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绿与陆寄风一路无言,陆寄风沉重的神色也让千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有了国玺之后,他可以轻易开启石室,几乎等于胜算在握了。但陆寄风却没有半点欣喜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最早的初衷只是忠于司空无的托付,后来演变成自己和舞玄姬的私仇,而现在呢?现在他却已经不知道一切有什么意义了。
再半日就可以赶到剑仙崖,陆寄风放慢脚步,握着千绿的手慢慢走着。千绿这时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公子,您心中有什么话吗?”
陆寄风望着前方的高山绝岭,道:“我小时候在剑仙崖上学武功,师父曾弹琴给我听,他曾唱了首琴曲,我听曲中有出世之意,十分羡慕那样无是无非的心境。如今我已经奔波了数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沉浮,却完全茫然无知!千绿,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千绿道:“公子若要富贵,早已有倾天的权势;公子若是要名声,也极有机会成为万众仰慕的大侠;公子若要如花美眷,要留名千古,也都是反掌之易!可是奴婢从来都不知道公子您想要什么。”
陆寄风道:“你说得对,富贵荣华,扬名立万,我从来都不想要那种东西。如果我要什么,是否会活得更轻易一点呢?”
千绿想了想,道:“从前云少爷从南方回去看小姐时,常会和小姐谈当代名士的诗文,婢子愚钝,记不得许多,只记得有个叫作陶潜的人写的诗文。以前不留心,今日听公子这样说,却想起来了。”
陆寄风好奇,道:“哦?是吗?”
千绿道:“那人有篇文章是写:‘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陆寄风呆了半晌,好像心里被击入了什么,喃喃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既自以心为形役……”
他心里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却又像解答了什么,口中细细地琢磨着这几句话,越是沉吟越感到深意层层,咏之不尽。
望着陆寄风若有所失的样子,千绿道:“公子,剑仙崖就要到了,走吧!”
陆寄风一笑,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不料没走出多远,前方便有十来名汉子扛着巨木大石之类的建物,自岔路走了上前,与陆寄风等人是同一个方向。
不久又有几人扛着几担砖石,边走边起此彼落地数步唱和,也往山的方向走去。
千绿和陆寄风都感到有些奇怪,千绿笑道:“这些人要起大房子吗?怎么来了这么多造匠?”
陆寄风眉毛一皱,本来想到:会不会是冷袖真的去抓了武林高手来挖开梅谷的崩石?可是这些人全不像会武功的人,只是普通的壮丁。
又有几人迎面走来,全是老幼,将简单的家当衣物都堆在推车上,愁眉苦脸地往山下走。陆寄风认出似乎是山脚下的农家,不知他们怎么会突然搬家。其中一名老太太哭得甚是伤心,一路被她的老伴低声安慰,陆寄风虽没有特意去听,也听得十分清楚。老太太抽噎着说:“安分了一世,阿大却要被逼着去造反,呜……作乱的怎会得好死呀?呜……”
老人道:“也没说要造反呀……”
老太太边哭边道:“他们好大一群人,不是拿刀就是拿剑,逼着阿大入了伙,不是造反是什么?”
千绿出声问道:“老爹,你们搬家?”
他们正要回答,迎面来的几名挑担子的壮汉与那些老幼们擦肩而过,有几人似偷瞄着他们,欲言又止。老弱中的一名孩童突然哭叫道:“爹爹!爹爹!”
其中一名汉子脸色微变,欲言又止,一名妇人掩住了那孩子的口,急急向旁欲走,见到陆寄风与千绿服饰不像普通人,不敢与他们争路,便闪至道旁走了。
陆寄风更是不明所以,问道:“前面有什么?怎会都成了这样子?”
那老人叹道:“公子,您到前面去干什么?您身子这样壮硕,又像有钱的样子,那些匪人不会放过的,您们还是回头吧!”
陆寄风道:“前面有土匪劫村拉人?”
那老人道:“好几大群呢!个个都像会飞的,天老爷!当初黄巾怕也没这样本事。”
一群会武功的土匪,这让陆寄风就直觉地想到:“他们有没有说是什么寨的?”
老人道:“有!还像军队分营竖旗子呢!”
百寨联围在剑仙崖下,虽说是乌合之众,每位寨主却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大举围山,又兴工动土,必是真有大计。陆寄风连忙一拉千绿,道:“咱们快回去!”
千绿和陆寄风往前赶路,突然身后传出一阵娇叱:“陆寄风!你给我站住!”
接着一匹快马直奔而来,几位老弱闪躲不及,被撞踢开去,马上之人毫不在意,鞭马朝陆寄风追赶。
陆寄风看清那是西海公主,没想到她追得到这里来,也真是本事过人。他只好连忙一抱千绿,以轻功逃奔。
身后,西海公主叫道:“你别逃!”
陆寄风怎么可能不逃?西海公主见到他挟着一个青年急奔,登时明白:这青年必定就是千绿假扮的,那么当天的萧冰是谁假装的,也就不必说了。原来千绿还有这样的本事,骗过了自己。
西海公主在身后叫道:“你站住,我不为难你!我有话要告诉你,陆寄风,你只要听着就好了!”
陆寄风听见身后的西海公主拉住缰绳止马不前之声,也才停下步子,转身望着数十丈外的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喘着气,道:“你听好,听完了要怎样,你自己决定。你可知小雪闯了大祸?”
陆寄风自然知道,但是没有说什么。
西海公主道:“皇上气极了,要把她马上遣嫁出去,嫁给沮渠牧犍,那个人……那个人是个下流胚子,我已经问到了和亲御营的路径,你快回去救小雪!”
陆寄风依然没有反应,静立了片时,西海公主也在对面等着他的回答。
陆寄风对千绿道:“走吧。”
他转了身,再往剑仙崖走去。西海公主简直不敢相信他真的只听过就算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寄风远离,气得脸都涨得通红。
西海公主一夹马腹,往陆寄风奔去。陆寄风早就知道她会愤而拼命的,便也以轻功不停往前奔去。他想长啸发泄心中的气苦,可是他只是咬紧了牙,飞快地疾奔。百寨联已经要包围剑仙崖,舞玄姬马上会要收回司空有的真元,他没有时间再去救小雪,只能眼睁睁地让她嫁到北凉去。北凉在昙无谶多年的教化下,会有什么宫廷风气,是不必想就能猜到的。小雪一入北凉宫廷,就如深谷幽兰被移入屎坑一般不堪!
但自己却不能救!陆寄风恨得心如火烧,因此他也知道西海公主的心情,一定很想把他这个天下第一负心薄情的人碎尸万段。
陆寄风挟着千绿,与西海公主追逐了约莫七八里,地面已经是明显的陡坡,只有一条蜿蜒小道弯弯曲曲地伸上去,再上去就是没有人可以攀爬的陡峭山壁。才转过一个弯,便听见人声鼎沸,热闹至极,都是粗野的汉子喧哗或吵骂之声,再转两三个弯,竟看见树林内,黑压压地聚了一大群又一大群的人,不知在吵些什么。而远远看去,黑白红绿黄橙诸色大旗,分插于或近或远,随风招展,好不壮观,却透出一种凌乱感。
与世隔绝的剑仙崖变作车水马龙的市衢,让陆寄风十分无奈,不知道这群土匪乱七八糟地聚在山下,想干什么。
陆寄风抱着千绿迅速地混入人群之中,西海公主的追马也疾驰奔来,叫道:“陆寄风,你给我站住!你这个薄悻的家伙,我要杀了你!”
她一追至此,猛地见到如此多的男子,也是一愣。众人原本吵吵闹闹,一见到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个武装的美貌少妇,都为之肃静。
西海公主久处军旅,只愣了一下就不在乎,勒马喝道:“把陆寄风交出来!”
众人这才大哗,议论纷纷,都在问:“哪一个叫陆寄风?”“有这号寨主?”“莫非穆寨主改了姓……?”
但更多人则是见她模样艳丽又年轻,少不了口中就不清不楚了起来,西海公主也不啰嗦,脸上微微带着笑,手腕一挥,一大股无色的白烟便飞了出去,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全部身子发软,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头晕目眩。众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心下大骇,知道这名少妇不是易与之辈。突然间有人哀叫道:“痒……好痒啊……”这么一叫,众人也全都浑身痒了起来,叫道:“好痒!这……这姑娘使毒……”“痒!好痒!他妈的怎么会这么痒!”
一时之间呻吟声四起,众人中了西海公主的毒风,全身极痒,但是没有力气抬手去抓,实在是痛苦非常。
西海公主昂然跨马,俏脸一扬,喝道:“陆寄风,你给我出来!”
人群之中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道:“这么大呼小叫,也不怕丑?”
西海公主美目怒扫,道:“刚刚是谁放屁?”
本来还在喊天哭地的群匪,一下子全闭上了口,不敢作声,怕被当成是放话的人。
西海公主不再理那人,喝道:“陆寄风,你卑鄙无耻、始乱终弃!别当缩头乌龟了!你给我出来!”
这时,另一处又传出不怎么大、但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被人始乱终弃,还敢喊得这么大声,真不怕丢丑!”
由于现在众人都不敢开口,只敢以身子在地上磨蹭去痒,因此这回说话的声音就格外清楚,竟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西海公主火气直往上冲,用力一挥长鞭,道:“谁?敢说敢当,给我站出来!”
接着又是微弱而没有起伏的声音,道:“陆寄风年少英俊,谁不知是个大淫贼,你念着他,活该秋扇易捐!”
西海公主气得长鞭一挥,卷起一块脚边的石头便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挥去,她鞭技出神入化,那石打中一人的背,“唉呦”一声惨叫,竟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西海公主喝道:“就是你!不要命了。”
她一抖缰绳,马蹄朝那人的方向跺去,脸上神色狠毒。那人发着抖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说的呀……”
此时,另一边又一人,以发抖的声音小声说道:“自己敢投怀送抱,就不要怕别人说。”
西海公主怒转过头,还没找出人,又有一人道:“你杀……杀得死一个,杀不死两个;杀得死两个……也,也杀不死三个、十个……”
这话听起来很威风,但是说话的神秘人物却是发着抖说的,似乎怕得要命,却不得不说。
西海公主喝道:“那我就把你们全杀了!让你们都全身溃烂、哀嚎十天才死!”
她说到做到,正要取出毒药害死这些取笑她的人时,一道蓝色身影一闪逼近,她还没看清,脸上已经“啪”地被打了一耳光,毒药也已被夺。
西海公主一愣,那人夺药及打她耳光的动作,一气呵成,她根本什么也未及反应,那人已飘然退后,背对着西海公主,沉声道:“何必滥杀无辜?”
一见到那背影,西海公主便像被下了咒似的呆住了,所有的寨匪们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在危难之际,以出神入化的武功夺走毒药,解救众人的英雄是何方神圣。而一看清是他,原本互相看不起的各寨,也都暗暗佩服着这位寨主果然有大侠之风。
西海公主颤声道:“你……你……”
那人只是背对着她,一扬手,道:“众人与姑娘无冤无仇,你走吧!”
西海公主还没回话,已有人边呻吟着,边大声道:“萧寨主,给这婆娘一点教训!”
另一个躺在他脚边的人大声道:“这婆娘太毒啦,折磨得老子不死不活!萧寨主你快替天行道!”
那蓝衣人一踢脚边之人,喝道:“我不是羽扇绝尘智无双!我是长得跟他很像的人!”
那人旁边的另一名寨匪道:“你明明就是萧寨主呀……”
那蓝衣人还要否认,西海公主已一跃下马,在那人脸上连打了七八个耳光,喝道:“你敢躲我?你为什么打我?你敢打我?啊?”
那七八声耳光,劈里啪啦,声音甚是清脆。众人见到萧冰当众被刮,都吓了一跳。却没想到西海公主打完了,竟眼中涌泪,哭着投入萧冰怀中,道:“萧郎,我找得你好苦。”
萧冰抵赖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让她抱着哭,只闻周遭窃窃私语,道:“这婆娘与萧寨主……?”“她要找的不是姓陆吗?”也有人就近问倒在身边扭着身体去痒的黑鹰寨众,但是黑鹰寨众却没有一个肯开口,全都神色凝重。
萧冰有点无奈地让她抱着,西海公主哭毕收声,又怒视萧冰,道:“刚刚是你那些手下乱说话?”
萧冰道:“你问他们,我不知道!”
西海公主瞪了众人一眼,道:“全给我起来!”
黑鹰寨的人虽也中了毒,但是他们早就知道这位寨主夫人的厉害,因此一看见西海公主出现时,已经都预先掩鼻的掩鼻,服解毒药的服解毒药,中毒情况不像其他各寨那样严重,还勉强可以站得起身。
西海公主扫视了他们一眼,道:“刚刚是谁说的?给我自己站出来!”
黑鹰寨的匪众们吞吞吐吐,都没有人敢承认,半天才有一人嗫嚅着说道:“报告夫人,是……寨主要我们说的……”
此话一出,倒在地上的各寨寨匪都大吃一惊,她竟是萧冰的老婆,久闻萧冰的妻子精于制毒,从黑鹰寨流出不少奇门毒药到各寨,让各寨行事十分便利,想不到这名百寨的毒王就在面前,难怪一出手就无人能敌。
此人一自首,其他的人也纷纷道:“是寨主逼我们说,我们不敢不说!”“夫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奉命行事呀!”
西海公主怒视萧冰,问道:“是你叫他们说的?”
萧冰怒道:“是又怎样?你被那小子骗了,还这么不要脸地光天化日之下追他,把我当成什么?”
西海公主又一连劈里啪啦地给了萧冰几耳光,骂道:“我会被谁骗?皇上把我嫁到柔然,我都没让敕连可汗碰一根指头!姓陆的小子算老几?他是骗了我侄女!”
萧冰被打得脸颊都红肿了,却目露喜色,道:“你没有失身于陆寄风?”
西海公主又是“啪”地一耳光打下来,道:“没有!”
萧冰仰首哈哈大笑,道:“我萧某一世英名,本以为要毁在妇人之手,蒙上绿巾之谤!幸天佑我!天佑我也!哈哈哈……”
但是地上的其他各寨寨众却都觉得他似乎想太多了,本来就没有什么英名,也不必怕被毁,更何况当众被老婆打得像猪头,还那么高兴。
陆寄风混入百寨之中,是曾听见西海公主追上来的骂喝声,但借着人多做为掩饰,一下子就奔至深山之内,谅西海公主一时之间是追不过来的。
他奔至匪徒阵营后方时,只见到处都是堆得整整齐齐的宽木,以及做到一半的梯子,在南边还有一处被挖得很宽阔的地基,上面已经矗起一些鹰架,不知要建造什么。
而原本几处简陋的土屋,也全都被当成了临时的工寮,堆得到处都是建材,就连才刚种下的庄稼也七歪八倒,根本就被破坏得无法住人了。百寨联的人赶走村民,逼壮丁入寨,看来真的是要围攻剑仙崖,才会这样大费周章。
陆寄风飘然上崖,虽然抱着千绿,但是身形步法宛如一片被风推向崖上的轻云,不一会儿便登至崖上。蕊仙正坐在廊前缝着一件小衣裳,眉间尺则在她身边练笛拍谱,一看见陆寄风和千绿,两人俱是一怔,蕊仙放下衣篮,喜叫道:“你回来了!迦逻!迦逻!陆寄风回来了……”
她喜得等不住,便入内去唤迦逻出来。
陆寄风道:“师父,山下有百寨群匪要围攻上来,你知道吗?”
眉间尺道:“现在知道了。”
“你可有应对之策?”
陆寄风问的是剑仙崖上是否有别的通路或密室,可以让妇女们藏身,以及利用为退敌的优势,剑仙崖上的高人们居住了这上百年,或许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地方。
果然,眉间尺道:“应对之策?有,当然有!”
陆寄风喜道:“是吗?什么应对之策?”
眉间尺道:“把你丢下去,他们就不会攻上来了,反正他们也是寻你的。”
自己早该料到这个师父说不出什么好话,陆寄风只好道:“不跟你瞎说,冷前辈呢?”
眉间尺道:“他还会在哪里?”
“我去找他。”陆寄风大步跨入屋内,进入解功室的石台,进入梅谷。
走出通道,进入冷袖的石室,比数个月前所见更为凌乱荒凉,梅谷本是绝尘之地,但如今竹帛都已蒙上了一层灰,不知多久没打扫过,连榻上也已积染尘土,竟像个废墟一般。
陆寄风吃惊地奔出石室,往从前进来的方向找去,走出几里,便发现周围的平地上堆了山一般高的土石,陆寄风讶然想:“冷前辈真的在开掘梅谷?”
但是又没听见任何声响,陆寄风心下纳闷,再往前找,两旁原本清雅的松竹七歪八倒,好像被破坏过似的。突然听见轻微的几下“剥”、“剥”之响,一物飞至面前,竟然没有带动空气卷动之声,因此陆寄风差点来不及防守,匆忙闪过,那巨物落在脚边,只差不到三寸就要打中陆寄风。落下之时,竟也没有声响,飘然而来,飘然而落,但那是一截巨大的松树,少说也有几百斤。
抛出一整棵大树,却不扰动空气,无声无息,这样的柔和内力,除了本身要有澎湃如海的实力之外,所需要的技巧慧根更是非上智之人不能运用,令陆寄风骇然,冷袖的武功绝没有高到这种地步!
但只一呆,他就想通了。他知道梅谷里还有别人,只是不知道还有谁,而由这样抛物的掌法来看……陆寄风心头一热,那是上清含象功!至少要练到第四级,才能这样运用,他记得连弱水道长都还不到第三级的功力。
陆寄风心头怔忡之时,一阵哈哈狂笑之声已传了过来,道:“如何?如何?我已经达到无声无息之境了!”
声音才一响起,白影已立在陆寄风面前,那是冷袖,须发比以前更长,美髯长披至腹,身形虽变得有点瘦,但是竟比以往还要充盈有神。
见到陆寄风,他也并不讶异,笑着一踢那截松木,道:“我的功力怎样?”
陆寄风道:“前辈练的是什么功夫?”
冷袖笑道:“师父显灵,教我功夫,我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陆寄风道:“你见到祖师爷了?”
冷袖道:“我天天眼睛一闭就见到她。”
陆寄风道:“不,不是那个意思,你见到她人了?”
冷袖哼然,道:“她身在冰窖之中,我如何见她?”
陆寄风道:“那么她怎么教你功夫?”
冷袖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陆寄风急得跳脚,道:“这是不可能的!冷前辈,你刚刚运用的功力明明是……是……”
冷袖道:“是什么?”
陆寄风吸了口气,才道:“是……上清含象功。”
冷袖笑道:“什么上清含象功?”
陆寄风道:“守虚无,无来去,不出入,神随气行,宽急得意,制而无着,放而不逸,断想弃识,豁然贯通!”
冷袖呆了一会儿,那确实是他最近领悟出来的养气之道,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陆寄风道:“究竟是谁教你这些?”
冷袖吼道:“是师父!若不是师父传意予我,我怎会突飞猛进?”
陆寄风不再与他争执,大步往前走,冷袖道:“你要去哪里?站住!”
陆寄风自然不会理他,纵身跃去,冷袖已经将前面的乱石土堆给推开了好几十丈,原本被封住的山已经清得几乎完全开通,只剩下丈许之远,就可以挖开冰窖了。
虽说冷袖功力高强,恐怕除了陆寄风之外,罕有对手,可是能以双手之力挖平崩山,也实在是可怕的毅力与决心。冷袖追了过来,道:“我就快要能重见师父了,那时我便要封谷,谁也不许再下来干扰我和师父!”
陆寄风道:“现在就有许多人要来扰祖师爷安眠,恐怕我们都防不了。”
冷袖道:“如何说?”
陆寄风道:“你告诉我是谁教你武功,我就告诉你是谁会来梅谷!”
“哼!”冷袖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了是师父就是师父!我天天在崩山前默想师父,就有个声音教我怎样推开这些乱石,起初我不相信,跟那声音争了几天,那声音日也烦我,夜也烦我,弄得我快要发疯。”
就是那人要陆寄风与迦逻成亲,那绝不会是司空有,当时陆寄风被迫不得不从,却一直想不通会是何方高人。越听冷袖说,他却越觉得可能就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冷袖道:“可是后来我不知不觉照着那声音的方法行气练功,竟一日千里!我越是移开封住冰窖的土石,那声音就越清楚,冰窖里只有师父,一定是师父在鞭策我,好让她重见天日!她一个人在里头太寂寞了,我得天天去找她,说话给她听,为她解闷。”
陆寄风沉吟着,冷袖道:“我说完了!你倒告诉我,除了你们这几个不识相的之外,还有谁敢闯梅谷?”
陆寄风道:“还有一事,当初祖师爷要你们离开,到处去找东西,是去哪里?找些什么?”
冷袖不耐烦地说道:“不过就是些寻常的东西,有什么好问的?”
陆寄风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后来都用上了?”
冷袖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陆寄风道:“你告诉我,我便告诉你如何让祖师爷复活。”
冷袖先是呆了一下,接着便露出不屑之色,道:“这回你可想错了,祖师爷根本没有死,她如何还需要复活呢?”
见陆寄风不语的样子,好像要把他看透了一般,冷袖感到他似乎知道什么重大的事,只好道:“你这小子真有点鬼,怎么出去一趟,什么都知道了?好吧,我当初没有老实告诉你,但那也没什么,你们剑仙门,原本就是旁支,没必要知道太多。当初师父要我们去找的是玉池、金鼎、朱汞、真铅、灵蔘,刘瑛的任务最简单,只要五百年的灵蔘就可以了,他是富贵中人,这种东西还少了?我和劲节君同往北方找金鼎和玉池,秦嵩子和朱长沙则到南边与西域寻朱汞、真铅,这些东西天南地北,一时也集不全……”
陆寄风听出要紧处,道:“北方的哪里?”
冷袖道:“在燕代之北的一处深山里,那里十分难行,我和劲节君翻山越岭,又越过了几重恶水,才找到那个山洞……”
陆寄风心跳了起来,司空有果然知道石室的存在,她早就知道这里有存命之法,可是为了不让舞玄姬知道,她只叫弟子们去取物,这样就算自己败在舞玄姬手中,也有机会重生。
后来舞玄姬差点被弱水道长所杀,逃亡之际,与魏的先祖逃至那石室,又重新修炼,而且想必这回的修炼比以前还要有用,所以她能很快复元。至于她怎么知道这个司空有不让她知道的秘密,也很可能是弱水道长在被派予任务时一并听悉,后来不知怎样说出了口,让舞玄姬知情的吧?他是有意让舞玄姬知悉,还是无意中被套出来,就无人可知了。
陆寄风道:“什么是金鼎?什么又是玉池?”
冷袖道:“亏你被司空无那老贼调教了那么久,金鼎便是容身之器,玉池便是养气之槽。你见过师父的冰棺,那就是我和劲节君从那石洞里扛出来的千年寒冰,而金鼎则是无形之物,也就是那所石洞的整个位置方向。我们牢牢记住之后,回来绘成图,依样做出的,也就是这个被封的山洞。”
他望着已经快要被清完的乱石,有点感慨地说道:“我们回来之后,师父就交待我们这些东西的用法。那天……她问我们,若是她死了,我们会不会思念她?不,我们不会的,我们会随她一起死。师父却又说我们都能与天地同寿,但是她不想变老,若是她永远如此美丽不是很好吗?不,她不会变的,她就算老了,老得走不动了,也是美得不得了的老太太。”
冷袖幻想着,有点心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可是,师父却没有听进去,她说若是她死了,要我们做出金鼎、把她放在玉池中,将朱汞与真铅化入她体内,并将灵蔘含在她口中,这样她就可以长保元气。她还说,可惜这玉池太小,朱汞及真铅太少,否则……否则怎样?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了。我和劲节君、秦嵩子都立刻说:‘师父觉得不够,弟子再去寻来!’她却笑笑,说不必了。”
说完,他伸手抚摸着乱石,温柔地说道:“那晚师父就跳了下去……我们依师父之言照做,她的身体一直很冷,一直没有活过来……但是,这么多年了,她也一直没有老,没有死。”
陆寄风更是心头雪亮,司空有在与舞玄姬决战之前,就命弟子们准备好了重生的各种所需之物。当她败于舞玄姬之后,自知性命不长,便以保气之法,将自己的真元锁住,封在玉池之中,作为一个睹注。也许她还有机会重生,但至少不会死。若是她能被放在那石室的巨大玉池、金鼎之中,那么是一定可以复活的!
舞玄姬缺的,也只是庞大的真铅真汞,或是说男女的真元。
陆寄风详细向冷袖问明了那石洞的位置,就在燕魏交境处,乌洛侯国西北,在难水之滨,极为险恶严寒之地。若是石室真有此功用,拓跋焘急欲派陆寄风前去一探究竟,甚至不惜让他知道魏国乃狐狼之种的秘密,也不足为怪了。
冷袖道:“你还没说是谁敢来侵犯梅谷!小子,不是你随便说说的吧?”
陆寄风看着他,道:“当然是舞玄姬的手下,已包围剑仙崖了。”
冷袖哈哈一笑,道:“我们与她,素无冤仇,她来干什么?”
陆寄风道:“祖师爷她……她与舞玄姬有着很深的关系……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你若是为祖师爷好,不让她被舞玄姬所用,就击破玉池,让她魂消魄散吧!”
冷袖一听,怒道:“你胡说什么?师父与舞玄姬会有什么牵扯?舞玄姬不过是个畜牲,怎配与师父并列?你还要我让师父魂消魄散,真是莫名其妙!”
陆寄风望了一眼那堆乱石,冷袖道:“你敢乱动,我不会放过你!”
陆寄风长叹,道:“舞玄姬就要攻上来了,她找不找得到祖师爷,我没把握。但是若她要夺去师父真元,我一定会拦下来,将之毁灭的。”
冷袖红着眼,吼道:“不许!你敢这么做,我杀了你,杀了你身边所有的人!”
陆寄风了解冷袖的心情,就像自己决定要毁若紫元灵一样,要下的是比残杀自己还要狠的决心。
但是陆寄风也不能再任由冷袖决定了,他没说什么,便转身朝外走。他不争论,反而让冷袖更看出他的决心,冷袖默然望着陆寄风的背影,若是陆寄风真的要毁灭司空有,双方自然就是死敌了。如今自己功力比以往还要强上数倍,他已有把握与陆寄风一争长短。自从练了新的武功以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强,能和自己对决的,似乎除了陆寄风,也没有别人了。
一思及此,冷袖豪气顿生,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