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拉夏军与贝拉里的那场会战,胜利一方兵力的折损也十分惨重。贝拉里的主力固然被击溃大半,败溃之师一时难有作为;而作为胜方的拉夏,在发动大的行动前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整顿调集军队。因而两国间一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战局出现了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拜此之赐,化身为拉夏普洛汉将军麾下苍狼军团第十四分队二等兵莱文·里博尔的艾里,暂时不需要马上上战场,过上一段这一两年来最平静安稳的日子。不需要忧虑前途,反正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前途可言;不需要背负责任,现在统领军队的是自己的敌人,而老实说,对拉夏军的死活艾里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生活虽是平静,却还是有些变化。艾里察觉到好像就是从十多天前和巴德莱的对练后开始,同队的士兵们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有时候他很平常的一句话会招来旁人的一阵冷嘲热讽。就连一开始看起来比较亲切的基洛也不再找他说话,他的眼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轻蔑之色。
艾里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想弄明白。反正好歹还都是同一国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他们不至于为些不甚要紧的矛盾而给他使什么绊儿,那样就行了。至于平常的态度不怎么热情友善,他倒觉得这还更合他的心意。
他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还没有完全适应的身体有可能暴露出些异常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艾里便有意无意地竖起无形的藩篱,不想和任何人培养出比较亲近的关系或是让过多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队员们的疏远让他省得刻意保持距离,反倒还轻松一些。
此外,艾里受魔法能量和逆魔法破坏而虚弱无力的身体,也在规律的操练和饮食中很快好转起来。在军中生活了十多天后,受创的经脉渐渐恢复,试图运力时不再疼痛,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
那一天在可以自由行动后,艾里便避开人们耳目找到一个僻静的林阴处,打算重头修炼真力。他也没指望能恢复原样,只要能得回些许力量以保护自己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就行。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凭着过往修行的经验,艾里的进展比一般人初次修行快了许多。只在那僻静林地练习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便可以感觉到真力开始在体内滋长,渐渐变得深厚,平时那种空浮无力的感觉一时似乎完全消失了!
“太好了!”
艾里忍不住纵声欢呼,心头畅快无比。他第一次发现真力在体内流动的充实感觉竟是那么美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时的他几乎忘了变强些来保护自己的目的,单是为了追求这美好的感觉,就能驱使他竭尽全力地进行修炼。然而,随着修炼时间的增加,他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
体内聚敛的真力只要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再增加就变得非常缓慢,再怎么拼命练习,体内新生的真力也只是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平。照过去的经验,增长停滞的现象应该只有在修炼将近瓶颈时才会出现,但眼下那点真力根本连垫底都还不够,绝对和瓶颈扯不上关系啊!
艾里自知自己修行武技多年,不存在修行方法有误这种可能性。他疑惑地暂时停下练习,静心检视经脉状况,试图找出原因。谁知一查看得出的结论竟令他错愕万分!
若将人体内的经脉比作管道,真力便是水流,在封闭的管道内稳定地运行。而此时艾里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变得不一样了。管道仍是管道,但是不再是密闭的,当水流通过之时,便从那大量的裂缝破口中奔泻而出!换而言之,原本密闭的能够储存真力的经脉,现在却变成了发散性的,再无法留存住其中的真力。
每一刻,体内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真力都在迅速散失,抵消了艾里滋生的真力。难怪他再怎么苦练,真力成长的速度还是那么缓慢。而现在他一停下修炼,真力失去补充的来源,便以更快的速度减少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那些浅薄的力量就会再次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里终于明白,自己的体质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原以为这些天的休养已经让经脉所受的创伤复原了,却没想到爆炸时那大量的魔法能量对自己的经脉造成的伤害,根本是不可修复的!或许是那些魔法能量太过巨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就像是过量的洪流一下子冲入管道。洪流虽然退去,迸裂的管道却再无法复原。
“呵,呵呵!”想明白体内究竟是怎么回事,艾里低声笑了出来,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
本已打算忘记过去,安心地再从头修炼,却想不到自己根本就已经失去了从头再来的资格。刚刚还觉得眼前出现了希望,却很快发现那根本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经历过狂喜后,再承受一次更加沉重的打击,这种滋味比一开始就全不抱希望还让人难以接受。再没有什么词能描述得出他心中的失望,或者说,绝望。
再怎么勤奋的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弥补发散性的经脉造成的损耗,修行的成果,怎么也赶不上每时每刻都在散失的数量。也就是说,自己这一生永远再没有可能修炼真力。对于武者而言,这等于是在宣告他的武者生涯彻底完蛋。
那一夜,艾里在那里呆坐到深夜没有动弹。本来或许会继续坐下去,直到有人来打扰为止,但当身上感觉到夜露的清冷之时,他清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果不想再染上风寒动弹不得,最好还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回到房间后蒙头大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作任何恢复力量的尝试。
既然这副身躯已经确认无望重新获得力量,那么所能做的,也只有去适应了。在此后日复一日的军旅生活中,艾里借着日常的操练刻苦锻炼,重新掌握适合现在身体状况的行动方式。
人类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有时候他们的生命似乎十分脆弱,而有时候又顽强得如同杂草,置身于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找到适应的方法。经过时间的磨砺,艾里的身体终于渐渐习惯以普通人的方式来行动,最初那种仿佛从内部被抽空了一般的虚软无力感也渐渐消失。
只是,肉体上算是勉强调适过来了,心理上的调整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天傍晚,经过一个白天辛苦的操练,士兵们大汗淋漓。春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离拉夏而去,气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汗水粘腻的感觉绝不好受。当操练一结束士兵可以自由行动后,许多人便争相冲入澡房洗澡。
如果还在以往,艾里大概也会是兴高采烈地冲在前头的人之一。不过现今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这种飞扬的活力。知道以自己的行动力是怎么跑也赶不到别人前头的,他便干脆不去浪费体力凑热闹,端着装了衣物的面盆慢悠悠地踱往澡房,准备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
真像个缺乏活力、做什么都只能慢慢来的老头呢!艾里一边走一边带些自嘲地想着。这时候,前头的景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虽然来澡房之前已经预期到澡房门外会大排长龙了,不过当他走到那里时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队伍,紧闭的澡房门外围满了打着赤膊的士兵们,大家急躁地争吵着什么。艾里分开人群挤到门前,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人群内圈,艾里看到了基洛、巴德莱,还有另外几个认识的十四分队的队员,他便直接向基洛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基洛本来不想理会艾里,不过艾里到底当过黑旗军首领,无意中带出几分当初向部下问话的口气,竟有一股不容被忽视忤逆的气魄!基洛一惊,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
“啊……是澡房的门锁不知怎么地好像卡住了打不开。里头先进去洗澡的人虽然洗好了也没法出来。”
一边听他说明,艾里一边看见几个等着洗澡的士兵不耐烦地轮番试着用身体去撞门。只是澡房的门不知为何做得特别牢靠,还是铁皮镶嵌的,他们怎么撞都是纹丝不动。门里的人似乎也颇急着出来,不时也大声地从里头敲击门板,两边弄出的砰砰巨响在水房中回响不已,震荡着人的耳膜,令人愈发心烦气躁。
“帮我拿一下。”艾里听着听着也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澡盆递给基洛便走上前去,“让我来试试。”后一句是向着堵在门前的那几人说的。
那几个撞门的士兵赤着上身去撞铁皮门,肩臂处都撞得红肿了,铁门仍纹丝不动,已是颇感挫败。见这有些瘦削病弱的男人要接手,他们怀疑地打量他几眼,还是给艾里让出位置。只不过艾里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在向大家宣示他们几个人做不到的事,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因此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基洛等十四分队的人看到这副情景,都是说不出的意外。连那几个壮实的士兵都撞不开这门,难道他就有本事撞开?
十多日前莱文与巴德莱德对练,大家看到他的力量绝对和“强大”沾不上半点边。亲身和他交过手的巴德莱更可以确定,以莱文的力气,不要说撞门,就算把门拆好了让他搬都不见得能搬得动!众人都狐疑地望着艾里,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莱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的力气……能撞得开门?”基洛忍不住戳戳艾里的背,靠近他低声问道。虽然他也受队中其他人的影响,对艾里的观感不大好而疏远了他,不过看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忍不住还是出言提醒。在这种场合如果雷声大雨点小地晃点大家,艾里在军中的日子将会更加不妙。
而原本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什么不妥的艾里,被他这么一问,身子陡然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对……对啊!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撞得开这扇门啊!真是……糟糕了。
艾里为时已晚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力的消失对他的定力似乎也有所影响。刚才烦躁之下只想着尽快解决这问题,他没多考虑便挺身而出。虽然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失去真力的事实,但是头脑中还很难完全转变过来,在没有注意的时候往往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轻易就能轰碎巨石的强大剑士……
基洛语气中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奈何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有后路可退?!转了转眼珠,视线溜过周围瞪着自己的那数十张面孔,艾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想出丑的话,就要立刻想出办法来打开澡房房门!但是凭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可能……
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前,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这窘境,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特别大的撞门声。想来里头的人听外头有一阵没了声响,便只有自力更生,更积极地去撞门。这砰然巨响仿佛是一记重锤,在艾里的脑中敲击出一星明亮的火光。
他转身示意围住门口的人向后退开一些距离,好腾出开门的空间,然后压低音量向周围的人们交代了些什么。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觉得又好笑又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表示会按艾里的交代去做。
看看众人都已做好准备,艾里面向大家伸出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弯屈倒数。
“三,二,一!”
艾里领头一声大喊,声音响亮得绝对可以让澡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漂亮的裸女?!”
基本上,这种话就和“哇!为什么猪会在天上飞?!”这种老套的骗人把戏同一级别,通常很难骗得到人的。不过当艾里无声的倒数完毕,围在门口附近的士兵们便同声喧哗起来。
他们有的打起了轻浮的呼哨,有的则开始大声地赞叹。这现场感十足的配音,让艾里的那句谎话在一瞬间显得很真实。
更何况,军营中女人少,美丽的女人更是稀有得可以说是传说中的生物。对美丽女人的饥渴驱使军队中的猛男们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在片刻的静滞之后,撞门声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频率砰砰地响个不停。原本纹丝不动的铁门开始震颤。在仿佛集合了许多人的力量而进行的最后一次撞击后,铁门的钢锁、插销硬生生地破裂脱落,大门发出沉重的呻吟向外倒了下来。
随之从门内一并冲出澡房内的士兵,茫然地向四面张望:“美女呢,美女在哪里?”
当这些士兵发现外面照样只有一堆臭男人时,这才明白被骗了,失落地不再问任何蠢话。而外头的人们没想到这看来瘦弱的士兵竟然是用这种方法开的门,也为之哑然。水房之中一时间一片静默。
“噗……”失笑声打破了沉寂,基洛和另外几个认识莱文的十四分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首狂笑出声,“哈哈哈哈!”
在他们笑声的带动下,更多目睹事情经过的人也开始笑起来。只有艾里不在意地翻翻眼睛,从基洛那儿拿回自己的水盆,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挤上来径自进澡房抢位置洗澡去了。虽然凭机智免去出糗,他却仍板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现在的感受糟到了极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永远也不会有完全习惯失去力量的一天?保持着对过去强大能力的记忆,却一再发现过去轻易就能完成的事,却是现在的他再不可能做到的,他心中的滋味简直就像一次次从高峰跌落到谷底。
虽然这一次侥幸找出个取巧办法解决了眼前窘境,但这终究不是靠着真实本领。将来如果遇到其他的困难,就未必能这么幸运了。想到今后的数十年——假如自己还能活那么久的话,都将持续这样灰暗无光的生活,这更令人沮丧至极。艾里看不到自己的前方有任何亮光。
而在水房之外,望着莱文走开的背影,十四分队的一个队员抹着笑出来的泪珠道:“我开始喜欢这家伙了!”
另一人也一改他原本对莱文的观感,点头赞同:“虽然本事不怎么样,还蛮有性格的。有意思!”
只有巴德莱还是板着那张脸。刚才的事并没有动摇他对艾里的嫌恶。“哼!只不过是懂得耍小聪明罢了!就是这种人才会弄虚作假来……”后半句的声音渐渐化为喉咙间的咕哝声,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虽然对艾里恶感依旧,不过他也依旧没改变不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准则。他拎起自己的衣物,也晃进了澡房。
其他几人相对耸耸肩,笑着摇摇头。他们原先对莱文的排斥都有一定原因,只有巴德莱好像是从初见莱文就显得很不友善了。搞不懂这黑大个在想什么啊!
“早上好啊!”
第二天一觉醒来,隔壁床位的盖伊向艾里笑着打了声招呼。艾里呆了一下,对室友突如其来的友善有些不能适应。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时不小心擦撞到另一个室友的肩臂,他反射般地道歉。对方却摆摆手,轻松地应道:“小事。无妨。”
他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就算一句平常的话,都很可能招来一顿尖刻的讥诮。今天,居然“无妨”?
忽略心头的怪异感,艾里拿了盥洗用品去水房洗漱。在廊道上遇上端了食物回房的基洛,他看见艾里,笑着催促道:“今天起来有些晚啊?动作不快点的话,小心只能吃到锅底的冷汤了。”
愕然的表情第三次爬上艾里的面孔。
从水房回来,再到餐厅领取早餐,他这一路上遇到的好几个队友竟都显示出友善的态度。一次是碰巧,两次是偶然,一连发生这么多次就是必然了。这么多人一改常态地对待自己,看来自己在队中的人缘似乎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好转了。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发生过什么吗?
艾里一边打着哈欠前往水房,一边不甚关心地随意想着。
昨日在澡房发生的事对艾里来说并非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本人并没有就此想太多。就如对待之前受到突如其来的冷遇一样,他这一次依然不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探究原因。
他没有想到澡房的事被基洛等人在队中传扬开后,会令多数队员们对自己的印象发生改变。在大家眼中,莱文从只懂装模作样摆酷的浮夸家伙,变成了头脑灵活、做事出人意料的有趣人物,对他的态度自然变得亲切了许多。之前环绕艾里周围的那股冷冰冰的氛围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艾里领了早餐端回房间吃,一路边走边想着原因,换而言之,也就是所谓的发呆,走神状态。心不在焉地进门,他险些撞上了门边不远的巴德莱。巴德莱手中端着个小碗,正在泡用来喂那小婴儿的奶糊。为了避开冲撞,他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这显然有些触怒了他。
“闪开点!”他狠狠瞪了艾里一眼,闷声威吓。
看来,还是有人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巴德莱排斥莱文的原因和其他人并不相同。艾里所显示的小聪明尚不足以消除他对懦夫的轻蔑。其他几个正在房间里的人看他对莱文还是那副剑拔弩张的架势,都拿他没辙似的摇摇头,笑嘻嘻地看着。
而艾里只是耸耸肩,道了声歉:“哦,对不起。”随即便绕开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兴趣回应对方的挑衅。
别人对他的态度尊重也好,鄙视也好,他其实都无所谓。队员们的态度变得温和亲近,他仍无心和他们建立什么私交;巴德莱虽还是冷口冷面,他也不打算刻意疏远回避。自始至终,他还是只打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步调生活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避开黑旗军部下们搜寻的一时之计,艾里没有忘记拉夏军很可能会变成黑旗军的敌手,将来若到了双方开战的时候,处在夹缝中的他多半只有开溜另找容身之处;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这些很可能会站到自己对立面的人结下什么私人情谊,免得日后为难。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早餐,艾里不时抬眼望望巴德莱那边的状况。他对那个在军营中生长的小奶娃儿也颇感兴趣。
刚才巴德莱离开他去泡奶糊,顺手便将那小孩搁在桌上。那小鬼头已经会爬了,性子颇为活泼。桌上高于平常睡床的视角似乎令他颇为兴奋,满桌子爬来爬去地张望。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艾里又觉好笑,又担心他掉下来。
婴儿是很敏感的,察觉艾里在看他,他猛然抬头与艾里对视。一双清清亮亮的天蓝色眼眸就那样晶莹地镶嵌在粉嘟嘟的脸蛋上,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破,而凝视他的眼睛,却让人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方碧海,一角晴空,纯洁明亮得不染尘埃,目光直直照进人内心,那般的无畏无邪。
小娃儿瞪大眼睛紧盯着艾里,同时似乎在小小心灵中判断着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人,很快得出了结论。他噗地吹出个口水泡,笑着向艾里表演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来表示好感。艾里不由失笑,那小娃则笑得更加手舞足蹈,还没几颗牙的小嘴咧得大大的。有点拙,也可爱得要命。
仅仅在这片刻间,艾里就发现自己对这小娃……很有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着玩的冲动。越是可爱的东西,好像越是让人想拿来欺负啊!
忽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艾里转头看见巴德莱已泡好奶糊走了回来。看起来这黑大个儿没准是嫉妒了,自己这被他厌恶的人居然能让他一手扶养的小孩主动表示亲近。艾里实在无法不感到好笑。
巴德莱想要抱起小孩让他坐好喂食,那小鬼却像是玩出瘾头了,拼命绕开巴德莱的手臂,满桌子乱爬地和他玩起了追逐游戏。巴德莱手上端着小碗拿着小勺,实在腾不出手来将他固定住,只得绕着桌子追。追上了喂一口,低头从碗里再舀一勺的功夫,那小猴子又爬开了,直搞得他一头是汗。
艾里在旁边看着,只是闷笑不已。这巴德莱并不友善,笑出声没准会惹得他恼羞成怒。眼前的画面让他憋笑憋得颇为难过,不过这么大块头的汉子被小孩折腾得狼狈万分,实在精彩,错过不看太可惜了。
“好小子,冲啊!”
“逃出巴德莱大叔的魔掌!”
“弗兰克!给邪恶的巴德莱魔王一点颜色看看!”
房间中其他的人甚至开始起哄,喊着小娃儿的名字为他加油打气,看来这小子似乎也颇受大家宠爱。
“你们闭嘴!有空乱叫还不如过来帮我抓着弗兰克别让他乱跑!”巴德莱不耐烦冲着后头那些家伙咆哮。那些人则反唇相讥:“怎么了,巴德莱,这不是展现你奶爸功力的大好时机吗?”
哄笑声、怒吼声,夹杂着小婴儿的咯咯笑声,房间里一时闹得沸反盈天。一片乱哄哄之中,一时没人注意小孩爬到了桌子边缘。
小弗兰克有些好奇地探头望了望桌下的风光,不过他很快就对看到的景象感到无聊,准备转头爬回桌子中心。正在转身之时,那挪到桌边的小脚突然蹬了个空,他的身体便直直往桌下摔去!身在空中,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着大眼叫都没叫一声。另一边的巴德莱虽然正好转回视线,看到了这一幕,奈何隔着一张桌子绝对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危险发生。
忽地,打横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揪住小弗兰克后背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拎在半空。屏住了呼吸的人们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救弗兰克的原来是坐在旁边的莱文。幸好刚才艾里一直看着小孩,才及时捞住他的身子。
本以为经这么一吓弗兰克定会大哭,不过他将小孩提到眼前一看,却发现他非但没哭,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手脚。看来刚才刺激的游戏反而让他很开怀。艾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究竟是胆子太大呢,还是太笨?
惊魂未定的巴德莱匆忙赶过来,有些犹豫地看着艾里,最终还是僵硬地道了谢。艾里便打算放下小孩交还给他,将弗兰克放到桌上,松开手。正要走开,却发现感觉有些异样……好像一大包东西黏住了自己的手。
一看,那小孩正像只无尾熊一般紧紧搂着他的手腕。弗兰克似乎很喜欢亲近艾里,艾里虽松开了手,他小小的身体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抱得死紧。
艾里甩了两下手腕想让他松开,娃儿小小的身体小猴儿一样左荡右晃,却仍旧不离不弃,小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强。
抬手将挂在臂上的那头无尾熊给巴德莱看,艾里与他面面相觑。
“这个……怎么办?”
“唔……”
不能对这嫩得一掐就破的小娃儿施太大劲,除非他玩得开心了甘愿自己放开手。巴德莱和艾里这两个身高足有他三四倍的大男人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下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挣开他的方法。本来怎么也称不上友好的两人,望着挂在中间的这头小猴一同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