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押着刘义真,与众人浩浩荡荡地回转平州城内。有刘义真这个人质在手,想必司马贞不敢对云萃轻举妄动。
一路上只见云拭松与众人有说有笑,十分飞扬,一行人簇拥着陆寄风、云拭松等人往城内最大的客店落脚。云拭松一出手便包下了整间客店,命掌柜置办大鱼大肉。云拭松生性爱好呼朋喝友,快意挥霍,在剑仙崖数月以来,清清静静的生活早就令他闷得发慌,如今乍遇这么多家里的清客或教头,怎能不好好地趁机热闹一番?
云拭松及陆寄风等人坐了上首,群侠归座,酒菜一送上来,登时一片划拳叫笑,传杯呼盏,喧哗非常。
众人说起刘义真的种种恶行,越说越是过火,简直是把他当作十恶不赦之人,非要食其肉、寝其皮不可似的。陆寄风心想还好自己已事先将刘义真安置在厢房内,交由迦逻看管,以免多生是非。否则若是现在刘义真在此,恐怕免不了一顿羞辱。虽说刘义真是有些恶名在外,但他这些年来几乎都待在魏国,与这些南方的群侠并未有任何接触,那些仇恨是打哪儿来的,可就教人摸不着头脑。但在场之人他全不认识,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只坐而不语。
座中一人道:“先帝以后,北虏越来越发猖狂,就是有这等无耻之人去投奔胡虏,做了背国卖主之贼!”
另一人道:“先帝打败胡人,收复长安,却被刘义真双手奉送给胡夏!要不是那小子,大宋早已一统江北,将胡人全逐得远远的了!”
陆寄风无奈地一笑,当初刘义真不过十来岁,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葬送不了长安,但他却记得胡夏兵临长安之时,若非宋王刘裕决定弃守,不管长安居民的死活了,自己也不会带着家人逃难,而有了往后的命运。真正能决定一切的,还是当时大权在握的刘裕。
在陆寄风前往魏国石室的路上,竟与当初间接地主宰了他的命运的刘义真相会,或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力量造成这样的机运。
突然听得一人说道:“陆大侠替天行道,擒了这个宗室叛徒,真是大快人心!”
这时,有人走到陆寄风面前,道:“陆大侠,我以前误会了你,是我的不对,我敬你这一杯,算是赔罪了!”
陆寄风仰头望去,那人有点面熟,但陆寄风不大有印象,道:“恕陆某眼拙,不记得与阁下有所误会……”
那人笑道:“安定观内,千人万面,难怪陆君不记得李云!但是天下群雄却都牢牢记住了陆君呢!”
原来是参与了捕风大会的武林高手之一,难怪陆寄风对他似乎有些印象,当时的人实在太多,陆寄风记性虽佳,也无法一个一个都立刻记住。这么一提起,陆寄风便想起确实有此人,便举杯回敬,一口饮干了酒。
李云笑道:“当时天下皆以为陆君是个见色忘义、卖国欺祖之人。如今见到陆君亲手擒下刘义真这宗室叛徒,李某才明白陆君的用心良苦!想必您是身在魏土心在汉,身不由己!今后谁再捕风捉影,抹黑陆君的声名,我李某绝不坐视!”
云拭松道:“陆兄弟这会离开了魏国,就不打算再回去!这一点我绝对可以保证!”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欢呼叫好,气氛热烈。只有陆寄风仍仿佛置身事外,一点也无法感受到众人的欢喜,脸上只是始终带着不冷不热的微笑。
一名中年剑士说道:“还须到如今才明白陆大侠之心么?当初陆大侠随魏主讨伐胡夏,亲陷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差点就要杀了赫连定,却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放走了他。当时大伙儿便应知道:陆大侠不是真心为魏主做事的!竟还召开大会指责于他,真是大大不该!”
李云笑道:“星剑子,要你现在来作事后诸葛亮?这话你怎不早个一年半载就去安定观说去?”星剑子笑道:“在下一介无名小卒,还端不起通明宫的帖子,哪有资格去大放厥词?”李云佯作怒容道:“你这是暗讽我浪得虚名、识人不明来着?”星剑子拱手笑道:“不敢,不敢。”
另一名状貌威严的汉子起身说道:“如今陆大侠弃暗投明,对汉室是件大大可喜之事!以陆大侠的武功人品,又是通明真人的闭关弟子,今后号召中原群侠,舍君其谁!”
众人轰然响应,陆寄风连忙道:“诸君说哪里话!在下不堪世用,只是个武夫罢了……”
话未说完,已有人道:“陆大侠太谦虚啦!”
被云拭松唤作黑头乌的那名云府清客,个子不大,一张黝黑面皮,声音倒是宏亮非常:“您在安定观救了众多武林耆老,废了秦梦楼,此事早已天下皆知。今后还有谁敢不念着您的恩德?”
众人又纷纷称是,李云道:“我李家剑门好歹还能号令江南,当时蒙陆君相救,才不致受辱于百寨的匹夫。今日暂且放下私人恩怨,便说说真正的大节。百年以来,胡夷乱华,甚至有无耻汉人数典忘祖,去帮胡人侵凌汉人,如崔浩、寇谦之者流,真正是汉人之耻!而有能有德之人却又隐居不出,通明真人及七子皆不愿入世,武林群龙无首,因此才让胡人得意!如今有陆大侠出面,若陆大侠能带领大伙儿,帮皇上打退胡人,收复江山,岂不是千古美谈!”
陆寄风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李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群侠更是纷纷大叫附和,都有立刻团结一致、打退胡人的决心。陆寄风望向云拭松,他居然也脸色涨红,十分欢喜,笑道:“皇上最好英雄豪杰,见到陆兄弟,少说也要封他个大将军!难道还会比魏主给的左卫将军小了吗?”
众人喧哗叫道:“陆大侠若当上了大将军,准像当年宋王一般,挥戈扫平胡尘!”“魏主可要后悔纵虎归山啦!哈哈哈……”
陆寄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从前被批斗得莫名其妙,如今被拥戴得更是莫名其妙,虽说对他的误会冰释了很好,但他完全不想去帮汉人或胡人,只要完成了灭舞玄姬的任务就不管俗事了,根本就不会符合众人的期待。
这时,一阵苍老的声音冷冷地说道:“陆寄风若是如同当年的宋王一般,嘿嘿,那现在的皇帝小儿可就要发抖了。”
众人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说话的老头白须及腹,个子矮小,拄着拐杖一直坐在最角落喝闷酒,从方才都没有吭过一声,现在才突然开口,正是云府的清客孤拐翁。
十几年前孤拐翁在云府的武林大会中受了伤,中了刘义真爪牙的毒钩,当时本以为不碍事,便留在云家养几天伤。谁知伤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逐渐恶化,差点要断足保命。好不容易解毒调养好了,却已行动不大方便,不像往日那样灵敏高强,云萃便一直将他留在府里,待为上宾。
他一向孤僻,说话又易与人直冲,云府里也没几个愿意理他。云拭松生性疏阔,倒是颇喜欢他的直来直往,两人还算忘年之交。云萃被擒,奔走营救最力的便是孤拐翁,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刻他竟说出了冷冷的讥刺之语,令众人顿觉扫兴。毕竟谁都知道刘裕篡了前朝,还毒杀了晋帝。将陆寄风比作当年的刘裕,确实是有些尴尬的。
另一名高大的汉子讷讷地说道:“老孤拐,你想到哪里去了,陆大侠武功人品皆是一时之选,他为汉室效力,不是一件美事吗?”此人正是刀霸白山。孤拐翁冷笑道:“汉室,汉室,汉室灭了几百年啦!他为鬼效力去?汉魏晋宋,大家杀来杀去,谁知谁是谁?替那鸟朝廷效忠个屁!”
众人哗然,黑头乌道:“云老爷身在江湖,却心怀社稷,可不似你这样愤世嫉俗。”孤拐翁道:“哼,现今坐朝堂的小皇帝是个什么货色,老夫清楚得很,为那厮报效,有什么意思?”
李云道:“您老人家是糊涂了罢?为朝廷效力你瞧不起,难道为胡虏效力,反倒是对的?”
孤拐翁却道:“我瞧魏国的皇帝是比刘裕的几个小崽子强得多,不信你问问陆寄风。陆寄风,你说是不是?”
陆寄风只能一笑置之,不作回应。就算他心里这么想,也不能真的说出口,再说这也根本不是他关心之事。
白山喝道:“你说这什么话来!难道你是在讥刺陆大侠当过魏国的官吗?”
孤拐翁怒道:“当过便当过,什么讥不讥刺,老夫没长那么多个心眼!”
眼看着众人要越扯越远,李云忙道:“陆大侠深明大义,不为拓跋小儿给他的荣华富贵所动,这一片丹心,还有什么好争论的?今日大伙儿是来解救云老爷的,何必节外生枝,伤了和气?”
众人一阵悻悻,气氛变得有些沉闷,陆寄风起身道:“申时将至,为免误事,陆某不便多饮,请恕在下少陪了。”
此时天色还不到未时,离申时足足还有一个时辰,自然有不少人拼命劝陆寄风留下饮宴。幸好云拭松代他挡酒,让陆寄风找机会先行离了席。
远离了前厅的喧哗吵闹,陆寄风才得以舒了口气,但心情仍有些郁闷。众人似乎都认定了他就是要为谁效力,才叫做英雄好汉,但那些根本就非他所欲,何必为了根本与他无关之事,争论他的去就呢?陆寄风苦笑了一阵,心头升上几分无奈。
客房内,千绿侍立在迦逻身边,两人看守被捆在房里的刘义真。见到两女,陆寄风心情才略觉舒坦,走了进来。迦逻迎上来抱着他的手臂笑道:“我就知你会这么快就回来,我等你陪我一块儿用饭。”
几上果然陈放着几碗小菜,两副碗筷,都未动过。陆寄风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先退席?”
迦逻道:“那样吵闹的地方,讲的也不是你爱听的事,你坐不住的。”
陆寄风不由得一笑,在迦逻身边坐了下来,喝着茶陪伴她用饭,道:“你就快临盆,最好不要再随我东奔西跑,一会儿你待在房里歇息,别再出去了。”
迦逻虽然不大乐意,却也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陆寄风对千绿道:“有劳你照顾迦逻了。”
千绿忙道:“岂敢,这是婢子本所应为……”
说着,脸颊却有点儿泛红,眼睛也不敢望向陆寄风。陆寄风默然,与千绿那一度的肌肤之亲,虽然未曾占有她,但那样的亲密其实已近乎夫妻之实了,只不过两人都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段路上,他与千绿几乎未曾交谈,刻意疏远,陆寄风自己心头过意不去,但又不便表示什么。
迦逻看在眼里,心上早已明白七八分,颇为不喜,只是不能说破。迦逻突然握住了陆寄风的手,道:“寄风哥哥,我问你一事。”
陆寄风心头一跳,道:“什么事?你只管问。”
迦逻咬了咬唇,望了他一会儿,才道:“这事我早已问过你,你那时不肯说,如今已事到临头,总可以对我说了吧?你完成了任务之后,究竟有什么打算?”
陆寄风微微一笑,道:“你要我怎么打算,我便怎么打算。”
迦逻先是一怔,旋即惊喜地问道:“当真?”
陆寄风点了点头,迦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也不忌讳别人在场,笑意盈盈,道:“我要你带我到处游山玩水,什么地方都去走一遭……不,我要你先带我去你自小居住生长的家,咱们像普通夫妻那样在你家住下,我教孩儿武功,你教孩儿写字……”
陆寄风问道:“为何是你教孩儿武功,我教孩儿写字?为何不是我来教孩儿武功?”
迦逻笑道:“我先教简单的,等我教会了你再教更强的。”
陆寄风点点头,道:“嗯,然后呢?”
迦逻握紧了他的手道:“咱们的孩儿长大了之后,要给他觅个笨点儿的媳妇,别让她欺压了咱们儿子……”
陆寄风接口道:“就像你欺压我一样。”
迦逻笑着捶了他两拳,笑道:“没错,我的孩儿可不许被人欺负。然后咱们的媳妇儿要生一大群的孙子孙女,整天跑呀叫呀,那时,那时我们……”
说到这里,迦逻却双眼中泪光莹然,豆大的泪珠堕了下来,陆寄风一怔,为她拭着泪,道:“那时我们就清闲了,整天牵着手散步,或是你喜欢安静,我们就到山边水边寻个无人之处生活在一起,这样好不好?”
迦逻用力摇着头,眼泪淋淋滑落,道:“不,我不爱安静,我最怕安静,从前住在墓里,没人跟我说话,没有人笑也没有人叫,我怕极了。”
陆寄风道:“好,那就跟儿孙们住在一起,天天热热闹闹的。”
迦逻却流着泪道:“那也是不可能的。十年、二十年过去,我一天天老了,你却还是这样,永远也不会变……我们不可能一起成为白发夫妻,也不可能有一样的生命,过了十几二十年,那时会怎样?我不知道,我想到就很害怕!”
陆寄风抱着迦逻,不知该如何安慰,幸好千绿及时上前搀住了迦逻,柔声道:“小夫人且宽心,心绪太乱,怕伤了胎儿,先到内房休息吧。”
迦逻擦了擦眼泪,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我是累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的。”
陆寄风感激地望着千绿扶起迦逻,迦逻拉住陆寄风,道:“司马贞身边那个奴才,武功阴阳怪气的,好像很难对付,你千万小心些。”
陆寄风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望着千绿与迦逻退出房间,陆寄风才走上前去,解开了刘义真的绑缚。刘义真吃了一惊,道:“你……你不怕我逃走?”
陆寄风微笑不语,刘义真默然,自己在陆寄风面前确实是逃不走的,绑不绑都一样。
陆寄风道:“请用点儿饭,待会儿随我动身。”
他把自己动都没动过的碗筷移向刘义真,刘义真却不动。陆寄风笑道:“你应该都亲眼瞧见了,方才我妻子把这些菜都尝了几口,里头没有下毒,你只管放心。”
刘义真不安地说道:“你真的肯带我去换回云萃,不把我抓回建康邀功?”
陆寄风摇了摇头,道:“我又不当官,你怕什么?”
刘义真突然变色勃怒,叫道:“你这个伪君子,少在那里假惺惺!世人都认为我背祖投敌,你也打心底瞧不起我投奔百寨,对不对?如今我仰胡人鼻息,听命于圣我教,我什么也不是!你却是众望所归的大英雄,你有什么理由不把我踩在脚下?你想怎样就直说,不必这样玩弄我!”
陆寄风淡淡地说道:“我们无冤无仇,我玩弄你做什么?”
刘义真道:“你……你也像世人一样,认为我是投奔魏国、数典忘祖之人……”
陆寄风一笑,道:“我也当过魏国的臣子,如何五十步笑百步?再说,当初是你的亲生兄弟一当了皇帝,就要杀你,你为了保命才逃到魏国,原也没做错什么。”
刘义真一愣,冷笑道:“你还算明白事理,很好,那你就快放了我,护送我回去!”
陆寄风道:“我本来就是要护送你回去的,只要你交还平安无事的云老爷,我也不会为难于你。”
刘义真默然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道:“哼!你要害我就明白说,司马贞那贱人会乖乖地交出云萃吗?”
陆寄风道:“她如何不会?”一问出口,便心头略惊,怒道:“若是云老爷有三长两短,你也休得便宜!”
刘义真叫道:“你要杀我就下手,何必啰啰嗦嗦!司马贞或许早就杀了云萃啦!那贱人巴不得我死在你手上,她好跟你双宿双飞!”
陆寄风喝道:“你胡说什么!”
刘义真道:“自从她在嵩山被你救了之后,心就都挂在你身上了,就连她身子在我床上,睡梦里还唤着你!哼!贱人,她还到平城的地牢去探望过你,我是瞎子聋子,全不知道吗?这些事你心知肚明,何必要我再说明白?”
陆寄风怔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刘义真狞笑了一下,道:“她想必早就杀了云萃,你说你打算如何?说呀!”
陆寄风深吸了一口气,道:“云老爷若有意外,我会为他报仇。”
说着,陆寄风起身冷冷地说道:“走吧!”
刘义真也随之起身,朝外走去。陆寄风不必点他穴也不必绑他,反正刘义真是绝对逃不出陆寄风眼界之外的。他们两人就这样走了出去,厅上的群侠见了,都吃了一惊。
云拭松起身一召,众人便全都站了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陆寄风忙道:“不劳各位,我一人去便够了。”
众人大哗,白山叫道:“你一个人,紫鸾寨可有千百个人!任你一双手也对付不了千百双手!”
孤拐翁哈哈笑道:“一个人两只手已忙不过来,还要他多生出几只手来救你们吗?”
白山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陆寄风忙道:“在下绝无轻视诸位之意,但百寨擅长用毒,若是顺风洒毒,只怕各位防不胜防,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在下一人前去便足够了。”
李云道:“陆大侠顾虑得有道理,人多恐怕也多妨碍,不如就在此等陆大侠的好消息吧!”
陆寄风匆匆向众人抱拳道辞,便带着刘义真,往城外而去。此时离约定的申时还差一刻,时间绝不会有所耽误。陆寄风一面行走,脑子里却在琢磨着仇复的武功。
在平城的死牢之内,仇复中了司马贞的银针,本来就算不死也该变成废人了,竟会因祸得福,没有与众死囚一起越狱,也逃过了被屠杀的命运。可是,他怎会突然间武功变得如此高强?这一点却叫陆寄风想不出个原因来。那身法有若僵尸,透着种邪气,看来绝不是什么正派的武功。
陆寄风身经百战,也看得出仇复虽突然间变得十分厉害,但临敌经验不足,自己只要随机应变,还是可以对付得了他。等救了云萃之后,仇复的武功来历便得慢慢地追查。
虽然陆寄风专心地想事情,他身边的刘义真还是不敢动念逃走,心里也颇为惴惴然,不知道如果司马贞真的杀了云萃,陆寄风会怎么样对付自己?
两人来到城外,紫鸾寨的车马营队一片肃静,似乎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但是,陆寄风却由周遭的气息起伏,察觉出竟然没什么人,不知道几百名寨众都退到哪里去了。
见到这么冷清的场面,刘义真面色如土,喃喃道:“你瞧,你瞧,我就说她不会救我的!”
陆寄风亦感觉有异,而特别小心。
此时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急驰而来,停在陆寄风身后,陆寄风暗自小心车内有什么机关或变化。不料,当马车停下来之后,陆寄风立刻就由车夫的气息知道他是一个完全没有内力之人。
只见车夫恭谨地跃下马车,掀起车帘,道:“老爷,您慢些。”
下车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云萃。云萃神色丰裕从容,完全不像受制于人的样子,让陆寄风有点吃惊,刘义真也是一愣,不知出了什么事。
而前方的车内,也步出了司马贞的身影。她俏生生地下车立在树林中,身后只有柳衡一个侍卫。司马贞望了刘义真一眼,脸上看不出半丝喜怒。
刘义真喜道:“贞妹……”
司马贞望着陆寄风,冷冷地说道:“你还不放了他?”
陆寄风一摊手,道:“请。”
刘义真本来就没有被陆寄风以任何外力制住,听得陆寄风此语,如获大赦,快步奔上前与柳衡、司马贞同列。云萃大步走到陆寄风身边,道:“你果真回来了……”
陆寄风道:“您受惊了,可有怎样?”
云萃摇了摇头,道:“老夫很好,没事。”
陆寄风正要带走云萃,回头看了看司马贞,她冷淡刚强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特别的神情,但是太过刻意的冷淡,反而产生某种可怜之感,令陆寄风不由得心中一怅,想起她在平城地牢的赠衣赠食,又想到刘义真说的种种,心里暗自想道:“刘义真背地里如此猜忌嫌弃她,她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柔肠方牵,陆寄风突然转念又想到她欲弄瞎千绿双眼时的恶毒,心顿时冷了,想道:“也罢,她今日的处境可怜,却也都是自找的。我偏就这么多妇人之仁!”
但原拟应有一场恶斗的陆寄风,实在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就救出云萃,甚至根本连那名神秘的高手仇复都见不到,这也未免顺利得有点儿诡异。陆寄风道:“想不到你果真言而有信,未曾留难,多谢!”
司马贞冷然道:“反正要为难,也不是你的对手,不如做这顺水人情,大家方便。”
陆寄风不再多说什么,只朝她拱了拱手,便扶着云萃回转。陆寄风表面上神态自若,边走边与云萃谈话,但仍暗自提高警觉,只怕司马贞还会埋什么后着,趁他放松时偷袭于他。可是,陆寄风与云萃越走越远,却都不见司马贞有什么动作埋伏,两人果然平平安安地步回城内,未曾受到半点惊扰。
陆寄风想道:“竟是我错怪她了。”可是也只略为生起一点平静的感谢之意,便没有再想到司马贞。将云萃好好地送回之后,接下来当然便是要赶着前往石室,不能再耽误行程。
见到云萃被好好地送回来,群侠无不欢欣鼓噪。云拭松与父亲许久不见,哭泣叩报了这段日子的远游之罪,父子俩悲喜交集,众人又是劝慰,又是贺喜庆祝,闹到三更半夜方休。而云萃知陆寄风与义兄封秋华之女成亲,十分欢喜,封秋华伤势将愈,更是让他高兴得老泪难忍,与陆寄风说的话,还比跟亲生的爱子云拭松叙别要来得多。
陆寄风好不容易才能告退,回到迦逻房里。迦逻已经睡了,听见陆寄风的声息,又复惊醒。
陆寄风上了榻躺在她身边抱着她,迦逻微笑道:“你又不必睡眠,坐着去练功吧!躺着陪我这肥猪,多没意思。”
陆寄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我偏爱肥的。”
迦逻握着他的手,凝视了他一会儿,才道:“你跟司马贞身边的那人交手了没有?”
陆寄风道:“说也奇怪,司马贞根本就没有为难我,就让我带回了云老爷,我连她身边的高手仇复也没见着。”
迦逻想了一想,道:“想是知道打不过你,算她聪明。不像刘义真那白痴,以为抓了云萃就可以拦住你,偏却自己让你抓了,真是个废物!唉!”
但见迦逻神情有点愁闷,陆寄风摸着她的脸,问道:“怎么了?”
迦逻抬眼望着他,道:“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我还真是气刘义真那笨蛋看不住云萃。”
陆寄风一呆,道:“你……你不会希望云老爷一直当着人质吧?”
迦逻道:“反正他当人质而已,又不会死!被刘义真扣着,你……你就不必赶着去石室冒险了……”
迦逻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让陆寄风半晌说不出话来,迦逻看着他的神色,噘着嘴道:“我就知道你听了会生气,可是我就是这样想,你生气我也没法子。”
陆寄风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迦逻喜道:“你真的不生我的气?那我就再说了。若是云萃没被放回来,你就无法动身了,那时,不但可以陪着我,还可以不必去对付圣女老人家……寄风哥哥,我真怕你对付不了她,圣女老人家的法力武功,不是你想得出来的!”
陆寄风见她双眼中满是对他的关心与忧虑,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好说道:“你别这样想,我与舞玄姬交过几次手,她也不是天下无敌。”
迦逻道:“不,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圣女老人家的高强!”
“是吗?”陆寄风随口说着,心里有几分不以为然。
迦逻道:“圣女老人家与你交手时,根本只拿出不到一半的实力……不,是不到三分之一的实力,甚至更少。”
陆寄风一愣,道:“何以见得?”
迦逻道:“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她说圣女老人家在中原吃了两次大亏,变得很小心,除非最后关头,她绝不以全力对付人的,圣女老人家把自己的分灵化成许多份,虽然这样自己的实力减弱了,但是每一份都可以随时回体重生。因此你与她交手的几次,就算把你眼前的她给杀了毁了,她也不会死的,更何况你从没有一次占过上风!”
陆寄风呆然,道:“你说的是真的?”
迦逻点点头,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娘就是她的化灵之一,如果你毁了我娘,她的那份化灵就会回圣女身上。让圣女的实力又高一层,可是你不先杀光圣女老人家的护法们,只杀圣女老人家,她随便哪一个护法都可以再度召回她的元灵,再度培元炼养,你根本就杀之不尽。”
陆寄风听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舞玄姬竟还有这样一个后着,竟不是毁了石室、杀了云若紫便能解决一切!舞玄姬遭受大挫,变得这么狡猾,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自己在梅谷中确定司空无还活在世上,那么,能对付舞玄姬的,应该只有司空无一人才是,自己根本就不是舞玄姬的对手。为什么司空无却不出面除魔,反而要自己去办呢?
陆寄风心中千头万绪,完全想不出个头绪,迦逻看他神色阴晴不定,有些担心,道:“寄风哥哥,你对付不了圣女老人家的,咱们……咱们到江南生下孩儿,好好地过日子……再不,你至少等我生下了孩儿,你见了孩儿一眼再去对付圣女老人家,好不好?”
陆寄风温言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灭了舞玄姬,回来见我们孩儿的。”
迦逻流下泪来,道:“你好狠心,连孩子的面也不肯先看一看再走吗?”
陆寄风道:“又不是见不到了,我去也不会去个一年半载,或许我完成了回来,你还没生呢。”
迦逻哭道:“你别哄我,你忘了我总会先有些预感,虽然现在被你害了,不如从前那样预知得清楚,但大事我还是会感觉到的。我感觉咱们再也见不到面了,见不到孩儿了。”
陆寄风失笑,抱住了她,道:“你既是被我害了,不再神神鬼鬼的能预知吉凶,怎么就这么肯定感觉到的是真的?你肚里有这孩儿,不也是被我害了,你怎不怪他?”
迦逻却没被陆寄风逗笑,依旧哭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睡着了。陆寄风等她完全睡熟,悄悄起身,在旁安静地静坐养气。
及至半夜,迦逻突然哭着叫道:“寄风哥哥,把孩儿还我!我要见我孩儿!呜呜……”
陆寄风连忙趋前探视,原来迦逻只是在说梦话,陆寄风放心一笑,但见迦逻眼角旁泪痕涟涟,又是可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道:“迦逻骨子里还是这样任性,一点也没改变。”
陆寄风轻轻为迦逻拭去泪水,迷糊中迦逻抱住他的手,喃喃道:“我连我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不知她做了什么恶梦,陆寄风轻叹了一声,不忍再离开她的床畔,就这样让她拉着手,既怜又爱,望着她的睡容,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