让他抽不出身来使用魔法。而论及近战,他的反应也和以往交手过的人物差不多,不需多费什么脑筋便能让他全然处于被动。
红镜有把握,最多再过上十招就能收拾了他。听到爆炸声传来,料定是刚才那班人已被白星的布置搞定了,他手下加紧,打算早些了结,赶去与白星会合。盘算着该用什么办法收拾了对手,他忽略了维洛雷姆被爆炸的回音盖过的低语,“哎呀,跟这红眼兔子混得忘了,居然错过了前头的热闹!可惜!可惜!”
回音低下去的时候,他笑眯眯地向敌人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舍身’为他们挡住你吗?”面对红镜越发巧妙凌厉的攻势,他似乎并不在意,还有这份心思说起闲话来了。
“打就打,废话这么多!”讨好小女生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维洛雷姆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因为那位大哥可不是一般人物啊!若是在你这种二流人物身上耗费太多时间和体力,未免太浪费了。”维洛雷姆脸上完全是小孩子摆弄心爱玩具时的专注和兴奋的神情,“我对你们的老大倒是比较期待哦!要是他对上白星时却因为你而体力不济,可就浪费了这场好戏了!说不得,只好让你得到和我交手的荣幸啦!”
能成为听过维洛雷姆说老实话的少数人之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荣幸!可惜红镜一不了解维洛雷姆,二来也不会在乎这种荣幸,倒是被其中一听即明的轻视撩起心火。
感测出下一瞬维洛雷姆将跃至自己左侧,红镜在链枪中使上暗劲,在维洛雷姆身形初动时便算准一点,链枪突刺而出。以维洛雷姆的去势,这一枪必将准准刺入他的心脏!
然而,维洛雷姆随即脚尖一蹬,跃到了红镜的右方。先前的左移竟是个幌子!红镜一枪落空,心中更是惊骇莫名。竟然料错了对手的行动!自己的异能从未出现过这种失误啊!
而随后,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发生了。维洛雷姆的心忽然消失了。
并不是指肉体上的心消失了,而是红镜怎么也感应不到他心灵的存在。眼前这嬉笑如常的男子,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空壳,内在完全没有了半点情绪波动。
无法感应到对手的心念,红镜顿时章法大乱。又见维洛雷姆将那枝黑色短杖遥对着自己,猛然向他疾冲过来。不,不是单纯的疾冲。
像是他不动,只是四周的景物猛然化为流光向他身后流去。仅在一交睫间,流光再度化为实体,而维洛雷姆已经出现在他身前。而那枝如通火棍般不起眼的短杖前方,竟有淡淡白气凝结成为一把细剑,直指向红镜!
红镜懵然沿着这细剑往回看,才发现细剑已经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无心无情,凝闇成剑……”红镜呆滞地瞪着维洛雷姆仍在微笑的俊容,艰难吐出散乱的气息,“你……你不是……你是……”
所有种族都生而有心,只有魔族和早已从这大陆消失的神族才是无心无情……
魔族天生拥有远较其他种族纯粹的闇气,只有魔族才能将它聚化成杀戮之魔剑。闇气未达火候者,气息较为散乱,凝聚成的魔剑剑身较宽;反之,魔剑越细则魔族的能力越强。当然,也有魔族不喜欢魔剑,懒得在这上头费神,做出的魔剑也可能较宽,因此并不能只凭此来判定魔族能力的高下,但却可以确定,细身魔剑的主人必定是魔族中的强者!
“是什么?”维洛雷姆一脚架在红镜身上,毫不客气地抽出细剑,“死就死了。你不觉得心脏插了把剑的人还能说这么多话,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实在是很诡异的事吗?”
细剑一抽出,红镜鲜血狂喷,已是不活了。大睁的红眸化为僵硬的暗红色,映出维洛雷姆兴致勃勃地去追赶艾里一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