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伊倚靠着他的福特皮卡车。当我跑上前时,他匆匆地挥了挥手。然后爬上卡车的后车厢,取出了两把冰镐,绑在后背上。
就在我变换身形的那一刻,我看到他正试图掩饰自己的笑脸。“干吗呢?”
“我刚刚想起上一次在这里时的情景,”他说着,系紧了登山靴上的鞋带,“我在卡车里醒过来。当时我以为自己在还没开始爬山之前就已经睡着了,整件事情只是自己的梦境。”
我身子前屈,拉伸着背部的肌肉。“嗯,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你把我打晕之后,再把我拖回到这里来的。对吧?”
“我不是把你给拖过来的,”我说道,“而是一路抱着你过来的。”
他哈哈大笑,摇了摇头。“这么说,谢谢啦。准备好了吗?”
谢伊果然是一位攀爬高手,他稳健地爬上斜坡,我则在他的前面跳跃着穿越森林。我们中途只停下来一次,他给登山靴系好鞋钉之后,我们便朝一块冰块覆盖的坡面进发了。我两次大步奔跃跳了过去。在我们的攀爬过程中,那两把冰镐一直交叉地绑在他的背上。
我在他前面飞奔,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洞穴口。我朝着地面俯下头,来回地踱步。我难以抑制住自己喉咙里进发出的一声哀嚎。
谢伊在我身后跋涉上来。“不会有事的,卡勒。”
我变回人形,一边在雪地里焦躁不安地跺着脚,一边凝视着眼前的洞穴,这个山坡上的黑暗入口像极了一张巨大的嘴巴,时刻准备着将我们俩吞噬。
“我不完全相信这一点,”我说道,“要是有人发现我们来过这里那该怎么办呢?”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谢伊问。
“我的气味,谢伊,”我说道,“到这个洞穴里来的任何一位守护者都会知道我曾经来过这里。”
“可是你说过,你们中的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洞穴,”他说,“我以为这是禁令呢。”
“这确实是禁令,但是——”
“你想不想回去?”
我看着他,又望向洞穴。据我了解,任何守护者都不曾在洞穴里留下印迹。现在这一情况难道会有所改变吗?
“那,我们到底还进不进去呢?”谢伊问道。
“进去吧。”我说道,抛开了一切疑虑。
他脱下身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了一盏照明灯。我们慢慢地往洞里前行,他的照明灯光在一片漆黑中发出了朦胧的光亮。洞穴中的通道似乎一直在笔直向前延伸,见不到洞穴尽头的任何迹象。
在我们的身后,入口处的光亮只剩下一丝微光,我不禁一愣。一股奇怪的气味向我袭来。我变换狼形,再次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果然有一股异昧,明显而陌生,好似烂木头和汽油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我低下头,匍匐前行。谢伊在我旁边迟疑地走着,举着照明灯。
射灯照射着洞穴的地面。我们俩同时看到了一堆骨头。我的颈背上竖起了汗毛,我弓着背紧贴地面前行。
洞穴中四处散落着动物的森森白骨,其中大多数是鹿的骨骼。我细细察看着这一堆堆骨骼,浑身发抖。在通道的一侧,一颗巨大的熊颅骨正朝我咧嘴而笑。
“卡勒。”我听见在我身后的谢伊发出了惊恐的低语声,与此同时,我的耳边又传来了一阵刮擦声。
我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整个地方,黑暗中并未见到任何东西在移动。硬物刮擦石头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悲嗥一声,毛发竖起。我的目光跟随着谢伊的灯光在通道的地面上来回扫射。
我剐往前迈出一步,就听到谢伊的警叫声响彻了整个通道。“卡勒!在你上面。快闪!”
我一跃向前跳进了黑暗之中,只听见某个庞然大物砸到了我身后的通道地面上,砸中的地方恰恰正是我片刻之前所站立的位置。
“我的天哪。”我听到谢伊哽咽的惊呼,于是迅速转身,嚎叫起来。
一只褐色的隐士蜘蛛睁着三对油池般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着我。它细长的腿脚上长满了丝状的细毛发,这只蜘蛛专注地盯着它的猎物,腿脚不停地抖动着。我往后退开,龇牙咧嘴,尽管我心里惊恐万分,但我还是想装出一副凶相来。这只蜘蛛实在是巨大无比,体形差不多有一匹马那么大。
它盯着我,腹部不时抽动着。我来回走动,希望能吸引它的注意力。蜘蛛以惊人的速度一掠而过。我躲闪不及,只觉它的八只脚中有一只拂过了我的背部。我兜着圈子,知道蜘蛛就在我的身后。我听到它的腿脚在洞穴的石壁上划过的声音。我心跳加速,绞尽脑汁谋划着怎样才能向它发起攻击。狼人的天性中并不包括杀死变异的虫子。这只生物与我以前见过的对手截然不同。
我转过身正对着蜘蛛,决定先使它受伤致残,然后再设法发动致命一击。我唐突的转身使我的袭击者受到了惊吓。它抬起最前面的两条腿,我纵身跳跃,对准它的一条腿咬了下去,猛地一拽。这条细长的腿顿时在我的口中啪的一声折断,被我撕咬下来。我砰然落地,再次面向它时,它那六只幽暗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我凝视着这只巨兽,它正准备发动袭击,腿脚来回地抽动。它的静寂比朝我尖叫更让我感到恐惧。
蜘蛛又一次抬起腿脚向我扑来。我向侧面一跃,但动作仍不够迅速。隐士蜘蛛用两只脚将我压倒在地,我猛地撞上了冰冷的石地板。我扭了扭脖子,竭力开始还击,我猛咬它的腿脚,这时蜘蛛的头突然向我的肩部袭来,我一阵战粟。在见到它的利齿时,我绝望的挣扎声化成了一声悲嗥。就在我紧咬住它的一只腿脚的同时,蜘蛛的蜇咬刺穿了我的侧腹。
一阵可怕的重击声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咝咝撕裂和淤血扑哧作响的声音。蜘蛛猛然抽动,将我松开,我连忙爬起身躲闪开来。谢伊用两把冰镐在蜘蛛身上砸出了几个大口子,伤口处溅出了一些暗蓝色的液体。他怒不可遏,果断举起镐尖接二连三地向蜘蛛毫无防备的背部砸去。疼痛不已的隐士蜘蛛被激怒了,试图向它的袭击者发起攻击。这时我冲上前撕下了它的另一条腿。蜘蛛摇摇晃晃。它那蓝色的血液溅满了洞穴的地面。这只生物的腿脚向外倾斜,最后瘫倒在地。谢伊跑到它抽搐的身子跟前,咬紧牙关,举起冰镐朝着蜘蛛正中间的那对眼睛砸了下去。蜘蛛最后一阵猛烈抽动,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谢伊浑身颤抖着,长长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从那具尸体面前退开。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镐柄,双臂上青筋突起。我再次嗅闻着空气的味道,侧耳聆听,不过这时紧急危险的信号已经消失了。我变回人形,转向了谢伊。
见到我卸下防卫的姿态,他睁大了眼睛。“你确定这是唯一一只吗?”他问道。
“没错,只有这一只。”我搓了搓被蜘蛛利齿戳破皮肤的背部伤口。我感觉到有血滴渗出,不过谢伊的攻击打断了蜘蛛的蜇咬。伤口不深,但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什么东西呀?”他注视着那只硕大的蜘蛛,浑身发抖。
“这是一只褐色的隐士蜘蛛,”我喃喃说道,“分辨的依据是它只有六只眼睛。”
他眉毛往上一扬。
我耸耸肩膀。“我们不久前刚在进阶生物学的课上学完蜘蛛纲动物这一单元的内容。”
“卡勒。这才不是什么蜘蛛呢,”他呻吟道,“蜘蛛的体形哪有那么大呀?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啊?”
“这就是一只蜘蛛。只不过,主管们使它产生了变异。他们有转变事物的能力。还能改造自然世界。这只隐士蜘蛛肯定是海蒂斯的最后一道防线,以防守护者的防线会崩溃。”然而,到底是哪位主管创造出这只野兽来的,我不得而知——他们何时会来检查它的情况,我也无从知晓。
“杀了它或许是一个错误,”我说,“这是我们到过这里的另一个迹象。”
“你疯了吗?不然你打算拿它怎么办——抓起那颗熊颅骨教它玩丢沙包游戏吗?”谢伊问道。
“有见地,”我说,“但是,那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只死蜘蛛,脸色苍白。
“你还好吗?”我朝他走近了一步。
“我真的,真的非常讨厌蜘蛛。”他朝自己的双肩瞥去,似乎肩膀上有一些恶心的生物在爬行。
我歪着嘴角笑道。“对于一个患有恐蜘蛛症的人来说,你出手解决这只东西的时候还挺干净利落的嘛。”
我瞥了一眼他双手拿着的两把冰镐;鲜血从锋利的铁镐上滴落下来。“你从哪里学到这一招的?你的招式挺像一名战士的。”
谢伊苍白的脸色焕发出了一点光彩,他将冰镐掷向空中,当冰镐掉落下来时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镐柄。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透不过气来。我用手捂着侧腹,惊讶地发现伤口上依然血流不止。
“让我猜猜看,”我说道,极力想无视这一伤痛,“你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想当忍者之类的?”
他摇了摇头,羞红了脸。“夺宝奇兵。他在身陷困境时总能将周围的一切化为己用,我很欣赏这一点。你知道的,多面手。”
“夺宝奇兵也有出漫画吗?”我朝他扬扬眉毛。
“嗯。”他对着蜘蛛尸体踢了一脚。
“啊。”我冲着他戏谑一笑。“这么说来你的牛鞭也玩得很拿手咯?”
他态度含糊地耸了耸肩。
我转过身对着我们面前漆黑的通道。“我想,今后这个信息或许会派上用场。”
我们警觉地迈步前行;我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骨头。我用手揉搓着腰部被蜘蛛蜇咬的地方。血终于止住了,但伤口处疼得更厉害了,而且这种疼痛感似乎正蔓延开来。我绊到了几块疏松的石头,谢伊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只是看不清楚。”我向后转动肩膀,竭力想将注意力集中于我们在黑暗中的前行方向上。洞穴里的空气似乎愈发寒冷了;它渗入了我的肌肤底下。即便是有了谢伊照明灯的协助,我还是难以看清事物。每往前迈出一步,我的视线就愈加模糊。我脚下的地面变得倾斜起来,我又一次差点绊倒。
“发生什么事了,卡勒?”谢伊问,“你平时是不会这么笨拙的。你根本就不会这么笨拙呀。”
“我不清楚。”我跟前一阵发黑,双手一撑,双膝跪倒在地。
“你受伤了吗?”谢伊问。
我四肢瑟瑟发抖。此时我浑身发冷。“有可能。那只蜘蛛咬到我了,但我以为伤口不深没什么大碍。”
“它咬到你的什么地方了?”他在我旁边蹲了下来,“让我看看。”
我解开夹克衫,开始将衬衫向上撩起。但不一会儿我咬着嘴唇,犹豫不决。
他笑了。“我不会对你毛手毛脚的,卡。我们需要看看伤口有多么严重。”
我点点头,掀起衬衫。蜇咬处位于我身体右侧的腹部,与下肋持平。我扭着脖子,但还是没办法绕过肩膀好好看到伤口。
谢伊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啦?”我扭得更厉害了,但只能瞥见一丁点儿肉。一股怒气从我的喉咙里升腾而上。
“它怎么能这样呢?”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摇着头。“该死的。没错……我竟然忘了。”
我的身体从刚才瑟瑟发抖变成了猛烈抽搐。“隐士蜘蛛会导致坏死性咬伤。”
“坏死性?”谢伊呼了口气。“它会使你的皮肉坏死?”
“看似如此。我记得看过一些资料,里面提到了组织迅速衰竭。”我闭上双眼,与一股袭遍全身的恶心感竭力抗争着。
“天哪,卡。毒性开始蔓延了;我能看到伤口的变化,”他呻吟道,“就好像你的身体正在遭受侵蚀。”
我想强颜欢笑,但却只能面露苦相。“多谢你的信息更新了。我感觉好多啦。”
“你为什么不能自愈呢?”他的声音无比惊慌,“我还以为守护者的血液能够自愈呢。”
“我自己的血液能够保护我……但它并不能使我免受一切伤害,”我喘着气,“毒液是很难对付的,被施了魔法的蜘蛛释放出毒液,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在缺乏帮助的情况下,我可能没办法迅速痊愈。”
“什么能帮到你呢?”
“只有另一位守护者才能帮我。”我说道,“族群的血液。”
“我们能打电话给布林或安塞尔吗?”
“毒性蔓延的速度有多快?”
他没有作答。
“这样的话。我想我的回答是不能。”我说。我的两只手臂已经再也支撑不住我的身体了。我一翻身,倒在了洞穴的地上。
“卡勒!”谢伊用双臂抱着我,将我拉到他的身边。“拜托,我们肯定能做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你快离开这里吧。”
“不。”
“谢伊,你得下山了。要是任何人发现你在这里,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个洞穴里的!”他厉声吼道。
“你别无选择。你什么也做不了。”我的肌肉疼痛开始逐渐消失,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更可怕的麻木感向我的周身蔓延开来。
“不。有件事情我能做到。”我努力将注意力放在谢伊身上;尽管我已经晕头转向了,但他强烈的语气还是令我大吃一惊。
他脱下夹克,将毛衣掀过头顶,扯开了他的白色T恤衫。
“你在干什么?”
“你必须把我变成狼人,卡勒,”谢伊说道,“快点,趁我现在还没失去勇气。”
他一阵战栗,我知道这既是因为他心里十分害怕,又是因为寒冷的空气在作祟。
“不。”
“我们没时间争论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脖子上。我已经全身冰冷,他温暖的赤裸皮肤感觉就像是在炙烤着我的皮肉。“快动手吧,这样一来我的血就能治愈你了。”
“你疯了,”我喃喃说道,“我不能这么做。我会怎样并不重要。赶紧离开吧。快逃离这里。你会没事的。”
“才怪呢。你要是死了,那我跟死了也没啥两样,”他争辩道,“这你是知道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从来没有试过把任何人变成狼人,”我说,“可能会出差错的。”
“别这样,”他厉声说道,“不就是让你咬上一口,再念上一句咒语么?这话可是你说的。能有多难嘛?”
他扶住我的颈背,将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肩膀。
“求你了,卡勒。”
他的皮肤有着冰池般清新而浓郁的气味,将我层层萦绕,驱散了我脑海中的迷雾。我的身体却突然因重现的疼痛而暗自尖叫,渴望得到治愈。我的手指甲掐进了他裸露的胸膛,渗出了点点血滴。他身子一紧,但却没有因此而退开。我露出了尖利的犬牙。谢伊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与我的身体交融为一体。他的双手掐入毛皮中,他的臂弯中搂着的是一头白狼,此时他倒吸了一口气。我将牙齿扎进了他的肩膀。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但他依然一动不动。
鲜血从谢伊身上深深的刺孔处涌了出来。他呻吟着,两眼发白。他紧紧地依偎着我,身子有些晃动。我变回人形,将自己瑟瑟发抖的手臂举到嘴边,对着柔嫩的皮肤一口咬了下去。我把咬开的伤口凑到他张开的唇边。我精疲力竭,几乎无法挺直身子。我竭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使身体稳住不晃动。这时我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吟唱了起来。
“Bellator silvae servi。森林之勇士,吾乃阿尔法,当此危急之时召唤于汝。”在我的底下,洞穴的地面似乎在滚动着。谢伊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扭曲变形,我极力想将注意力聚焦在他的身上,希望自己没念错咒语。
一股能量传遍了谢伊的身体。他的双臂从我的腰间垂落下来,接着他倒在了洞穴的地上。他一动不动,随即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他的整个身子开始抽搐。他尖叫起来。
我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肢体,倒在他身旁的地上,瑟瑟发抖,极力不让自己失去知觉。他就在我的旁边,肌肉颤动,辗转反侧,痛苦挣扎着。他的脸部扭曲,正渐渐地由一个本体分出了两种身形。曾经是凡人的谢伊现在正分化出狼形和人形来:两位一体,不折不扣的守护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睁开了眼睛,既看不见任何东西,身子也无法移动。呼吸变得困难起来;黑色的水流向上涌起,即将把我吞噬。洞穴此时成了一片被人遗忘的寂静之地。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合上了沉沉的眼睑。
一阵轻柔的悲嗥声在黑暗中回荡。毛皮拂过我的皮肤;爪子刮擦着石地板。
我张开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某种温暖而轻柔的东西凑到了我张开的嘴边。热乎乎的液体滴落到了我的舌头上,汇集成流,注入了我的喉咙。那味道甜甜的,好似野生蜂蜜。
族群的血液。
“喝吧,卡勒,”谢伊低声说道,“你得咽下去,不然你会噎着的。”
我强迫自己移动喉部的肌肉,努力将血液吞咽下去。
“这就对了,”他说道,轻抚着我的头发,“别忘了呼吸。”
在几次痛苦的吞咽之后,我终于能平稳地饮血了。我的四肢恢复了知觉。一开始时身体感觉发痛,不过疼痛感慢慢地消失了。我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我身子底下的洞穴也不再感觉摇晃了。我推开他的手臂,坐起身来。
他压住皮肤上的刺孔处。“够了吗?”
“我想是的,”我说,“瞧瞧看吧。”
我再次掀起衬衫。他点了点头。“嗯。这回伤口确实在慢慢愈合了。”
他咽了口气,扭开头。“不过,伤口还是不怎么好看。”
我迅速拉下衬衫。“如果伤口已经开始在愈合,我就会没事的。”
“很好。”
“你还好吧?”我向他挪近,凝视着他的脸庞。
“嗯。”他来回转动着脖子,“有点儿痛。挺痛的。不过,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他微微皱起眉头,“不过,感觉有些不一样了。我想我喜欢这种感觉。”
“你现在是不一样了。你是一位守护者啦。”
他摇身一变,一头披着金褐色毛皮,有着苔绿色眼瞳的狼在朝我眨眼睛,摇尾巴。随后,谢伊向我露出了笑容。
“我变身成狼的时候样子如何?好看吗?有型吧?”他问道,“我现在有多强壮啦?”
“噢,天哪。”我心跳加速,“这太糟糕了。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为什么呢?”他的笑容消失了,“你觉得我应付不了吗?”
“不是这样子的,谢伊。”我说,“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做了。我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你刚才什么也想不了,”他说,“你当时奄奄一息呢。我们别无选择。”
“我还不如当时死掉算了。现在我肯定是死路一条了。”海蒂斯洞穴里现在不是有一头狼,而是有两头。我和这头奇怪的狼族新成员。
“不,”他说。“你现在还活着。可是,如果你没有把我变成狼人,那你现在肯定就没命了。”
“现在,你的狼人气味也会弥漫在洞穴里的各个角落,谢伊。我们怎么可能掩饰你的气味呢?”我凝视着他,“我违背了禁令……两次!我被严禁进入这里,把你变为狼人本来是绝对不允许的!”我想到了蜘蛛的尸体,我那洒落地面的血迹——我无法抹去这些证据。
他朝我歪嘴一笑。“你把这些事情加到你的违令清单上去吧。这张清单越来越长咯。”
“你正经点儿好吗?”
“我可是一本正经的,卡勒。”他用坚定的声音说道,“你把我变成狼人。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了。我想,我已经使你相信没有人会到洞穴里来嗅闻我们的狼人罪行。在学校,我们会想出办法来隐瞒这件事的。谁能分辨出来呢?”
我想与他争论,但还是迫使自己仔细考虑他所说的话。“只要你不泄露秘密,就没有人能分辨出来。你可得小心谨慎啊。”
“我怎样做会泄露身份呢?”
“有旁人在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变身。”
“这太简单啦。”
“这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说道,“每当你感到愤怒或受到威胁时,狼的捕食天性就会试图占据你的身体。别现出尖牙,别咆哮,而且千万千万不要发脾气。”
“这么说来,我无论如何都得避开瑞恩咯?”
我随他说去。“现在,你的感觉器官会比以前更加灵敏。嗅觉,听觉。”
“我注意到这一点了。”他哈哈大笑,“在我还是人类时,我就已经觉得那只蜘蛛很难闻了。”
“正是如此,”我说道,“你不能对人类无法留意到的事物做出反应。”
“我会没事的,”他说,“我有很好的演技。”他舒展着双臂,似乎是在查看着自己身上是否还有遗留的狼性迹象,“你打算教我怎样做一名狼人吗?”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他接连快速地变身了好几次。
“你在干吗呢,谢伊?”我站起身,拍掉牛仔裤上的灰尘。
“真是难以置信,原来变身是这么容易的呀。”他说道,“我的意思是,来回变身。我现在是狼人了……实在是太酷啦!”
我忍俊不禁,一直笑到腹部抽痛。或许这件事没什么不好的。谢伊的喜悦让我觉得无所畏惧。我知道他这么做很危险,但变身也是一件令人上瘾的事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还从没听过一位守护者说出这种话来呢。”我擦掉脸上的泪水。
“那是,我可是独一无二的。”他露齿而笑。
“你当然是啦。”我摇着头,但面带微笑,“来吧,独特的男孩。我们去看看那只蜘蛛怪兽到底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谢伊点点头,重新套上衬衫。他肩膀上被我咬到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我们继续在黑暗中谨慎前进。我们走进通道深处时,我皱起了眉头。或许是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缘故,这时的洞穴似乎变得异乎寻常地明亮起来。谢伊伸出手关掉照明灯。一层温暖而略带红色的光辉笼罩着洞穴。他用手指着前方,通道在那处位置突然往右拐弯。光源似乎就是从那个角落释放出了光亮。
我们俩交换了一下困惑的眼色,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当我们走近洞穴的那处拐角时,那层深红色的薄雾愈发鲜明了。我们周围的空气更加暖和起来,几乎都快变成热气了。谢伊脱掉了夹克衫。我拉开外套的拉链,朝拐弯处的墙壁走去,边走边紧张地向四周扫视。当我快要拐过入口走进一个暗室时,我感觉到谢伊牵起了我的手。我朝他望去。他露出了笑脸。
“我们并排走吧。”他将我拉到他的身旁,我们俩步调一致绕过了弯道。
一走过通道的拐角处,我们便进入到了一个宽敞的暗室。里面的墙壁上泛着一缕缕赤褐色、赭色和深红色的光亮。我的视线沿着洞穴墙壁望去,发现墙壁上原来覆盖着一层水晶,将暗室正中央所散发出的红色折射成了各种明暗色调。
这个球形房间的中心位置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形。与其说她是在站立着。还不如说她是漂浮在地面之上,她那幽灵般的身影闪烁着暖和的光亮。她见到我们时,我不禁紧张起来。不过,她却绽开了笑脸。她凝望着谢伊,向他伸出双手,示意他走上前去。我倒吸一口气,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胳膊,但他却松开了我的手,迅速地朝她走过去。我没来得及将他拽住。他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手,我想尖叫着警告他,可是我的身体,从舌头到脚趾头,霎时间全然无法动弹。
洞穴里的光线忽然摇曳起来,不一会儿变成了强光,我连忙捂住双眼。瞬间之后亮光消失了,我们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谢伊再次打开了照明灯,我跳将起来,冲上前去,害怕他受到了伤害。
“发生什么事了?”我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查看是否有受伤的迹象,“你为什么那样子跑到她跟前呢?”
他朝我眨巴着眼睛。“你听不见她的声音吗?”
“听见什么呀?”我问道,不相信那个奇怪的女人竟然没有伤害他。
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奇的神色。“她的声音太美妙了。她在唱着歌,那旋律在我听来似曾相识,仿佛是一首我一直都很熟悉但多年未闻的曲子。”
“她唱了些什么内容?”
“愿塞恩背负十字架,”他喃喃而语,“十字架乃生命依托。海蒂斯在此安息。”
“海蒂斯在此安息?”他所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他往下一看,我的目光也跟着瞥去。照明灯的光亮正好照射在他的两只手上。他的双手并非空空如也。在他的手掌中躺着一个细长的圆筒,圆筒的两侧末端微微往上翘起。在灯光照耀下,这一物体映射出了洞穴墙壁上闪烁着的各种红色调。
“这是个什么东西呀?”我眉头紧锁,盯着这个奇怪的圆筒。
“这就是海蒂斯。”他用催眠般的语调回答。
“呃,当然了,”我说,“但这到底是什么嘛?”
“我不清楚,”他说道,“它并不重,而且感觉暖呼呼的。好像装满了能量。”
“真的吗?”我伸出手想去触摸它,可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这个物体时。我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卡勒?”他的声音惊恐万分。
“痛。”我盯着那个圆筒,手指还在颤抖,“痛死了。就好像它咬了我一口似的。”我转回头望着谢伊,“我想,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触摸它的人。”
“只有我可以吗?”他弯下手指,护住海蒂斯,又将它翻转过来握在手里,细细查看,“真有意思。”
“怎么啦?”我向他的肩膀凑了过去。
“它的一侧末端有一个开口处。像是一处插槽。”他调整了一下圆筒的角度,拿给我看。
“里面装了东西吗?”我眯起眼睛看着那道狭窄的口子。
他将圆筒晃了晃,举到耳边聆听。“没有,但是里面也不完全是空的。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晚点再研究吧。现在我们必须尽快赶在下一批巡逻人员到来之前下山。”我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走出暗室。
“他们能追查到我们吗?”他问道。
“可能性不大。”我说,“现在你是一位守护者了,他们将无法分辨出你的气味。他们会以为这只是一头普通的狼迷失方向误人这一区域。”
“太好了。”
当我们走到洞口时,我变成了狼的模样;谢伊也跟着变身。他甩了甩颈毛,注视着我,眼神里透着几分疑虑。
来吧,奔跑的时候到了。我顽皮地轻咬了一下他的肩部。
他咆哮一声跳开了;他的耳朵微微颤动,眼睛直盯着我看。他一阵悲嗥,用爪子刨着雪。
我望了他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你需要交谈,就必须集中思想,再将思想传递给我。
他试探性的回答悄悄地进入了我的脑海。
好的。
我伸出了舌头,做出了狼咧嘴而笑的样子,随后我一阵疾驰,从洞穴里一下子跃到了树上。我一度扭头回望,想确定他跟了上来,只见谢伊果然紧跟在我身后。我们冲进树林,在清新的深深雪地里撒欢。我们犹如插上翅膀一样纵身跳下山岭,跃过崩落而下的冰块和翻腾的雪浪。我们从山岭一路飞奔而下,仿佛踏上了一段时光倒流的旅程,从冬天回到了秋天。
我想永远奔驰下去。谢伊那充满敬畏之情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我发出一声嗥叫,又开始一阵狂奔,为自己的肢体力量而喜不自禁。
当我们到达谢伊的卡车前时,夜色已经笼罩了山脚。一缕缕银色的云丝难以遮挡住皎洁的月光,光影透过松树洒落下来。
他变换身形,朝他的福特皮卡车走去,边走边将手插进外套的衣袋里掏钥匙。当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的时候,他手里的那串钥匙叮当作响。我变回人形,走到他的跟前。
“我能开车送你回家吗?”他问道。
我抬起头凝视着月亮,想起了瑞恩邀我猎杀本地鹿群的事,咽下一声叹息。“我还是多跑一会儿。我们在图书馆呆久了,我一直憋在屋子里。”
谢伊露出微笑。“没错。奔跑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你肯定很想一直呆在户外吧。”
“我很高兴你喜欢这种感觉。”我向他靠近。尽管他已有所改变,但他身上依然还有那股我所钟爱的味道,他那新叶般的气息与秋夜醉人的迷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呢。”
“话说回来,你救了我两次,所以我还欠你一命呢。”他笑出声来,“不过,我不知道我是否想拉平比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宁愿你别再有濒死的经历了。”
“彼此彼此。”我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他凝视着我的脸,那绿色的眼眸中月光荡漾。他伸出手来,轻抚着我的脸颊。
“你想回家了吗?”我握住他的手,让自己的脸庞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掌心,再一次吮吸着他的气味,一想到我可以跟他分享整个世界,心里的兴奋之情让我直打哆嗦,“你累了吗?”
“我一点儿也不累。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现在可兴奋着呢。”
我撅起嘴唇,顽皮一笑。“你肚子饿了吗?”