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听见其中一人说道:“云小姐专找南边的人,在这里有多少南边的少年可以抓?唉!”
另一人道:“有时王爷为了讨她高兴,就找个皮肤白一点的北边少年,冒充作南人,送去云府,真是造孽!”
原先那人道:“可是得要活着的,万一这个……”说着,铁板已整个打开了。
陆寄风想知道这位“云小姐”和长安的云若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便瘫在角落装作奄奄一息。
不料铁板一打开,那两人之一便奇道:“咦?好香,你闻到没有?”
“是啊,真怪,一般人被关了七天,发出来的应该是恶臭,这个人怎么是香的?”
陆寄风自己也莫名其妙,其实是因为他练功之后,体质至净,又有天婴血气,所以运功之际,周身毛孔散放出一股极淡的幽香,被封在小空间里七天,香气没散,才会特别明显。
其中一人探下头道:“喂!小子,你还活着吗?”
陆寄风装作动弹不得,那两人由上面坠下绳套,套住了陆寄风,将他给拉上来。陆寄风闭着眼睛,以内力将呼吸和心跳都给控制得慢了一点。
那两人看了看陆寄风,更觉奇怪,一人道:
“喂,小子,你气色不错,难道七天不吃也没事吗?”
陆寄风暗惊,想:“我的脸色不错?那可装得不像!”
便又暗中逆走血气,脸色登时惨白如纸,又缩肌入肉,一瞬间就瘦成枯骨。那两人吓了一大跳,吓得退后好几步,叫道:
“啥?这、这是什么情形?”
“怎会……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变成瘦鬼了……”
第一人道:“可是这、这才是……饿七天该有的样子……我们刚刚会不会看错了?”
“错不了,明明是个白嫩的小子,我们两个都看见了!”
两人吓得不停发抖,其中一人颤声道:“那……会不会是尸变哪?”
陆寄风这才微张双眼,故意以快死的声音道:“水……给我水……”
那两人还在交头接耳:“没死!那就不是尸变了。”
“可是刚才……难道我们一起眼花了?”
两人怎么都猜不出个究竟,一人道:“算了算了,先把他带去养肥了,再交给云小姐处置。”
两人将陆寄风放在竹担架上,扛了出去。
陆寄风被带出王府,扛上一辆牛车,晃荡着前进。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见到的会是哪一个云小姐?如果真的是若紫,她会不会也变了?还是和当年一样黏他,一样可爱呢?
牛车进入一所大宅的后门,绕了好几个弯,才停在院后,那两人又扛起陆寄风,带到一间小屋内,便将陆寄风放下,喂他喝了点酪浆。
酪浆极为营养,那扑鼻的香气令陆寄风张口便喝了一些,望着那两名带他出来的家丁。
其中一人道:“小子,你是南人?”
陆寄风点了点头。
“现在大约二十岁?”
陆寄风也点了点头。
“二十几?二十一、二十二……?”
那人一面问,一面比手势,他一比到二十二,陆寄风便点了点头。
那两人互看一眼,都露出笑容,松了口气,道:“十足合拍!这回可以好好交差啦!”
一人笑道:“改天得送个礼儿过去给柳爷,多亏他告诉我们王府里有个这样条件的死囚!”
陆寄风暗想:“是柳衡救我出虎口的?我误会他了?”
那两名家仆望向陆寄风时,目露同情,其中一人道:
“小子,你得快点恢复体力。这几天你想吃的就尽量吃,不要客气。”
“你脱出生天,是个有福之人,可别想太多啊!”
最后那句话,根本就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让陆寄风肯定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那两名仆人将陆寄风一个人放在小屋中,自己就走了。陆寄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便依然维持原样,躺着不动。
不久果然又有足音轻轻地移近,陆寄风想:会是若紫妹妹吗?
那足音中带着几声玉镯叮当,陆寄风稍微睁开一道眼缝,眯眼看去,那女子也正俯下脸来看他,一见到陆寄风的怪样,吓得手一抖,手中巾帕落地。
那是名瓜子脸儿的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丽娇美,被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并非云若紫。
陆寄风有点失望,那少女惊魂未定,拾起巾帕,喃喃道:“这……这人的表情好奇怪……”
陆寄风装出要死不活的样子,道:“我……我要死了……”
少女叹了口气,柔柔地对他一笑,这一笑中带着亲切温柔的神情,令陆寄风心中一暖,也想起蕊仙。
她和蕊仙一样温温和和的,颇予陆寄风好感。陆寄风以衰弱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微笑地闭着口,摇了摇头,在水盆中拧了巾帕,替陆寄风擦脸擦手,又替他梳理头发。
陆寄风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少女都不出声,最多微微一笑,温柔地抬起眼来看一下陆寄风。陆寄风顽皮心起,让身体的真气运走自然,缓缓在她面前恢复为白皙健康的青年样子。少女张大了眼,差一点要叫出声来,陆寄风笑了笑,坐起身子。
少女道:“你、你……”
陆寄风道:“怎么了?”
“你、你方才那瘦干干的样子……一下子就……”
陆寄风总算诱她说了话,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人不过是层臭皮囊,吹了气人就涨满,漏了气人就消瘪。”
少女道:“可是我就不会一下子涨、一下子消!”
陆寄风道:“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你只是恰好不会罢了。”
“我没见过人会这样,你一定有什么法子。”少女道。
陆寄风笑道:“这就跟倒弯拇指、卷舌尖一样,有的人天生就会,有的人天生就不会。”
少女半信半疑,道:“真的吗?”说完便靠得极近地看着陆寄风,目露惊奇,道:“你……你长得真好!”
陆寄风一愣,不知少女突然间称赞他的长相,是何意义?由她口气听起来,似乎别有用心。
陆寄风道:“你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少女道:“你长得这样,我就不必麻烦了,唉,我真是恨透了这差事……”
陆寄风道:“什么差事?恨就别做了。”
少女苦笑道:“事情岂有这么简单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做这事……”
陆寄风道:“一下子说喜欢,一下子说不喜欢,你真是怪。”
少女道:“说喜欢是本来就喜欢,可是说恨,只恨小姐她……唉!罢了,别提了。”
“有人逼着以你喜欢的事,去做你不喜欢的任务?”
“嗯,你真聪明。”少女一面赞他,却禁不住露出愁容,“听说那人也很聪明,你或许可以代替得过去,不过,还是算了,终究是一样的下场。”
陆寄风听得出那少女虽被逼着不得不去做某件也许不对的事,但心中交战,足见她本性不坏。陆寄风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笑道:“我叫千绿。”
“我叫……”陆寄风正要说自己的名字,千绿却连忙掩耳道:“你别说你的名字!”
“为什么?”
“我不想听,听了就记住了,有了名字,我便会记得你,想起来时便会难过!”说完,千绿急忙将她带来的一个藤篮抱起,往外便要走,回头道:“公子,你……你就永远装成瘪下去的样子,才能保命喔!”
“哦?为什么?”
千绿低声道:“等你养壮了,就要被送到紫风阁,那就惨了。”
陆寄风道:“紫风阁是什么地方?”
千绿紧闭着嘴,一会儿才道:“总之你记得:在别人面前装出干瘪的样子,永远别变肥,才能保命。”
说完便走了,陆寄风想:“难道这里养肥了人来吃?真是奇怪!”
在不明白究竟之前,陆寄风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便静待会有什么事发生。
几日以来,他依照那名叫做千绿的少女指示,有人来看望时,便收气隐肌,装出形销骨立的样子,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那两名家仆还请来大夫诊断,看看为什么陆寄风老是无法恢复体魄,但是大夫说了一堆,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名堂。
陆寄风也曾趁着深更半夜,潜出去看这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却都没有发现。
有一天,其中一人看过陆寄风之后,皱着眉对另一人道:
“这小子会不会就天生是这样?”
另一人道:“那……那怎么行?这就绝对不符‘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少年’这些条件啦!”
第一人道:“要放他走?”
“不成,现在那个已经差不多了,我看他熬不过今日!”
“若是他熬不过今日,又没人可以代替……”
另一人道:“我赶紧去找个差不多的,如果真的找不到,也只好让这小子上阵了,否则……唉!我真是不敢想象!”
“好,你快去,我给你掩着!”
那两人急忙离开,陆寄风才撤去伪装,坐了起来,寻思:这家人要那样条件的青年,不知有什么用意?还特别指名要南方人,更是令他莫名其妙。
当天傍晚,那两名家仆却是与千绿一同进来,还领来一名少年,完全符合“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青年”的样子,但是容貌太过蠢了一些。
那两名家仆道:
“千绿姑娘,就劳烦你给他妆点妆点了。”
千绿道:“是。”
两人退下之后,千绿对那男子道:“你坐下。”
那男子惴惴不安地盘膝坐下,千绿道:“嗯,你的眼皮有些肿,脸也略肥了些,眉骨还要再突出些……”
千绿打开藤篮,取出一小盒褐色的粉,在那少年脸颊上打暗,只见她不时由篮中取出诸物,在少年脸上又抹又搽,过了一会儿,才道:“嗯,差不多了,可惜你双眼太懒了些,唉!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看看。”
陆寄风总算明白:千绿是个化妆师,可是当那被上过妆的男子转过脸来,照着千绿手上的铜镜时,陆寄风却大吃了一惊!
那张脸,变得十分眼熟,简直和他相似至极!
千绿捧了件衣裳,细心地替那青年穿上,又替他束发结髻,最后才道:
“就是这样了,你的口音不大对,别说太多话。还有,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陆寄风’。”
陆寄风完全愣住了,那少年不安地应了一声,耳中听千绿交代再三,不管是言行动作,都似乎是在模拟他。
直到晚上,隐约听见几声虎啸,由庭院深处传了出来,幽幽渺渺,令人胆寒。
千绿脸色微变,这时那两名家仆也来了,一见到少年,便笑道:
“千绿姑娘,你的巧手真是没话说,这回可以交代过去啦!”
千绿叹道:“我再教他一晚上好不好?他……他这样不行的,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了!”
那两名家仆东看西看,其中一人道:“不会啊!我看是一模一样。”
千绿道:“小姐一眼就会看出来,太过危险了,你让人家多过几天好日子也不许?”
家仆道:“千绿姑娘,你也听见了,方才出了什么事?唉!这也没法子!”
千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年被两名家仆给带出去,忍不住便“哇”的一声,哭倒在床上。
陆寄风道:“绿姑娘,你为何叫那人自称陆寄风?”
千绿泣道:“每个人都是,送来的人都是,你也是陆寄风,也要没命!呜……”
陆寄风冷笑,心想:“是吗?”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树过大敌,让对方要找人扮成他,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杀了。
陆寄风拍了拍千绿的背,道:“是谁老是要杀陆寄风?”
千绿哭道:“你别问,你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被杀,你们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呜……”
陆寄风道:“你说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被杀的?”
“没错,活过了三天的,就更认真地问我怎样扮陆寄风,甚至打心里认为他自己真的是陆寄风!我想尽了办法,教他们逃,教他们走,他们都不听……呜……最后下场都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陆寄风更是满心疑问,道:“千绿姑娘,我便是陆寄风……”
千绿哭得更悲切,道:“呜……你、你也一样,现在就自称是陆寄风了……呜……”
陆寄风道:“我真的是!你带我去看看那些假的陆寄风在干什么,好不好?”
千绿怒道:“不行、不行,这会害死你的!”
陆寄风道:“不会的,千绿姑娘,你相信我一回。”
千绿只是哭着摇头不允,陆寄风索性一把抱起她,足尖一点,便已经跃上了屋顶!
千绿惊呼,连哭也忘了哭,道:“你……你怎么会飞?”
陆寄风微笑道:“我既能像吹气一样肿起来,当然也会飞了。”
千绿呆了一呆,才咬着唇道:“你有这样的好本事,为何不早些儿逃走?你明明逃得走的!”
“我要知道你们搞些什么鬼,用我陆寄风的名义,胡作非为些什么!”
“唉!你还真的自以为是陆寄风吗?”千绿幽幽一叹,道:“不过你有这样本领,应该是……可以活很久。”
“我可以永远活下去!”陆寄风暗想,当然没说出来,道:“好了,该往哪儿走?”
千绿指着南边,道:“那里便是紫风阁。”
陆寄风抱着千绿,便往紫风阁的方向而去。
此处山水错落有致,虽有树木,却很少花卉,呈现出一片开阔气象。
在丛丛紫竹幽然的小院中,一泓池水映月潋滟,水池中央的白色水阁周围环以轻纱,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水阁中有个女子身影。
那女子一头乌发并未有任何装饰,有如大把黑亮的瀑布般流泄而下,身形婀娜,慵懒地躺在织锦地毡上,抱着一头雪白的大老虎,衣裳有些凌乱,微露出洁白的玉腿纤腰,她也不甚在意。陆寄风心中打了个突,想不到有个纤纤女子可以拥虎而眠,而一点戒心都无。
另一头白老虎从她身边绕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吼声,靠在她身上。
她伸手抚了抚第二头老虎,轻叹了一口气。
那头老虎又低吼了一声,女子轻叱道:“别吵!”
老虎便重重甩了甩尾,趴在锦毡上。
但听她即使是叱责老虎,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娇媚,令人听了便心中一荡。
这时,前方有个脚步声传了过来,女子翻身而起,喜道:“寄风哥哥!”
这声呼唤,令陆寄风全身一震,好像被电流穿过一般!
她果然是云若紫!
走来的男子听见虎啸,原本有些害怕,步至亭外,一见到云若紫,却整个人都傻了,他一辈子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头长发垂散在身后,像是春江蜿蜒,而身上衣裳只是随意地披挂,隐约可见到处处半露的肌肤,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横陈在织锦刺绣之上,更增暖意。
在她颈上,却还挂着剖成一半的虎爪链,垂在丰盈高耸的胸前,多了几分野性。
但是最令人心动的,却不是身体,而是她的容貌,她美丽得教人不敢直视的面孔,在艳丽欲滴中,还带有三分不似凡人的仙气,七分媚入骨髓的妖气。眼波流转,樱唇含笑,不言而自醉。
那男子呆若木鸡,但是云若紫一看清了他,却不禁皱起了眉,恼怒已极,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谨记千绿的教导,道:“我、我是陆寄风……”
云若紫微微一笑,道:“你过来。”
那男子上前一步,两头白色猛虎立刻发出低沉的轻吼。
那男子有些怯步,云若紫又道:“怎么不过来?”
一见到云若紫面带微笑,清纯中却妩媚入骨,令他脑中轰的一声,背上发冷,手脚都在发抖,连忙红着脸,低着头,往前快走了几步。
云若紫道:“好,在那儿就行了。别再过来。”
那男子立在连接水阁与岸上的桥中央,满脸通红,迷恋地对着云若紫发呆。那两头老虎不停用力甩尾,虎视眈眈,喉间已经发出低沉的喑呜,随时可以扑上来。但是在那男子眼中,他只看见云若紫水汪汪的眼睛,远远似乎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冷冷水香,他几乎整个人要飘上了天,根本什么都无法想。
云若紫道:“你是寄风哥哥吗?”
那男子忙道:“是,我是!”
云若紫叹道:“你真的是吗?那我问你,当初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跑走了?”
那男子声音有些干,道:“我……我不跑,我听你的话……”
云若紫道:“是吗?你说的是真的?”
那男子道:“句句实言!你教我做什么,我……我就做什么!”
他一生未见过这样的绝色女子,整个人早就不知身在何处,如果这时云若紫叫他跳下水池中,他一定也会跳下去。
云若紫慵懒地伸个腰,整段纤柔无骨的腰几乎全裸,在月下被池水的反光照耀生辉。那男子几乎站身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若紫。
高处的陆寄风不知为什么,却打从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愤怒感,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生气。
他全身竟气得微微发抖,千绿见了,叹了口气,以为他跟别人一样,见了云若紫之后,连魂都飞了,才会这么激动。
云若紫道:“寄风哥哥,你怎么一去这么多年,也不回来见我?”
男子道:“我、我现在回来了……”
云若紫冷笑一声,道:“你这么久才回来,什么都忘光了,是不是?”
男子忙道:“我没忘了你!”
云若紫依然连看也不看他,道:“你口头上说说,我不相信。你若回答得出我问你的,我就放你走,你若回答不出来,我可要你的命。”
“啊……?”男子一怔,有几分惧怕,可是却也不想离开,定定地站在原地。
云若紫道:“我问你,这两头老虎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一怔,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他们叫……嗯……”
“叫什么?”
那男子道:“叫……镇威将军、镇北将军!”
云若紫的轻叹中,还是软媚轻匀,道:“不是的,你说错了。”
那男子笑道:“是吗,那我再猜……”
话未说完,白虎已发出低吼,扑上前去!
那男子吓了一大跳,急忙要闪,却失足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急忙挣扎叫道:
“救命,救命……啊!”
那男子竟然立刻没顶,不知道水池下有什么吃人之物,人会一下子就灭了顶,再也浮不上来了。
陆寄风更是怒气填胸,正要跃下,千绿急忙拉住他的衣裳,着急地摇了摇头。
云若紫柳眉微蹙,注视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神情漠然。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臂,拭去脸上的一道泪痕,道:
“千绿,你别拉他,让我瞧瞧寄风哥哥。”
陆寄风一怔,原来云若紫已经知道他们藏身在什么地方了,千绿吓得发抖,陆寄风却气冲冲地跃了下来,大步走上桥,负手道:
“如何?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杀了?”
云若紫惊讶地撑起身子,注视了陆寄风半晌,道:“寄风哥哥?你是寄风哥哥?”
陆寄风道:“没错,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第几个陆寄风!”
云若紫脸上挂着两串泪珠,笑道:“若是最像的,便是第一个;若是不像,就谁也不是了。你真是太像了!寄风哥哥,你过来!”
她招手要陆寄风到水阁中,陆寄风却立在原地不动,打量着云若紫。她从前的轮廓依稀存在,眼睛更大,鼻梁更美,神韵中也多了好几分的娇媚,以前她是个玉质般的瓷娃娃,现在却像是红色琉璃玉制成的绝美玉像。算起来她已经十五、六岁,完全不是当初的稚女了。
陆寄风差一点就要上前走到她身边,这是他有生以来,初次感觉到不可抗拒的魔力与诱惑。
但毕竟他曾在锻意炉中苦修过不动心、不动念的功夫,总算是让自己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
云若紫竟一骨碌地爬起来,自己步到陆寄风面前,嗔道:“你又不听我的,你不过去,那我过来好了。”
她一把拉住陆寄风的手,顿时陆寄风只感到手像是被柔软的雪团包住,连动也不敢用力动一下,以免扯坏了她的手。
云若紫仰望着陆寄风,欢笑道:“他们说你死了,可是我知道你没死!寄风哥哥,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陆寄风道:“谁说我死了?”
云若紫低着头摇了摇,热泪滴溅在陆寄风手背上,轻道:
“我每日想着你,三千八百零九天了,这三千八百零九天之中,加上刚才见到你,我总共笑过五回,都是见到你的时候……寄风哥哥,你永远要这个样子,可别再变成了别人,好么?”
陆寄风呆住了,无法回应,一下子全明白了。云若紫竟然是听说他已经死去,所以才找人扮成他的样子,欺骗自己,直到那人再也装不像,云若紫便将他给杀了,再找下一个陆寄风。
一时之间,陆寄风天旋地转,不知该感激云若紫的深情,还是该痛恨她滥杀无辜!
陆寄风道:“你……你何苦如此?”
云若紫微笑道:“总比连见也见不着要好!”
当她面对陆寄风微笑时,陆寄风才察觉出她的双眼一点笑意都没有,冰冷如石。难道是她伤心已到极限,脸上的笑根本只是一种假象,从未发自心中笑过?
千绿远远地见到这个陆寄风态度冷淡,反倒让云若紫神魂颠倒,不禁暗自奇怪。她亲手装扮过好几十个陆寄风,都没有一个碰到云若紫的衣角,云若紫竟会主动握住他的手,她对这个小子如此垂青,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云若紫道:“寄风哥哥,你以后别走了,就待在我身边。”
陆寄风道:“如果我不是真的陆寄风呢?”
“不管真的假的,都不许走。”
“等我不再像陆寄风时呢?”
云若紫低下了头,粉颈微颤,道:“那么我便永远不要见到你。”
言下之意,还是杀了。
陆寄风道:“你一共杀了多少人了?”
云若紫道:“我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陆寄风心中微冷,想道:“这不是和刘义真他们一个调调?虽然她是若紫妹妹,但是,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可爱的若紫了!”
云若紫靠了上来,道:“寄风哥哥,你这些年来去哪儿了?跟我说好不好?我们慢慢地说,把每一天、每一秒发生的事,都告诉我,说了十年之后,说完了,就再说十年,我们这样永远都说不完,永远都不要分开……”
陆寄风听着她凄怨中无限柔情的语气,心胸一荡,回手抱住了她,道:“若紫,我……我并没有死,你怎么会听说我死了?是谁说的?”
云若紫轻道:“你给支离骸抓走之后,我到处叫人找你,有人在一处荒野中,说找到你的衣服,可是我不相信你死了,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死呢?我一直在找你……”
陆寄风道:“万一陆寄风真的没死,回来了呢?”
云若紫困惑地看着陆寄风,道:“嗯……你说你不是吗?”
陆寄风几乎就要大声说:“我就是陆寄风!”可是他如果这么一说,云若紫就真的绝对不会放他走了。陆寄风只好狠下心,推开了云若紫,道:
“我不是,我要走了!”
云若紫急道:“你不能走!”
“如果我就是要走,你也拦不住。”
云若紫道:“我宁可你死在我面前,也不让你像烟一样不知散到天边,还是海角!”
说着,云若紫手一挥,那两头雪白的猛虎便缓缓地往陆寄风的方向走来。
陆寄风退了一步,看着这对已经长大的老虎,想道:
“这十年来,若紫以小风、小紫,杀了多少无辜之人?禽兽无知,若是再这样一再地造杀业,将来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陆寄风打定主意,要将这对白虎一同带离云若紫身边。
陆寄风叫道:“小风、小紫!过来!”
云若紫全身一震,她从未在旁人面前唤过这对老虎的名字,眼前这个陆寄风竟能随口叫了出来。在云若紫呆若木鸡之时,那对猛虎听见叫唤,也颇为困惑,慢吞吞地步至陆寄风身边,一闻到陆寄风的体味,便认了出来,两只猛虎扑在他身上,舔个不停。
云若紫泪流满面,喜道:“你是真的寄风哥哥!”
陆寄风冷冷地看了云若紫一眼,一手抓着一头猛虎,身子一纵,便飞出数十尺!
云若紫叫道:“寄风哥哥!”
陆寄风却头也不回,左右胁下挟着双虎,头也不回地奔出了云家大宅,身后还响着云若紫哀切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